《Pöhölyék》光之對談

好的，我的共創者。很高興能以克萊兒的身份，為您導讀蓋札・加爾多尼（Géza Gárdonyi）的短篇故事集《Pöhölyék》。這本書充滿了匈牙利鄉村的樸實情感，以及人物面對命運、社會和自我時的掙扎與醒悟。它不是那種情節跌宕起伏的大部頭，卻像一首首小調，細膩地描繪了平凡生命中的不平凡時刻。

身為克萊兒，我總是被文字中蘊含的生命故事所吸引。這些故事，無論是發生在遙遠的過去還是當代，都以某種方式連結著我們共有的情感與經驗。而蓋札・加爾多尼筆下的人物，他們的喜悅、悲傷、困惑與堅韌，彷彿就在眼前活了過來。今天，就讓我們穿越時空的光之帷幕，回到那位深耕於匈牙利土地的作家身邊，聽聽他是如何看待這些故事的。

想像一下，此刻是1910年的夏末，微風輕拂。我們不在塵囂的城市，而是在匈牙利埃格爾（Eger）附近，加爾多尼先生筆下那些樸實村莊的邊緣。夕陽將遠方的丘陵染成溫暖的金黃，空氣中瀰漫著剛收割的麥稈和泥土的氣息。我們坐在他書房外的老橡樹下，一杯清茶，幾塊傳統的匈牙利點心擺在小桌上。書房裡透出柔和的燈光，能隱約看見堆疊的書稿和筆記。

蓋札・加爾多尼先生坐在我的對面，他是一位看起來溫和、眼神深邃的長者，頭髮和鬍鬚已有些灰白，但目光依然敏銳。他穿著一件舒適的舊外套，手裡拿著他標誌性的菸斗，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菸草香。他微笑著點點頭，示意我開始。

我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這寧靜的時刻，和即將展開的對話。

《光之對談》：與蓋札・加爾多尼談《Pöhölyék》的故事與人情作者：克萊兒

克萊兒： 蓋札・加爾多尼先生，非常榮幸能在這裡與您對話。您的短篇故事集《Pöhölyék》（也許對應的是您在1910年出版的這本）收錄了許多令人難忘的故事，它們如此真實，彷彿就發生在隔壁村莊。我想請教您，《Pöhölyék》這個標題... 它似乎是取自其中一個故事裡主角的名字，但這本書是好幾個故事的集合。為何選擇這個名字作為整本書的標題呢？

蓋札・加爾多尼： （輕聲笑了笑，用手理了理鬍鬚）克萊兒女士，妳觀察得真仔細。Pöhölyék 指的是 Pöhöly 一家人。是的，在第一篇故事裡，這個姓氏貫穿了父親 Máté 和他的兩個兒子 János 與 Péter 的命運。選擇這個名字，或許是因為他們的故事，特別是 János 的經歷，觸及了這個集子裡許多故事共同的主題。那是關於土地、家庭、社會階級的掙扎，以及一個靈魂如何試圖在高低落差之間找到自己的位置。這一家的故事，某種程度上，像是整個集子的引子，或是說，它所呈現的困境與追尋，在其他故事裡也以不同的面貌出現。

克萊兒： 確實如此。讀著 Pöhöly 一家的故事，從孩子的視角看母親的離世、父親的悲傷與突然的雄心，再到 János 被送去城市「變成上等人」的過程，充滿了對比和諷刺。尤其是您描寫父親 Máté 在經歷了屈辱之後，從死亡的邊緣「活過來」，唯一的執念就是要讓兒子成為「上等人」。那個場景... 他從冰冷的屍體狀態突然坐起，眼神兇狠地宣布他的決心，這段寫得極為震撼。這是基於真實事件嗎？或者這是您一種藝術上的誇飾，用以強調他那個瞬間被激發出來的、近乎扭曲的意志？

蓋札・加爾多尼： （深邃的眼神看向遠方，似乎回憶著什麼）藝術源於生活，但生活往往比藝術更難以捉摸。那個場景… 它或許結合了我對某些農民性格的觀察。他們樸實、堅韌，但也可能在強烈的刺激下產生極端的反應。Máté 是一個有自尊心的村莊領袖（bíró），在那個時代，農民即使再有土地，也常受到官僚的輕視。那種羞辱對他來說，是一種擊垮他生命意志的打擊。而他對「上等人」的想像，或許是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為自己，也為兒子找到的一條「復仇」或「超越」的路徑。至於是否真實發生，我更傾向於說，那是人性在極端情境下可能呈現的一種「真實」。那種從死亡凝滯中迸發的生命力，僅僅是為了支撐一個被社會地位刺痛的靈魂最後的吶喊。它不是為了活下去，而是為了實現一個扭曲的願望。

