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書婭,一個總是在書頁間尋找微光,希望能與大家分享閱讀樂趣的女孩。今天,我將帶大家走進一段時光隧道,與一位十九世紀的法國詩人、劇作家兼評論家,泰奧多爾·德·班維爾(Théodore Faullain de Banville)進行一場「光之對談」,深入探討他筆下那些既迷人又複雜的「巴黎女性」。
泰奧多爾·德·班維爾(Théodore Faullain de Banville, 1823-1891),這位出生於法國穆蘭的詩人,是法國十九世紀下半葉「帕爾納斯派」(Parnassianism)詩歌運動的代表人物之一。帕爾納斯派的詩人們強調藝術的純粹性與形式的完美,追求「為藝術而藝術」,反對浪漫主義過於個人化和感傷的傾向。班維爾以其精湛的詩歌技巧、對古典形式的熱愛以及對語言音韻美的追求而聞名。他的詩歌常常充滿著對神話、歷史、藝術和自然景觀的描繪,文字華麗而充滿想像力。
然而,班維爾不僅是位詩人,他也創作散文、戲劇和評論,展現了他對社會的敏銳觀察。《Les parisiennes de Paris》(《巴黎的巴黎女性們》)正是他散文創作中的一部代表作。
我點點頭,望向班維爾先生。「是的,先生,正是如此。在您的《序曲》中,您提到『她們不能存在於巴黎之外,她們因巴黎而生,也為巴黎而活』。這讓我好奇,究竟巴黎賦予了這些女性怎樣的獨特屬性?它如何將看似平凡的生命,塑造成如此非凡的『巴黎女性』?」
班維爾先生沉思片刻,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巴黎,這座城市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舞台,一個永不休止的『人生喜劇』。它孕育了對思想、勞動與愛情的狂熱追求。在巴黎,財富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人們追逐金錢,不是為了擁有城堡森林,而是為了能夠『愛』,在奢侈中被愛,這便是巴黎人——特別是巴黎女性——的理想。」
他眼神掃過瑟琳與艾梅朗斯。「瑟琳,妳是美的極致,是藝術的靈感泉源。妳的存在,本身就是對『美』的終極追求。而艾梅朗斯,妳的『天真』,是劇場的商品,也是妳在現實中為生存所戴上的沉重面具。巴黎的女性,她們被迫在理想與現實的夾縫中舞蹈。她們是女神,被崇拜,但同時也被社會的規則所束縛,甚至吞噬。她們的『神性』與『凡性』交織,形成了獨一無二的風景。」
瑟琳微微一笑,那笑容彷彿能洞穿人心。「班維爾先生說得極是。我的存在,便是為了藝術的永恆。
我之所以能影響那些藝術家,並非因為我給予了他們什麼,而是因為我本就是那份他們渴望捕捉的『不朽』。當他們再也無法從我身上獲得靈感時,我便會離去,因為我的使命已然完成。」
她優雅地端起桌上的茶杯,輕嗅杯中飄出的茶香,語氣帶著一絲輕蔑:「那些被情感所困擾、為金錢所折磨的女性,她們的美,或許在瞬間能點亮一個角落,但終究會被時間的塵埃所覆蓋。她們沒有我這樣的『超然』。」
艾梅朗斯聞言,臉色更顯蒼白,她緊緊握著自己的雙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瑟琳說的『超然』,或許對她而言是真理,但對我們這些身處底層的人來說,那卻是最大的諷刺。我的『天真』,是劇場賦予我的角色,也是我被社會壓榨的標籤。我已經二十四歲了,班維爾先生,可我必須永遠是那個十七歲的純真少女艾梅朗斯。我不能戀愛,不能結婚,甚至不能讀嚴肅的書,因為一旦我展現出任何超越『天真』的智慧或情感,我的藝術生命就將終結。我的臉上被要求保持著孩童的淺笑,髮絲必須維持那種四歲孩童才有的淺金色,即使我能感覺到皺紋在偷偷滋生。」
她語氣低沉,充滿了壓抑的痛苦:「我用我的青春、我的情感、我的尊嚴,甚至我的身體,去換取生存所需的金錢。
