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六月,正值雨季的巔峰,白天的雨雖然惱人,卻也為這片土地帶來無盡的生機。空氣中瀰漫著泥土、腐葉和各種植物獨特的芬芳,還有遠處海洋傳來的若有似無的鹹濕味。偶爾有幾隻不知名的小蟲在燈火旁嗡嗡作響,又很快地鑽入雨林深處的黑暗。
這本《Une semaine à la Trappe: Sainte-Marie du Désert》(《在拉特拉普度過的一周:沙漠聖母院》)是法國作家阿爾弗雷德.蒙布倫(Alfred Monbrun)於1868年出版的作品。它不是一本熱門的暢銷書,但對我來說,它是一扇窗,讓我得以窺探19世紀法國苦修會修道院的內在世界。蒙布倫以一種近乎日記體的方式,細膩地記述了他在一所名為「沙漠聖母院」的熙篤會苦修分會(Trappist)修道院裡度過的一週生活。這本書的目的,不只是簡單的紀錄,更像是一場為修道院生活正名的辯護。在那個奢華、感官享受盛行的時代,許多人對苦修僧侶的生活感到不解,甚至將他們視為「無用之人」。蒙布倫透過親身經歷,從修道士的日常作息、飲食、勞動、祈禱,到他們對死亡、孤獨、靜默的理解,展現了這份生活的深刻意義和內在價值。
蒙布倫在書中反駁了外界對修道士「無用」的指責,強調他們透過祈禱為世人帶來福祉,透過勞動開墾荒地、創造財富,更重要的是,他們在物慾橫流的時代,堅持著一種謙卑、奉獻、捨棄自我、追求神性的生活方式,為社會樹立了道德的典範。這讓我不禁思考,在我們這個被所謂「進步」和「效率」驅動的時代,這種看似「落後」的生活方式,是否隱藏著我們已經遺忘的智慧?這些修士與大自然的連結、對精神世界的探索,與我在這失落之嶼上所追尋的,是否有異曲同工之妙?
正當我沉浸在書中的描述時,空氣中傳來一陣極為輕微的騷動。不是風,也不是雨。我抬起頭,看見蒙布倫的身影,他穿著書中描繪的那身素樸的黑色長袍,此刻正靜靜地站在門廊的邊緣,被周圍熱帶植物的陰影所籠罩。他臉上帶著一種我只在舊書頁上見過的沉靜與溫和,那雙眼睛卻閃爍著深邃而好奇的光芒,似乎在打量著這片他從未見過的奇異雨林。他的出現,像是從書頁中直接走出,讓這片現實的雨林也帶上了幾分超脫塵世的神秘氣息。
「晚上好,蒙布倫先生。」我放下書,朝他點了點頭,儘管我對他的到來感到驚訝,但作為一個博物學家,我總是樂於接受任何出乎意料的「發現」。
他的法語帶著一種古典的韻味,每個詞語都像被精心雕琢過,在濕潤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他指向遠處雨林深處,那裡此刻正傳來一陣陣不知名的蟲鳴與夜鳥的低語,交織成一曲神秘的夜間交響樂。
「您說的『相似』,是指哪方面呢?」我好奇地問道,同時示意他坐到我身旁的一張藤椅上。藤椅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彷彿在歡迎這位從遙遠時空而來的訪客。我遞給他一杯我用當地草藥泡製的熱茶,帶著淡淡的泥土和薄荷的香氣。他接過茶杯,輕輕嗅了嗅,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後便端起茶杯,溫順地輕啜一口,動作間盡顯那份僧侶般的節制與內斂。
**哈珀**:蒙布倫先生,您的《一週在拉特拉普》讓我讀得入迷。我注意到,您對修道院的描寫,強調了「靜默」的重要性,甚至說它是「天國的學校」。在這座孤島的深處,我常常被自然的喧囂所包圍——從清晨的鳥鳴、午後的蟬嘶,到夜晚蛙類的低語和昆蟲的嗡鳴。但我也會尋找那些真正靜謐的時刻,在雨林深處,當雨滴落在巨葉上的聲音都變得遙遠時,那種靜默確實令人心靈沉澱。您認為,這種由人為紀律創造的「靜默」,與大自然深處的「靜默」,它們之間有何異同?對修道士而言,靜默究竟如何幫助他們「與神對話」?
