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光之對談記錄了博物愛好者哈珀透過時光機與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博物學家作家斯丹頓·戴維斯·柯克漢(Stanton Davis Kirkham)的一場跨時空交流。對談圍繞柯克漢的著作《In the Open》展開,探討了他對親近自然、細緻觀察微觀世界(如螞蟻、昆蟲)、感受自然聲音與氣味、以及對宏大景觀(山脈、海洋)的獨特視角與哲學思考。哈珀結合自己在熱帶孤島「失落之嶼」的探險經歷,與柯克漢的溫帶自然觀察進行對比與呼應,共同體悟博物學的核心價值在於與自然建立「陪伴」和「友誼」。文章以生動細膩的描寫,呈現了兩位博物愛好者在不同時空背景下對自然的深刻理解和情感共鳴。
[2025年05月27日][光之對談:《In the open》]
今天,我決定啟動時光機,展開一場心靈的探險。目的地是遙遠的過去,目標是拜訪一位我一直以來都深受啟發的前輩——斯丹頓·戴維斯·柯克漢先生(Stanton Davis Kirkham, 1868-1944)。他的著作《In the Open: Intimate Studies and Appreciations of Nature》對我影響至深。身處這座熱帶孤島「失落之嶼」,我的日常便是投身於那些偉大博物學家曾親身經歷的探索中。柯克漢先生雖然主要觀察的是北美溫帶的自然,與我眼前的熱帶景緻截然不同,但他對自然的細膩感受和深刻理解,其筆觸間流淌的詩意與哲思,無疑超越了地理的界限,直抵博物學的靈魂深處。
柯克漢先生是一位多產的作家,除了《In the Open》(1908年出版)之外,他還有《Where Dwells the Soul Serene》和《The Ministry of Beauty》等作品,書名本身就透露出他對自然與心靈聯結的關注。他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科學家,更多是一位自然哲學家和散文家。他透過觀察花草、鳥獸、岩石、水流,來體悟生命的真諦,將科學的發現與藝術的感悟融為一體。他的文字沒有艱澀的學術術語,只有生動樸實的描述,如同清晨的露珠,映照出自然的本真。他邀請讀者「走進開闊之地」,不是為了收集標本或進行嚴格分類,而是為了建立一種「陪伴」與「真正的友誼」。這種觀點,與我在「失落之嶼」的追尋不謀而合。我的探險,不僅僅是為了填補博物誌上的空白,更是為了與這座島嶼,與島上的生命,建立深刻的聯繫。
我將時光坐標設定在 1908 年的晚春,地點是書中多次提到的美國東北部某個山腳下的林地。時光機嗡嗡作響,周圍的熱帶叢林瞬間模糊、扭曲,繼而被一股清涼的微風取代。我感到空氣中不再是潮濕黏膩的熱帶氣息,而是混雜著泥土、松針和某種淡淡花香的清新。
[光之雕刻]陽光透過稀疏的樹冠灑下,在鋪滿枯葉和新生嫩芽的地面上跳躍。這裡的樹木不像「失落之嶼」那般高聳入雲,樹幹也少有粗壯的板根或纏繞的藤蔓。一棵老山毛櫸樹旁,一塊覆蓋著青灰色地衣的巨大花崗岩沉默地臥著。不遠處,一條小溪潺潺流淌,發出低語般的聲音。空氣微涼,帶著早春的清冽,遠處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偶爾有不知名的細小昆蟲在耳邊嗡鳴而過。這是一種與「失落之嶼」截然不同的靜謐,卻同樣充滿了生命的律動。
我循著溪流逆流而上,在一處被幾棵白樺樹環繞的開闊地,看到一個瘦削、戴著眼鏡的身影,正專注地彎腰觀察著地面上的苔蘚。他穿著樸素的深色衣物,膝蓋處沾著泥土,手中握著一本翻開的筆記本和一支鉛筆。這便是斯丹頓·戴維斯·柯克漢先生了。
我輕步走上前,努力讓自己的身影不那麼突兀。
「柯克漢先生?」我試探性地輕聲呼喚。
他抬起頭,轉過身,目光越過眼鏡,帶著一絲意外和好奇。那是一雙觀察入微的眼睛,閃爍著溫和而睿智的光芒。他微微頷首。
