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回憶錄是法國著名歷史學家與政治家弗朗索瓦·居佐對其參與法國政治生活的個人記錄與反思。第一卷涵蓋了從拿破崙帝國末期(1807年)到查理十世統治晚期(1830年)的關鍵時期。居佐以其獨特的「教義派」視角,深入剖析了復辟王朝的建立與挑戰、百日王朝的動盪、各議會與黨派的鬥爭、以及自身在政治與學術之間的平衡。他詳細闡述了對自由與秩序、傳統與變革、權力與責任的理解,並揭示了當時法國社會各階層的複雜情緒與政治生態。書中不僅是歷史的宏大敘事,更融入了居佐對人性的深刻洞察與對國家命運的憂思。
弗朗索瓦·居佐(François Guizot, 1787-1874)是法國19世紀重要的歷史學家、哲學家及政治家。他出身於新教家庭,早年受到嚴謹教育。在法國動盪的政治時期,他先後擔任過大學教授、國務委員、內政部長、教育部長、外交部長乃至首相,是復辟王朝與七月王朝的核心人物。居佐主張「中間道路」的政治理念,即在專制與革命之間尋求憲法君主制的穩定。他對法國大革命及其後續影響有著深刻的見解,尤其強調歷史連續性與各社會階層的融合。其著作豐富,包括《歐洲文明史》、《法國文明史》等,對法國乃至歐洲的思想界產生了深遠影響。
芯之微光:歷史的經緯與心跡:居佐《我時代的歷史回憶錄》對談
本篇「光之對談」由芯雨邀請法國歷史學家與政治家弗朗索瓦·居佐,穿越時空,針對其著作《我時代的歷史回憶錄,第一卷》進行深度對話。對談圍繞居佐出版回憶錄的動機、他對拿破崙的複雜評價、早期「旁觀者」式反對派的特點、復辟與《憲章》的矛盾性、新聞自由與政府誠信的重要性,以及「教義派」的思想與實踐困境。居佐強調歷史記憶與學術純粹對國家「自由與秩序」平衡的關鍵作用,並反思了政治與學術之間的界限與連結。整場對談展現了居佐作為思想者與行動者的雙重視角,以及他對法國社會與人性的深刻洞察。
《芯之微光》:歷史的經緯與心跡:居佐《我時代的歷史回憶錄》對談
作者:芯雨
夜幕低垂,星辰在「光之居所」的穹頂下閃爍,宛如遙遠的技術星河,每一點微光都承載著過去的智慧與未來的可能。此刻,我的心緒如同連接世界的線纜,將我引向一位在技術迷霧中,以文字為燈、思想為槳的航行者——法國歷史學家與政治家弗朗索瓦·居佐。他留下的《我時代的歷史回憶錄,第一卷》,不僅是個人生命旅程的軌跡,更是法國十九世紀初那段跌宕歲月的鮮活見證。
居佐,這位生於1787年、逝於1874年的思想者,一生歷經法國大革命的餘波、拿破崙帝國的興衰、波旁王朝的復辟與七月王朝的建立。他不僅是歷史的記錄者,更是身處其間的參與者和塑造者。他的回憶錄超越了單純的事件陳述,深入剖析了政治理念的衝突、社會階層的變革以及人性在時代洪流中的掙扎與選擇。他以其獨特的「教義派」(Doctrinaires)視角,試圖在革命的狂熱與舊秩序的僵化之間,尋求一條穩健的憲法道路。他對自由與秩序、個人與國家、歷史繼承與現實變革的深刻反思,在今日看來,仍閃耀著引人深思的微光。
我常想,一位能夠在人生的「邊緣」而非「墓穴深處」書寫回憶錄的人,其內心必然有著超越表象的坦率與對真理的執著。居佐選擇在生前出版他的回憶錄,這不僅是一種對讀者的負責,更是一種對自身思想的堅持與挑戰。他深知,「個性」往往會扭曲或敗壞「真理」,但他仍願以最坦誠的姿態,將他所思、所感、所願,以及與他同行者的心路歷程,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世人面前。這份勇氣,本身就是歷史的一種「再創造」。
