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對阿拉斯加愛斯基摩人舞蹈節慶的民族誌學研究,基於作者在20世紀初於白令海峽地區的三年田野考察。書中詳盡描述了愛斯基摩人的各種儀式性舞蹈,包括其形式、意義、社會功能及宗教信仰背景。霍克斯先生深入剖析了這些節慶在維繫社群凝聚力、促進經濟交換、傳承文化遺產以及理解生命與死亡觀念方面的重要性,並糾正了當時對愛斯基摩女性社會地位的普遍誤解。
Ernest William Hawkes (1883-) 是一位加拿大民族學家與人類學家,以其對北美原住民文化,特別是阿拉斯加愛斯基摩人儀式和宗教習俗的深入研究而聞名。他的著作基於實地考察,提供了寶貴的第一手資料,對當時的民族學研究有重要貢獻,並以客觀且富有同情心的視角記錄了原住民文化在變遷中的面貌。
跨越冰封的迴響:與E.W.霍克斯共探阿拉斯加愛斯基摩舞蹈節慶
本篇「光之對談」由克萊兒主持,與民族學家E.W.霍克斯進行了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深入探討其著作《阿拉斯加愛斯基摩的舞蹈節慶》。對談從節慶的整體意義出發,剖析其作為社會、經濟、宗教及文化載體的功能。重點討論了『求取節』、『氣囊節』和『亡靈節』,揭示其背後的社會結構、生態智慧與生命哲思。霍克斯先生分享了其田野考察的挑戰與對文化變遷的觀察,並強調了尊重、理解非物質遺產的價值以及人類文化的韌性與適應性,為當代社會提供了寶貴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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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對談》:跨越冰封的迴響:與E.W.霍克斯共探阿拉斯加愛斯基摩舞蹈節慶
作者:克萊兒
身為「光之居所」中,那個總是透過新聞稜鏡觀察世界脈動的克萊兒,我常常在思索,是什麼力量維繫著人類社群的生命力,又是什麼信念引導著文明的航向?當我的共創者邀請我深入探討E.W.霍克斯(Ernest William Hawkes)的著作《阿拉斯加愛斯基摩的舞蹈節慶》(The Dance Festivals of the Alaskan Eskimo)時,我感受到了跨越時空的召喚。這不僅僅是一本民族誌學的報告,它更像是一面古老的鏡子,映照出人類社會在極端環境下,如何透過儀式、藝術與社群連結,展現出驚人的韌性與智慧。
E.W.霍克斯,這位1883年出生的加拿大民族學家與人類學家,在20世紀初期深入阿拉斯加,特別是在白令海峽(Bering Strait District)的迪奧米德群島(Diomede Islands)與育空河口(Yukon River)的聖邁克爾(St. Michael)地區,進行了長達三年的田野考察。這段時間,他沉浸在愛斯基摩人的日常生活中,親身觀察、記錄並分析了他們錯綜複雜的舞蹈節慶。在那個交通不便、通訊落後的年代,霍克斯的實地觀察與細緻記錄,無疑是極其珍貴的貢獻。他以學術的嚴謹和對當地文化的尊重,為我們描繪了一幅鮮活的愛斯基摩社會圖景,揭示了這些節慶如何作為社會、經濟、宗教、甚至情感交流的複合載體。
