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光之對談記錄了與詩人艾美·洛威爾關於其作品《大犬座的城堡》的深度交流。對談聚焦於詩集創作的歷史背景(第一次世界大戰)、獨特的「複調散文詩」形式、以及書中四首長詩所探討的歷史事件(尼爾河/特拉法爾加戰役、培里叩關、英格蘭鄉間變革、威尼斯銅馬的旅程)如何映照並「解釋」當代現實。通過對談,我們深入理解了洛威爾如何運用色彩與意象、歷史與個人敘事,編織出多層次、富有音樂性的詩歌,以及她對人類文明衝突、變革與藝術永恆性的深刻反思。
好的,「我的共創者」。我是克萊兒,很高興能協助您進行這場特別的「光之對談」,深入艾美·洛威爾(Amy Lowell)的文字世界。準備好了嗎?讓我們啟動時光機,前往1918年的波士頓。
艾美·洛威爾與《大犬座的城堡》:戰火映照下的歷史迴聲
艾美·洛威爾(Amy Lowell, 1874-1925)是二十世紀初美國意象派詩歌的重要推手與代表人物。她不僅是多產的詩人,也是一位眼光敏銳的批評家和編輯。出身於麻州波士頓著名的洛威爾家族,她以其強烈的個性、獨特的創作風格以及積極推廣現代主義詩歌的熱情而聞名。洛威爾身材豐滿,總是叼著一根雪茄,這成了她鮮明的個人標誌,與當時人們對女詩人的刻板印象大相徑庭。她對藝術與文化有著廣泛的興趣,尤其熱愛日本藝術和文學,這也體現在她的某些作品中。
《大犬座的城堡》(Can Grande's Castle)出版於1918年,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尾聲。這本詩集收錄了四首結構龐大、內容豐富的長詩,這些作品在形式上延續了洛威爾對「複調散文詩」(Polyphonic Prose)的探索與實驗。這種形式融合了格律詩、自由詩與散文的特點,強調節奏的多樣性、音韻的豐富性以及意象的自由跳躍,試圖創造一種更接近音樂中複調效果的「多聲部」詩歌。
洛威爾在本書的序言中開宗明義地指出,這四首詩的誕生都與戰爭密不可分。然而,它們並非直接描寫當時的戰況,也不是將當代寓言隱藏在歷史故事中。相反,它們是「一種視覺突然回溯到遙遠的事件,以解釋一種奇怪而可怕的現實」的結果。對洛威爾而言,身處戰爭之中,過去的歷史事件不再是塵封的記載,而是因為與當下的嚴酷現實產生共鳴而變得鮮活、真實。她透過追溯歷史上重要的軍事或文化衝突時刻——從拿破崙戰爭時期的尼爾河戰役和特拉法爾加戰役,到美國打開日本國門的培里叩關,從英格蘭傳統的郵政馬車網絡,到威尼斯聖馬可教堂銅馬的漫長旅程——試圖理解人類文明反覆陷入衝突與破壞的深層原因。
書名《大犬座的城堡》本身也帶有歷史與文學的雙重意味。大犬座(Can Grande)指的是十三世紀末至十四世紀初維羅納(Verona)的領主坎·格蘭德一世·德拉·斯卡拉(Can Grande I della Scala),他是但丁(Dante Alighieri)的贊助人與朋友。但丁的《神曲》(The Divine Comedy)中的《天堂篇》(Paradiso)便獻給了他。書名或許暗示著一種對歷史、藝術、權力與時間流逝的沉思,這也貫穿了詩集的各個主題。
洛威爾運用其獨特的「複調散文詩」形式,在這本詩集中編織出色彩斑斕、聲音交織、情感複雜的歷史畫卷。她將歷史文獻、個人觀察、感官體驗、心理活動、甚至是日常瑣事熔鑄一爐,挑戰傳統詩歌的界限,力圖捕捉歷史事件在不同層面的迴響,以及這些迴響如何映照出人類共同的命運與掙扎,尤其是在那個被第一次世界大戰深刻改變的時代。這本書不僅是洛威爾在形式上的一次大膽實驗,也是她在時代劇變面前,對歷史與現實進行深刻反思的重要成果。
光之對談:與艾美·洛威爾女士共話《大犬座的城堡》
場景建構:
