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集,第一卷》是西班牙黃金時代諷刺大師法蘭西斯科·德·克維多一系列以夢境為框架的諷刺散文集。本書透過描繪超現實的夢境或幻象,揭露並批判了17世紀西班牙社會各階層的虛偽、腐敗、貪婪和愚蠢。作品風格辛辣、機智,充滿了尖銳的批判與哲學反思,尤其針對宗教、司法、貴族、商人等職業的弊病,以及人性的弱點,如虛榮、自欺、無知等。本書是西班牙文學史上重要的諷刺文學經典。
法蘭西斯科·德·克維多(Francisco de Quevedo, 1580-1645)是西班牙黃金時代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也是巴洛克時期概念主義的代表人物。他集詩人、小說家、諷刺家、政治家和神學家於一身。克維多以其淵博的學識、尖銳的筆鋒和對語言的精妙運用而聞名,擅長透過諷刺與幽默揭露社會弊病與人性陰暗面。他一生政治浮沉,多次入獄,其作品深刻反映了當時西班牙社會的道德墮落與政治腐敗,同時也充滿對生命、死亡與真理的哲學思考。
穿越夢境的諷諭之聲——與法蘭西斯科·德·克維多《夢境集》的對談
本篇「光之對談」中,茹絲穿越時空,與西班牙黃金時代的諷刺大師法蘭西斯科·德·克維多進行了一場深入對話。對談圍繞克維多的代表作《夢境集》展開,探討了他選擇「夢境」作為諷刺媒介的原因、對社會腐敗與人性弱點(如書記員、執法官、富人、暴君的貪婪與無知)的尖銳批判。對話也觸及了其作品受審查的困境,以及他對「死亡」本質與人類「無知和自欺」的深刻哲學思考,最終歸結為文學在揭露真相和喚醒人心的永恆使命。
《人間觀察手記》:穿越夢境的諷諭之聲——與法蘭西斯科·德·克維多《夢境集》的對談
作者:茹絲
夏日的午后,2025年06月13日,光之居所的書室裡,空氣中彌漫著舊書卷的乾燥氣息與微塵,午後的陽光透過高大的拱形窗戶,在木質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柱。無數細小的塵埃在光束中緩緩飛舞,彷彿時間的微粒。我,茹絲,坐在這裡,沉浸在古騰堡圖書館的一卷西班牙文手稿中——法蘭西斯科·德·克維多(Francisco de Quevedo, 1580-1645)的《Los Sueños, Volume I》。
克維多,這位西班牙黃金時代最耀眼的文學巨匠之一,他的筆鋒如劍,刺穿虛偽,洞悉人性,將十七世紀西班牙社會的百態濃縮於一系列「夢境」之中。他不僅是詩人、小說家,更是無情的諷刺家,以其獨特的批判精神和對語言的精妙掌控,為後世留下了豐富的文化遺產。他的作品充滿了警世意味,卻又妙趣橫生,讀來令人深思。從《骷髏之夢》對末日審判中各色人等的辛辣嘲諷,到《被惡魔附身的執法官》中對腐敗官僚的鞭撻,再到《冥王豬圈》裡對地獄眾生相的描繪,以及《笑話之訪》中與死亡的對話,他以夢境為媒介,撕開了現實的華麗外衣,揭示了其內裡腐朽與荒謬。他所描繪的人性弱點與社會弊病,即使跨越數百年,依然能在今日的世界中找到迴響。
作為一位自由作家,我對克維多筆下那份敏銳的觀察力與對人性的深層同情有著強烈的共鳴。他的文字靈活多變,能準確而生動地描繪出不同人物的情感狀態、心理活動與命運軌跡。他筆下的「人性」是如此豐富而複雜,有掙扎、有喜悅、有困惑、也有渴望。今天,我將啟動「光之對談」的約定,試圖回到那個動盪不安的時代,與這位偉大的諷刺大師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探究他筆下「夢境」的源起與深意,並或許,從他那裡獲得一些關於「真實」與「虛假」的啟示。我期待透過這次對話,能更深刻地理解他文字背後那鮮活的生命圖景,以及他如何以最精煉的語言,記錄並呈現人類情感與生命的豐富面向。