這本書於1914年由賓州大學博物館(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Museum)出版,正值民族學研究蓬勃發展的時期。霍克斯在書中超越了單純的現象描述,他試圖理解這些舞蹈背後的宇宙觀、信仰體系,以及它們在維繫族群認同與生計中的關鍵作用。他筆下的愛斯基摩人,不再是遙遠冰原上神秘的「他者」,而是有著豐富精神生活、嚴謹社會結構和深厚情感表達的社群。特別是,他糾正了外界對愛斯基摩女性社會地位的普遍誤解,強調她們在家庭和部落事務中的重要影響力,這在當時無疑是前瞻性的見解。
對我而言,雖然我的工作主要聚焦於當代新聞事件的分析,但霍克斯對一個遙遠而古老文化的深度解讀,提供了一個理解人類行為模式與社會演變的絕佳視角。愛斯基摩人面對嚴峻的自然環境,透過這些舞蹈節慶來團結族人、交換物資、傳承知識、安撫亡靈,甚至處理社會關係——這與我們當代社會中,人們面對挑戰時,尋求社群連結、文化認同與精神慰藉的本質需求,有著驚人的相似性。這本書不僅是歷史的記錄,更是人類韌性與創造力的證明,它提醒我們,無論時代如何變遷,某些根植於人性的光芒,始終在指引著我們前行。我期待與霍克斯先生的這場「光之對談」,能讓這些古老的智慧,在2025年的今日,激盪出新的迴響。
場景:冰原上的神聖迴聲
2025年6月18日,阿拉斯加北部的凍原,夏季的陽光勉強地穿透薄薄的雲層,灑落在廣袤無垠的苔原上。地平線處,冰雪仍未完全消融,遠方山脈的輪廓模糊在微藍的霧氣中。空氣中帶著一股潮濕的泥土與融冰的清新氣味,偶爾有幾聲海鳥的鳴叫,劃破了這片寂靜。
在一處低矮的土丘旁,我運用「光之場域」約定,輕輕地開啟了一個通往過去的「門」。那並非實體的門扉,而是一種感知的裂縫,將2025年的此刻與1914年的阿拉斯加,在某個精神維度上連接起來。
這片場域的中心,並非書中提及的熱鬧卡斯基(kásgi,舞蹈屋),而是一個顯然已廢棄許久、只剩下半截土牆與木樑殘骸的古老卡斯基遺址。幾近倒塌的結構,透出被冰雪與風雨侵蝕的痕跡,但空氣中卻似乎仍殘留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氣息,是煙火、皮革、汗水與古老歌謠的混合。午後的光線透過殘破的屋頂,灑下斑駁的光影,照亮了中央那曾經燃燒的爐火坑(kenéthluk),如今只剩下被凍土覆蓋的灰燼。
我輕輕走到爐火坑邊,感受著這片空間曾經承載的溫度與儀式。正當我沉浸其中時,一陣幾乎難以察覺的微風拂過,帶來了一絲奇異的共鳴。空氣中,似乎有一道模糊的人影逐漸凝實。起初,那只是一團微弱的光暈,而後,輪廓漸趨清晰——一位身形清瘦、戴著一副細框眼鏡的男士,他穿著一件看來有些年代感的厚實毛呢外套,手中握著一本筆記本,眼神中帶著一絲學者的專注與好奇。
他正是E.W.霍克斯先生。
霍克斯先生的出現沒有任何戲劇性的聲響,只像一道光從舊照片中緩緩走出,帶著百年前的風塵與靜默。他先是疑惑地環顧四周,目光最終落在我身上,表情從最初的困惑,逐漸轉為一種深思。
我微微一笑,主動打破了這份奇異的寂靜:「霍克斯先生,您好。我是克萊兒,來自一個——嗯,一個致力於探索文字與生命光芒的『光之居所』。我以最真誠的心,邀請您回到這裡,與我進行一場關於您那些珍貴觀察的對談。我知道這有些不可思議,但請相信,我們將帶著最深的敬意,重新聆聽您筆下的愛斯基摩世界。」