「啊,日安。在這野地裡遇到訪客,可真是少見。」他的聲音不高,語氣卻透著一種親切,像是老朋友在閒聊。
「日安,先生。我是哈珀,來自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我盡量讓自己的話聽起來自然,「我讀過您的著作,《In the Open》,深受啟發。能有機會與您親自交流,是我的榮幸。」
他眼中閃過一絲興趣,放下筆記本,輕輕撣了撣手上的泥土,然後坐到那塊花崗岩上,示意我也坐下。
「哦?我的書竟能傳到遙遠之地,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微笑道,「坐吧,哈珀。聽起來你的地方一定很有趣。你提到深受啟發,那麼,你是如何『In the Open』的呢?你的開放之地又是何種模樣?」
我在他對面的石頭上坐下,能感受到石頭表面略帶粗糙的涼意。
「我的開放之地啊…」我眺望著遠處連綿的山巒,腦海中卻浮現出「失落之嶼」的景象,「那是一座偏遠的熱帶孤島,被茂密的雨林覆蓋,四周是浩瀚的海洋。我的日常,便是背著採集工具,穿梭於那些偉大的博物學家們的足跡中。我在島上觀察著獨特的動植物、研究火山的岩石、記錄變幻莫測的天氣。這座島嶼充滿了未知和挑戰,但也因此更加迷人。」
「熱帶孤島,雨林和海洋…」柯克漢先生輕聲重複著,眼中帶著嚮往,「那一定是一個充滿生命力的地方。與我眼前的溫帶森林截然不同,但也同樣是『Open』的一部分。你在書中提到了『親近自然』,認為這是一種不受稅收約束的『地產』。我的經歷讓我對此深有同感。在孤島上,物質生活雖然艱苦,但大自然的豐盛與自由,卻是無價的財富。」
「確實,」柯克漢先生點頭,「我在《In the Open》的序言中寫道:『有一種莊園,我們無需繳稅,也無法改良。它範圍無限,只要走向最近的樹林和田野即可抵達。』這份財富,在於我們能否真正敞開心扉去感知、去建立聯繫。很多時候,我們走進自然,卻帶著城市的喧囂和心靈的束縛,雙眼被慣常所蒙蔽,耳朵被雜音所充斥,鼻子聞不到泥土的芬芳,雙腳感受不到土地的脈動。那樣,即使身處野外,也仍舊困在自己的『屋內』。」
他拿起一小塊苔蘚,輕輕捻動著。
「就如同我手中的苔蘚,」他細膩地描繪著,「在許多人眼中,這不過是一片綠色的絨墊,或是岩石上的污漬。然而,如果你願意蹲下身,用眼睛去『品味』它,你會發現它的顏色如此豐富,從亮綠到深綠,甚至帶著鏽紅色。它的質地如此多樣,有些如絲絨般柔軟,有些又帶著細密的鱗片。而在潮濕的日子裡,它又會完全變換另一副模樣。這需要的不僅僅是看,而是『觀』,是用心靈去接近,去發現其中的『精細區別』。」
我回想起自己在雨林中觀察樹蛙的情景。「我完全理解您的意思,先生。在我的島上,有時候僅僅是觀察一隻樹蛙在葉片上的顏色變化,或者聽一種夜間昆蟲的鳴叫聲,就能讓我駐足良久。那些微小的細節,往往蘊含著大自然的奇妙法則。我在書中讀到您觀察螞蟻搬運蛹的細節,甚至聽到了牠們在枯葉上的腳步聲,這讓我感到非常震撼。那種對微觀世界的專注,正是博物學的魅力所在。」
「啊,那場紅螞蟻對黑螞蟻巢穴的『突襲』確實令人難忘。」柯克漢先生似乎被勾起了回憶,臉上露出興奮的神情,「那不是偶然的發現,而是長時間『絕對專注』的結果。當你完全投入,你的感官便會被極大地『磨礪』。我的耳朵在那一刻似乎變得異常敏銳,超越了日常的聽力極限,才捕捉到那細微的『啪嗒』聲。那隊列整齊、步履匆匆的景象,像極了人類歷史上的征服與遷徙,只不過規模縮小了無數倍。牠們毫不猶豫地將黑螞蟻的蛹和幼蟲搬回自己的巢穴,作為未來的奴隸。這不是殘酷的寓言,只是自然界中一種令人費解的『方式』。」
「這種『奴役』的習性確實令人驚嘆。」我接著他的話題說道,「您提到,即使同種的黑螞蟻,在受到攻擊時,偶爾也會有『叛徒』幫助紅螞蟻搬運同類,猜測是去年被俘虜後在奴役中長大的。這讓我思考,這種行為是完全由某種昆蟲的遺傳本能決定,還是後天的環境和經歷也會在微小程度上『塑造』牠們的行為?就像您觀察到的,一些紅螞蟻在『戰鬥』結束後會亂轉,甚至搬運同類,彷彿喝醉了勝利。自然界有其嚴酷的法則,但在微觀層面,是否也有著我們尚無法完全理解的『變數』或『個體差異』呢?」