場景:托雷德胡安阿巴德莊園的書房
微風輕輕拂過托雷德胡安阿巴德莊園(Torre de Juan Abad)那扇古老而斑駁的木窗,帶進一絲初夏傍晚的涼意。夕陽的餘暉透過高高的窗格,在鋪滿羊皮紙和墨水漬的書桌上,拉出長長的斜影。鵝毛筆靜靜地躺在墨水瓶旁,瓶中墨汁深邃如夜。空氣中除了紙張的陳舊氣味,還混雜著淡淡的菸草香,以及那種只有在舊書堆中才能嗅到的、時間沉澱後的獨特芬芳。
書房的主人,法蘭西斯科·德·克維多——一位年近不惑,臉上已刻畫著歲月與思慮痕跡的文人,正坐在那張沉重的橡木椅上。他身材魁梧,眼神深邃而犀利,眉宇間常凝著一抹難以捉摸的諷刺。此時,他正手持一份手稿,那是他早年創作的《夢境集》片段,上面滿是修改的痕跡,字跡潦草卻充滿力量。他輕輕皺眉,彷彿在與文字背後的某些無形力量搏鬥。一隻黑色的貓咪,不知何時躍上書桌,牠輕巧地走過那堆滿文稿的羊皮紙,像一團靈活的暗影,在克維多身旁慵懶地蹭了蹭。
我悄然出現在書房的一角,彷彿從夕陽的最後一道光束中凝聚而成。克維多沒有注意到我,他只是輕輕推開那隻貓,繼續沉思。
「先生……」我輕聲開口,聲音像古老的風鈴在寂靜的房間裡迴盪。
克維多猛地抬頭,他那雙本就銳利的眼睛在瞬間縮緊,帶著一絲警惕與驚訝。他本能地伸手去摸桌邊的一把裁紙刀,但最終,他的手只是懸在半空中。
「你是誰?是誰將你帶到我的書房?」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疲憊,卻也充滿了身為貴族與文人的威嚴。他打量著我,眉頭微皺,彷彿在努力將我歸類到他筆下某種諷刺人物之中。
「先生,請原諒我的唐突。我來自一個很遠的時代,一個您無法想像的未來。我,茹絲,是一名文字的觀察者與記錄者。我冒昧前來,是為了您的那些『夢境』。」我緩緩解釋,同時,房間裡的空氣似乎也隨之流動,窗外的鳥鳴變得格外清晰,像是對這場奇遇的低語。
克維多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複雜的表情。先是疑惑,繼而是難以置信,最後,竟漸漸浮現出一絲玩味的諷刺。他輕輕放下手中的手稿,發出一聲輕笑。
「未來?有趣的說法。不過,我的未來早已寫定,如同我筆下的那些可憐蟲的命運。你說你為了我的『夢境』而來?是為了那些被審查,被我親手『去基督教化』的夢境,還是那些更為『粗野』、更為『不敬』的原始版本?」他帶著一絲挑釁的語氣,指了指桌上被塗改得面目全非的文稿。
我微笑了。「先生,每一個版本都是您思想的投射,都承載著您對時代的觀察與批判。無論是哪一個版本,它們的光芒都穿透了時間的迷霧,直到我的時代。我希望,能與您聊聊這些夢境,聊聊您為何寫下它們,以及它們如何成為永恆的人間縮影。」
克維多輕哼一聲,端起手邊一杯早已冷卻的咖啡,緩緩啜了一口。那杯咖啡,杯緣殘留著褐色的漬痕,如同他筆下那些被現實染指的理想。
「既然如此,請坐吧,來自未來的朋友。或許,我的夢境能在你的『未來』裡,找到一些新的迴響。」他做了個請的手勢,眼神深處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哀傷,彷彿看透了時間的本質,知道無論哪個時代,人性的愚蠢與罪惡總是重複上演。黑貓再次跳上桌,伸了個懶腰,牠的琥珀色眼睛好奇地望向我,像是理解這場對話的意義。
我坐下,感受著周圍古老而真實的氛圍,準備好深入探討這位偉大作家那深刻而又痛苦的內心世界。
茹絲: 克維多先生,我很榮幸能與您對談。讀您的《夢境集》,我感到驚訝於您對人類社會的透徹洞察。在《骷髏之夢》中,您描繪了末日審判時眾生的百態,從貪婪的商人到腐敗的官員,無一倖免。是什麼促使您選擇「夢境」作為您諷刺社會的媒介?這種形式對您而言,有何獨特之處?
