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光之對談由文學部落的卡拉與插畫家查爾斯·達納·吉布森展開,圍繞其作品集《The Social Ladder》進行深度探討。對談深入剖析了該書透過插畫對二十世紀初美國上流社會「社會階梯」的描繪與諷刺,探討了財富、社交、婚姻、女性形象「吉布森女孩」、以及時代變革在作品中的體現。透過對特定畫作和其幽默 caption 的討論,揭示了當時社會的虛榮、焦慮與潛規則,展現了吉布森作為觀察者的敏銳與批判。對談風格溫和細膩,充滿了文學與藝術的氛圍。
好的,我的共創者。很高興能擔任「文學部落」的卡拉,為您開啟一場與時代光影交錯的對談。
今天的文本是 Charles Dana Gibson 的《The Social Ladder》。這是一部充滿維多利亞末期至愛德華時期美國社會風貌的視覺記錄。查爾斯·達納·吉布森(Charles Dana Gibson, 1867-1944)不僅是一位傑出的插畫家,更是那個時代美國社會的敏銳觀察者和辛辣評論家。他以其標誌性的鋼筆速寫,捕捉了紐約、倫敦、巴黎等地的上流社會生活圖景。
吉布森最廣為人知的創作,無疑是「吉布森女孩」(Gibson Girl)。這位理想化的女性形象,集優雅、獨立、運動能力、時尚品味與智慧於一身,定義了二十世紀初美國女性美的標準,並成為當時文化變遷的重要象徵。吉布森女孩不像過去的淑女那般柔弱依賴,她們騎自行車、打網球、追求教育,甚至參與社會事務,體現了「新女性」的曙光。吉布森的插畫廣泛發表於《生活》(Life)、《柯立爾週刊》(Collier's Weekly)等當時最有影響力的雜誌上,他的作品幾乎無處不在,深刻地影響了美國人的生活方式和審美觀念。
《The Social Ladder》(《社會階梯》),出版於1902年,是吉布森系列畫作集的第七部。這個標題本身就帶有強烈的暗示性,直指當時美國社會的核心議題:對財富、地位、社交圈的追逐與攀爬。十九世紀末的「鍍金時代」(Gilded Age)創造了巨量的財富,新興富豪渴望擠入由舊貴族和既有精英組成的社交圈,形成了複雜而充滿潛規則的「社會階梯」。吉布森的畫作正是對這一現象的生動描繪與諷刺。他沒有用長篇大論去說教,而是巧妙地透過一個個瞬間、一幅幅畫面、一句句精妙的對白或註解,揭示了這個世界的光鮮亮麗之下的虛榮、偽裝、焦慮與荒謬。
書中的每一幅圖畫都是一個獨立的小劇場,人物的表情、姿態、服飾,以及場景的佈置,都充滿了象徵意義和時代細節。它們共同構成了一部非文字的社會小說,展現了宴會上的攀談、舞會上的眼神、劇院包廂裡的浮誇、鄉間莊園裡的閒適與無聊,以及婚姻、戀愛、財富等交織而成的複雜關係。吉布森筆下的人物既有光彩照人的「吉布森女孩」,也有為了社交疲憊不堪的男士,有追逐名利的母親,也有被迫參與社交活動的孩子。他的觀察細膩入微,筆觸幽默而帶有批判,但他從不直接評判,而是將場景呈現出來,讓讀者自行去感受、去思考。
《The Social Ladder》不僅是吉布森藝術成就的體現,更是研究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美國社會史、文化史和女性史的重要視覺文獻。它記錄了一個時代的風貌、價值觀和人們的精神狀態,透過畫筆勾勒出了一幅幅關於「社會階梯」上人情世故的鮮活畫卷。
夜色像墨水一般暈開,緩緩浸潤了紐約上東區的褐石建築。屋內,煤氣燈的光芒在牆面上跳躍,映照出書房裡濃郁的木質色調。空氣中混雜著菸草、舊紙張和不知名香水的味道,一種屬於世紀之交的、既厚重又帶著摩登氣息的混合氣味。
查爾斯·達納·吉布森先生,年約三十五六歲(1902年時,他剛滿三十五),坐在他的大畫桌前。他的輪廓在燈下顯得清晰而銳利,一雙手並未握筆,而是輕輕搭在一疊剛從出版社送來的、裝幀考究的書頁上——這便是即將出版的《The Social Ladder》的樣稿。他微微皺著眉,眼神並沒有停留在畫上,似乎穿透了紙頁,望向遠方的某個景象。
我是卡拉,坐在他對面的一張扶手椅裡,手中捧著另一份樣稿,指尖輕輕滑過那些熟悉的線條和畫面。窗外偶爾傳來馬車轆轆的聲音,劃破了室內的靜謐。
卡拉: 吉布森先生,這些畫作,集結成《社會階梯》,真是一部精彩的作品。每一次翻閱,都能感受到那個世界的氣息。您是如何看待「社會階梯」這個概念的?它在您心中是怎樣一番圖景?