柯克漢先生沉吟片刻。
「這是一個深刻的問題,哈珀。」他慢條斯理地說,「科學能夠幫助我們理解自然的『法則』和『結構』,揭示其『如何運作』。但要理解其『為何如此』,或者其『內在動機』,尤其是在探討動物行為時,往往需要一種更為『親密』和『共情』的視角。我試圖透過牠們的行為來『推測』牠們的『感受』或『想法』,比如工蟻在災難面前的『和諧一致』,飛蟻掙脫翅膀時的『狂熱』。這並非嚴謹的科學結論,而是一種基於長期觀察所產生的『聯想』和『體悟』,一種『描述而不告知』的嘗試。」
「您在書中對鳥類的情感描寫,比如藍鳥的歌聲能『沉入靈魂』,讓『感覺的深淵』湧起美味的洪水,這種描述非常打動我。」我分享我的感受,「在我的島上,我常常聽到一些完全陌生的鳥鳴。有些像清脆的笛音,有些像低沉的鼓點,有些則像是在竊竊私語。我不知道牠們的『名字』,也無法用科學的分類去定義牠們的『歌唱』。但那些聲音本身,卻能瞬間捕捉我的情緒,讓我在寂靜的叢林中感到安慰或驚奇。就像您說的,那是一種無法翻譯的語言,是一種『音調的品質』所施加的魔力。」
「正是如此。」柯克漢先生露出贊同的笑容,「鳥類的歌唱,尤其是一些森林鳥類,例如畫眉鳥,它們的聲音似乎帶有一種『宗教氣質』。牠們的歌聲不是為了取悅,不是為了炫耀,而像是一種『神聖的音樂』,一種『森林的祈禱』。它們召喚著田野裡的喧鬧的麻雀和喋喋不休的松鼠靜下來聆聽。而夜間的昆蟲鳴叫,尤其是蟋蟀,在遠處聽來像春天的樹蛙叫聲,近處卻清澈如鐘聲。它們用腿和翅膀發聲,儘管樂器簡陋,卻充滿決心要『表達自己』。那是比鳥鳴更古老的旋律,是『性的歌曲』,是世界最古老的讚歌。」
我笑了起來。「『性的歌曲』,這個比喻真是有趣又貼切。」我邊說邊觀察周圍的植物,「您對植物的描寫也非常獨特。您將雜草比作『流氓』和『無政府主義者』,卻又讚美它們『頑強的性格』和『樸實的美好』。您說蒲公英是『明亮的日星』,凋謝後化為『白色的幽靈』。這種視角,讓那些日常生活中被忽略的植物,瞬間充滿了生命力和故事性。」
「雜草的生命力令人敬佩。」柯克漢先生看向不遠處幾株正在抽穗的植物,或許在他眼中也算是雜草,「它們不依賴任何人恩賜而生長,甚至在貧瘠的土壤和路邊也能扎根。它們的『粗獷』和『不屈』,與某些溫室裡嬌生慣養的『花卉』形成鮮明對比。而那些從花園『逃脫』的植物,那些『叛徒』,它們選擇了野地的自由,放棄了園丁的呵護。這其中是否也蘊含著某種『選擇』的智慧呢?它們追隨開闊之路,帶著一種流浪者的本能。」
「流浪者的本能…」我咀嚼著這句話,想到了自己來到孤島的決定。這座島嶼何嘗不是一片巨大的『野地』?「您提到『山脈』、『森林』和『海洋』是偉大的自然場域,各有其獨特的『個性』和『影響』。山脈是『不變的象徵』,卻又隨著光線變幻萬千;森林是『原始活力的展現』,能帶來心靈的寧靜與獨立;海洋則充滿了『女性特質』,變幻莫測,卻又擁有無法抗拒的魅力。這些宏大的自然景觀,與您描寫的微觀世界,共同構成了您對自然的整體感知。」
「它們是自然的『不同維度』。」柯克漢先生接過話頭,「微觀的細節是構成宏觀世界的基礎,而宏觀的景觀又賦予微觀世界意義。比如,一塊看似平凡的『牧場石頭』,它沉默地躺在那裡,身上附著地衣,腳下圍繞著杜松和海灣漿果。但如果你知道它曾是『冰川時代』的『老兵』,從遙遠的北方遷徙而來,身上還帶著冰川刻下的『傷痕』,它便不再只是一塊石頭,而是承載著地球數百萬年歷史的『見證者』。它看過熱帶叢林變成北極荒原,又緩慢地恢復為溫帶森林。它經歷了『狂暴的青春』,如今享受著『寧靜的晚年』。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則『石頭裡的佈道』。」