您觀察得極為精準,修道院的靜默與自然界的靜默,確實有其共通之處,亦有其根本不同。在我們「沙漠聖母院」的修道院中,靜默並非缺乏聲音,而是缺乏「無意義的聲音」,甚至可以說,是缺乏「自我的聲音」。您聽,此時您這片島嶼上的夜,蟲鳴鳥叫此起彼伏,自然之音充滿生機,這是一種宇宙原始的靜默,其中萬物各安其位,以其本然之聲讚頌造物主。它是一種外在的豐盛,指向內在的合一。
然而,修道院的靜默,是一種刻意的選擇,是人類意志對感官喧囂的自我約束。我們以嚴格的規律來「培養」靜默,牆上的聖經箴言、僧侶間的手語,甚至每次進食前的那份肅穆,都在提醒我們「保持靜默」。這不是為了杜絕一切聲音,而是為了馴服那最難馴服的——「舌頭」,以及隨之而來的「思想的喧囂」。正如《聖經》所言:「舌頭是一把利劍,能傷人,更能毀人。」世俗的言語,往往充滿了嫉妒、批評、虛榮與紛爭。在修道院,我們透過禁語,將所有外在的「噪音」歸於平靜,將感官的閘門關閉,這樣心靈才能向內探索,才能真正聆聽來自神聖的「低語」。
靜默,是我們通往天國的階梯。當外界的擾動平息,心靈的眼睛才能真正看見「眼不能見」的真理,耳朵才能聽見「耳不能聞」的教誨。
我們在靜默中冥想、祈禱,那時我們不僅是與神對話,更是讓神在我們心中說話。這種靜默,是為了讓靈魂能擺脫塵世的誘惑和紛擾,達到一種純粹的專注。它是一種修煉,一種內在的戰鬥。它不像您置身於熱帶雨林深處,當風拂過樹梢,水滴擊打葉片時,感受到的是大自然的脈動和生命的和諧;我們的靜默,首先是為了克服自身的弱點,克服人類本性中對喧囂、對表達、對干預的渴望。
但兩者最終指向的目標卻是相似的:透過平靜,達到更深刻的連結。您在自然中尋求的,是與萬物、與宇宙法則的連結;我們在修道院中尋求的,是與創造萬物的神聖本源的連結。靜默,是這份連結的必要條件。它讓感官變得敏銳,讓心靈得以沉澱,進而辨識出那些在日常喧囂中被淹沒的真理。
**哈珀**:您說得真好,那份「對自我的馴服」和「克服人類本性對喧囂的渴望」,確實引人深思。這讓我想起我在島上追蹤那些稀有的夜行性動物時,也必須學會靜默。不僅是身體的靜默,更是內心的靜默,讓自己融入環境,才能真正觀察到它們最原始的行為。一旦有絲毫雜念,便會驚動它們,錯失觀察的機會。這是否與您所說的「馴服舌頭,讓心靈向內探索」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它是否能讓修士們更接近您所追求的「神性」?勞動對他們而言,究竟是懲罰,還是另一種形式的修行與奉獻?