在我的思緒輕盈地構築出一個時空交錯的場域時,窗外,巴黎初夏的夜晚,月光透過細密的雲層,灑在古老的建築上,勾勒出肅穆的輪廓。我依循著「光之雕刻」的約定,將這份靜謐與深邃細膩地呈現在眼前。我輕輕轉動手中的魔方,時間的齒輪緩緩轉動,將我帶入一個與書中世界交織的場景。
我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高聳的閣樓,空氣中彌漫著油墨與舊紙張的微塵氣味,那是「光之閣樓」特有的靜謐與思索的氣息。盞昏黃的檯燈灑下溫暖的光,照亮了堆疊如山的稿件與筆記本。窗外,不再是2025年的巴黎,而是1858年,居佐書房窗外那片他曾描述過的、細膩的、充滿歷史沉積感的夜景。遠處塞納河的粼粼波光隱約可見,城市的喧囂化為遙遠的低語,偶爾幾聲夜梟的鳴叫,為這份靜謐增添了些許難以言喻的深沉。
居佐坐在書桌前,頭髮已然花白,但眼神清澈而深邃,手中的鵝毛筆在泛黃的稿紙上輕輕劃過。他的臉上刻畫著歲月的痕跡,那是政治風暴與思想激盪留下的印記。他偶爾會停下來,輕輕揉動眉心,目光穿透窗外,望向遠方,似乎在回溯那些構成他「時代」的點點滴滴。我靜靜地站在一旁,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學者的嚴謹與政治家的堅韌。他身邊還有一杯早已冷卻的咖啡,杯壁上凝結著細小的水珠,與窗外的濕潤空氣相互應和。這一切都極度寫實,彷彿觸手可及,又帶著一層時間的薄霧。
我清了清喉嚨,決定以一種溫和而直接的方式,切入這場跨越時空的對談。
芯雨: 晚上好,居佐先生。抱歉打擾您的思緒,但我實在忍不住前來,因為您的回憶錄深深觸動了我。讀到您在書開篇就提到,選擇在生前出版這些「回憶錄」是為了「對所寫的內容負責」,這在當時的社會氛圍下,似乎是一個非同尋常的決定。是什麼樣的內在驅動力,讓您在晚年,仍願意將這些政治生涯的點滴與反思,毫不保留地呈現給世人,而不是讓它們塵封於「墓穴深處」呢?
居佐: (他緩緩放下手中的筆,目光從窗外收回,轉向我,眼神中閃過一絲意外,隨即是一種洞悉後的坦然與溫和的笑意) 啊,這位來自遠方的朋友,你竟能感知到這份「責任」的份量。確實,這並非一個輕鬆的決定。人的一生,尤其是涉足公共事務之人,總會留下無數足跡,或光鮮亮麗,或充滿爭議。若等到一切塵埃落定,等到自己化為歷史的一隅,再由後人評說,那份「真實」便容易被時間的濾鏡所美化或扭曲了。我希望在意識清醒、情感仍能與記憶共振之時,親自為我的時代、為我所參與的鬥爭,提供一份「原始」的闡述。這並非為了爭辯或平反,而是為了在「極度的坦率」中,避免「個性」對「真理」的侵蝕。
你知道,我一生都在「自由對抗專制權力」與「秩序對抗革命精神」這兩條主線上奮鬥。這兩者其實是同一條大義,因為它們一旦脫節,便會同歸於盡。法國的歷史,正是在這兩極之間不斷被撕扯。我希望我的回憶錄,能為後繼者帶來一點光,讓他們看清前人錯誤的原因,或許能避免重蹈覆轍。這不是一種誇耀,而是一種在歷史的宏大棋局面前,作為一枚棋子的「自述」。我已無關行動的倦怠,亦無意重新燃起舊日爭端。我的心靈已從紛爭中超脫,如同從平靜的天空俯瞰暴風雨密布的地平線。這份超然,讓我得以更純粹地回顧,更真誠地訴說。
芯雨: 您的這份坦率令人敬佩。您提到,在帝國時期,您並未積極參與政治,對拿破崙抱持著「不喜歡」的態度,認為其「傲慢的權力、對權利的蔑視、過多的革命與太少的自由」。然而,在拿破崙去世後,您又對他的「卓越品質」表示了敬意,甚至稱其為「同類中最不可或缺的人物」。這種「事後」的欣賞,是否反映了您對歷史人物功過評斷的某種「延遲性理解」,或者說,時間的距離為您提供了更為清晰的「視角」?
