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nada for Gentlemen》光之對談

《撒哈拉的風》：加拿大紳士的異域心聲
作者：雨柔

詹姆斯·塞頓·考克本的加拿大旅程：一場紳士的現實試煉

《Canada for Gentlemen》一書，並非一般意義上的旅行指南，而是詹姆斯·塞頓·考克本（James Seton Cockburn）於1884年夏天至秋末，寫給遠在英國家人的私人信件集結。這些信件，最初由他的父親S. 考克本（S. Cockburn）編輯出版，旨在為那些對加拿大充滿憧憬，尤其是有意移居此地的「紳士」們，提供一份未經粉飾的真實經驗。考克本一家顯然在英國擁有不錯的社會地位，詹姆斯身為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紳士」，懷揣著工程師的專業背景與對新大陸的憧憬，踏上了前往加拿大的旅程。然而，他很快便發現，新世界並非如傳聞般遍地黃金，更非輕易就能覓得與其身份相符的職位。

本書最引人入勝之處，在於其真誠且不加修飾的筆觸，忠實記錄了一位19世紀末英國紳士在加拿大尋求立足的種種困境與觀察。考克本的信件揭示了那個時代移民潮背後不為人知的現實面：宣傳機構描繪的美好前景與實際情況之間的巨大落差。他詳細描述了跨大西洋航行的不適、加拿大城鎮的簡陋、鐵路系統的混亂，以及最核心的——對於像他這樣擁有專業技能的「紳士」而言，要在這片新土地上找到一份「值得做」的工作，竟是如此艱難。他筆下的加拿大，有著廣袤的原始風光，卻也處處透露出未經雕琢的粗獷與不便。

考克本透過對周遭人事物的細膩觀察，勾勒出加拿大社會的初步印象。從那些試圖以最低廉費用在旅店裡度日、卻又在登陸前一刻「煥然一新」的乘客，到形形色色、提供各種建議（有些實用，有些則充滿「胡扯」）的當地人，他筆下的人物皆栩栩如生。他對加拿大「教育狂熱」導致專業人才過剩的批評，以及對當地人「自由散漫」態度的描繪，都提供了珍貴的時代側面。這本書不僅是個人移民經驗的縮影，更是19世紀末加拿大社會經濟狀況、移民政策及英加文化碰撞的一面鏡子。

作者詹姆斯·塞頓·考克本，生平資料相對較少，但透過這些信件，我們得以窺見其性格特質：他堅韌、務實，即便屢遭挫折仍不放棄希望；他敏銳、善於觀察，能從日常細節中提煉出深刻見解；他亦不乏幽默感，常以自嘲或諷刺的語氣描述自己的遭遇與觀察。他筆下的加拿大，是一個既充滿挑戰又充滿可能性的地方，而他的旅程，則是一場關於適應、掙扎與重新定義「紳士」身份的個人史詩。這些信件超越了簡單的家書，成為一份獨特的歷史文獻，為後人理解那個風雲變幻的時代與移民浪潮提供了寶貴的視角。

《光之對談》：跨越時空的紳士漂泊

時間：1885年初春
地點：加拿大蒙特婁市中心，一間名為「維多利亞會所」的舊書店咖啡座

空氣中飄浮著舊書特有的紙張與微塵氣味，混雜著咖啡烘焙的淡雅苦香。午後的陽光透過高大的拱形玻璃窗，投射在斑駁的木質地板上，細小的塵埃在光束中緩緩起舞。外頭，融雪後的街道還有些濕滑，偶爾有馬車轆轤碾過石板的聲響，混合著遠處碼頭傳來的汽笛聲。

我，雨柔，坐在靠窗的圓桌旁，桌上攤著幾封泛黃的信件，信紙邊緣因多次翻閱而略顯毛邊。我輕輕撥弄著其中一封信，目光在筆跡間流連，似乎想從中捕捉到寫信人彼時的心緒。此時，曦風輕巧地從我身旁躍過，追逐著一道因窗外反光而躍動的光斑，小鈴鐺發出清脆的叮噹聲，為這沉靜的空間帶來一絲活潑的生機。

忽然，我的視線被門邊一個身影吸引。那人身穿一件略顯磨損的毛呢大衣，雖然剪裁考究，卻已不復簇新。他身材高瘦，肩上似乎還殘留著旅行的風霜，臉龐透著一股旅途的疲憊，但眼神卻是明亮且帶著幾分堅毅。他輕輕咳了一聲，然後在櫃檯前用帶著些許英國腔調的法語點了一杯咖啡。