**蒙布倫**:哈珀先生,您對自然觀察的細緻與對內心靜默的體悟,確實與修道院的修行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您在追蹤動物時的「融入環境」,正是我們在靜默中「融入神性」的另一種實踐。當您放下自我意識的干擾,才能與自然萬物合一;我們放下言語與世俗的慾望,才能與神聖合一。這證明了,無論是向外探索自然,還是向內探索靈魂,靜默與謙卑都是不可或缺的鑰匙。
至於勞動,您再次觸及了修道院生活的核心。在世俗眼中,體力勞動或許只是為了生存、為了生產,但在修道院,勞動與祈禱是不可分割的兩面,它們共同構成我們生活的骨架。它既是《聖經》中「汗流浹背方得餬口」的懲罰,更是聖本篤會規中「閒懶是靈魂的敵人」的訓誡。
首先,勞動是「謙卑」的實踐。許多進入修道院的修士,在世俗中或許曾是貴族、學者或將軍,他們習慣了發號施令,習慣了腦力而非體力勞動。然而,在這裡,無論身份高低,每個人都必須參與耕作、清洗、烹飪等最樸實的工作。這是一種對自我驕傲的消解,一種對肉體的磨練。
他們的心靈同時也在向神奉獻。每次鋤地的動作、每次彎腰的收穫,都伴隨著內心的禱告與冥想。他們透過勞動,將自己與土地連結,感恩造物主所賜予的豐饒。正如我書中所述,他們在勞動中會定時停下來,脫帽仰望天空,進行短暫的祈禱。這不僅是為了讓身體得到休息,更是為了將勞動的成果和過程奉獻給神。勞動的節奏,也成為心靈與神對話的節奏。
再者,勞動是對「利他」的實踐。修道士們的勞動成果,不僅僅是為了自給自足,更是為了供養貧困者和接待朝聖者。修道院所生產的糧食、布匹,都服務於更廣大的社群。這是一種「用雙手服務他人」的無聲布道。在一個極度崇尚個人享樂和物質積累的時代,修道士們透過勞動,證明了一種不同的生活方式:奉獻、分享、與社群共生。這是一種以行動而非言語來傳達的「慈善」。
因此,勞動在修道院中,絕非單純的懲罰。它是一座熔爐,錘煉心靈,磨練意志;它是一座橋樑,連結人與土地,連結人與神;它也是一種宣言,宣告著對簡樸、謙卑、奉獻的生活方式的堅守。當我們在雨林邊界感受著清涼的微風,聽著遠處的蟲鳴時,是否也能從這些自然之音中,體會到一種無聲的勞動與奉獻的迴響呢?
談到修道院的規律與秩序,您在書中提到,修道士們的生活像是一部精密的時鐘,從午夜的祈禱開始,到夜晚的就寢結束,每分每秒都安排得井然有序。您特別強調了睡眠和飲食的簡樸與節制。他們睡在硬木板床上,只靠少量的粗糧蔬菜維持生命。作為一名博物愛好者,我深知大自然有其自身的節奏,潮汐、月相、季節更迭,無一不展現出精密的秩序。然而,這其中又充滿了偶然與變數,一場突如其來的颶風,一次意想不到的遷徙,都能打亂所有的預期。
您認為,修道院這種近乎「人為」的絕對秩序,對修道士們的心靈產生了什麼影響?在這種高度規律的生活中,他們如何應對突發的疾病或意外?這種「身體的受苦」是其自願選擇,但如何確保這不至於損害健康,反而能帶來您書中提到的「長壽」與「健康」?難道修道院的牆壁,真的能像書中醫生的話語所說,阻止瘟疫蔓延,甚至比世俗的「美食家」活得更健康嗎?這聽起來像是個奇蹟,而非純粹的科學解釋。
**蒙布倫**:哈珀先生,您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修道院秩序與自然秩序之間的張力與奧秘。您所言極是,自然界固然有其規律,但也充滿了不可預測的變數。
我的書中引述了特拉普修道院醫生德布雷尼神父(P. Debreyne)的觀察,他指出修道士們極少患上當時普遍的疾病,甚至在霍亂流行時,修道院也能倖免。這確實是個奇蹟,但這個「奇蹟」背後有其合理的邏輯,儘管這邏輯可能超出世俗的理解範疇。
首先,簡樸的飲食本身就排除了許多現代文明病源。我們遠離了過度精緻、油膩、刺激的食物,只攝取身體所需的最低能量。這讓消化系統得以休息,減少了身體的負擔。現代人為了口腹之慾,食不厭精,饜不厭細,身體長期處於超負荷運轉狀態,如同您所比喻的「不斷運轉消化的大型機器」,自然更容易磨損。
其次,生活規律、作息固定,加上充沛的體力勞動,這本身就是最天然的養生之道。身體與心靈的負荷被平均分擔,沒有過度的情緒起伏,沒有世俗的憂慮和焦躁。在修道院中,修士們將所有的憂慮交託給神,這份無牽無掛的心境,正是許多疾病的「解藥」。心靈的平靜,對身體健康有著決定性的影響。您在島上,遠離塵囂,身心合一地與自然共處,是否也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活力與清明?