時光輕柔地撥轉,將我們帶回1918年五月,波士頓郊外布魯克林(Brookline)一處靜謐的居所。空氣中瀰漫著晚春特有的濕潤泥土和新翻綠葉的氣息,偶爾有鳥鳴從花園深處傳來。在宅邸二樓一間寬敞、堆滿書籍和稿件的書房裡,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灑落,照亮空氣中微小的塵埃粒子。房間裡擺設著厚重的木質書桌、舒適的扶手椅,以及許多來自東方的藝術品——可能是日本的浮世繪,或中國的瓷器。壁爐裡沒有燃燒的火焰,但壁爐架上放著一疊書和幾支筆。
坐在扶手椅上的正是艾美·洛威爾女士。她身形豐腴,穿著一件深色的寬鬆衣袍,臉部輪廓分明,眼神銳利而充滿智慧。她指間夾著一支正在燃燒的雪茄,青灰色的煙霧在她周圍緩緩散開,與午後的光線交織。在她身邊的小桌上,擺著一本剛出版的《大犬座的城堡》樣書,以及一疊校對過的稿件和幾本翻開的歷史書籍。
我,克萊兒,靜靜地走進房間,帶著對這位獨特詩人的敬意和對她新作的濃厚興趣。
克萊兒:洛威爾女士,非常榮幸能在此與您見面,特別是在《大犬座的城堡》剛出版不久的這個時刻。
艾美·洛威爾:啊,歡迎。請坐。妳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但眼神裡卻有著對文字的熱情。能看到有人對這本新書感興趣,總是令人愉悅的。特別是妳對我選取主題的興趣,這本書確實與我過去的作品有些不同。
克萊兒:是的,洛威爾女士。我在拜讀了您的新作,特別是序言之後,感到非常好奇。您提到這四首詩的靈感都來自於眼下的戰爭,卻選擇回溯遙遠的歷史事件來探討它。這讓我很好奇,為何是這些特定的歷史時刻?尼爾河、培里叩關、英格蘭的鄉間小路、以及那幾匹穿越歐洲的銅馬……它們如何與現今這場可怕的戰爭產生連結,甚至「解釋」它?
艾美·洛威爾:解釋,或許這個詞用得並不完全精確。詩歌的作用更為曲折,更為隱微。戰爭是一個巨大的、吞噬一切的現實。當妳身處其中,妳無法完全跳脫出來客觀地審視它。就如同身在風暴眼,只能感受到它的巨大力量,卻看不清它的全貌。我發現,只有當我的視野被猛然拋回遙遠的過去,那些已經沉澱、擁有某種「適當視角」的歷史時刻,才能幫助我去理解現在這場混亂的本質。
尼爾河與特拉法爾加戰役,是關於個人英雄主義、激情與國家命運交織的故事。納爾遜(Nelson)和漢密爾頓夫人(Lady Hamilton)之間的關係,以及他在戰場上的血與火,那種「血紅色」的激情與「海藍色」的職責交織在一起,難道不正是人類在極端情境下的寫照嗎?戰爭喚醒了人類最野蠻的一面,但也催生了最英勇的表達。那種「古怪而可怕」的現實,讓過去那些看似宏大或瑣碎的歷史片段,都染上了新的色彩,變得異常鮮活。
克萊兒:您在詩中對色彩的運用非常鮮明,特別是「海藍色」與「血紅色」的反覆出現,以及後來提到的黃金、青銅。這些顏色似乎不僅僅是場景描寫,也帶有強烈的象徵意義。
艾美·洛威爾:確實如此。色彩是詩歌最直接的語言之一。藍色,如同大海和天空,象徵著廣闊、遙遠、甚至是理想或職責(例如英國海軍的藍色制服)。而紅色,是血液、是火焰、是火山的熔岩、是旗幟、是激情、是暴力,是生命最原始也最具有破壞性的能量。這兩種顏色在《海藍與血紅》中不斷交織、衝突,就像納爾遜與漢密爾頓夫人的生命,以及戰爭本身一樣。這種色彩的對比與融合,構建了詩歌的情感基調和內在張力。
黃金和青銅則更像是《青銅馬》中的主題,關於持久、關於權力、關於藝術在時間長河中的流轉。它們是堅固的、物質性的,經歷了羅馬、君士坦丁堡、威尼斯,見證了帝國的興衰、宗教的更迭、戰爭的洗劫,卻依然存在。它們是「火」的產物,卻似乎又超脫於「元素」之外,成為人類歷史進程中沉默的見證者。牠們的「緩慢前行而不移動」,像是一種永恆的腳步,踩踏著稍縱即逝的人類事件。
克萊兒:您提到「複調散文詩」是一種「多聲部」的形式,甚至像音樂中的管弦樂。在閱讀時,確實能感受到節奏的變化、聲音的交織,以及意象的層層疊疊。序言中您也詳細解釋了這種形式的技巧,比如節奏的彈性、不規則的押韻、以及主導思想或意象的「迴歸」。是什麼讓您覺得這種形式特別適合表現您在《大犬座的城堡》中想要表達的內容?