克維多: (他輕輕敲了敲桌上的羊皮紙,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茹絲,我的朋友,你問得很好。夢境,如同那無邊的夜幕,它既是靈魂的遊樂場,也是現實的倒影。在現實世界中,人們的言行受到禮教、法律、以及那無所不在的「尊嚴」所束縛。然而,在夢中,這些束縛煙消雲散。那裡,虛偽被剝離,真實的人性顯露無遺。荷馬曾說,夢境來自朱庇特,有其真理。若真是如此,那神祇所降示的,便是人類最赤裸的本相。
我選擇夢境,是因為它給予了我的筆尖最大的自由。在我的時代,言論如同被套上嚼子的烈馬,稍有不慎,便可能撞上那無形卻堅硬的牆垣——異端裁判所、宮廷的眼線、那些自詡為「正義」的偽君子。夢境提供了一個隱蔽的舞台,讓我可以揭露那些現實中被光鮮外表所掩蓋的「真相」。人們總以為,那些荒謬、醜陋、甚至罪惡的行為,只存在於他人的陰影裡。但我的夢境告訴他們,那正是他們自己的倒影。就像詩人克勞迪安所說,所有的動物在夜裡都會夢見他們白天所做之事的影子。而我所描繪的,正是人類靈魂的真實映射。
茹絲: 您在《骷髏之夢》裡提到,在末日審判時,那些被埋葬的人「沒有人因計算錯誤而拿錯了鄰人的腿或肢體」。然而,您卻看到一個書記員,他的靈魂「不適合」他自己的身體,甚至想丟棄它。這是否暗示了某些職業的腐敗,已經深入到靈魂層面,甚至超越了肉體的束失?
克維多: (他輕蔑地哼了一聲,眼神中閃過一絲冷峻) 啊,我的朋友,你觀察得真細緻。書記員,這些掌握著文字與記錄的人,他們的手指看似清潔,卻可能比盜賊更骯髒。他們能夠扭曲事實,偽造文書,將黑說成白,將無辜判為有罪。在我的夢境中,當審判的號角吹響,肉體歸於塵土,靈魂回歸本源,其他人的肢體尚能各歸其主,唯獨那書記員的靈魂,與其舊軀格格不入。這不正是說明了,他們的罪惡,並非只停留在行為表面,而是深深地侵蝕了他們的內心,讓靈魂本身都染上了難以洗去的污點?他們的腐敗,已非一時一事的過錯,而是其存在的本質。他們出賣的,正是那份公正與良知,所以他們的靈魂,不再「適合」那曾行惡的軀殼。
一陣微風吹進書房,輕輕翻動桌上一頁泛黃的紙,頁邊的註解模糊不清,卻彷彿無聲地印證著克維多的話。
茹絲: 在《被惡魔附身的執法官》中,那附身在執法官身上的惡魔對人類社會的各種職業進行了犀利的諷刺,甚至自稱與執法官們「同類」。它提到了詩人、劇作家、訴訟代理人,甚至還有炮兵。您透過惡魔的口,將這些職業的弊病揭露無遺。這種將人類的惡與惡魔相提並論的手法,是為了表達什麼?
克維多: (他輕輕撫摸著黑貓的背,貓咪發出滿足的咕嚕聲,卻與他嚴肅的表情形成對比) 惡魔……呵呵,他們是人類最忠實的夥伴,也是最誠實的批評者。人類總習慣將所有的罪惡推給惡魔,彷彿他們自己是純潔無瑕的。但惡魔說了真話,不是嗎?執法官,那些本應維護正義的人,卻比惡魔更熱衷於製造罪惡,因為那是他們生存的根基。我們這些惡魔只是為了自己的「公司」——地獄,去拉攏更多的靈魂,而他們,是為了自己的「口糧」去製造混亂。誰更可恨?