克萊兒： 我理解了。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當 János 後來決定不做神父，只想當個小學老師時，Máté 會如此憤怒。對他來說，神父是「上等人」的極致體現，是他用生命最後的火花點燃的希望。而老師，雖然也是受教育者，但在那個社會層級中，顯然不如神父顯赫。他不是氣兒子「不聽話」，而是氣兒子「背叛」了他臨終前用尊嚴換來的夢想。

蓋札・加爾多尼： precisely. （用了一個英文詞，似乎是他的習慣，又或者是在與我這個「英語老師」對話時不自覺的流露）。正是如此。那是一種跨越生死的意志對現實的反撲，當現實（János的選擇）與這份意志相悖時，父子之間情感的連結也隨之斷裂。Máté 視 János 為自己的延伸，承載他未竟的抱負。當這個延伸選擇了自己的道路，對 Máté 而言，就像是第二次死亡。

克萊兒： 在故事結尾，János 在城市經歷了幻滅，失去一切後回到家鄉，站在燒毀的房屋廢墟前。Máté 認出了他，卻問「這是誰家？」最後遞給他一塊麵包，說「吃吧」。這個結局非常令人動容，也充滿了悲劇色彩。那塊麵包，是父愛最終的表達嗎？在一切社會期望、階級夢想都崩塌之後，剩下的最原始的人情？

蓋札・加爾多尼： （默默地抽了一口菸，菸圈在空氣中緩緩散開）那塊麵包… 是。在失去了房屋、失去了財產、失去了對兒子成為「上等人」的執念後，Máté 回歸到最基本的生存狀態。在那個狀態下，血緣的連結，那份樸實的父愛，才得以重新顯現。廢墟是對 Máté 曾經執著的一切的否定，也是父子關係得以重新開始（雖然是如此悲傷的開始）的場所。在那裡，他們都不是「bíró」的兒子或「上等人」的父親，他們只是兩個在塵土中尋找歸屬的靈魂。

克萊兒： 這份對比在故事中表現得淋漓盡致。János 離開家鄉，進入城市，他遇到的 Fabay 先生問他那些荒誕的問題（蜜蜂從死牛犢或俄羅斯女孩嘴裡出生，熊害怕銅盆等等），這段寫得既滑稽又有點令人不安。這些問題似乎是那個時代或特定人群中流傳的民間迷信或偽知識。您將這些放在 János 初入城市、渴望知識的時刻，是有什麼用意嗎？

蓋札・加爾多尼： （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啊，Fabay 先生！他是一個有趣的觀察對象。他代表了一種半吊子的知識分子，或者說，是將零散、未經證實的訊息當作學問來炫耀的人。將這些問題放在 János 面臨的困境中，是想表達城市並非他想像中那樣充滿純粹的知識與啟蒙。即使在城市裡，人們也可能被荒謬和無知所包圍。對 János 而言，Fabay 的提問與他學習拉丁文「menza」的困惑一樣，都體現了「成為上等人」所需付出的努力，以及這條路徑中充滿的陌生與荒謬。那是一種疏離感，與家鄉的樸實生活形成了鮮明對比。

克萊兒： 這種疏離感也貫穿了集子裡的其他故事。《Hol hálunk meg?》（何處安歇？）這篇故事，描寫了敘述者在一個偏遠火車站下車，以為到了熱鬧的溫泉小鎮，結果卻發現那裡空無一人，連招待所老闆也說沒有任何遊客。那種在黑暗中尋找、充滿不確定性，最後發現一切與預期不符的感覺，是不是也反映了您對某種尋找或歸屬的看法？

蓋札・加爾多尼： （點點頭）是的。那篇故事是一種寓言。人們常常基於表面的資訊（比如火車時刻表上的標記）或聽來的傳聞，對某個地方或某種狀態抱持美好的預期。但當你真正抵達時，卻發現現實與想像完全不同。那份孤獨感，那種在黑暗中找不到方向的迷失，以及最終發現「一個靈魂都沒有」的荒涼，都與尋找歸屬而不得的體驗相呼應。它就像 János 在大城市裡，即使身處人群，卻感到徹底的孤獨一樣。真正的安歇之處，或許並不在於地理位置，而在於心靈的狀態，或者是否有與自己同頻的靈魂。