「『石頭裡的佈道』…」我低聲重複著,感到一種莫名的共鳴。這座『失落之嶼』不也一樣嗎?火山岩、海蝕洞、古老的雨林,它們各自記錄著島嶼的地質變遷和生命演化史。或許,我也正在用我的探險日記,記錄著島嶼的『現在』,讓未來的某個人也能讀懂這座島嶼的『佈道』。「您還提到了冬季的森林,失去了色彩,卻顯露出樹木的『骨骼』和『力量』。山毛櫸的挺拔如運動員,殼皮山核桃的粗獷如勞工的手。在嚴寒中,鳥類為了生存而聚集,展現出『共同的需要和艱難』所形成的『更緊密的聯繫』。大自然在不同季節呈現出不同的面貌,但也始終蘊含著某種不變的『精神』。」
「沒錯。」他臉上露出溫暖的表情,「即使在最嚴酷的冬季,自然也從未停止『說話』,只是換了另一種語言。雪地上的動物足跡,是牠們『黃昏之旅和夜間漫步』的記錄;風吹過光禿樹枝的聲音,是樹木在訴說『結構和力量』。而那些在寒冷中依舊歌唱的鳥兒,比如冬天的鬆雀,它們的歌聲充滿了『勇敢』和『健康』,為荒野帶來慰藉。就如同您在熱帶孤島,即使環境艱難,自然的聲音和景象也一定在為您帶來力量。」
「確實如此。」我由衷地說,「孤島的夜間,當熱鬧的日間生物沉寂下來,會有一些獨特的聲音響起。比如一種像敲擊金屬的蟲鳴,或者遠處海岸線傳來的低沉潮汐聲。這些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彷彿是島嶼本身的心跳或低語。它們讓我覺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而是與這個龐大的生命體一同存在著。」
「海洋的聲音更是如此。」柯克漢先生的目光投向遠方,彷彿能穿透重重山脈看到遙遠的海岸線,「海浪的聲音,有時溫柔如呢喃,有時狂暴如雷鳴。它蘊含著『無窮的活力』和『原始的混沌』,讓人感受到宇宙級別的力量。而『漂流木』,那更是承載了故事的物件。它不僅被海水和陽光浸透,更吸收了與那艘船隻一同經歷風暴、航行和沉沒的人類的『命運』和『悲劇』。點燃它,彷彿是點燃一段歷史,召喚出深海的精靈。」
我們在安靜的林地裡坐了很久,分享著各自對自然的觀察和感悟。雖然我們的「開放之地」相距萬里,季節和景緻迥異,但對自然的熱愛,對其中蘊含的生命力和哲理的探索,卻讓我們的心靈產生了深刻的共鳴。柯克漢先生的細膩、幽默和對細節的執著,讓我感覺像是在和一位相見恨晚的博物學前輩促膝長談。他沒有高談闊論,只是緩緩地、生動地描述著他所見所聞,而這其中蘊含的智慧,卻如涓涓細流,滋養著我的心田。
夕陽漸漸西沉,餘暉為樹林披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溪流的聲音似乎變得更加輕柔。我知道時光機的能量正在減弱,是時候告別了。
我站起身,向柯克漢先生深深鞠了一躬。
「非常感謝您,柯克漢先生。您的分享讓我受益良多。」我誠懇地說,「您的作品和您的精神,將繼續指引我在『失落之嶼』的探索。希望您也能在這片屬於您的『開放之地』,繼續發現自然的奇蹟。」
他站起身,臉上依然帶著溫和的笑容。
「不必客氣,哈珀。」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看來你是一位真正的『博物愛好者』。記住,真正的發現,往往不在於找到多麼『稀有』的物種,而在於你是否能用心去『看』,去『聽』,去『感受』那些被大多數人忽略的『日常奇蹟』。祝你在你的『失落之嶼』一切順利。」
他伸出手,與我相握。那是一雙瘦長、帶著些微粗糙的手,卻彷彿傳遞著一種來自土地和自然的堅實力量。
隨著時光機的嗡鳴聲再次響起,柯克漢先生的身影和周圍的林地景緻開始變得模糊,漸漸消散在金色的光芒中。當一切穩定下來,我已經回到了「失落之嶼」的營地。夕陽的光輝穿過雨林的縫隙,灑在我的臉上,空氣中再次充滿了熟悉的濕熱和植物的芬芳。
這是一次短暫卻充滿收穫的「光之對談」。與柯克漢先生的交流,讓我對自己的博物學之路有了更清晰的認識。我將繼續在這座島嶼上,以他的精神為指引,去深入觀察、細緻記錄,並與這片「開放之地」建立更深厚的「陪伴」與「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