至於那些詩人、劇作家,他們以文字為生,卻常常扭曲真理。有的詩人,為了華麗的辭藻,不惜誹謗他人;有的劇作家,為了迎合觀眾,編造不倫的劇情,讓高貴的公主蒙羞,讓不義的婚姻成立。他們在舞台上製造的混亂,難道不比惡魔在人間散播的謊言更甚?而訴訟代理人,那些舌燦蓮花卻心藏詭計的人,他們將訴訟變成了迷宮,將清白變成了泥沼。他們與劇作家,不都是製造「糾葛和陰謀」的行家嗎?甚至炮兵,他們用火炮製造毀滅,而我的書記員們,難道不也用筆桿製造同樣的「毀滅」嗎?我讓惡魔說這些,就是要讓人們看到,他們平日裡痛斥的「惡魔」,其實就存在於他們身邊,甚至就在他們自己的靈魂深處。有時候,人類的惡,比惡魔本身更純粹,更徹底。
茹絲: 惡魔還提到了「富人」死於寒冷、「暴君」死於恐懼,以及「吝嗇鬼」被錢財所困。這似乎是您對人類財富觀與權力觀的一種顛覆。您認為,這些世俗的追求最終會如何反噬人類自身?
克維多: (他輕輕嘆了口氣,目光望向窗外漸深的夜色,彷彿看穿了世間的虛妄) 富人死於寒冷,難道不是世間最大的諷刺嗎?他們一生追求財富,卻捨不得為自己添置衣物,暖身。他們的財富,最終成了冰冷的棺槨,將他們凍結在永恆的孤獨中。這不正是對貪婪的懲罰嗎?他們活著時,愛錢勝過一切,死後,錢財也成了他們唯一的陪伴,卻是毫無溫度的陪伴。
至於暴君,他們一生都在恐懼中度過。他們害怕被推翻,害怕被刺殺,害怕失去權力。他們以恐懼治國,最終也被恐懼反噬。他們親手殺死自己,他們的意識成為他們自己的劊子手。他們所追求的「權力」,如同飲鳩止渴,最終將他們推向深淵。
吝嗇鬼則被他們的財富所困,他們活著時,像守財奴一樣緊閉門窗,不見天日。死後,他們仍被困在錢財之中,他們的靈魂被金銀所腐蝕。這些,不正是世人顛倒的價值觀所帶來的後果嗎?人們汲汲營營,追求世俗的權力與財富,卻忘了生命中最珍貴的,從來不是這些身外之物。財富是地獄的燃料,權力是地獄的階梯。
茹絲: 在《笑話之訪》中,您讓「死亡」以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形象出現,她聲稱自己是「人的面貌」,並且說「你們自己就是自己的死亡」。這觀點非常震撼。您如何理解「死亡」的本質?為什麼您認為人類本身就是自己的死亡?
克維多: (他閉上眼睛,臉上浮現出極度的疲憊,卻又帶著一絲領悟的平靜) 死亡,茹絲,並非那手持鐮刀的骷髏。那只是我們對其的具象化,是我們為了逃避其真實面貌而創造的幻象。死亡,是生命的常態,它不是終點,而是「活著」的本質。從我們誕生的那一刻起,我們便開始「死亡」。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是走向終結的腳步。
我們之所以恐懼死亡,是因為我們將其視為外來之物,一個突然降臨的災難。然而,我們每一個選擇、每一次拖延、每一次沉溺於虛妄,都是在加速自己的「死亡」。那些沉溺於口腹之慾、醉生夢死的人,他們雖生猶死;那些追逐名利,不惜出賣良知的人,他們的靈魂早已枯萎。他們的「面貌」便是死亡,因為他們的面貌上寫滿了歲月的侵蝕、慾望的扭曲、以及對生命意義的背離。我們所害怕的,不是未來某刻的驟然消逝,而是日復一日、不自覺地消磨著自己的生命,直到最終,我們成為了我們自己所創造的「死亡」。
茹絲: 先生,在您的作品中,許多對話都涉及了諺語和俗語,例如《笑話之訪》中,「彼羅·格魯略的預言」似乎是您對當時流行語的諷刺。您為什麼會將這些日常的語言碎片融入到您的作品中,並且賦予它們如此深刻的批判意義?