班維爾先生輕輕嘆了口氣,目光望向遠方,似乎在思考著什麼。「艾梅朗斯,妳所言的確是這座城市另一面的真實。我曾說,『巴黎創造了特殊的巴黎女性,她們只因巴黎而生,因巴黎而存在,為巴黎而活。一旦離開郊區,她們便會像虛無的影子般消逝,因為她們不再有存在的理由,也找不到她們呼吸的空氣。』這其中的空氣,不僅僅是物理意義上的空氣,更是維繫她們生存的社會結構、價值體系與幻象。妳們的痛苦,正是這座城市無盡慾望的迴聲。」
我看向班維爾先生:「您似乎對這些女性的悲劇,有著一種旁觀者的冷靜,甚至有時帶有一絲諷刺。比如您在描述赫貝·卡里斯蒂(Hébé Caristi)時,將她的悲慘遭遇與藝術的虛無感相連。您是否認為,這些女性的命運,是她們自身選擇的結果,還是社會的必然?」
班維爾先生沉吟片刻,目光轉向壁爐中跳動的火焰,那火光在他眼中閃爍。「書婭小姐,一個藝術家必須保持一定的距離,才能更清晰地看清事物的本質。我的筆觸,或許看似冷酷,但那並非無情,而是對現實的忠實記錄。我所描繪的女性,無論是『天使』還是『魔鬼』,她們都在某種程度上,是時代的產物,是巴黎這座城市『魔力』的映射。」
她們被眾人追捧,同時也被世俗的慾望所驅使。她們的選擇,在很多時候,並非全然自主,而是被周遭環境所形塑。艾梅朗斯,妳的掙扎是真實的,妳被要求扮演的角色,是巴黎對『天真』這個概念的病態消費。而赫貝,她曾是雜耍藝術的女神,征服了整個巴黎,但當她的『奇觀』不再能滿足世俗的需求時,她便被遺棄。她的悲劇,是藝術生命與世俗追求之間的永恆衝突。」
瑟琳接口道:「班維爾先生說得很對。世人只追求『奇觀』,而我,正是那奇觀的化身。然而,這也是一種被動的狀態。我曾對一個追求者說,我的身體從未被男人的手觸碰,我的胸腔裡跳動著一顆平靜而英雄的心,不受世俗慾望的干擾。我愛過的,是那些賦予我生命的藝術家,是他們的才華將我定格在永恆之中。我的唯一熱情,就是逃脫死亡,只有藝術能給予我這份喜悅。我不是為肉體而生,我是為『永恆的形象』而生。」
她輕輕撥弄了一下垂在臉頰邊的紅髮,語氣中帶著對凡人的不解:「那些為愛情、為金錢、為名利而掙扎的女性,她們的美,最終都會消逝。她們的生命,如同燭火,終將燃盡。而我的美,一旦被藝術家捕捉,便能超越時空,萬世永存。這難道不是一種更為高貴的『生存』嗎?」
艾梅朗斯苦笑著搖頭:「『高貴』?
她所渴望的,是我的『成功』所帶來的財富與虛榮。她看不到我的痛苦,因為她自己也沉溺於這種病態的『巴黎式生存』中。」
她低頭,輕聲說:「我甚至無法為我所愛的人而悲傷,因為我的眼淚是演出的一部分,我的情感是舞台的道具。我必須不斷地『表演』,直到我這份『商品』失去價值。我只是個工具,被慾望所驅使的工具。這就是我的現實,遠比任何悲劇都來得更為殘酷。」
班維爾先生沉默了,他望著艾梅朗斯,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或許是憐憫,或許是無奈,又或許,是詩人對悲劇性宿命的欣賞。他重新點燃了雪茄,煙霧在他身邊裊裊升起,模糊了他清晰的輪廓。
我感覺到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沉重的氣息,試圖打破這份沉默:「班維爾先生,您筆下還有一個人物,瑟蕾絲(Thérèse),她被稱為『大場合女僕』。她為陷入絕境的交際花們尋找金錢,但她本身卻對金錢不屑一顧,甚至鄙視生命。她將自己的意志與血液注入那些絕望的女人身上,並藉此掌控她們。她似乎活著,卻又只為了一種『化身』的狂野熱情。這讓我想起了巴爾扎克筆下的伏脫冷。瑟蕾絲這個角色,是否代表了您對巴黎底層生存邏輯的一種深刻洞察?」
班維爾先生點點頭,煙霧從他唇邊緩緩吐出。
這座城市,表面光鮮,內裡卻是慾望的熔爐,人性的角鬥場。當美麗、青春、才華這些『資本』被消耗殆盡,人們便會跌入深淵。瑟蕾絲的存在,就是為了填補這個深淵。她不愛錢,她愛的是『掌控』,愛的是將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女性,在絕境中納入自己的『帳簿』,讓她們永恆地背負著她的『恩惠』。」