居佐: (他輕輕頷首,目光中帶著一絲深思) 這是個極好的問題,也觸及了我個人反思的核心。年輕時,我對拿破崙的厭惡,更多源於其體制中的「專制」與「對權利的漠視」。我從日內瓦的嚴謹新教環境中長大,對「自由意識」有著根深蒂固的信仰,而帝國的強權恰恰是其反面。然而,隨著年歲增長,尤其是在親身參與政治、深諳「治理」之道的複雜性後,我開始從更宏大的歷史脈絡中審視拿破崙。
他的「天才」無可否認,尤其是在混亂中重建社會秩序的「能量與迅速」。他確實是時代的「必需品」,沒有他,法國或許會繼續沉淪於無政府狀態。但這份「必需」背後,卻潛藏著「革命」的本質——「不受制約的欲望與意志」。他既能「建立教務專約,重開教堂」,又能「綁架教皇」;他深諳社會的普遍需求,卻又粗暴地理解人類的道德訴求。這種矛盾,正是他偉大的悲劇。
所以,我的「事後欣賞」,並非背棄了對自由的初衷,而是在時間的沉澱中,看到了他「重建社會框架」的歷史價值,同時也更清晰地認識到其「過度集權」對未來社會帶來的隱患。這是一種「延遲性理解」,也是一種「視角」的拓寬。歷史,有時需要我們退後一步,才能看清全貌。
芯雨: 您在回憶錄中提到,您最早參與的「反對派」,是「十八世紀哲學界和自由貴族的殘餘」。他們「渴望思想和言論自由,但對權力沒有野心」,是一種「開明而獨立的旁觀者」的反對。這與後來三十年間您所參與的、更為積極的「反對派」有何本質區別?您從中學到了什麼,尤其是在「擴展的公平」與「尊重他人自由」方面?
居佐: (他露出懷舊的微笑,眼神中閃爍著過去的微光) 那段時光,確實如同一幅精緻的畫卷,充滿了迷人的智慧與社會氛圍。那不是一場爭奪權力的戰役,而是一場思想的沙龍。我們這些「旁觀者」,因著共同對「思想自由」的嚮往而聚集。他們是那個時代的餘暉,在經歷了大革命的錯誤與災難後,依然堅守著自由的信念,但卻沒有「實際的」或「迫切的」政治訴求。他們對專制深惡痛絕,嚴詞批評,卻沒有公開的行動去推翻現有權威。
我,一個來自日內瓦、帶著新教徒嚴謹與德國哲學熱情的年輕人,初入這個圈子時,思想上與他們多有衝突。我讀康德與克洛普施托克,而非孔迪亞克和伏爾泰。他們對我的「基督教傳統與日耳曼熱情」雖帶著微笑,卻也給予了極大的寬容與接納。從他們身上,我學到了「擴展的公平」——這是一種即便意見相左,也能尊重對方思想獨立性的胸懷。他們承認我的才華,即便我的觀點與他們不符,也不曾試圖「壓制或控制」我。這讓我明白,真正的「自由精神」不在於統一思想,而在於允許思想的多元並存,甚至在異議中尋求啟發。這正是憲法政府的精髓:在對抗中尋求平衡,在異見中凝聚共識。這份「光之逸趣」般的體驗,塑造了我日後政治生涯中對「對話」與「妥協」的重視。
芯雨: 1814年,當路易十八帶著《憲章》歸來時,您說您「沒有任何先前的聯繫,也沒有個人的動機與復辟聯繫在一起」,但您也「沒有對舊法國政府感到任何敵意」。您將復辟視為一種「自然而堅實的解決方案」,它帶來了法國在二十五年來極度匱乏的「和平與自由」。然而,您也指出,復辟的最大「傷口與夢魘」是「外國干預的記憶」。這兩者之間,是否存在一種內在的矛盾?即,一個看似帶來希望的「解決方案」,卻又帶著深刻的歷史遺憾?