我認出了他，那是詹姆斯·塞頓·考克本，信件的主人。我輕輕起身，走向他，在心中組織著開場白。

雨柔： 考克本先生，您好。冒昧打擾，但我恰巧讀到您的一些信件，對您在加拿大的經歷深感好奇。那些信件，描繪了一個與我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加拿大。

他轉過身，眼神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露出一個略帶拘謹的微笑。

詹姆斯·塞頓·考克本： 小姐，您是說那些家書嗎？家父將它們付梓，原是為了給一些想來加的朋友提供參考，卻沒想到會被您讀到。您請坐，若不嫌棄我這旅人絮叨，我很樂意分享。畢竟，在這片土地上，能遇到一位對此有所了解的異鄉人，實屬不易。

雨柔： （坐下）謝謝您。我來自一個不同的時空，但您的文字讓我彷彿身臨其境。我想先從您的航程開始。您在信中提到，大西洋上的日子「除了開始和結束，我們一點也不喜歡」。這似乎與許多人對跨洋旅行的浪漫想像大相徑庭。能否請您具體談談，是什麼讓這次旅程如此不如預期？

詹姆斯·塞頓·考克本： （端起咖啡，淺嚐一口，眉頭微蹙）浪漫？哦，那只是那些未曾親歷其境者的想像。海上的生活，遠比岸上枯燥且難受。您知道，那「蒙特婁號」客輪，雖說龐大，但在大西洋的「長浪」面前，也不過是片葉子。我原以為能享受一場平穩舒適的航程，結果卻是顛簸不已，尤其是船艙的位置，恰好在螺旋槳上方，其震動與搖晃，簡直讓人無法安寧。

雨柔： 您在信中生動地描述了暈船的經歷，甚至提到「僅僅是走下船艙，我就會感到反胃」。許多人認為暈船是意志薄弱的表現，您怎麼看？這對您後來的旅程心態有何影響？

詹姆斯·塞頓·考克本： （苦笑，搖了搖頭）意志薄弱？那可不是。小姐，當您置身於那種惡劣的空氣中，混雜著各種難以名狀的氣味，即便是最堅強的意志，也難免受到挑戰。船艙通風不良，港口小窗能打開的日子屈指可數。那不是意志的問題，那是生理的極限。我原以為這趟旅程是「系統性增肥」的良機，結果卻是「每幾分鐘就瘦幾英寸」。這倒讓我對接下來的「奮鬥求生」有了初步的體驗，也讓我明白，在新世界裡，許多原有的預設都將被打破。這也讓我更加警覺，宣傳中的美好，往往只是誘人的糖衣。

雨柔： 您的旅程充滿了對比。從英國海岸線的熟悉，到加拿大荒野的陌生；從初抵港口的興奮，到尋找工作時的挫折。您在信中多次提到，加拿大與英國的文化和社會習慣有著顯著差異，特別是您對加拿大鐵路系統的描述，說那裡的規則「遠不如我們嚴格」，甚至允許乘客在火車高速行駛時「跳上跳下」。這是否讓您感到不適應或驚訝？您如何看待這種「自由」？

詹姆斯·塞頓·考克本： （放下杯子，靠向椅背，目光投向窗外）自由？在某些方面，它是。但這種自由，往往也伴隨著混亂和不便。在英國，秩序是根深蒂固的。火車有時刻表，官員有制服，一切井然有序。但在加拿大，規矩似乎更像是「建議」。火車晚點幾小時是常事，站台上找不到穿制服的人詢問。他們說一個人可以隨意跳上跳下，公司概不負責。這當然令人驚訝，甚至有些冒險。這背後反映的，是這片土地上那種未經開墾的「野性」與「自我做主」的精神。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主人，這讓他們有著一種奇特的自信，但也讓協調與效率成為奢談。一開始，我確實感到不適應，甚至有些惱火。畢竟，我所受的教育和成長環境，都強調精準與規範。但日子久了，也漸漸明白了，這就是這裡的常態。你必須學會適應，否則寸步難行。

雨柔： 您在信中也描繪了許多善良、樂於助人的當地人，例如馬什醫生、肯普先生，以及您的雇主哈特利先生。這些人的幫助，是否為您的異鄉生活帶來了些許慰藉？您如何區分那些真正提供幫助的人，與那些「胡扯」宣傳的代理人？