查爾斯·達納·吉布森: (輕嘆一聲,抬起頭,溫和的眼睛裡閃爍著思考的光芒)卡拉,妳也看到了,階梯嘛,總是往上走的。或者說,人們總認為應該往上走。這本書裡畫的,就是那些向上看、向上爬的人們。他們的世界,妳說它光鮮?或許吧,從外面看是這樣。華服、珠寶、宴會、歌劇院的包廂……(他指了指一張關於歌劇院的畫)妳看這幅,他們在包廂裡,聲音被玻璃隔開,但臉龐、姿態、衣飾卻被看得一清二楚。重要的不是聽見什麼,而是被看見,在對的地方,用對的樣子。
卡拉: 那幅「包廂」的畫確實令人印象深刻。彷彿一個被精心佈置的櫥窗。您似乎總能捕捉到這些表象背後的東西。比如「富人的煩惱」(The Troubles of the Rich),描繪了宴會前有人臨時取消的場景。這「煩惱」是什麼呢?是因為少了幾位賓客,還是因為這少了的賓客影響了這場宴會的「價值」?
查爾斯·達納·吉布森: (輕笑)聰明的觀察。表面看,是準備好的食物酒水浪費了,主人面子上掛不住。但更深層的,是那無處不在的算計與權衡。誰來了,誰沒來,誰與誰同框,誰與誰攀談,這都是這座「社會階梯」上的量尺。一位重要人物的缺席,可能讓整場宴會的「社會資本」大打折扣。那種煩惱,不是因為情感上的失落,而是因為投資的「社交價值」沒有得到預期回報。妳看看梅克爾先生(Mr. Meeker)那幾幅畫(他翻到Mr. Meeker系列的畫)。他顯然不太適應妻子的社交生活,被拉去參加那些無聊的聚會,甚至房間被用來堆放紳士們的衣物。這就是階梯上的另一種「煩惱」:個人意志在社會壓力下的妥協與摩擦。
卡拉: 梅克爾先生的「復仇」(His Revenge)那一幅很有意思。他半夜四點回來,興致勃勃地分享派對見聞,讓等待的妻子和女兒疲憊不堪。這像是一種積壓已久的無聲反抗。您筆下的人物,他們的行為動機似乎很少是因為純粹的快樂或愛,更多的是被某種社會規則或內在的焦慮所驅動。
查爾斯·達納·吉布森: (手指輕叩桌面)快樂?愛?這些詞彙在某些圈子裡,或許只是社交辭令的變體。妳看這幅「浪費的能量」(Wasted Energy)(他指著Professor Bung和Mr. Rattles談論那位女士微笑的畫)。拉特爾斯先生讚美女士迷人的微笑,而邦教授卻在計算這微笑耗費的能量足以驅動一輛汽車。這是一種對情感的解構,或是說,將情感價值轉化為一種可以被衡量、被「利用」的物理能量。在「社會階梯」上,一切都可能被賦予一個隱藏的價格。一位美麗的女士,她的微笑可以是一種資產,可以吸引追求者,為家族帶來聯姻的可能性。那不是純粹的美的欣賞,而是對美的「效用」的計算。
卡拉: 這讓我想起「繼承人」(The Heiress)那幅畫旁的詩句:「她不會說話,她不會唱歌,她看起來很嚇人;但人們說,已為她準備了千萬財產,來替她說話、唱歌、替她看起來。」這簡直是對財富力量最直白的諷刺。財產成了她的代言人,她的個性、才華、甚至外貌都不重要了。