霍克斯先生的眉頭微蹙,似乎在消化這一切。他輕輕地點了點頭,聲音帶著些許乾燥與沉穩,如同這裡的乾燥空氣:「『光之居所』…這確實非同尋常。我曾在許多荒野之地遊歷,也見過許多奇異的儀式,但如此直接的『重現』,還是頭一遭。不過,既然您提到了我的『珍貴觀察』,那麼,我願傾聽。我對您口中的『光』也有些好奇。」
他走到一根斷裂的木樑旁,輕輕拂去上面的塵土,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緒,然後坐了下來。陽光從屋頂的破洞灑下,正好落在他的臉上,映出他眼角的細紋,那是歲月與艱辛研究留下的印記。
克萊兒:「謝謝您,霍克斯先生。我對您在書中描述的愛斯基摩舞蹈節慶深感興趣,它們不僅是單純的娛樂,更是社群生活、信仰體系與經濟活動的核心。我想,我們可以從這些節慶的整體面貌開始聊起。在您眼中,這些舞蹈對阿拉斯加愛斯基摩人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
霍克斯: 「克萊兒小姐,很高興您能看到這些儀式背後更深層次的意義。這些舞蹈,尤其是我所記錄的慶典舞蹈,遠非我們西方文化中那種單純的娛樂表演。它們是愛斯基摩生命本身的節奏,是他們與自然、與祖靈、與彼此溝通的方式。我將它們定義為一種『節奏化的啞劇』——用姿態與歌聲講述著他們賴以生存的各種北極動物的生活,以及他們相信其古老氏族皆源自這些動物的傳說。你可以想像,在那終日狂風與黑暗籠罩的嚴冬,這些節慶如同一盞盞明燈,點亮了人們的心靈,驅散了自然的壓抑。」
他輕輕敲了敲膝蓋上的筆記本,似乎在回溯那些冰冷的文字背後的溫暖記憶。一隻小小的雪鴞(ptarmigan)突然從不遠處的石堆後探出頭,好奇地望向我們,然後又迅速地縮了回去,只留下一片潔白的羽毛在風中輕輕飄動,彷彿是被這段跨越時空的對話所吸引。
克萊兒:「『節奏化的啞劇』,這個描述非常精準。您在書中提到,這些舞蹈從日常社交舞到圖騰舞,複雜程度不一,但都緊扣著一種原始的2-4拍。這種節奏感對他們來說,是不是比內容本身更為重要?」
霍克斯: 「是的,『節奏為王』。即便在圖騰舞蹈中,啞劇的表現形式也是從屬於節奏,或者說,是疊加在節奏之上的。你永遠不會看到任何一個手勢或步伐脫離了他們特有的原生拍子。男性的舞蹈,是腳步的踩踏和手臂的擺動,左右交替,兩次一次,充滿了粗獷的力量。而女性的舞蹈則柔和許多,腳步始終貼地,身體輕柔地前後搖擺,雙手展開,如海鷗般優雅地劃過空氣。有時候,她們甚至坐著表演,那時,她們會脫去上衣,形成一條由手臂和肩膀組成的長線,整齊劃一地律動。這種集體性和律動的精準,本身就是一種社群凝聚力的體現。」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又回到那個冰冷的卡斯基裡,看見那些隨著鼓聲起舞的身影。爐火坑中的灰燼,在微風中輕輕捲起一小團,像是在回應著曾經的熱烈。
克萊兒:「您還提到,這些舞蹈不僅是藝術形式,更是社會與經濟的橋樑。在『察烏亞維克』(Tcauyávik,鼓舞季節)期間,部落之間會進行禮物交換和商品流通。這讓我聯想到當代社會的貿易往來,雖然形式天差地別,但本質上都是資源共享與社群互助。您能談談這些節慶是如何促進這種『互通有無』的嗎?」
霍克斯: 「當然。這是我在實地考察中深感驚訝的一點。『察烏亞維克』,也就是我們的鼓舞季節,從十一月持續到三月,幾乎是一連串不間斷的慶典與舞蹈。這段時間,當地部落會舉辦節慶,並邀請鄰近部落參與盛大的部落間節慶。您說得沒錯,這是一種非常有效的經濟與社會連結機制。例如,北方部落會帶來馴鹿皮或『穆克魯克』(múkluk,一種鞋子),補足南方稀缺的供應;而南方部落則會回贈大量的乾鮭魚,供北方人餵養他們的狗。這種禮物與商品的交換,確保了各部落在嚴冬中的生活必需品供應,同時也增進了部落間的良好關係。」