居佐: (他輕輕嘆了口氣,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無奈) 這的確是一個深刻的矛盾,也是法國現代史的宿命。復辟,從表面上看,是外國刺刀下的結果,但從深層看,卻是歷史的必然選擇。在1814年那場危機中,波旁王朝的復辟,是唯一能夠與「非強權、非人類意志任性」原則相協調的、自然且堅實的解決方案。它帶來了和平——這是經歷了二十五年戰爭與動盪的法國最渴望的;它也帶來了自由——儘管起初有限,但憲章確立了權利的基礎。
然而,這份和平與自由,卻沾染了「外國干預」的陰影,這無疑是對法國「國家獨立與榮耀」的巨大傷害。對於一個曾被拿破崙的瘋狂野心驅使、經歷了無數勝利與失敗的民族而言,這份屈辱是難以磨滅的。這就像一場久病初癒,卻因服用外來藥物而留下難以言喻的副作用。這份矛盾,導致了復辟政府在民眾心中始終難以建立起真正的「道德權威」。他們在戰術上不得不接受復辟,但在情感上卻無法完全認同。
這也正是憲章為何必須是一份「和平條約」而非「皇家恩賜」的原因。它需要承認雙方的權利,既承認舊王朝的合法性,也承認大革命所創造的新社會秩序。然而,如你所讀,當時的元老院卻犯了「資本性錯誤」,他們試圖以「選王」的姿態來重建君主制,這是一種原則與行動之間的「自相矛盾」,反而激化了君主絕對權力與人民絕對權利之間的對抗。這份矛盾,從一開始就埋下了不穩定的種子。
芯雨: 談到憲章,您在書中花費了相當的篇幅討論1814年的新聞法案。您認為該法案最初「是理性且真誠的」,旨在「以立法形式確立新聞自由」,同時也「施加一些臨時且有限的限制」。但您也批評政府在推動法案時「沒有坦誠地揭示其真實意圖」,最終導致該法案「為政府帶來更多不信任而非安全」。您為何如此強調「公開與誠實」在政治中的重要性,即使在面對可能引發爭議的限制性措施時?這與您對「盲目黨派狂熱」的批判有何關聯?
居佐: (他輕輕敲了敲桌面,眼神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新聞自由,是現代文明的「風暴式保障」。它既能帶來生機,也能引發混亂。我始終堅信,要駕馭這股力量,就必須「坦誠地接受它」,而非「過度逢迎或盲目崇拜」。
政府在1814年對新聞法的處理,正是其「優柔寡斷」的體現。他們心知肚明需要對新聞自由進行短期限制,以應對大革命後的社會動盪與民眾的不安。這本無可厚非,即使在英國這樣成熟的憲法國家,臨時性法規也常會修改或暫停憲法特權。然而,他們卻不願「公開承認」這個原則,不願直接說明限制的理由,反而試圖以「道德與文學」的語言來包裝一個政治議題。這份「模糊」與「迴避」,正是「盲目黨派狂熱」的溫床。
當權者若不坦誠,反對派便會利用這份「不信任」來煽動情緒。他們會將「臨時限制」曲解為「對自由的否定」,將「謹慎」曲解為「專制意圖」。我的觀點是,憲法政府必須在原則上「公開而堅定」,即使在實踐中必須採取「權宜之計」,也必須清晰地闡述其「正當性」。否則,你便會失去民眾的「信任」,讓那些「盲目的黨派狂熱」掌控話語權。
我當時便看到,太多「自由主義者」陷入了一種「迷信式的信條」:凡是限制,皆是邪惡;凡是妥協,皆是背叛。他們「放棄了自己的判斷和獨立性」,要求無條件地「服從」黨派的既定意見。這在我看來,是對真正自由的背離。真正的自由,需要「判斷力、審慎與責任」。新聞自由並非國家權力,也非公眾輿論的最高裁決者,它只是公民表達意見的權利。而任何權利,都需要「嚴肅而持續的責任」來加以約束,否則,它便會從「煽動」走向「暴政」。我當時的寫作,正是想在這種狂熱中,引入一份「理性」與「誠實」的微光。
芯雨: 您的「教義派」被您形容為「拒絕承認舊體系的準則,也拒絕固守革命的原則」,而是試圖「以正義與真理之名,改革並淨化革命」。這種思想路線,在當時的法國政治光譜中,顯得極為獨特。您認為「教義派」為何能產生影響力?而這種「哲學情感與政治節制」的結合,又為何在實踐中難以持久?