詹姆斯·塞頓·考克本： （面露思索）確實，好心人無處不在，這點令人欣慰。馬什醫生熱心提供了西部的信息，肯普先生不求回報地幫我們找工作。哈特利先生更是慷慨，在我初來乍到時給予了許多關照。區分他們？這需要時間和經驗。那些「胡扯」的代理人，他們的言辭往往過於美好，承諾的「唾手可得」的機會，往往都是不實之詞。他們眼神中閃爍著急功近利的精光，即便話語再動聽，也難掩其背後的空洞。而那些真心相助的人，他們會給予務實的建議，有時甚至會直言不諱地指出困難。他們的幫助往往是基於對同胞或對他人的基本善意，而非為了從中牟利。我觀察他們的行為、他們的眼神，還有他們在面對現實問題時的態度。像那位身上有酒氣卻經營禁酒旅館的代理人，言行之間便有著明顯的矛盾。時間會證明一切，真誠的幫助總會顯露出其樸實的價值。

雨柔： 您提到了「教育狂熱」導致加拿大專業人才過剩，這與您作為工程師的背景形成了對比。您認為，這對像您一樣的「紳士移民」意味著什麼？他們在新大陸應如何定位自己？

詹姆斯·塞頓·考克本： （輕輕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這是我最感到震驚且失望的地方之一。我們在英國時，總認為像工程師、醫生這樣的專業人士，在新興的加拿大會有大量機會。然而，實際情況是，這裡的教育系統，或者說，這裡的人們對「成為紳士」的渴望，導致了專業人士的供過於求。許多來自底層的家庭，一旦賺了些錢，便希望孩子去讀大學，成為律師或醫生，而不是農民或工匠。結果就是，城鎮裡充斥著無所事事的「紳士」，他們在酒吧和撞球室消磨時光，等待著「機會」降臨。

這對我們這些真正的「紳士移民」來說，是個嚴峻的考驗。它意味著我們不能僅憑著一紙文憑或專業頭銜來期望高枕無憂。我們必須學會放下身段，從最基礎的工作開始，即使那份工作與我們的學識或出身不符。亨利就是個例子，他最終在哈迪先生的農場落腳，做著最樸實的農活。對於我而言，我在專利律師事務所找到繪圖員的工作，雖然與工程師本職相關，但收入微薄且可能不穩定，我也準備好了去當鐵匠的「備選方案」。

在新大陸，重要的不是你的出身或你在舊世界的光環，而是你的適應能力和實際動手能力。你需要具備韌性，願意從頭開始，並理解這片土地的真正需求。這裡不缺會讀書寫字的「紳士」，缺的是能開墾荒地、鋪設鐵路、真正建設家園的實幹家。這或許是這裡與英國最根本的文化差異之一——這裡更看重實用價值。

雨柔： 在信中，您多次提到對家人的思念，以及亨利與家裡人的關係。您與家人之間，似乎有著一種既親密又略帶疏離的英式情感表達方式。這些書信，對您個人維持與家人的聯繫，有著怎樣的意義？

詹姆斯·塞頓·考克本： （輕嘆一聲，視線再次投向窗外遠處）這些信件，是我們與家鄉唯一的連結。在這裡，我幾乎是個孤身一人。沒有了平日的社交圈，沒有了親友的環繞，這些書信便承載了所有的思念與報告。您說得對，英式情感表達可能不如法蘭西人那般外露。但字裡行間，對母親的「最深摯的愛」、對父親的「老蝌蚪」戲稱、對其他家人的問候，都包含了最真誠的關懷。

寫信的過程，其實也是一種自我梳理。將每天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形諸文字，即使內容有時顯得雜亂，甚至帶有抱怨，但這都是我真實的生活。我希望他們能從中理解我的處境，而不是停留在對加拿大的浪漫幻想中。這些信件，讓我感覺自己仍舊與家鄉保持著聯繫，即使距離遙遠。它是我在新世界裡，維持自我身份與情感寄託的方式。當我寫下這些文字時，彷彿母親就在我身旁，聽我傾訴。這是一種慰藉。

雨柔： 您在信中也多次提到加拿大天氣的變化無常，特別是冬天即將到來。您對這裡的氣候有何準備？這對您的日常生活有什麼影響？

詹姆斯·塞頓·考克本： （身體不自覺地縮了縮，儘管此刻是春日）啊，天氣。那真是這裡一個大議題。在英國德文郡，冬夏溫差大約四十度，這裡卻能達到一百度！我聽說，冬天氣溫能驟降到零下四十度，甚至更低。這不是鬧著玩的。儘管大家都說這裡的冬天是「公認的常態」，人人都會為之準備，但我仍需警惕。我已經為我的夾克添了海狸皮領子，也將外衣內襯了麂皮。靴子更是必不可少，亨利甚至買了第二雙高筒靴。