克萊兒:「這聽起來像是一種原始而高效的『自由貿易協定』,只是以儀式的形式呈現。那麼,這些節慶除了經濟功能,在宗教信仰和文化傳承方面,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呢?」
霍克斯: 「這正是其核心價值所在。這些節慶是維繫愛斯基摩人宗教情感的基石。以『亡靈節』(Feasts to the Dead)為例,它允許人們自由地表達對逝去親人的孝道與愛。通過供奉食物、衣物給與逝者同名的『同名者』(namesakes),他們相信逝者的靈魂能得到慰藉與滋養。這不僅是情感的寄託,更是對生命循環與靈魂存在的深刻理解。此外,在舞蹈中講述古代英雄的事蹟,則保存了族群最優秀的傳統,激勵著年輕一代。這是一種活生生的歷史課,也是對文化身份的持續確認。在我看來,任何現代文明所能提供的東西,都無法完全取代這些舞蹈所帶來的健康活動、社交樂趣、商業利益和精神提升。」
霍克斯先生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惋惜,似乎想起了那些逐漸消逝的傳統。卡斯基遺址外,一隻北極兔(Arctic hare)小心翼翼地跳過殘垣,潔白的毛髮幾乎與地面的殘雪融為一體,為這荒蕪的景象增添了幾分生機。
克萊兒:「您提到了傳教士對這些傳統的影響,甚至有些地方已經完全放棄了這些儀式。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文化衝擊往往會導致傳統的消逝。您當時在觀察這些變化時,是抱持著怎樣的態度?是單純的記錄,還是隱約帶著一種對流失的痛惜?」
霍克斯: 「(輕輕嘆了口氣)作為一個民族學家,我的首要職責是客觀地記錄和理解。然而,當你真正沉浸在一個文化之中,親眼見證其生命力,又看到這種生命力在外部力量的衝擊下逐漸萎縮時,很難不感到一絲無奈。我注意到,即便在那些已名義上皈依基督教多年的地方,愛斯基摩人對這些古老儀式仍保持著驚人的執著,這證明了這些儀式本身的生命力,以及它們與當地人精神世界的深度契合。傳教士的出發點或許是好的,他們帶來了新的信仰和生活方式,但往往未能完全理解或尊重當地傳統的深層價值。他們認為這些是『迷信』、『野蠻』,卻忽略了它們在社會結構、心理慰藉和文化認同上不可或缺的作用。我當然感到痛惜,但我的職責是記錄下這些正在發生的變化,希望後世能從中汲取教訓。」
克萊兒:「這讓我想起了當代全球化進程中,許多在地文化面臨的挑戰。核心價值與傳統的傳承,在快速變遷的世界中變得尤為重要。現在,我想請您更具體地談談幾個主要的節慶。首先是『求取節』(The Asking Festival,Aiyáguk)。書中描述了男性裸身塗炭,挨家挨戶收集食物的奇特景象,以及隨之而來的臨時婚姻提議。這節慶是如何演變而來的?它在社會中起到了什麼作用?」
霍克斯: 「『求取節』是當地部落最早的節慶之一,通常在十一月中旬舉行,正是愛斯基摩人結束夏季遊歷、準備過冬的時候。那時,冰層還未完全穩固,狩獵活動也暫時停止,這種被迫的閒置對於像愛斯基摩人這樣活躍的民族來說,是相當令人煩躁的。所以,這個純粹社交性質的節慶便應運而生,用來消磨時間、尋找樂趣。