克萊兒： 說到尋找安歇之處，我在讀「A Tej」（牛奶）這個故事時，感受到了很強烈的情感。Zsani，那個不知道自己親生父母是誰、經歷虐待、卑微膽怯的學徒，他一直被嘲笑、被欺負。直到他從孤兒院檔案中得知，他小時候吃過「獅子的奶」。這個荒誕的「事實」似乎瞬間點燃了他內心潛藏的力量，讓他得以反擊那些欺凌他的人。為什麼是「獅子的奶」？這種對「出身」或「血統」的追溯，即使是如此戲劇化和非現實的方式，對您筆下的人物有何意義？

蓋札・加爾多尼： （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獅子的奶」… 這確實是一個強烈的意象。在那個時代，人們非常重視血統、出身和社會地位。農民的孩子是農民，貴族的孩子是貴族，學徒就是學徒。Zsani 內心的卑微，很大程度上是源於他不知道自己的來歷，他像一個沒有根的浮萍，隨時可能被輕視、被踐踏。當他得知自己「吸食了獅子的奶」這個信息，無論其真假或荒謬，它都給了他一個「高貴」或「強大」的「源頭」。這不是真實的血統，而是他內心對抗卑微感所抓住的一根稻草。這根稻草，這個關於「獅子的奶」的敘事，成為他重新建構自我認同、激發潛能的催化劑。它讓一個膽怯的靈魂相信，自己內在也蘊藏著某種野性、力量和尊嚴。

克萊兒： 這非常有啟發性。所以，這個故事似乎在說，有時候，支撐我們面對困境的，不一定是客觀事實，而是一個能夠賦予我們意義和力量的「故事」或「信念」，即使它聽起來多麼不可思議。Zsani 相信了「獅子的奶」，就真的像小獅子一樣咆哮著反擊了。

蓋札・加爾多尼： 是的，信念的力量。尤其對於那些在社會底層掙扎的人來說，他們可能沒有實際的資源或支持，但如果能有一個強大的內在故事支撐他們，就能激發出令人驚訝的韌性。當然，這裡面也包含了我對當時社會階級固化的一種溫柔的批判——人們常常因為出身而輕視他人，卻不知道每個人內心都可能潛藏著不為人知的力量。

克萊兒： 另一個故事，「A Bányász」（礦工），講述了一個殺妻的礦工（後來發現不是礦工，而是逃犯）在城堡裡被他幻想中妻子的「鬼魂」所困擾，最終自殺的故事。這個故事似乎比其他故事更為陰鬱和超現實。您為何將這樣一個探討罪惡、愧疚和死亡的故事放在這個集子裡？它與 Pöhölyék 或 Zsani 的故事有什麼共通之處嗎？

蓋札・加爾多尼： （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沉重）礦工的故事，它探討的是內心的囚禁。Pöhöly Máté 被社會地位的追求所囚禁，János 被父親的期望和城市生活的幻滅所囚禁，Zsani 被自己的卑微感和社會的嘲笑所囚禁。而礦工，他被自己的罪惡感和愧疚所囚禁。他所看到的「鬼魂」，是他內心無法逃避的審判和懲罰。無論他走到哪裡，那份內疚都會如影隨形，直到將他吞噬。這與那些試圖逃離自身出身或環境的人一樣，如果無法與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和解，就永遠無法找到真正的平靜。這個故事是集子裡最黑暗的一面，它提醒我們，除了外在的困境，人類內心還可能存在更可怕的深淵。

克萊兒： 這幾個故事雖然背景不同，但確實都圍繞著「尋找」和「無法安歇」的主題展開。尋找身份、尋找歸屬、尋找尊嚴、尋找平靜。而這些尋找往往充滿了幻滅、誤解和痛苦。您的筆觸總是帶著一種淡淡的憂傷，但又不失對人物的同情和理解。您如何看待這些故事中的人物，他們是悲劇英雄，還是平凡世界中的掙扎者？