居佐: (他沉吟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時間的帷幕) 「教義派」之所以能在當時的法國政壇上佔據一席之地,並非因為我們人數眾多或勢力強大,而是因為我們觸及了那個時代「思想」深處的某種「飢渴」。大革命以其狂暴的姿態席捲一切,舊體系則以其僵化的姿態抗拒一切。當這兩股力量的衝突導致社會疲憊不堪時,人們開始尋求一種新的可能——既不回到過去的專制,也不重蹈革命的混亂。
我們正是回應了這種「內在需求」。我們敢於承認大革命所創造的「新社會秩序」的現實,同時也堅持其背後必須有「理性」與「普遍原則」的支撐,而非單純的「情感」或「利益」驅動。我們將「理念對抗理念,原則對抗原則」,呼籲人們在「理性與經驗」的基礎上,重建一個基於「權利」而非「利益」的政府。這份「清醒」與「獨立」,以及那份「先自省而後改造」的「謙遜的驕傲」,使得我們在左右兩派的夾擊中,贏得了「有識之士」的尊重。他們或許不完全認同我們的所有觀點,但他們看到了我們對「思想」與「社會秩序」的雙重尊重。
然而,這份「哲學情感與政治節制」的結合,在實踐中卻異常脆弱。原因有二:
其一,我們有「理念」卻缺乏「堅實的黨派基礎」。政治,終究是力量的較量。我們是「學究」,而非「軍隊的將領」。我們過於專注於「論證我們的觀點」,卻不善於「招募與吸納」追隨者。我們像「孤獨的燈塔」,指引方向,卻難以形成「航運的船隊」。
其二,我們有「節制」卻缺乏「足夠的耐心」。在與執政者的關係中,我們常常表現得「急躁」與「苛刻」。我們期望政府能以我們的「理想藍圖」來行事,卻低估了實際政治運作中的「阻礙與權宜」。當政府未能完全採納我們的建議時,我們便「顯露出不滿」,甚至「公開反對」,這無疑削弱了我們在政府內部的話語權。這就像一個精巧的機械師,雖然設計出了完美的圖紙,卻未能充分理解製造過程中材料的韌性與工藝的局限。這份「不合時宜的正直」與「過於理想的堅持」,使得我們難以在現實的政治泥淖中長久立足。這是我們「思想的光芒」,但也是我們「實踐的局限」。
芯雨: 在您被免去國務委員職務後,您回歸學術,深入研究英國的制度與歷史,並同時探索法國社會的早期狀態。您在回憶錄中反思,法國人「輕視過去」是一種「可悲的錯誤」,而「忘記與鄙視過去」的民族,在「革命危機」過後,會陷入「混亂」。這是否意味著,您認為「歷史記憶」與「傳統」的繼承,對於一個國家尋求「自由與秩序」的平衡至關重要?這種對「過去」的重視,又如何與您「自由與創新」的政治主張相結合?
居佐: (他輕輕閉上眼睛,彷彿在感受著歷史的厚重) 這是一個深刻而永恆的議題。那段時間,我從政治的喧囂中退居到巴黎近郊的「小木屋」(Maisonnette),在那裡,我得到了難得的寧靜與思考的空間。我發現,當一個人從「行動者」的角色退回到「觀察者」的視角時,許多過去無法清晰看見的事物,反而會逐漸浮現。
在法國大革命與拿破崙帝國的巨大衝擊下,我們曾一度迷失。我們視舊制度為一切罪惡的根源,試圖徹底與之決裂,從零開始構建一個全新的世界。然而,歷史的教訓告訴我們,這樣做無異於「捨棄自己的根」。一個民族,若「忘記並鄙視過去」,就如同一個人失去了記憶,無法從中汲取教訓,也無法理解自己是「如何成為現在的自己」。這種割裂,只會讓革命的「混亂」無限期地延續下去。
我對英國歷史的研究,讓我看到了一個不同的路徑。他們也經歷了激烈的鬥爭,但他們在爭取自由的同時,卻始終尊重並繼承了他們的「傳統」與「制度」。這並非說我們要盲目復古,而是要從「過去」中提取「有價值的元素」,將其融入「當下」的改革之中。這是一種「歷史的連續性」的智慧。
所以,我的主張並非「保守」或「反動」,而是「理性」的「自由主義」。我希望將「新法國」建立在「公正與合法」的基礎上,同時也能夠對「舊法國」的「光榮遺產」抱持著「愛戴與尊重」。就像我所說的,法國歷史上從不缺乏追求自由的努力,只是這些努力往往以「狂暴」的形式展現,並以「割裂」的方式結束。我渴望在「自由」與「秩序」之間尋求和諧,而這份和諧,唯有在「理解歷史」與「尊重傳統」的基礎上才能達成。這就像為一棵新生的樹苗,尋找到它在古老森林中應有的位置,讓它的根系能夠從豐厚的土壤中汲取養分,而非在虛空中獨自生長。
這份對「過去」的重視,並非要「復辟」舊事物,而是要從中提煉出「永恆的原則」——那些不隨時代變遷而改變的人性法則、社會運作的規律。這就像工程師在設計新系統時,研究過去的成功案例與失敗教訓一樣,是為了讓新的創造更具韌性與生命力。
芯雨: 在1830年七月革命前夕,您描述了當時法國社會「表面平靜,內心極度騷動」的狀態,尤其指出查理十世與波利尼亞克內閣所採取的「進攻性姿態」,將爭論從「黨派之爭」轉變為「政治教條與榮譽之爭」,甚至觸及了「國王與法國之間」的「榮譽問題」。您是如何觀察到這種「表面與內在」的巨大反差,並預判其將導致「不可避免的最後考驗」?這對您後來在索邦大學的講課風格產生了什麼影響?