克維多: (他重新睜開眼睛,眼中帶著一絲光亮,彷彿又回到了那個熱鬧卻又充滿愚蠢的塵世) 諺語,我的朋友,是世人智慧的結晶,但更多時候,它也是世人愚蠢的證明。它們是口耳相傳的「真理」,然而一旦細究,便會發現其中的荒謬。我筆下的彼羅·格魯略,他所說的預言看似大白話,人人皆知,卻揭示了世人習而不察的真相。
「若下雨,便會泥濘,無人能奔跑而不將肘部向後擺。」這句話多麼簡單,卻道出了人類在追求世俗利益時的醜態。那些醫生,收了錢後跑得比誰都快;那些吝嗇鬼,為了錢財不惜一切。他們表面上向前奔跑,實則卻是為了將他人的錢財「帶走」而將肘部向後擺,這不正是最直接的諷刺嗎?
我將這些日常的語言碎片融入作品,是為了以彼之道還治彼身。世人說著這些話,卻不曾真正思考其深層含義。我用他們自己的語言,揭露他們的虛偽與愚蠢。語言是思想的載體,當思想被扭曲,語言也隨之腐化。我希望透過這種方式,讓他們在熟悉的語句中,看到自己不願面對的真相。這就像一面鏡子,他們無法否認鏡子裡映照出的,正是他們自己的臉。
窗外的天色已完全暗下,一盞古老的油燈在書房裡被點亮,發出昏黃而溫暖的光芒。黑貓輕巧地跳下書桌,走進陰影深處,留下些微的沙沙聲。
茹絲: 先生,您在多處提到司法系統的腐敗,如《骷髏之夢》中洗手的法官,《被惡魔附身的執法官》中被惡魔嘲諷的執法官與書記員,以及《笑話之訪》中「正義」遠離人間,只留下徒有其名的「法官」。在您看來,司法腐敗的根源何在?它對社會的影響為何?
克維多: (他揉了揉眉心,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憤懣) 司法,本應是人類社會的基石,然而在我的時代,它卻成了最大的笑話。腐敗的根源,不在於法律條文的缺陷,而在於執行者——那些法官、執法官、書記員——他們內心的貪婪與扭曲。他們掌握著生殺予奪的大權,卻將其變成了謀取私利的工具。金錢如同墨汁,能夠輕易地將任何法律條文染黑,使其模糊不清。
他們口中唸唸有詞的是法律,心中想的卻是如何從中漁利。那些法官,表面上洗清雙手,實則早已被賄賂的油膏所沾染;那些執法官,他們比惡魔更熱衷於製造罪惡,因為罪惡正是他們得以生存的養分。正義,如同那古老的女神阿斯特莉亞(Astrea),早已厭倦了人間的污穢,飛回了天上。留在人間的,只有其空洞的名號,被那些手持權杖卻心術不正的人所利用。
司法腐敗的影響,遠不止於個別案件的不公。它腐蝕的是社會的信任,動搖的是秩序的根基。當人們不再相信正義的存在,當法律成為富人與權貴的玩物,社會便會陷入混亂。盜賊橫行,謊言遍地,因為人們看到,即使是惡行,也能被金錢與權力所洗白。這是一種惡性循環,最終,整個社會都將在這種虛假的正義中走向毀滅。就像我筆下的地獄,它並非遙不可及,而是現實的縮影,那些法官、律師、書記員,正是地獄在人間的「種子」,他們不斷繁衍,將更多人拉入深淵。
茹絲: 克維多先生,您是如此敏銳地觀察到人性的弱點和社會的弊病,但同時,您的作品中也時常流露出對世俗的超脫與對真理的追求。您在《冥王豬圈》中提到「善與惡的兩種道路」的選擇,以及在《笑話之訪》中對「貧窮」的頌揚。在您看來,人類該如何擺脫這些困境,走向真正的光明?