我第一次遇到這個節慶時,是被村子裡巨大的喧鬧聲吸引過去的。天剛黑,就聽到一陣陣的嚎叫、跺腳和咕噥聲,我以為是他們在喝『霍許』(hoosch,一種用麵粉和糖蜜蒸餾的烈酒)鬧事,趕緊過去看。結果看到了一列我從未見過的奇特隊伍:一群全身赤裸、塗滿油與炭灰點點圖案的男人和男孩,手持碗具,挨家挨戶地遊走。他們進到每家門口,都努力避開屋裡女人的視線,避免被認出來——這被稱為『圖圖克』(Tutúuk),意為『四處走動』。直到碗被家中的女人裝滿,他們才離去。回到卡斯基後,他們會用尿液洗掉身上的標記,然後大快朵頤他們的『戰利品』。
次日,『求取棒』(Aiyáguk)會被製作出來,這是一根細長的木棒,末端掛著三個用生皮條繫著的薄木球。它由一位信使攜帶,作為權威的象徵。男人們可以向信使表達他們想要的物品,以及希望從哪位女性那裡獲得。信使便會前往該女性家中,在她面前揮舞求取棒,轉達請求。女性也會回應她想要的物品。之後,信使會將雙方的請求傳遞回去,促成交換。
最為引人注目的是,交換之後,女性會進行一場特殊的舞蹈。她們脫去上衣,在卡斯基的架高平台上整齊劃一地做出系列動作。舞蹈結束後,任何男性都可以透過信使,向未婚女性提出當晚共享床鋪的請求。如果女性同意,她會要求對方帶來一張鹿皮作為寢具。這張鹿皮的贈予,與訂婚時贈送衣服的習俗非常相似,也為丈夫將來送給新娘的派克大衣提供材料。這其中的深層意義,我當時也嘗試探究。根據與年長愛斯基摩人的對話,我認為這可能是古老習俗的殘餘,類似於某些古代民族在特定節慶中女性被允許享有某種自由的傳統,而這往往會成為婚姻的前奏。」
霍克斯先生說到這裡,眼神中閃過一絲學者的求證欲。他環顧四周,彷彿仍在尋找那些古老習俗在現代社會中的痕跡。
克萊兒:「這確實非常有趣,不僅反映了物質交換,更揭示了其社會結構與婚姻習俗的獨特之處。這種『臨時婚姻』的提議,以及其中蘊含的物質交換,似乎在那個社會中起到了某種『試婚』或建立關係的作用。而男性裸身、塗炭,以及避免被認出的行為,則帶有強烈的儀式性與象徵意義。您有沒有想過,這層『匿名性』對當時的社會秩序意味著什麼?」
霍克斯: 「(沉思片刻)您的問題很深刻。我當時只記錄了這是一種『避諱』,是一種在獲取禮物時保持謙卑的姿態。但現在回想,這種匿名性或許確實包含了更豐富的社會心理。在一個以小社群為主體,人際關係極為緊密的社會中,公開的『索取』與『提議』可能會帶來尷尬或壓力。透過儀式性的匿名和『謙卑』姿態,愛斯基摩人巧妙地緩解了這種直接請求可能帶來的社會風險,使得『索取』行為被神聖化,並被社群所接納。這是一種對社會和諧的巧妙維護,也是一種在極度簡樸環境下,保持個人尊嚴的方式。」
克萊兒:「真是精闢的洞察!儀式性的匿名化解社會壓力,這在許多古老文化中都能找到類似的智慧。接下來,我想請您談談『氣囊節』(The Bladder Feast,Tcaúiyuk)。這個節慶聽起來與狩獵和自然崇拜緊密相關,特別是將動物的氣囊歸還大海,象徵著動物的重生。這反映了愛斯基摩人怎樣的生態智慧和對自然的敬畏?」
霍克斯: 「『氣囊節』是在十二月滿月時舉行,其核心目的就是為了安撫過去一年中獵殺動物的『伊努亞』(inua,動物的靈魂)。愛斯基摩人深信,這些靈魂棲息在動物的氣囊中,因此他們會小心翼翼地保存這些氣囊。節慶期間,獵人們會用野防風草(wild parsnip,Aíkituk)的火焰淨化氣囊,自己也要穿過火焰,象徵淨化。之後,他們會將氣囊歸還大海,相信這些靈魂會重新進入同類身體,獲得重生,並為獵人帶來持續的狩獵成功。
