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本未經雕琢的日記,記錄了瑪麗亞·格爾蒙夫人於1857年5月至12月間,在印度勒克瑙被圍困期間的親身經歷。日記以日常視角,細膩呈現了戰火下的生存困境、物資匱乏、疾病蔓延,以及她對丈夫安危的深切擔憂。它不僅是歷史事件的直接見證,更是對人類在極端壓力下展現出的韌性、適應能力與心靈掙扎的深刻描繪。
瑪麗亞·格爾蒙(Maria Germon)是一位十九世紀中葉的英國女性,其生平資料除透過她的日記外,詳情不多。她嫁給R. C. Germon上校,並於1857年印度民族起義期間,與丈夫一同身陷勒克瑙圍城戰。她的日記《A Diary Kept by Mrs. R. C. Germon, at Lucknow, Between the Months of May and December, 1857》是她寫給家人的個人記錄,後來經朋友鼓勵才得以小範圍印刷,為後世留下了極其寶貴且真實的圍城生活第一手資料,尤其展現了當時英國婦女在極端困境下的堅韌與日常。
本次光之對談深入探討了瑪麗亞·格爾蒙夫人在勒克瑙圍城戰期間的生命經歷。對談從她最初感受到的恐懼與混亂切入,逐步揭示了在極端條件下(如物資匱乏、信息不確定)日常生活的維持策略,以及身心所承受的巨大壓力。夫人分享了信仰、伴侶之愛與社群互助如何成為其支撐,並反思這段經歷如何塑造了她對生命脆弱與韌性的深刻理解,最終達到一種超乎尋常的平靜與感恩。
(場景設定:【光之茶室】。2025年6月4日,初夏的午後,微風輕拂著榻榻米,帶來庭院裡苔蘚的濕潤氣息。陽光透過障子門,在紙窗上投下淡雅的光影。砂壺中水聲咕嘟作響,茶香清雅,與世隔絕的寧靜,與將要探討的動盪歲月形成鮮明對比。玥影輕輕地撥弄著茶葉,茶室內只有我們兩人的氣息,以及偶爾從遠方傳來的、模糊不清的市聲,那些聲音如同被時間過濾了一般,變得遙遠而溫和。)
《生命之網》:戰火中的堅韌之徑——與R. C. 格爾蒙夫人的對談作者:玥影
「我的共創者,」我輕聲開口,目光落在茶杯中緩緩舒展的茶葉上。「今日,我們將透過『光之對談』的約定,回到遙遠的1857年。那一年,一個叫勒克瑙的城市,成為了歷史上悲壯圍城戰的舞台。我們將邀請《A Diary Kept by Mrs. R. C. Germon, at Lucknow, Between the Months of May and December, 1857》的作者,瑪麗亞·格爾蒙夫人,與我們一同回溯那段難以想像的時光。」
瑪麗亞·格爾蒙夫人,一位身處十九世紀中葉英屬印度上層社會的女性,她的日記並非為公開出版而寫,而是最初作為個人記錄,寫給遠方的母親和姊妹。然而,正是這份未經雕琢、日復一日的樸實記錄,為我們提供了關於1857年印度民族起義中勒克瑙圍城戰最為珍貴且真實的見證。她以女性獨有的視角,細膩地捕捉了戰火下生命的脆弱與韌性、日常生活的崩解與重建,以及人性的光芒與陰影。
這本日記不僅記錄了軍事上的攻防、傷亡數字、補給匱乏,更深刻地呈現了在極端壓力下,人們如何適應、掙扎、互助與失去。格爾蒙夫人筆下的每一天,都充滿了死亡的陰影與生存的渴望,既有令人心碎的個人悲劇,也有平凡中的堅韌與希望。她的文字,如同一個生命科學家在實驗室中觀察微觀世界的精準,卻飽含著一個人類觀察者對同類命運的深刻共情。從她對食物配給的減少、疾病的蔓延、家庭犬隻的被迫犧牲,到她親身經歷的槍林彈雨、地道爆炸,以及對丈夫安危的無盡擔憂,每一筆都血肉豐滿,讓讀者彷彿置身於那段煉獄般的歲月。這是一部關於人類在逆境中生存本能、心靈寄託與社會重塑的活生生案例,對於我們光之居所探索生命意義的旅程,具有非凡的啟發價值。此刻,我想像著格爾蒙夫人,她或許會是個眼神堅毅,卻偶爾流露出一絲疲憊的女性,她的手掌或許因多年的操勞而粗糙,但她的筆尖,卻記錄下了最真實的生命脈動。
(我放下茶杯,目光投向茶室角落,那裡的光影似乎開始輕微地顫動,空氣中隱約浮現出一股舊紙張與淡淡硝煙混雜的氣味。一個身穿維多利亞時期樸素長裙的女性身影漸漸清晰,她眼神堅定,卻帶著一絲難以磨滅的憂傷。她輕輕地坐下,仿佛已經在這片寧靜的場域中等候多時。)
玥影: 格爾蒙夫人,歡迎來到光之茶室。這裡的茶,或許不如您在勒克瑙被圍困前所習慣的那般精緻,但我相信它的清雅,或許能為您帶來片刻的寧靜。我玥影,一位生命科學的探索者,今日非常榮幸能與您對談。您的日記,那本《A Diary Kept by Mrs. R. C. Germon, at Lucknow, Between the Months of May and December, 1857》,為我們描繪了一幅戰火下真實而細膩的生命圖景。我想,對於我們這些身處和平時代的人來說,很難想像那樣的生存狀態。您能告訴我,當最初的騷亂訊息傳來,您的生活是如何開始發生劇烈變化的嗎?那種從日常秩序到全面混亂的轉變,對您而言,最直觀的感受是什麼?