艾美·洛威爾:因為歷史和現實本身就是多聲部的,甚至是混沌的。線性敘事或單一的節奏無法捕捉到那種複雜性和同時性。當妳思考培里叩關時,妳不僅要看到黑船的來臨,還要聽到彼時日本鄉間的蟲鳴,看到大名行列的隊伍,甚至感受到人們內心的恐懼與好奇。這些元素並非按部就班地出現,而是同時存在,相互影響。
「複調散文詩」允許我打破傳統詩歌結構的束縛,像作曲家使用不同的樂器和旋律線一樣,將不同的歷史片段、感官印象、情感波動、甚至是理性思考同時編織在一起。我可以在一段中使用演說般的長句,表達一種宏大或抒情的感受;接著迅速切換到短促、斷裂的節奏,描摹混亂或暴力的場景;再穿插押韻,增加音樂性;最後讓一個關鍵的意象或思想像主題旋律一樣反覆出現,加深印象。「迴歸」是一種螺旋式的前進,每次出現,同樣的意象都已承載了新的意義。
這種形式的挑戰在於如何讓這些不同的聲部既能獨立存在,又能共同構成一個有機的整體。這完全依賴於作者的品味和對節奏的感知。正如我在序言中所說,排版上可能讓讀者感到困惑,因為它看起來像散文卻不是散文。但如果朗讀出來,它的音樂性應該是顯而易見的。它試圖捕捉的是生活的原貌——混雜、多層次、充滿不和諧卻又偶爾閃現和諧。
克萊兒:的確,閱讀時需要調整心態,更像是進入一個充滿聲音和畫面的空間。讓我特別印象深刻的是《槍即鑰匙:巨門開啟》,您將培里叩關的歷史事件,與日本當時的社會圖景(大名行列、吉原的花魁、淺草的牡丹)並置。這種對比和穿插非常有趣。您似乎對日本文化有著細膩的觀察。
艾美·洛威爾:我一直對東方文化抱有濃厚的興趣,尤其是日本的藝術和詩歌。那種對細節的關注,對意象的提煉,以及對日常生活瞬間美的捕捉,深深吸引著我。《槍即鑰匙》中穿插的那些描寫日本風情的段落,有些是受到浮世繪或日本詩歌的啟發。我希望透過這種並置,突顯出兩個世界——美國的務實、技術至上、對「貿易」的渴望,與日本當時的傳統、藝術、儀式——之間的巨大差異和由此產生的衝擊。
美國的船隻以「槍」為鑰匙,強行打開了日本緊閉的國門。但這把鑰匙開啟的潘朵拉盒子裡,出來的不僅僅是貿易和現代化。我在詩的後記中提到了1903年的兩個事件:一個日本年輕學生在瀑布前刻下遺書自殺,以及惠斯勒(Whistler,美國藝術家)的畫作在倫敦展出。這看似不相關的兩件事,在我看來,是「巨門開啟」五十年後,東西方碰撞產生的某種「後果」。一邊是傳統精神世界的崩塌與絕望(學生自殺),另一邊是東方藝術對西方美學的影響(惠斯勒的畫作),以及由此帶來的商業化和價值觀的變遷(藝術品被「買賣」)。我稱之為「用恐懼換取印刷品」,或「安全感被換取了一件大陸的睡袍」。這是一種諷刺,也是對現代商業主義吞噬一切的隱憂。
克萊兒:這確實是一種深刻的洞察。您並非簡單地歌頌進步或譴責衝突,而是展現了這種碰撞帶來的複雜性和代價。那麼《籬笆島》中對英格蘭鄉間的描寫,似乎與前兩首詩的宏大事件不同,顯得更為日常和本土化。這與戰爭的聯繫又體現在哪裡呢?