天氣的變化，不只影響穿著，也影響心情和工作。甲板濕滑，天寒地凍，連抽口菸都成了奢望。在渥太華，我看到商店櫥窗裡滿是雪鞋和鹿皮鞋，這才意識到嚴冬將至。幸好，我現在的工作是在室內，否則光是戶外活動就足夠折磨。這裡的人們似乎對寒冷習以為常，孩子們即使衣著單薄，也能在雪地裡玩耍。但對我這個來自溫和氣候的人來說，這仍舊是個巨大的挑戰。它提醒我，這裡的生存法則與家鄉迥異，需要更多的適應與準備。

雨柔： 您在信件中詳細記錄了找工作的艱辛，從最初的期望到後來不得不接受的現實。您對「紳士」在這裡找工作的前景，從樂觀到逐漸務實，甚至有些悲觀的轉變，是怎樣的？您如何看待這種轉變對您個人身份認同的影響？

詹姆斯·塞頓·考克本： （揉了揉眉心，臉上掠過一絲疲憊）剛來的時候，確實是懷抱著極大的期望。國內的宣傳，以及一些朋友的介紹，讓我以為只要是「有能力」的紳士，便能輕易找到與專業相符的工作。然而，現實就像一盆冷水，劈頭蓋臉地潑下。我拜訪了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公司、大幹線鐵路公司，卻屢屢碰壁。他們都在裁員，根本不需要新人，尤其是不需要像我這樣「普通」的紳士。

我不得不承認，這裡的「紳士」身份，在找工作時並非優勢，有時反而是個包袱。他們不需要一個只會紙上談兵的工程師，他們需要的是能立即動手、解決問題的人。我曾經認為，只要我願意「屈尊」做一個鐵路工人或鐵匠，公司遲早會發現我的才能，將我提拔。但他們卻說：「我們不需要養兩個人來做一個人的活。」這話，說得直白，卻也道出了現實的殘酷。

這種轉變，對我的身份認同確實產生了影響。我開始質疑過去的教育和社會地位在這裡的價值。我不再執著於「紳士」的標籤，而是更注重「生存」和「實用」。我得學會放下那些在舊世界裡被視為理所當然的「體面」，去適應這裡的生存法則。這是一個學習的過程，一個被現實打磨的過程。但我並不後悔，因為這份經歷，讓我對世界和自己都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它讓我變得更為堅韌，也更為務實。

雨柔： 在您最晚的信件中，您提到了在渥太華專利律師事務所找到了繪圖員的工作，這似乎為您的旅程帶來了一絲曙光。儘管薪水不高，但這是否讓您對未來的加拿大生活，重拾了一些信心？

詹姆斯·塞頓·考克本： （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揚）是的，這是一份暫時的安穩。作為繪圖員，雖然不是我理想中的工程師職位，但至少是與我的專業技能相關，並且有固定的住所和收入。這讓我能暫時喘口氣，不再像之前那樣四處奔波、焦慮不安。這份工作，雖然薪水不高，但至少提供了一個立足點。它讓我有機會觀察這個國家的運作，也讓我對「加拿大」這個詞，有了更為具體的認識。

我仍舊保持著警惕，因為這份工作可能只是暫時的。但這一次的安定，讓我對未來有了更為務實的規劃。我會繼續尋找更好的機會，同時也會做好隨時應變的準備。畢竟，在這片土地上，一切都充滿了不確定性。但我相信，只要我願意努力，並且保持開放的心態，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這份曙光，雖然微弱，但足以照亮前行的路。

雨柔： 考克本先生，非常感謝您今天與我的坦誠對談。您的信件與您的見解，為我們提供了珍貴的視角，去理解一個世紀前移民者的真實心路歷程。願您在加拿大，一切順遂。

詹姆斯·塞頓·考克本： （起身，向我微微頷首）我也要感謝您，小姐。能與一位來自不同時空的朋友，分享這些經歷，讓我感到欣慰。旅途漫漫，願我們各自的道路，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光芒。

他轉身走向書店的門口，陽光從窗外灑落，將他的身影拉長。曦風似乎感應到了什麼，輕輕地跟在他身後，在地面上留下一個跳躍的橘色影子。我望著他的背影，手中信件的重量，彷彿也隨之沉甸了幾分，裡面不僅有文字，更有一個世紀前，一個年輕紳士的真實生命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