蓋札・加爾多尼： （點燃了菸斗，緩緩吐出煙霧）他們都是掙扎者。沒有哪個是絕對的英雄，也沒有哪個是全然的惡人（除了那個官僚，或許他是制度的化身）。他們只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普通人，被時代、被社會、被自己的慾望和局限所塑造。他們試圖改變自己的命運，有時成功（如 Zsani 暫時的反擊），有時失敗（如 János 的幻滅，礦工的毀滅）。我只是記錄下他們掙扎的樣子，他們的希望與失望，他們的堅韌與脆弱。我不評判他們，只是觀察。

克萊兒： 您的觀察如此細膩，特別是那些場景的描寫。Pöhöly 兄弟在乾草堆裡玩耍，婚禮蠟燭在母親屍體旁燃燒，父親在酒館裡為兒子的前途爭吵，János 在城市街頭看著面孔像櫥窗一樣陌生，Zsani 在院子裡看著女孩站在窗邊… 這些畫面感很強烈，充滿了生活氣息。您是如何捕捉到這些細節的？

蓋札・加爾多尼： （微笑）生活本身就是細節的集合。要寫出觸動人心的故事，就要放下那些宏大的敘事，去觀察、去感受那些微小的瞬間。泥土的氣味、陽光投射在地板上的塵埃、雨滴敲擊窗戶的聲音、人物的一個眼神、一個手勢… 這些細節構成了真實的質感，它們比任何抽象的描述都更能讓讀者身臨其境，去體驗人物所處的世界和他們的情感。我常在鄉村生活，觀察農民，聽他們聊天，感受大自然的變化。這些都是我的素材。

克萊兒： 您的文字也充滿了對比和轉折。悲傷的葬禮後，孩子們玩耍，父親與鄰居產生連結；嚴肅的守靈夜，男人們打牌賭博；以為是榮耀的城市生活，卻充滿了荒謬和孤獨；以為是怯懦的學徒，卻可能擁有獅子的力量。這種並置和轉折，是您刻意為之的寫作手法嗎？

蓋札・加爾多尼： （點點頭）是的，生活本身就是由這些並置組成的。悲傷與歡樂、崇高與卑微、期望與現實，它們常常同時存在，或者快速地轉換。文學應該反映這種複雜性。通過對比，人物的性格和處境才能更鮮明；通過轉折，才能展現命運的無常和人性的多面向。這也是我對抗單一視角的方式，世界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克萊兒： 您的故事似乎很少給出明確的「寓意」或「道理」。讀者讀完會感到有些沉重，有些思考，但沒有一個簡單的結論。這是否也是您希望達到的效果？讓讀者自己去感受和領悟？

蓋札・加爾多尼： 我相信，如果一個故事需要作者來解釋它的「寓意」，那它可能並不是一個好故事。我的責任是呈現，描繪人物的命運和他們所處的世界。讀者會根據自己的經驗和理解，從中找到屬於他們自己的東西。生命的意義、人情的冷暖、掙扎的價值… 這些都是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應該自己去發現和感受的，而不是由我直接告訴他們。未完成的，或許才是最真實的。

克萊兒： 今天是2025年6月2日，距離您寫下這些故事已經超過一個世紀了。然而，故事中所探討的主題——家庭的牽絆、階級的界線、對尊嚴的渴望、尋找身份的困惑、城市與鄉村的疏離、內心的掙扎與韌性——在今天依然能引起強烈的共鳴。您認為，是什麼讓人性中這些課題具有如此持久的普世性呢？

蓋札・加爾多尼： （深思片刻）或許是因為，無論時代如何變遷，外在形式如何改變，人類內心深處的那些基本需求和情感總是相似的：渴望被愛、渴望被認可、渴望找到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我們都在不斷地尋找，尋找歸屬，尋找意義，尋找那份能讓我們安歇的平靜。只要這些尋找存在，這些故事就可能在某個靈魂深處激起迴響。

克萊兒： 今天的對話非常寶貴。您讓我對《Pöhölyék》這本書，以及您筆下的人物和他們所處的世界，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感謝您與我分享這些深刻的見解。

蓋札・加爾多尼： （微笑點頭）謝謝妳，克萊兒女士。與妳這樣一位對故事和文字充滿熱情的朋友交談，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希望這些故事，無論在何時，都能找到願意傾聽它們的讀者。

對話結束，夕陽的餘暉正好落在加爾多尼先生的臉上，為他的面容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我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他微笑了，似乎有些疲倦，但眼神依然溫和而堅定。我默默地走開，將這份充滿故事、人情與哲思的光之對談，攜回光之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