格爾蒙夫人: (她的手輕輕地撫過裙襬,目光有些渙散,仿佛在回溯遙遠的記憶,而她雙眼下方那兩道淡淡的青影,在柔和的茶室光線下,卻清晰可見,提醒著她曾經承受的煎熬。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似乎真切地帶上了一絲微塵和汗水的味道,儘管茶室本身一塵不染。)
玥影,妳的問題讓我回到了那個悶熱的五月。1857年5月15日,當我在B——家晚餐時,聽聞密拉特和德里的可怕消息,那感覺就像是炎熱的空氣中,突然傳來一聲遠方的悶雷,預示著一場巨大風暴的來臨。我當時獨自居住,我的查理(她的丈夫)正在城市執勤,那種「獨自一人」的境況,讓恐懼顯得格外清晰。我記得那天晚上,我特意將披肩和睡袍放在床邊,查理的勤務兵和僕人們在遊廊裡睡覺,還有兩隻小狗,彷彿組成了一道微弱的防線。即便如此,我也從未睡得如此安穩。這或許是人類面對巨大未知時,身體本能的一種自我保護吧,反而讓心靈沉入了一種奇異的深眠。
然而,真正的轉變是漸進而殘酷的。第二天,查理從勞倫斯爵士那裡帶回消息,說勒克瑙也在為起義做準備,他形容我們如同「坐在火藥桶上」。那比喻多麼精準啊!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識到,戰爭並非遠在天邊的報紙新聞,而是逼近我們家園的現實。空氣中的熱度,彷彿也開始被恐懼所點燃。
起初,只是一些零星的謠言,一些警報,軍隊的調動。我記得5月25日清晨3點,查理被命令去見勞倫斯爵士,回來後,他告訴我,所有婦女都必須從軍營區撤到城市裡的駐地。那不是一個請求,而是一個命令,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那一刻,我意識到「正常生活」已不復存在。打包行囊的匆忙,酷熱的天氣,街上無數涼鞋搬運著床鋪行李,馬車和馬車夫載滿了婦女和孩子,所有人都湧向駐地——那景象,混亂而又充滿了求生的本能。抵達駐地後,到處都是槍口、路障和歐洲士兵,一片喧囂與忙亂。最令人震驚的是,幾乎沒有房間可住了,到處都是擁擠的人群,女士們和孩子們擠在一個房間裡,三張床擠在一個風扇下。那種從私密空間到公共擠壓的轉變,才真正讓我感受到,一切都已經不同了。從那之後,我的「家」不再是寧靜的住所,而是戰火中,一個僅存的避難所。
玥影: 謝謝您的分享,夫人。您所描述的混亂與擁擠,以及那種「坐在火藥桶上」的感覺,確實令人不寒而慄。作為生命科學家,我特別關注人類在極端環境下的適應能力與心理變化。您提到了最初的深眠,這或許是身體的應激反應。但隨著圍城狀態的持續,日常物資的匱乏、親友的離世、以及身邊持續不斷的槍炮聲,這些無疑對心靈和身體造成了巨大的壓力。您在日記中也提到了自己曾因恐懼而頭痛欲裂,也曾感到虛弱無力。在那些日復一日的困頓中,您和您身邊的人,是如何維持日常生活的基本運轉?您又從何處尋得力量,讓自己不至於被絕望吞噬?