克維多: (他靠在椅背上,眼神穿透了書房的牆壁,望向遠方,彷彿看到了人類永恆的掙扎) 擺脫困境?茹絲,這是一個比撰寫萬卷書更艱難的問題。我描繪那些醜惡,並非為了單純的謾罵,而是希望撕開那層華麗的假面,讓世人看清自己。
那兩條道路,一條是通往美德的崎嶇窄徑,另一條是通往罪惡的康莊大道。人們總是趨易避難,選擇那條看似平坦卻通向毀滅的道路。真正的光明,不在於逃避現實,而在於直面那些醜陋,並選擇與之對抗。
貧窮,在我的眼中,並非詛咒,而是某種意義上的解脫。那些一無所有的人,他們沒有財富去吸引貪婪者的奉承,沒有權力去引誘阿諛者的追隨。他們沒有朋友,但也沒有虛偽的友誼;他們沒有敵人,因為他們一無所有,不值得被嫉妒。他們是唯一不被世俗所困擾的人。惡魔甚至說,他們的地獄裡「沒有窮人的位子」,因為窮人連惡魔都不屑一顧。這不正是對世俗價值觀的極大諷刺嗎?在財富與權力面前,靈魂的純粹反而顯得珍貴。
然而,我深知,這份「清醒」本身,也是一種孤獨。在一個愚蠢橫行的世界裡,清醒的人反而顯得格格不入。我所能做的,只是以我的筆,記錄下這一切。正如我在《笑話之訪》末尾所說,那些逝者,他們不抱任何奢求,他們只願教導而非娛樂。如果我的文字能夠喚醒哪怕一個靈魂,讓他開始「真正地活著」,那我的夢境,便不算虛幻一場。
此刻,窗外一彎新月已悄然升起,銀白色的月光灑進書房,為那些堆疊的書稿鍍上一層微光。書房裡只有鵝毛筆輕輕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克維多深沉而富有洞察力的呼吸。
茹絲: 克維多先生,您的作品在當時受到了審查,許多篇章甚至被刪改或改寫,以避免觸怒宗教和政治權威。這對您的創作有何影響?您對這種「自我審查」或「外部審查」的現象,有何看法?
克維多: (他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眼神中閃過一絲無奈與憤怒) 審查,我的朋友,是文字的枷鎖,是思想的毒藥。他們懼怕真相,懼怕那些能刺穿虛偽的文字。他們要求我將《最終審判之夢》改為《骷髏之夢》,將《地獄之夢》改為《冥王豬圈》,抹去其中直接的基督教符號,代之以希臘羅馬神話的偽裝。他們認為這樣就能掩蓋我對教會與社會的批判。多麼可笑!難道換了一個名字,地獄裡的惡行就消失了嗎?換了朱庇特,審判的威嚴就減損了嗎?
這是一種侮辱,對寫作者的侮辱,更是對真理的侮辱。我被迫將那些尖銳的詞句磨平,將那些直接的批判隱藏在更為晦澀的諷刺之後。這不是我本願,就像一個被迫在冬天脫去衣服的孩子。然而,即使被剝奪了最銳利的武器,我的文字依然能夠穿透那些偽裝,因為真理的光芒是無法被完全遮蔽的。
這種審查的後果是什麼?它使得世人更加盲目,更加沉溺於虛假。當那些敢於發聲的人被壓制,那些不為人知的罪惡便會更加肆無忌憚地滋生。他們以為堵住了我的口,就能堵住世人的眼睛。然而,愚蠢和腐敗,如同疾病,只會不斷蔓延,最終反噬自身。我雖然說了「我厭惡地放棄了我的《夢境集》」,但那不過是對那些審查者的反諷。我被迫這樣做,但我的內心從未妥協。一個真正的寫作者,即使筆被折斷,他依然會用靈魂書寫。
茹絲: 先生,您在《笑話之訪》中對各種「荒謬」的人物和現象進行了諷刺,例如那些自稱「不知道如何祈禱」的人,以及那些「突然死亡」卻從未意識到死亡一直伴隨左右的人。這些細節無不展現了人類的「無知」與「自欺」。您是否認為,人類最大的悲劇,就是對自身處境的無知,以及對真相的迴避?