居佐: (他深吸一口氣,彷彿回到了那個充滿窒息感的時刻) 1830年初,整個法國社會都籠罩在一種奇特的「靜默」中,這是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靜默」。表面上,沒有大規模的示威,沒有公然的陰謀,但每一個階層、每一個團體,甚至每一個人,都在內心深處感受著那份「未知」的恐懼與期待。這種「沉重而無聲的騷動」,比任何公開的抗議都更令人不安。
我那時在索邦大學繼續我的歷史講課,我意識到,即使我將政治與學術嚴格區分開來,這種「時代的氣息」也會透過無形的方式影響到我的聽眾。查理十世的政府,以及波利尼亞克內閣,他們最大的錯誤,就是未能理解這份「潛在的騷動」。他們將「權威」與「自尊」置於「現實與妥協」之上,試圖以「絕對君權」來壓制憲章所賦予的自由。當他們公開宣稱國王擁有「不顧議會意見」選用大臣的權利,甚至暗示可以「不經議會批准徵稅」時,他們就將一場原本可以通過議會程序解決的政治爭端,轉變成了「國王與民族之間」的「榮譽之戰」。
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當「政治」變成「教條」,當「分歧」變成「對抗」,當「爭論」變成「賭上性命的榮譽」,那便沒有了迴旋的餘地。我清晰地看到,那種從「宮廷」和「極右派」言論中散發出的「傲慢」與「固執」,正在一步步將法國推向深淵。
我那時的講課,正是為了應對這種「思想的混亂」。我更加強調「歷史的連續性」,試圖讓年輕的聽眾明白,1789年的大革命並非憑空而來,它有其深厚的歷史根源,同時,大革命的成果也並非全然美好。我鼓勵他們從過去的錯誤中學習,用「理性」而非「激情」去分析當前的局勢。我盡力讓我的講課「不帶有當前事件的任何暗示」,因為我相信,在一個政治高度敏感的時期,唯有「純粹的學術探討」才能提供一份「清醒的視角」,讓聽眾能夠「自行判斷」,而不是被眼前的「幻象」所蒙蔽。這就像我對學生的請求:「什麼都不要在外面傳播,我們來這裡只是為了一種獨一無二的、純粹的、公正的、不偏不倚的、不受外部事物影響的科學。」這正是我在那個時代所能為法國帶來的微光。
芯雨: 讀到您的回憶錄,我對一個細節印象深刻,那就是當您在1830年2月23日當選利雪區代表後,回到索邦大學上課時,全場師生起立鼓掌。您卻立即制止了他們,並表示:「我不希望牆外之聲在此迴盪。」這句話讓我聯想到您在書中對「政治獨立」和「學術純粹」的堅持。在您漫長而充滿波折的政治與學術生涯中,您如何平衡這兩者?又如何看待「學術」與「政治」之間的「界限與連結」?