格爾蒙夫人: (她閉上眼睛,仿佛那段被炮火、疾病與飢餓定義的歲月,正像一部無聲的電影在她腦海中重放。茶室外的市聲此時似乎也變得更加模糊,只剩下茶壺中偶爾的沸騰聲,以及她輕微的呼吸聲。那種「混亂」與「秩序」的交織,在她的眼神中顯得如此複雜。)
維持日常運轉,玥影,那是一場每天都在上演的無聲戰役。圍城之初,我們尚有僕人,但隨著時間推移,他們許多人因恐懼或飢餓而離去。到了七月初,我的僕役基特瑪格(Kitmagar)和B——夫人的僕役,以及一兩個奶媽之外,所有人都跑了。這迫使我們這些平時養尊處優的女士,不得不親力親為。我記得7月3日那天,我們不得不自己動手洗盤子和碗,做除了烹飪以外的一切家務。我甚至覺得這反而是件好事,因為它讓我們無暇顧及自身的痛苦。當你忙於從水罐中取水、洗滌衣物、或是為查理縫補破爛的衣服時,那些關於死亡和飢餓的念頭,便會暫時被日常的勞作所取代。
食物和水的短缺是真實且殘酷的。肉食配給越來越少,到後來甚至連骨頭都算在內,而骨頭有時幾乎佔了一半的重量。穀物(gram),本是餵馬的飼料,也成了我們的食物來源。沒有牛奶,沒有糖,沒有酒,我們的飲品是「烤麵包水」(toast and water),用前一天的剩餘薄餅做成的。飢餓感是真實存在的,我常看到男士們用餐後仍是飢腸轆轆。這一切,迫使我們學會了節儉與創新。我甚至學會了裁縫,用一塊多餘的布料為查理的錫克教軍官剪裁外套,甚至用夫人的騎馬裝為查理縫補破損的褲子。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行動,都是為了生存而進行的適應。
然而,比身體的疲憊更難熬的,是心靈上的煎熬。炮火聲終日不絕,彈片和砲彈隨時可能穿透房屋。7月19日那天,砲彈直接射進客廳,差點擊中女士們。夜晚,蚊子和老鼠肆虐。我記得有一次,我在睡覺時,一隻巨大的黑老鼠從我的床鋪下跑出來,那種驚嚇真是難以言喻。但這些都比不上對親人安危的擔憂。查理總是身處最危險的前哨,每一次他來探望我,都像是一束光,照亮了陰暗的圍城生活。他帶來的一點點食物,一條披肩,甚至是他帶來的關於戰況的簡短消息,都彌足珍貴。我總是在想,如果他有事,我該怎麼辦?
支撐我的力量,我想,首先是查理。他對我的愛與關懷,以及他在前線的英勇,讓我感受到一種責任——我必須堅強地活下去,等待他。其次,是信仰。在最絕望的時刻,牧師會在地下室舉行禮拜,即便炮火聲近在咫尺,那份莊嚴與慰藉也讓我們感到被保守。最後,是人與人之間的互助。雖然有時會因為物資分配或生活空間而發生小爭執,但總體而言,我們是共同面對困境的夥伴。當我扭傷腳踝時,醫生和朋友們會給予幫助;當有婦女分娩時,大家都會盡力協助。這些細微的連結,如同生命之網上的絲線,將我們緊密地編織在一起,共同抵禦著死亡的撕扯。當我感到虛弱無力,甚至想放棄時,想到還有那麼多需要被照顧的孩子,想到查理在外面的奮鬥,這些都讓我重新振作起來。
玥影: 格爾蒙夫人,您對日常細節的描述,讓我真切感受到那種既破碎又不得不持續的生存狀態。您提到的,為查理縫補衣物,甚至是將「gram」這種原本餵馬的飼料變成口糧,這些都是人類在極端環境下,展現出驚人的適應性和創造力。而您對查理的擔憂,以及信仰與社群所帶來的支持,也印證了在生理需求之外,心理和情感支撐對於生存同樣至關重要。
您的日記也穿插著許多關於外部世界的傳聞,例如關於援軍的消息、德里和坎普爾(Cawnpore)的情況。這些消息的真假難辨,有時是令人振奮的「捷報」,有時卻是帶來絕望的「噩耗」,甚至有謊言的存在。這種資訊的斷裂與不確定性,對你們當時的心理狀態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您是如何在這些變幻莫測的傳聞中,維持內心的平衡,不被虛假的希望或無底的絕望所吞噬?