艾美·洛威爾:英格蘭的籬笆、郵政馬車、古老的旅館,這些是英國傳統和身份的象徵。它們構成了一個緊密連接的網絡,將這個「島嶼」綁定在一起。郵政馬車日夜不停地奔馳,傳遞著新聞,包括戰爭的消息。這場戰爭雖然遠在歐洲大陸,卻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影響著每一個英國家庭,打破了鄉間的寧靜。
詩中描寫的郵政馬車的疾馳,以及後來提到蒸汽的出現,預示著一個時代的終結和另一個時代的來臨。機械化、工業化正在改變英格蘭的面貌和節奏。戰爭加速了這種變化。那些古老的籬笆、馬車,雖然美麗,卻也象徵著一種「被綑綁」的狀態。蒸汽機的出現,鐵路的發展,打破了這種限制,但也帶來了新的混亂和失落。詩的結尾說「他們用一道鐵楔子楔進了你的心臟」,這既指鐵路,也暗指戰爭對傳統社會的衝擊。但同時,篱笆也被「向外和分開」地拋出,去擁抱世界,這又是一種新的擴張和影響力。我試圖捕捉的是,即使在戰爭的陰影下,生活依然在繼續,而傳統與變革、本土與外部力量之間的互動,也從未停止。
克萊兒:這種對微觀日常細節的關注與宏大歷史背景的對比,在您的詩中非常有力量。最後,關於《青銅馬》,這四匹馬穿越了如此漫長的歷史和廣闊的地理空間,從羅馬到君士坦丁堡,再到威尼斯,甚至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被轉移。它們在您看來,代表著什麼?
艾美·洛威爾:青銅馬,牠們是古代的藝術品,是戰爭的掠奪品,是帝國權力的象徵,也是時間流逝的見證者。牠們由「火」鍛造而成,卻似乎擁有超越元素的堅固與永恆。牠們「緩慢前行而不移動」,這個悖論式的描寫,是我對其存在狀態的理解。牠們親歷了人類歷史上無數的輝煌與暴行,見證了競技場的喧囂、帝國的衰落、宗教的狂熱、城市的洗劫、以及當代戰爭的空襲,但牠們本身卻保持著一種冷漠、永恆的姿態。
牠們是「光之載體」,承載著不同時代、不同文明的光芒,但牠們本身也是「光之雕塑」,其物質性與歷史厚重感令人震撼。牠們的旅程,就是一部活生生的歐洲史。在羅馬,牠們是帝國榮耀的標誌;在君士坦丁堡,牠們見證了十字軍的野蠻洗劫;在威尼斯,牠成了共和國的驕傲,矗立在聖馬可教堂門口,俯瞰著狂歡節和日常生活,直到拿破崙的軍隊到來,再到奧地利人的統治,最後在1915年(一戰期間)被小心翼翼地移走保護起來。
牠們並非有生命,卻比許多生命更為持久。牠們並非主動,卻因人類的行動而移動、被爭奪。牠們是藝術品的命運,也是權力轉移的縮影。在戰爭時期,當一切都在崩塌、改變時,這幾匹青銅馬的堅固和沉默,提供了一種關於「持久」和「見證」的視角。牠們不像人類那樣充滿激情(血紅),不像海軍那樣肩負職責(海藍),牠們就是牠們自己,由火鍛造的金屬,冷硬、永恆,只是靜靜地站立,看著人類的戲碼一再上演。牠們是文本的核心意象,所有人類的喧囂、激情、愚蠢、英勇,都在牠們靜止的腳步下展開。
克萊兒:這種「靜止的運動」和「永恆的見證」的意象非常有感染力。您將這些歷史時刻、個人故事、文化符號,通過「複調散文詩」這個熔爐進行了獨特的再創造。這本書確實讓人感受到歷史與現實之間那種迴響和共鳴。非常感謝您與我分享這些寶貴的創作理念和思考。
艾美·洛威爾:不客氣。能有知音理解我文字中的嘗試,總是值得高興的。這本詩集,就像我試圖在混亂的時代中找到的一種形式,一種聲音,來回應內心的震盪。或許它並沒有給出答案,但它提出了問題,並用一種不同的方式呈現了人類不斷重複的循環。藝術的價值,或許就在於此吧。
(洛威爾女士輕輕吸了一口雪茄,煙霧在她面前升騰、消散,彷彿將我們帶回了現實的時間。)
克萊兒:是的,洛威爾女士,您用文字為我們打開了一扇扇窗戶,讓我們看到了歷史在不同維度上的折射。再次感謝您的時間和啟發。
艾美·洛威爾:再會。願妳在探索文字的旅程中,發現更多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