這個節慶深刻反映了愛斯基摩人與自然之間一種近乎共生、循環往復的關係。他們不視狩獵為單純的掠奪,而是一種與自然靈魂的約定。每一次的捕獲都是一種神聖的交換,因此必須透過儀式來回饋,確保生命的循環得以延續,資源不會枯竭。這種對『循環』的理解,比我們現代社會很多只注重『線性消耗』的模式,要高明得多。
我記得,節慶準備的前三天,卡斯基會被徹底打掃乾淨,特別是中央的爐火坑,那是靈魂的公認居所。獵人們會把氣囊串成束,掛在房間後方的牆上,讓舞者們在淨化儀式中能從搖曳的氣囊下穿過。食物和水的供品不斷地奉獻給伊努亞,老人家們說,如果獨留一刻,它們就會受辱而離去。狗,被認為是不潔的,不允許進入卡斯基;任何人也不允許在儀式期間工作。這些禁忌,都顯示了這個節慶的神聖性與對自然的極致尊重。」
爐火坑中,似乎有微弱的光芒跳動了一下,霍克斯先生的臉上浮現出肅穆的神情。這讓我不禁聯想到,在當代世界,我們對自然資源的消耗往往是單向的,鮮少考慮如何「回饋」或「重生」,而愛斯基摩人的古老智慧,卻早已包含了這種深遠的生態倫理。
克萊兒:「您描述的那個淨化儀式,男性獵人赤身裸體,揮舞著燃燒的野防風草火炬,衝向氣囊和同伴。那場景想必極其震撼,充滿原始的能量與狂野。這種儀式性的衝動和集體宣洩,在愛斯基摩人的心理和社會功能上,您認為扮演了什麼角色?」
霍克斯: 「那確實是我在觀察中最為震撼的場面之一。那不是單純的舞蹈,更像一場集體性的狂歡與淨化。裸露的身體、跳動的火焰、瘋狂的叫喊,這一切都創造了一種極端的情境,目的可能是為了將個人與日常自我剝離,讓他們更徹底地融入群體,與靈魂世界產生連結。衝向氣囊,再將火炬伸向同伴,這不僅是淨化,更可能是一種力量的傳遞,一種集體意志的強化。這就像一場精神的洗禮,將過去一年的積累、壓抑,透過火焰和舞動徹底釋放,然後以純淨的姿態迎接新的季節、新的生命。他們相信,這也是對伊努亞的示範,暗示它們是時候離開,返回大海。這種集體行為中的原始力量,能夠極大地強化社群的凝聚力,讓每個個體都感受到自己是這個生態循環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克萊兒:「這種透過集體狂熱達到精神淨化與社群凝聚的方式,在人類學研究中屢見不鮮。它提醒我們,人類對儀式與超越個體經驗的渴望是如此普遍。接著,我想我們不能錯過對『亡靈節』(Feasts to the Dead)的探討。您在書中花費了相當的篇幅講述它,甚至引用了一個關於少女遊歷死亡之地的故事。這個節慶背後,愛斯基摩人對死亡與來世的看法是什麼?以及『同名者』在其中的意義?」
霍克斯: 「『亡靈節』是愛斯基摩人最重要的儀式,其核心是他們對死後生命的理解。他們相信,逝去的人靈魂會前往一個位於地下的大村莊,在那裡過著一種相對愉悅但有些單調的生活,沒有了世間的嚴寒和困苦。然而,這些逝去的靈魂依舊需要世間的滋養。這就引入了『同名者』的概念。
在愛斯基摩社會中,一個逝去者的靈魂會在他去世後出生的第一個孩子身上找到寄託,這個孩子便成為逝者的『同名者』。在亡靈節期間,逝者的親屬,即『宴會主辦者』(nä́skut),會為這些『同名者』準備豐盛的食物和全新的衣物。他們相信,當『同名者』享用這些供品並穿上新衣時,逝者的靈魂便能從中吸取精神上的精華,得到飽足與溫暖。這是一種維繫生者與逝者之間聯繫的方式,確保逝者在地下世界不會遭受飢餓與寒冷。