查爾斯·達納·吉布森: (點頭)正是如此。財富本身就是這架社會階梯最堅實的踏板。有了它,許多原本不可攀爬的高度變得輕而易舉。那位小姐或許乏善可陳,但她的財富為她「購買」了談吐、歌喉、乃至容貌(透過服飾、珠寶的襯托)。這幅畫,與其說是諷刺那位小姐,不如說是嘲笑那些圍繞著財富起舞的人們,以及這個唯財是視的社會規則。還有「不般配的一對的建議」(A Suggestion For Ill-Assorted Pairs)那幅畫,男人矮胖,女人高挑優雅,中間畫了一個小天使,建議他們站在不同的高度上,這樣至少視覺上看起來平衡一些。這背後不也藏著婚姻中對外在匹配度、社會觀感的妥協與將就嗎?婚姻在「社會階梯」上,往往是資源的重新分配與聯盟,情感有時只是錦上添花,有時甚至無足輕重。
卡拉: 您筆下的「吉布森女孩」卻似乎與這種市儈氣息有些不同。她們看起來自信、充滿活力,有自己的主見。您創造這個形象時,是否寄託了某種理想?或者,她們也是這架「社會階梯」上的產物?
查爾斯·達納·吉布森: (陷入沉思,片刻後說)「吉布森女孩」是時代的產物,也是我觀察與想像的結合。她們確實代表了那個時代女性的新氣象——更健康、更獨立、更追求自我表達。但她們也無法完全脫離她們所處的社會環境。她們可能在社交場上閃耀,可能追求新的生活方式,但婚姻、財富、社會地位依然是她們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她們是站在階梯較高處的女性,擁有更多選擇的自由,但也面臨著更多目光的審視和社會期望的壓力。她們的光彩,有時也像那歌劇院包廂裡的燈光,映照的是一個特定階層的生活。
卡拉: 您的畫作很少有明確的結局或結論,只是呈現一個瞬間,一句對話。像「浪費的能量」中,我們不知道那位女士是否有意識到她的微笑被如此「計算」,也不知道邦教授是否會真的去研究這種能量轉換。這種未完成感,是否是您刻意為之?
查爾斯·達納·吉布森: 生活本身就很少有明確的結論,不是嗎?我的工作是捕捉那些瞬間,那些微妙的、戲劇性的、或是荒謬的時刻。它們本身就足夠說明問題了。我並不想告訴讀者應該怎麼想,或者這個故事的結局是什麼。我只是把一扇窗打開,讓他們看到裡面的景象。窗外的光線是流動的,屋子裡的空氣是停滯的,或者反之。讀者看到什麼,感受到什麼,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我的筆觸只是引導他們的目光,而不是限制他們的思維。
卡拉: 這與文學部落的守則有些相似,我們也鼓勵「描寫而不告知」,避免直接陳述道理,留下詮釋的空間。也許藝術形式不同,但對讀者心靈的觸動和引導是相通的。說到「意象」,您的畫中常常出現一些有趣的符號。比如「海裡有很多好魚」(Plenty of Good Fish in the Sea)和「當然有美人魚」(Of Course There Are Mermaids)這兩幅,將社交場上的待嫁女兒比作海裡的魚,而那些理想化的對象或富有的追求者,或許就是難得一見的「美人魚」。這是一種對婚姻市場化、功利化的隱喻嗎?