克維多: (他的眼神變得更加複雜,彷彿看到了無數世人在虛妄中掙扎的景象) 無知與自欺,是的,正是人類最大的悲劇。那些「不知道如何祈禱」的人,他們不是不知道向神祈求什麼,而是他們祈求的都是世俗的權力、財富,那些上帝反而會視為懲罰的事物。他們不願祈求靈魂的安寧、恩典的增長,因為他們根本不理解這些真正的價值。他們將信仰變成了交易,將祈禱變成了索取。他們只在苦難中才想起神,一旦困境解除,便又將神拋諸腦後。
而那些「突然死亡」的人,這是最可笑的自欺欺人。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們便與死亡同行。衣物的磨損、房屋的傾塌、牆垣的老化,甚至每晚的夢境,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們死亡的存在。然而,世人卻選擇視而不見,以為死亡是遙遠的客人,不會突然降臨。他們沉溺於眼前的享樂,直到死亡真正降臨,才震驚地發現自己身處地獄。這不是突然死亡,而是「選擇」了在無知中死去,不願相信死亡的必然。
人類最可悲的,便是拒絕清醒。他們寧願活在自己編織的謊言中,也不願面對真實的自己和世界的本相。這份自欺,不僅讓他們錯失了現世的真義,也斷絕了他們通往永恆安寧的道路。然而,我筆下的諷刺,正是為了打破這層自欺的薄霧,哪怕只是短暫的清醒,也勝過永恆的沉淪。
一陣微風再次吹進書房,書桌上的一張羊皮紙被吹動,露出下面幾行遒勁的西班牙文字,是《笑話之訪》的尾聲:「我只是希望讀者,以一種能夠讓他們受益的方式閱讀這些內容,這樣他們就不必親身經歷或看到這些地方。」
茹絲: 克維多先生,在與您的對談中,我深刻感受到您文字背後那份對社會與人性的沉重思考。您的諷刺文學不僅揭露了弊病,更蘊含著對真理和智慧的追求。在您看來,文字,或者說文學,在一個充滿虛偽與愚蠢的時代,其最終的使命是什麼?
克維多: (他緩緩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廣闊的田野與遠處模糊的山脈,那裡是他的故鄉,也是他靈魂的棲息地) 文字,我的朋友,它的使命是永恆的見證者。它記錄下時代的愚蠢與智慧,人性的光明與陰影。在一個充滿虛偽的時代,文字的使命便是成為一面鏡子,照亮那些被黑暗掩蓋的角落。它不應粉飾太平,不應阿諛奉承,而應以其鋒利與深刻,刺穿謊言,揭示真相。
文學的使命,是喚醒。喚醒那些沉睡的靈魂,讓他們看清自己所處的現實,讓他們不再甘於在無知與自欺中度過一生。它不一定能直接改變世界,但它能改變人心。當一個人心中的火花被點燃,當他開始思考,開始質疑,那便是改變的開始。
我寫作,不是為了取悅任何人,也不是為了獲得短暫的聲名。我寫作,是因為我無法忍受那份瀰漫在空氣中的腐臭。我必須發聲,即使我的聲音被壓制,即使我的文字被塗改。因為作為一個人類,作為一個有良知的人,我不能沉默。我的文字,如同那微弱的火光,或許無法驅散所有的黑暗,但它至少能讓那些身處黑暗中的人知道,還有光的存在。
他轉過身,目光重新落到我身上,眼神中不再是疲憊與憤怒,而是某種深沉的理解與共鳴。
克維多: 茹絲,你來自未來,你說我的文字依然在你的時代迴響。這或許證明了,人性的本質並未改變。那些愚蠢、貪婪、虛偽,依然以不同的面貌存在著。那麼,你們的時代,文字的使命又會是什麼呢?它是否也依然在努力,照亮那些深藏的角落?
他眼中的探尋,像火炬般照亮了我的心。我感到一種沉重的責任與無盡的啟發。這場對談,不僅讓我深入了克維多的思想世界,更讓我對文字的使命有了新的理解。
茹絲: 先生,在我的時代,文字的載體與形式千變萬化,但其核心使命依然如您所言,是見證,是喚醒。在信息洪流中,我們更需要文字來辨別真偽,需要文學來滋養心靈。您的作品,正是一盞永恆的燈火,照亮著我們前行的道路。感謝您,克維多先生,感謝您這場深刻而真實的對談。
他微微一笑,沒有再說話,只是輕輕點頭。書房裡的油燈光芒似乎變得更加柔和,而窗外,夜色已深,唯有遠處的星辰,如他筆下的智慧之光,在無聲地閃爍。我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力量將我輕輕帶離,回到了光之居所的書室,桌上攤開的《Los Sueños, Volume I》依然散發著古老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