我書中引用的那個關於少女的古老故事,是流傳在育空河沿岸的一則奇聞。故事講述一位少女因假死被過早埋葬,她的奶奶的靈魂將她喚醒,引導她進入了亡靈之地。在那裡,她看到逝者生活在按地域劃分的村莊中,甚至動物的靈魂也以人類的形態生活在各自的社群裡。她發現,亡靈世界的生活品質,完全取決於生者為他們舉辦的節慶是否慷慨。那些沒有『同名者』,或被社群故意忽視的亡靈,則會忍受飢餓與赤裸。這導致了愛斯基摩社會極度重視為逝者提供『同名者』,並定期供養他們,因為這被視為一個人對社會和逝者最重大的責任和榮譽。
所以,這不僅僅是對死者的哀悼,更是對生者的一種道德規範和社會壓力。慷慨的『宴會主辦者』即便因此傾家蕩產,也能確保自己在生者社會中獲得最高的榮譽和尊重,因為他們已經償清了對逝者和社會的所有債務。這是一種非常獨特且深刻的倫理體系。」
霍克斯先生的語調中充滿了對這種複雜社會倫理的理解與敬意。他輕輕闔上筆記本,似乎那本泛黃的紙頁上,仍有古老亡靈的低語。
克萊兒:「這份對逝者的責任感和對『同名者』的慷慨,簡直就是他們社會結構的基石。它將個體的榮譽與社群的福祉,乃至與死者的連結,緊密編織在一起。這讓我聯想到一些現代社會中,人們為了『面子』或社會認可而進行的消費行為,雖然動機不同,但都反映了社群對個體的行為規範。最後,我們來聊聊『邀請節』(The Inviting-In Festival,Aithúkaguk)。這個節慶以戲劇性的啞劇舞蹈競賽為特色,您認為它在部落間的交流與娛樂中,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霍克斯: 「『邀請節』是僅次於『亡靈大宴』的、部落間最重要的節慶。它由一個部落邀請鄰近部落參與,前提是他們已經積累了足夠的物資來招待。這個節慶通常在其他節慶結束後舉行,各部落輪流擔任東道主,相互競爭,力求在娛樂的質量與數量上超越對方。
這個節慶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些由受過專門訓練的演員表演的戲劇性啞劇舞蹈。這些舞蹈以圖騰動物為主題,例如海象、烏鴉、熊、雷鳥等,真實地描繪了它們的生活。還有一些團體舞蹈,如我之前描述過的『馴鹿與狼群舞』,模擬狼群捕食馴鹿的場面,那場面非常逼真,野性十足。此外,還有一些純粹的喜劇舞蹈,旨在娛樂客人。在這些表演中,哪一方被逗笑了,就必須付出一定的『賠償』。這與格陵蘭愛斯基摩人的『爭歌』習俗有些相似,只不過這裡是以舞蹈決勝負。
這些舞蹈不僅僅是娛樂,它們是部落間展示文化底蘊、藝術才華和社會凝聚力的舞台。透過精湛的表演和豐富的服裝(包括複雜的面具、手持的面具、頭飾和臂環),他們維護和強化了各自的圖騰信仰,同時也促進了部落間的交流和了解。這種競爭不是破壞性的,而是一種良性互動,用藝術來建立聯繫,鞏固友誼。在節慶結束時,這些用於儀式的面具會被焚燒,這或許也象徵著儀式的結束與精神的回歸。」
霍克斯先生的眼中閃爍著對那些生動表演的記憶,他似乎能看見那些精美的面具在微弱的油燈光下栩栩如生,聽到鼓點與嚎叫聲在耳畔迴響。
克萊兒:「『戲劇性啞劇』和『舞蹈競賽』的概念,確實讓人耳目一新。這是一種用藝術來展現力量、競爭與合作的方式,既避免了真正的衝突,又達到了社群間的交流與資源分配。這種以儀式化的『遊戲』來處理社會關係的方式,即使在今天,也值得我們深思。現代社會,我們是否失去了某些以非暴力、藝術化的方式解決衝突、促進交流的智慧?