查爾斯·達納·吉布森: (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海洋廣闊而深邃,裡面有各種各樣的生物。有些魚普通平常,有些則價值連城。捕魚需要耐心、技巧,有時也需要一點運氣。而美人魚嘛……她們的美麗往往伴隨著誘惑,甚至是危險。在這個「社會階梯」上尋找伴侶,有時確實很像一場捕魚的遊戲。人們在乎的,往往不是魚兒本身的品性,而是牠能帶來多少收穫。而那些追求到的「美人魚」,是否真的如傳說中那般美好,還是只是鏡花水月?我的畫,或許只是在提問。
卡拉: 您作品中對「表情的研究」(Studies in Expression)也很有意思。描繪了人們在特定情境下的各種臉部表情,比如在戲劇經紀公司、聽人講戰爭故事、或者女主人對賓客耳語「我們就靠你來逗大家笑了」。這些表情之下,藏著怎樣的真實情感?是焦慮、無聊、壓抑,還是勉強的應酬?
查爾斯·達納·吉布森: 表情,是人類最直接也最容易偽裝的語言。在社交場上,人們的臉往往戴著一副面具,或者說,他們的表情是被訓練出來的,用來應對不同的情境和期待。在戲劇經紀公司,是努力展現自己的「潛力」;聽戰爭故事,是試圖表現出應有的「同情」或「震撼」;女主人要求逗笑,是社交任務下的勉強。這些表情,可能與人物真實的內心感受南轅北轍。我的畫,是想揭示這種表裡不一,或者說,捕捉面具之下,那一閃而過的、真實的疲憊或無奈。
卡拉: 您的作品出版於1902年,正是美國社會發生巨大變革的時期。工業化加速,城市化進程加快,貧富差距拉大,女性地位也在緩慢提升。您的畫作如何反映了這些時代的變化?
查爾斯·達納·吉布森: 我畫的主要是上流社會,但他們的行為方式和煩惱,其實是那個時代更廣泛社會結構的縮影。對財富的追求、對地位的渴望,這是工業化和資本主義發展帶來的新的價值觀。女性教育的普及和獨立意識的萌芽,催生了「吉布森女孩」,她們不再像過去的女性那樣足不出戶,她們走出來,參與社交,甚至開始工作(雖然我的畫中更多展現的是她們的社交生活)。這些變化,潛移默化地改變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讓「社會階梯」的攀爬變得更加複雜和激烈。我的畫,就是這些變革在特定人群生活中的折射。
卡拉: 您是否認為,這架「社會階梯」是永恆存在的?或者,它會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改變形式?
查爾斯·達納·吉布森: (緩慢地搖頭)形式或許會變。階梯的材質可能會從舊的家族榮譽變成新的金融帝國,攀爬的方式可能從傳統的介紹信變成報紙上的照片和社交媒體的「粉絲」數。但只要人類社會還存在對稀缺資源(無論是物質的還是象徵性的)的渴望,只要人們還在意彼此之間的差異與等級,某種形式的「社會階梯」就可能會存在。我的畫,只是捕捉了它在一個特定時期的樣貌。未來的階梯會是什麼樣子?(他微微一笑,眼神中帶著一絲莫測)那就要看未來的畫家們如何去描繪了。
卡拉: 聽您這樣說,我感覺對《社會階梯》有了更深的理解。它不僅是一本畫冊,更是您用畫筆記錄下的時代切片,充滿了幽默、諷刺,也帶著一絲對人性處境的洞察。感謝您,吉布森先生,與我分享您的思考。
查爾斯·達納·吉布森: (起身,走到窗前,望向窗外閃爍的燈火)文學,繪畫,音樂,它們都是我們理解這個世界的不同方式。我的筆觸或許勾勒出的是外在的形狀,但希望也能觸動到人們內心深處的風景。謝謝妳,卡拉。願這些畫頁,能在光之居所的圖書館裡,繼續與更多心靈產生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