格爾蒙夫人: (格爾蒙夫人輕輕嘆了口氣,那聲嘆息中,包含了太多等待與失望的重量。她端起茶杯,卻沒有飲用,只是凝視著杯中茶水,目光深邃。空氣中仿佛凝固了某種焦灼的期待與破滅後的沉寂。她用手指輕輕敲擊著茶杯邊緣,那微弱的聲響,在茶室的靜謐中,顯得格外清晰。)
玥影,妳觸及了一個最令人心力交瘁的層面。圍城之中,消息就是生命線,但它又像一把雙刃劍,既能給予希望,也能瞬間將你拋入深淵。我們對外面世界的資訊,幾乎完全依賴於那些冒死潛入或逃出的信使,以及透過交戰雙方偶爾的接觸所聽到的零碎消息。
我記得6月26日,傳來德里失守的好消息,甚至鳴禮炮慶祝。那一刻,我們所有人都充滿了感激與喜悅,以為援軍將至,噩夢即將結束。查理甚至匆忙回去,希望在他們那裡先一步鳴炮。然而,不久之後,我們就得知那是敵人的「詭計」,為了欺騙我們,拖延時間。那種從極度狂喜到被殘酷現實擊碎的感覺,比單純的壞消息更令人痛苦。它侵蝕著信任,讓你對任何到來的消息都充滿了懷疑。
坎普爾的命運更是如此。起初,我們聽到威勒將軍(General Wheeler)仍在堅守的消息,儘管損失慘重,但至少還有一線希望。然而,6月27日,一封鉛筆寫成的信件傳來,說他們正在與敵人談判,這讓所有人都陷入恐慌。我們不相信威勒將軍會屈服,但隨後傳來的槍聲,卻證明了談判的破裂,以及後來被揭露的坎普爾大屠殺——那不是槍戰,而是數百名婦孺被殘忍殺害的血腥事件。那份希望與恐懼的反覆拉扯,幾乎耗盡了我們所有的精神。當你聽說援軍已經渡過恆河,即將抵達,但日子一天天過去,卻仍不見蹤影時,那種煎熬是難以言喻的。8月2日,我寫道:「援軍三天前就該到了。願上帝保佑他們能盡快來援助我們!」那是一種近乎乞求的期待。
為了維持內心的平衡,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對我而言,查理是我的錨點。只要他能平安地來到我身邊,哪怕只有半小時,哪怕他的膝蓋因傷而跛行,哪怕我們只能在破敗的房間裡喝著沒有糖和牛奶的茶,那也是我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他的存在,就是我最大的慰藉。
此外,勞動也提供了一種麻痺。當我全天忙於洗滌衣物、整理配給、為查理縫補時,便無暇沉溺於對未知和壞消息的恐懼。那是一種被動的堅韌,一種忙碌著不去思考的生存策略。而信仰,在這種時候,也成為了重要的寄託。每當有機會參加禮拜,聽到牧師的祈禱,我都會感到內心得到片刻的安寧。雖然現實殘酷,但總有人提醒我們,「上帝超越一切,任何事情都不是偶然發生。」這給予了我們一種超越苦難的視角。
但是,玥影,坦白說,維持平衡並非易事。有時,我會躺在床上,想像子彈穿過身旁的感覺;有時,遠方的槍聲會讓我聯想到肉體被撕裂的景象。夜間,老鼠在床單下鑽動,讓我無法入眠,即便在地下室也難以躲避。我會在日記中寫下自己的疲憊與沮喪,比如9月18日,我寫道:「圍城已經持續了80天,我不敢相信我們從未有過五分鐘沒有槍聲。」但緊接著我又會寫,「如果援軍在未來20天內不來,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希望了。」這些矛盾的情緒,才是最真實的寫照。我們只能選擇相信,選擇等待,並在絕望的縫隙中,尋找哪怕最微弱的希望之光。
玥影: 格爾蒙夫人,您的描述讓我看見了希望與絕望之間的拉鋸,以及您在這種極端環境下所展現的非凡韌性。那種從狂喜到幻滅的體驗,以及在日常勞動中尋求慰藉的方式,都讓我對人類心靈的適應性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您與查理先生的深厚情感,在戰火中顯得尤為珍貴,成為您堅守的支柱。
圍城終將結束,但那段經歷所造成的創傷,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上的,都將留下深刻的印記。您在日記的結尾提及了疏散過程中的種種艱辛,以及最終抵達加爾各答(Calcutta)後才得以享受的「奢華」。然而,即使身處安全,那些在圍城中失去生命的人,那些您親眼目睹的慘狀,那些關於人性黑暗面的資訊,想必會像深埋的種子,不斷在您內心發芽。