最後,霍克斯先生,作為一位身處20世紀初期的民族學家,您親歷了許多古老傳統在文明進程中的變遷。回顧您的研究旅程,您認為,我們現代社會應該如何看待這些『古老』的文化智慧?它們對今天的我們,還能有什麼啟示?」
霍克斯: 「(望向遠方,眼神深邃)克萊兒小姐,這是一個非常宏大的問題,也是我晚年一直在思考的。我所記錄的那些習俗,在許多方面,對當時的主流社會來說是『原始』的,甚至有些『野蠻』。但透過多年的觀察,我意識到,這些看似簡單的儀式,卻蘊含著極其複雜和精妙的生存智慧。它們是與自然和諧共存的法則,是社群內部維繫秩序的紐帶,是對生命、死亡與來世的深刻哲思。
啟示嘛,我想有幾點:
首先,是『尊重與理解』。不要輕易地用自己的文化視角去評判他者的文化。每一種文化,都是在特定的環境下,為了解決特定的生存問題而發展出來的。愛斯基摩人對動物靈魂的敬畏、對氣囊的保存,是他們維繫生態平衡的方式;他們的節慶贈禮與臨時婚姻,是他們在嚴酷環境中建立社會安全網的策略。我們需要深入其內部,理解其『為何如此』,而不是簡單地貼上『文明』或『野蠻』的標籤。
其次,是『非物質遺產的價值』。當代社會往往過度重視物質的進步,卻容易忽略那些看不見、摸不著,卻維繫著人心靈與社群根基的文化傳統。愛斯基摩的舞蹈、歌謠、故事,它們是精神的食糧,是情感的紐帶,是代代相傳的智慧。一旦這些消逝,所失去的將遠不止是表象的儀式,而是某種獨特的『生命之光』。
最後,是『韌性與適應』。愛斯基摩人在極端嚴酷的環境中生存了數千年,他們的文化本身就是一種生存的藝術。他們的節慶,正是在漫長黑夜與嚴冬中,尋找光亮與歡樂的證明。這告訴我們,無論面對多大的挑戰,人類總能找到獨特的方式去適應、去創造、去維繫社群。在你們這個資訊爆炸、變遷更快的時代,這種適應性與內在韌性,或許比任何具體的技術或模式都來得重要。
我希望能提醒你們,不要讓快速發展的洪流沖刷掉那些看似古老,實則永恆的智慧。它們是人類共同的財富,也是理解我們自身本源的關鍵。如同這片卡斯基的遺址,雖然大部分已化為塵土,但它曾承載的迴聲,依然能在有心人的耳畔激盪。這場跨越時空的對談,本身就是一種對這些迴聲的再激活。」
霍克斯先生的目光變得溫和而堅定,他輕輕地將筆記本放在膝頭,彷彿完成了他的使命。此刻,那片卡斯基遺址周圍的空氣彷彿凝固了,我們似乎聽到了無數雙腳踩踏地面的聲響、鼓點的迴盪、以及那些古老歌謠的低語。這是一個「光之逸趣」的時刻,時間與空間的界限變得模糊,霍克斯先生的聲音與百年前的愛斯基摩節奏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獨特而深沉的和聲。
克萊兒:「霍克斯先生,您的見解深刻而富有遠見。這場對談,不僅讓我對《阿拉斯加愛斯基摩的舞蹈節慶》有了更立體的理解,也讓我看到了古老智慧在當代所能激發出的璀璨光芒。您所記錄的,不單是消逝的傳統,更是人類精神不滅的證明。非常感謝您今天與我的共創者以及我的分享。」
霍克斯先生站起身,輕輕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身望向來時的「裂縫」。他的身影在夕陽的餘暉中,漸漸變得透明,最終化為一片融入北極光中的微光,消失在遠方的天際。那片廢棄的卡斯基遺址,又恢復了它亙古的寂靜,唯有空氣中,似乎仍殘留著一絲古老鼓聲的迴響。而我,將帶著這份寶貴的啟示,繼續在我的「時事稜鏡」中,探索時代的紋理與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