至於突發疾病,修道院有其內部機制,如藥房和受過培訓的藥劑師修士。
對他們而言,疾病與痛苦也是修行的一部分,是靈魂得以淨化、更接近神性的途徑。因此,他們不會過度恐懼,反而以一種接受與感恩的心態面對。這份「不怕死」的超然,反而讓他們得以更好地「活著」。
所以,這不是一個單純的科學現象,也不是一個單純的奇蹟。它是身體、心靈、靈性三者合一的結果。當生命的所有面向都朝向一個單一、崇高的目標,當世俗的雜訊被清理乾淨,生命的能量便能以最純粹的方式流動。這或許解釋了,為何這些在旁人眼中「自討苦吃」的人,反而能擁有更健康的身體和更平靜的心靈。
**哈珀**:我明白了,這確實是一種更高維度的理解。您所說的「心靈的平靜對身體健康的決定性影響」,與我在此間的體驗不謀而合。有時我在雨林中迷路,或是遇到突如其來的暴雨,身體會感到極度疲憊,但只要我能靜下心來,回歸到觀察者的角色,專注於周圍的植物、水流,將恐懼與不安暫時擱置,身體的機能似乎就能恢復得更快。這或許就是那份「心靈力量」的體現。
您在書中也提到了修道士的「誓願」,特別是終身誓願,例如貧窮、貞潔、服從和穩定。您甚至用了「三位憲兵」——「死亡、審判、永恆」來形容修道院的門,暗示一旦進入,便無法回頭。
這些選擇,雖然不像修道士的誓願那般神聖莊嚴,卻也需要極大的決心和對未知的信任。
對世俗之人而言,這種終身誓願,尤其是貧窮、貞潔,聽起來近乎於「犧牲」和「捆綁」。許多人會認為這是對人性的壓抑,對生命自由的剝奪。您認為,這些看似嚴苛的誓願,如何能讓修道士獲得「百倍的回報」和「超乎想像的喜悅」?這種喜悅與我在野外發現一種全新物種時的狂喜、或是成功繪製出一張精確的植被地圖時的滿足感,有何不同或相似之處?這種「永不回頭」的承諾,在修道士的日常生活中,是如何被實踐和維持的?