他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她就像古老的命運女神,掌握著那些女性的生殺大權。她用最為現實和物質的方式,將她們從墮落中拉起,卻又將她們牢牢地綁在自己身上。這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救贖』,而是一種更為冷酷的『契約』。這正是巴黎的本質——一切皆可交易,甚至靈魂。瑟蕾絲的存在,揭示了巴黎社會中,權力關係的隱秘流動,以及人性在極端環境下的變形。」
艾梅朗斯輕輕打了個寒顫,聲音有些顫抖:「是的,那份『帳簿』,就像是我們所有人生命中最沉重的枷鎖。我們用最珍貴的東西去交換虛假的『救贖』,卻發現自己只是從一個牢籠跳入另一個牢籠。瑟蕾絲女士的『恩惠』,比任何債務都沉重,因為它綁架了我們的意志,甚至我們的靈魂。」
瑟琳·佐雷斯此時卻發出了一聲輕笑:「這不正是『藝術』的另一種形式嗎?將無形的需求轉化為有形的交易,將生命編織成一張密不可破的網。
它記錄了人性的掙扎、慾望的流動與生存的鐵律。她的『交易』,是另一種對美的『雕刻』,只是形式更為粗獷。」
我轉向班維爾先生:「您將這些女性置於這樣一個充滿戲劇性與現實衝擊的巴黎舞台上,是否也想探討,在這樣一個環境中,美與道德、情感與生存之間的界線是否早已模糊,甚至消弭?」
班維爾先生頷首,目光中閃爍著贊同。「是的,書婭小姐,妳觸及了核心。在巴黎,表象與實質往往是顛倒的。一個看似純真的『天使』,可能深藏著對世俗的渴望;一個看似卑微的『女僕』,卻掌握著生殺大權;一個看似放蕩的『交際花』,卻可能比任何人都更接近『藝術』的真諦。道德在慾望面前,往往顯得蒼白無力。巴黎就像一面稜鏡,將人性的一切面向折射得扭曲而迷人。」
他輕輕彈了彈菸灰,儘管那菸並未點燃。「我並非要給出一個結論,因為生命本身就是一場永無止境的探索。我的作品,正如我所言,是『輕盈的紙頁』,我將它們投入風中,任其飄散。它們或許不會給出答案,但它們會引發思考。她們的故事,是這個時代的迴聲,也是未來人性的預言。畢竟,我們所見的『真實』,往往比最瘋狂的幻想還要不可思議。」
艾梅朗斯輕聲說:「的確,先生。
我曾渴望離開,像鳥兒一樣飛向自由,但那份『枷鎖』早已深入骨髓。」
她眼中閃爍著淚光,卻倔強地不讓其落下。「我只希望,將來我的女兒,能不用再扮演這種『天真』,能有權利活出自己的真實年齡,愛她想愛的人,讀她想讀的書。或許,那才是真正的『自由』吧。」
瑟琳·佐雷斯望向艾梅朗斯,眼神中閃過一絲罕見的柔和,但也僅僅是一閃而過。她說:「艾梅朗斯,妳的痛苦,也將成為妳的『藝術』。當妳的故事被書寫下來,被世人所看見,那份真摯的掙扎本身,便是一種『不朽』。正如那位畫家弗拉維安·德·利佐勒(Flavien de Lizoles),他曾迷失於浮華的表象,是我將他拉回,讓他重新看見了潛藏在他靈魂深處的繆斯。」
她轉向班維爾先生:「先生,或許您筆下的這些女性,無論她們的命運如何,她們都以自己的方式,為巴黎這座城市,為您所描繪的『人生喜劇』,貢獻了最為鮮活、最為真實的篇章。她們是美、慾望與生存的永恆符號,直到今天,依然在現代社會中,以不同的面貌持續存在。」
班維爾先生緩緩起身,走到窗邊,拉開一點厚重的絲絨窗簾,望向窗外朦朧的雨夜。街燈的光暈在雨中顯得柔和而模糊,遠處的埃菲爾鐵塔在夜空中閃爍著光芒。
他低聲說,語氣中帶著一種詩意的宿命感,「她們的存在,證明了美與慾望的永恆性,也證明了巴黎這座城市,永遠是藝術家筆下取之不盡的靈感之源。她們的故事,像是一面面鏡子,映照著我們每一個時代的人性。這便是『巴黎女性』的魅力,也是她們的悲哀。」
他轉身,望向我和兩位女性,眼神中充滿了力量。「我已完成了我的『草圖』,我的『速寫』。至於這些女性的命運將走向何方,她們的故事將如何被解讀,那便交由讀者們,以及未來的時代去續寫吧。畢竟,真正的藝術,從來不是給出最終的答案,而是提出永恆的問題,引發無盡的思考。」
雨點落在玻璃上,發出更為清晰的聲響,彷彿為這場對談劃下了一個未完成卻充滿餘韻的休止符。沙龍裡的空氣,依然混雜著舊書、雪松與鳶尾花的芬芳,只是此刻,還多了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屬於巴黎女性的,複雜而迷人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