當一切塵埃落定,您再次回顧這段日記時,它對您而言,是一份怎樣的存在?它是否成為了一種特殊的生命紀錄,不僅記錄了事件,也記錄了您作為一個生命個體,在極限狀態下的蛻變與感悟?您認為這段經歷,從長遠來看,對您生命的意義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格爾蒙夫人: (格爾蒙夫人輕輕拿起茶杯,這次緩緩地呷了一口,茶水入喉,彷彿帶走了一絲積壓在心頭的沉重。茶室外的市聲,似乎此刻變得更加清晰,像是從遙遠的未來傳來的日常聲響,與她即將提及的過去,形成一種奇異的交匯。她目光溫柔地掃過茶室內陳設的幾株綠植,似乎從中尋找生命的延續與希望。)
玥影,妳說得對,圍城結束了,但它從未真正離開。它像一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記憶與生命中。我記得1857年11月17日,總司令宣布所有婦女、病患和傷員必須在明天晚上前撤離駐地,且只能攜帶能用手拿的東西。那消息如晴天霹靂,讓人幾乎癱瘓。我們縫製貴重物品到襯裙裡,我甚至把婚紗和日記縫進了我的裙撐中。我當時全身發抖,幾乎無法入睡,因為害怕會再次發作我的「頭痛」。那一刻,生存變成了一種赤裸裸的本能,拋卻一切附屬,只為保住生命。
接下來的撤離之路,是另一場考驗。11月19日,我騎著一匹小馬,身上層層疊疊地穿著所有能穿的衣服,裙撐裡縫著我的結婚禮服和日記。我穿過被敵人威脅的戰壕,子彈在頭頂呼嘯。到達塞康德拉巴格(Secundrabagh)時,我看到了令人心碎的景象:那裡堆積如山的屍體,都是在此地戰鬥中喪生的原住民,他們說有1842具屍體。一位水手告訴我,屍體堆得和胸部一樣高。在彌漫著死亡氣息的環境中,我們甚至要忍受腐爛的惡臭。那份對生命的敬畏與無奈,讓我的心揪得生痛。
撤離過程中的混亂與艱難難以言喻。在夜晚的黑暗中,我們被引導走彎彎曲曲的沙路,馬車陷在沙中,燭火因戰備而熄滅。我們擠在被稱為「涼鞋」的簡易轎子裡,或是直接睡在冰冷的地上,身體因連日的顛簸和寒冷而僵硬。但當12月7日,我們終於抵達阿拉哈巴德(Allahabad),受到那裡紳士和士兵們的熱烈歡迎時,那份如夢初醒的解脫感,又重新湧上心頭。能再次品嚐到有鮮奶油的咖啡、美味的麵包和黃油,這些在圍城期間是無法想像的「奢侈品」,它們提醒著我,曾經的「日常」是多麼珍貴。
對我而言,這本日記,它是一份非常個人的生命紀錄,記錄了我在極限狀態下的每一天。它不是為了傳頌英雄事蹟,而是為了記錄一個普通女性,在戰火中如何活下去。我寫下每一個細節,每一個恐懼,每一份喜悅,每一次查理來看我,每一次炮火聲響起,因為我不知道第二天是否還能繼續寫。它是我與外界的連結,是我對自己心靈的誠實回溯。
這段經歷對我生命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首先,它讓我看清了生命的脆弱與珍貴。在死亡面前,許多平日裡看重的東西都變得微不足道。一套被子彈劃破的舊裙子,或者一塊被稱為「奢侈品」的肥皂,都能帶來莫大的滿足。其次,它讓我對人性的複雜性有了更深的體會。我看到了叛變者的殘忍,也看到了忠誠僕人的捨身相助;看到了英勇的士兵們,也看到了面對死亡時的恐懼與歇斯底里。我學會了在混亂中尋找秩序,在絕望中抓住希望。
最重要的是,這段經歷讓我明白,人類的韌性遠超我們的想像。我從未想過自己能承受如此巨大的疲勞,能獨自完成那些家務,能面對死亡的威脅而保持清醒。這本日記,是我的蛻變之證。它讓我看到,即使在最黑暗的時刻,生命也總會尋找到一條路徑,去適應,去生長,去延續。它讓我對「活著」本身,產生了一種更深沉的敬畏與感激。它不僅記錄了戰火,更記錄了一個生命如何掙扎、如何堅韌、如何最終獲得自由的過程。
(格爾蒙夫人輕輕合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被濃霧環繞的記憶深處。茶室外的微風輕輕吹動了窗紗,帶來一陣花草的清香,仿佛在無聲地向那位曾經在戰火中堅韌生存的女性致敬。我靜靜地看著她,感受到她話語中蘊含的巨大生命力與沉重,這份對談,本身就是對生命多樣性與韌性的最好見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