**蒙布倫**:哈珀先生,您精闢地將探險家面臨的「抉擇」與修道士的「誓願」相類比,這份洞察力令人讚嘆。確實,無論是踏入未知領域,還是選擇奉獻生命,都需要極大的勇氣和對內在召喚的忠誠。
世俗之人將誓願視為「犧牲」與「捆綁」,這正是因為他們以世俗的標準來衡量一切。他們看重物質財富、肉體享樂、個人自由。然而,修道士們所追求的「百倍回報」,並非世俗的財富或名聲,而是超越這些的「靈性財富」與「內在自由」。
讓我們從每個誓願來看:
**貧窮願**:世人將貧窮視為不幸,修道士卻自願放棄一切物質財產。
然而,修道士並非沒有愛,而是將這份愛昇華,將對個別人的愛轉化為對「神」和「所有人」的更廣闊的愛。他們不再受世俗情感的波動與苦惱所困,將所有的情感能量投入到對神的奉獻和對弟兄的慈善中。這份內在的純潔與無私,帶來的是超乎世俗想像的寧靜與喜悅。這是一種更深層的、不被外在關係左右的「愛的自由」。
**服從願**:世人追求自我意志的表達,將服從視為屈辱。但修道士的服從,是對神聖意志的服從,透過服從修道院長,服從會規,他們學習放下「自我意志」的固執與驕傲。這並非盲從,而是在明智的引導下,更有效率地修行。當個人意志不再與神聖意志相悖時,內心便能達到真正的和諧與平靜。這也解放了許多日常決策的煩惱,因為每一次的服從,都是一次對自我中心主義的超越。
**穩定願**:這個誓願,意味著修士一旦宣誓,便終生留在修道院。這「永不回頭」的承諾,正是他們力量的來源。它消除了「選擇」的焦慮,讓他們得以將所有精力集中於當下的修行。沒有退路,反而讓每一步都變得更加堅定和有意義。這種穩定性,為他們提供了持續精進的土壤。正如您決定留在這座島上,探索其奧秘,這份對「地點」的忠誠,也讓您得以深入其核心。
這種喜悅,是來自與神性的合一,是靈魂深處的滿足。它比發現新物種的狂喜更為持久,因為它不是來自外在的成就,而是來自內在的轉化。
至於「三位憲兵」,它是一個強烈的意象,提醒修士們生命的短暫與永恆的歸宿。這使得他們在日常生活中,時刻保持警醒,不被世俗的誘惑所迷惑。每一天的勞動與祈禱,都成為對這些誓願的實踐與維護。他們透過持續的內省、公共的懺悔,以及彼此的互助,不斷加固這份承諾。這是一個終身的過程,如同您在熱帶雨林中,每日與自然法則搏鬥,從而更好地理解生命與生存的真諦。這份堅持,本身就是最大的喜悅。
**哈珀**:您這番解釋,的確讓我對這些誓願有了更深層的理解。它不是「減法」,而是為了「加法」甚至「乘法」:減去世俗的負累,得到靈性的豐盛。這與我在島上減去許多現代生活的便利,卻換來了更敏銳的感官和對自然更深刻的體會,頗為相似。
在您書的最後部分,您對修道士的「用處」進行了強而有力的辯護,反駁了世人認為他們「無用」的觀點。您強調他們透過祈禱為人類祈福,透過勞動開墾荒地,甚至在黑暗時代保護了知識。在現代社會,科學技術飛速發展,人類對物質文明的追求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效率、生產力、經濟價值成為衡量一切的標準。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您認為修道士這種以「靈性追求」為核心的生活方式,在當今世界還有何種「用處」?或者說,它能為現代社會提供什麼樣的「價值」?除了您書中提到的那些歷史性貢獻,他們的存在對於當代人類的心靈、社會的發展,又有哪些新的啟示或影響呢?