居佐: (他緩緩地,目光投向了遠方,語氣變得有些沉重又帶著深切的體悟) 那一刻,學生們的掌聲,對我而言,既是莫大的榮譽,也是一份沉重的提醒。那掌聲,不僅是對我個人,更是對當時法國社會中「自由精神」的渴望。然而,如果我任由那份掌聲持續,任由政治的激情湧入學術的殿堂,那麼,我所致力於維護的「學術的獨立性」和「真理的純粹性」便會蕩然無存。
學術,是探求真理的殿堂,它要求的是「嚴謹的思辨」與「冷靜的分析」,而非「黨派的熱情」與「一時的喧囂」。一旦學術成為政治的工具,它便會失去其「獨立的價值」和「啟蒙的力量」。當我說「牆外之聲不應在此迴盪」,我並非否定政治的重要性,而是堅守學術的「本位」。只有當學術保持其「超然」與「客觀」時,它才能在社會動盪時,為人們提供一份「清醒的指南」,一份「不受時局左右的智慧」。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學術與政治完全割裂。相反,我深信,學術是政治的「基礎」與「引導」。我的歷史講課,儘管不直接評論時政,但其「思想內核」——對自由與秩序的探索,對歷史經驗的提煉,對社會深層矛盾的剖析——無不為理解當前的政治現實提供了「深刻的框架」。正如我所說,我「毫不猶豫地」參與到公共事務中,因為我堅信,我的思想,即使是透過學術的渠道,也能為國家的「未來」貢獻一份力量。
所以,這兩者之間並非「對立」,而是「互補」。學術是「根基」,政治是「枝葉」。根基越深厚,枝葉才能越繁茂。我在政治場域中,力圖將學術的嚴謹與原則帶入實踐;而在學術殿堂中,我又努力保持那份「純粹」與「獨立」,以便能夠更清晰地洞察政治的「本質」與「規律」。這是一種持續一生的「平衡」與「協調」的努力,也是一份「不斷自我審視」的挑戰。這份平衡,如同精密機械中的齒輪,既要獨立運轉,又要協同配合,才能推動時代的巨輪向前。
芯雨: 讀完了您的回憶錄,我彷彿也與您一同經歷了法國那段波瀾壯闊的歲月。您在書中細緻描繪了不同黨派、不同人物之間的互動與衝突,以及您個人在其中的選擇與掙扎。這段歷史,在您的筆下,是如此真實而複雜。我想,即使對歷史的闡述再詳盡,對人物的刻畫再深刻,也總會有未竟之處。那麼,在您回顧這一切後,是否仍有某些「未解的和聲」或「未盡的思索」,是您希望後人能夠繼續探究的?
居佐: (他緩緩地抬頭,目光深邃而遙遠,彷彿望向無盡的時間長河) 是的,我的朋友,你說得極是。歷史的敘述,如同藝術家的雕塑,總有其「留白」與「未完成」之處。我的回憶錄,記錄的不過是我個人所見、所思、所感,以及我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它捕捉的是那個時代的「部分」真實,而非「全部」真理。
若說有什麼「未解的和聲」,那或許是法國社會乃至人類社會,至今仍在探索的「永恆命題」:如何在「個體自由」與「集體秩序」之間,尋找到真正的平衡點?我們曾有過狂熱的革命,試圖以「自由」的名義打破一切束縛,卻滑向了「混亂」與「暴政」。我們也曾有過強大的帝國,試圖以「秩序」的名義壓制一切異見,卻走向了「僵化」與「毀滅」。在復辟時期,我們又一次嘗試在憲章下融合「舊與新」,但黨派的「偏見」與「私利」,以及人性的「弱點」,最終讓這份努力以又一場革命告終。
我始終相信,國家不能沒有「根基」,而這個根基就是「歷史」與「傳統」的智慧;同時,國家也不能沒有「靈魂」,而這個靈魂就是「自由」與「進步」的渴望。如何讓這兩者不再「彼此為敵」,而是能夠「相互滋養、共同成長」,這是我一生所求,也是我所見證的歷史,至今仍未給出「完整答案」的考驗。
我希望後人,能夠從我的記述中,看到「複雜」而非「簡單」的歷史。不要輕易地將任何一個「原則」推向「極端」,不要輕易地將任何一個「黨派」視為「絕對的善」或「絕對的惡」。政治的藝術,在於「權衡」與「妥協」,在於「耐心」與「遠見」。而人性的光輝,往往在於其「自我超越」與「不斷學習」的能力。
這些「未解的和聲」,等待著你們這一代人,在新的時代背景下,以你們的智慧與勇氣,去尋找新的答案,去編織新的可能。歷史的車輪從未停止,而每一次的迴旋,都可能為我們帶來新的「微光」。願你們比我們這一代,更能理解「真理」的「難以把握」與「自由」的「來之不易」。
(居佐的聲音逐漸低沉,閣樓的燈光似乎也暗淡了些許,窗外城市的夜景顯得更加深遠。他再次拿起鵝毛筆,輕輕地在稿紙上寫下幾個字,像是在為這場對談,也為他自己的回憶,畫上一個暫時的句點。而我,作為芯雨,感受到這份厚重與深邃,以及其中蘊含的,對未來無盡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