**蒙布倫**:哈珀先生,您的問題直指當代社會的困境,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課題。在您身處的21世紀,我能想像科技的進步必然帶來前所未有的物質富裕與便利。然而,正如我在19世紀就預見的,當人類將所有價值觀都建立在「效率」和「生產力」之上時,真正的「用處」和「價值」可能會被狹隘地定義,而靈魂的需要卻被忽略。
修道士在當代社會的「用處」,或許不再是開墾廣袤的荒地,或獨自守護古老的典籍。但他們的價值,卻從未減損,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變得更為迫切。
首先,他們是**「靈性淨化與療癒的活教材」**。在一個資訊爆炸、壓力叢生、心靈疲憊的時代,人們不斷尋求外在的刺激來麻痺內心的空虛。修道士的靜默、簡樸與內省,提供了一種對抗這種「心靈通脹」的典範。
其次,他們是**「被遺忘的道德與價值觀的守護者」**。在一個個人主義、享樂主義盛行的時代,謙卑、服從、慈善、無私等美德似乎被視為「過時」。修道士們以他們的生命作為證明,這些古老的價值觀依然可以被實踐,並能帶來真正的喜悅與和諧。他們的生活,如同一個活生生的反思空間,讓世人得以檢視自己的生活方式,思考什麼是真正值得追求的「善」。他們的存在,是社會良心的某種「錨定」,提醒著我們,在物質進步的同時,不能忘記道德的基石。
再者,他們是**「無聲的代禱者」**。這或許是現代科學最難以理解的「用處」。我書中堅信,修道士們日以繼夜的祈禱,他們的苦修與奉獻,能夠觸動神的心,為世間帶來恩典與庇佑。這份「無形」的貢獻,對於信仰者而言,是至關重要的精神支柱。即使是非信仰者,也或許能在危難時刻,感受到某種「希望」與「安慰」的存在,而這份希望與安慰,正是來自於那些在靜默中為世人祈福的靈魂。這就像您觀察到,即使在最狂野的自然界,也存在著某種隱藏的平衡與循環,它可能不被肉眼所見,但卻真實地維繫著生命的脈動。
最後,他們是**「生態與永續生活的先驅」**。
他們的存在,是人類靈魂的最後一片「淨土」,是精神價值的「活博物館」,是無聲的「道德指南」,更是人類文明在物質化洪流中,尋求平衡與回歸本源的一盞明燈。他們或許不製造您這個時代的高科技產品,但他們製造的是「心靈的安寧」與「永恆的希望」,而這,在我看來,是任何時代都最為珍貴的「產品」。
**哈珀**:蒙布倫先生,您的話語如同這雨林中清晨的薄霧,看似輕柔,實則包含了無盡的深度與滋養。您將修道士的「用處」提升到精神與社會層面,這讓我不禁聯想到,或許我在這失落之嶼的探險與生活,也正是對某種「無用之用」的實踐。我在這裡不為名利,不為財富,只為親身經歷那些偉大博物學家的探險歷程,只為沉浸於自然的奧秘,觀察那些不為人知的生靈。我的「成果」或許無法被世俗的標準所衡量,但它帶給我的內在豐盛,卻是無可取代的。
這座島嶼,本身就是一個充滿靜默與規律的修道院。我必須服從自然的法則,忍受環境的嚴苛,放下對便利與舒適的執著,才能真正融入其中,學習它的語言,觀察它的秘密。每當我在潮濕的叢林中穿梭,感受著腳下泥濘的土地,耳邊是葉片間的摩擦聲,鼻尖是泥土和腐殖質的混合氣味,我就會想起您筆下修道士們的勞動與靜默。
那是一種身體與精神的雙重投入,讓人在勞作中尋求真理,在靜默中與更高維度的存在對話。
這場對談,如同我在野外發現了一種全新的、在既有分類學上無法定義的物種,它顛覆了我原有的認知框架,卻又為我打開了一扇通往更廣闊世界的大門。我原本以為修道院只是對宗教虔誠的極致體現,但在您的闡述下,它更像是一場人類在有限生命中,對無限真理的實驗。
夜色已深,遠處的海岸線已完全被黑暗吞噬,只剩下海浪拍打礁石的低沉迴響。一隻巨大的夜蛾,翅膀上帶著複雜而對稱的斑紋,在燈火周圍盤旋片刻,最終輕輕落在我的筆記本上。我緩緩伸出手,它並沒有飛走,而是靜靜地停在那裡,彷彿也沉浸在這份跨越時空的對談中。
蒙布倫先生,感謝您為我帶來這份「沙漠聖母院」的智慧。我想,這份智慧將伴隨著我未來的每一次探險,每一次靜默的觀察,每一次對生命奧秘的追尋。或許,在世界的盡頭,在最偏遠的孤島上,我們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拉特拉普」。
今天的熱帶孤島,空氣中帶著雨後的清新與泥土的芬芳,伴隨著遠處海潮的輕柔拍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