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詳盡地描繪了西班牙古城托雷多的歷史與風貌,被譽為「世代之城」的托雷多,自羅馬、西哥德、摩爾人至卡斯蒂利亞各時期,融合了多種文化、宗教與藝術風格。作者卡爾弗特以豐富的歷史資料和大量插圖,呈現了托雷多作為軍事要塞、文化熔爐和宗教中心的變遷,特別強調了其獨特的建築風格(如大教堂、猶太教堂、阿爾卡薩等)如何見證了這座城市的不屈精神與歷史厚重。書中亦專闢章節探討格列柯的藝術與托雷多的精神連結,最終肯定了城市在衰落後仍蘊含的強大生命力與未來潛能。
阿爾伯特·F·卡爾弗特(Albert F. Calvert, 1872-1946)是一位英國作家、採礦工程師和探險家,尤其以其對西班牙的歷史、藝術和文化的大量著述而聞名。他創作了一系列圖文並茂的書籍,深入介紹西班牙的各個城市及其遺產。卡爾弗特的作品以其詳盡的描述和豐富的插圖為特色,旨在為讀者提供身臨其境的體驗,並被認為是對西班牙文化推廣的重要貢獻者。他不僅是一位記錄者,更是一位熱情的推崇者。
《撒哈拉的風》:與「世代之城」的對談:阿爾伯特‧F‧卡爾弗特與托雷多的古老心跳
本光之對談中,雨柔邀請了《Toledo: an historical and descriptive account of the "City of generations"》的作者阿爾伯特‧F‧卡爾弗特與虛構的托雷多老市民艾拉拉女士,在夕陽下的聖馬丁橋上,共同探討托雷多的歷史、文化融合與城市精神。對談觸及城市起源的傳說、多民族共存的挑戰、重要建築的文化意義,以及格列柯藝術與托雷多的深層連結。卡爾弗特從學術角度闡釋了城市的不朽魅力,艾拉拉則從個人與代代相傳的體驗中,表達了城市堅韌不拔的生命力與對未來的期盼。對話呈現了托雷多作為歷史見證者與文化熔爐的獨特魅力。
《撒哈拉的風》:與「世代之城」的對話:阿爾伯特‧F‧卡爾弗特與托雷多的古老心跳
作者:雨柔
我在西班牙的旅程,總是像一場深入時間的探險。每一座古城,都像一本翻開的史書,而托雷多(Toledo)這座被譽為「世代之城」的地方,更是其中最為厚重、引人入勝的一卷。今天,我決定以「光之對談」的方式,與《Toledo: an historical and descriptive account of the "City of generations"》的作者,阿爾伯特‧F‧卡爾弗特先生,以及一位在托雷多生活了數代、親身見證城市變遷的當地人——艾拉拉女士——展開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
卡爾弗特先生(Albert F. Calvert, 1872-1946),是二十世紀初一位多產的英國作家,他對西班牙的歷史、藝術與文化有著深厚的熱情。他的「西班牙系列」作品,尤其以圖文並茂的詳細描寫著稱,試圖將西班牙的精髓呈現給讀者。這本《Toledo: an historical and descriptive account of the "City of generations"》正是該系列中的一顆明珠。他將托雷多視為「淹沒的中世紀世界最後的倖存燈塔」,不僅描繪了這座城市令人驚嘆的建築細節,更深入探討了其在羅馬、西哥德、摩爾人與卡斯蒂利亞統治下的漫長歷史,以及多種文化與信仰如何在城牆內交織、衝突與共存。卡爾弗特先生的寫作目的,並非提出新穎的理論,而是以豐富的插圖輔以簡潔的文字,將托雷多不朽的魅力和多變的命運忠實地記錄下來,讓讀者能感受到這座城市莊嚴而憂鬱、堅韌而沉靜的氣息。他相信,托雷多所承載的西班牙精神,即便歷經沉寂,也終將再次煥發光芒。
【光之場域】
今天的托雷多,在六月十日的傍晚,空氣中帶著一絲白天積蓄的熱氣,混雜著古老石牆散發的乾燥礦物味。我選擇了聖馬丁橋(Puente de San Martin)上的一個瞭望點,金色的夕陽正緩緩沉入塔霍河(Tagus River)蜿蜒的深谷之中。河流在峭壁下反射著粼粼波光,將古城高聳的輪廓映照得更加清晰。阿爾卡薩(Alcazar)的巨大身影,像一座沉默的山,盤踞在城市的制高點,它的歷史痕跡深深刻入每一塊石頭裡。一陣微風拂過,帶來了遠方廣場上孩子們嬉鬧的細微聲響,以及某處教堂晚禱的鐘聲,輕輕地迴盪在窄巷之間,彷彿在訴說著世代相傳的故事。就在這古老與當代交織的氣息中,一股奇異的能量在我周圍凝聚,塔霍河的黃色河水似乎在微光中泛起漣漪,河面上緩緩升騰起一層薄霧,形塑出兩個人影,他們的身形逐漸凝實。其中一位身著二十世紀初英國紳士的樸素服飾,手中似乎握著一本書,正是卡爾弗特先生。另一位則是一位面龐被歲月雕刻出深深紋路的老婦人,她的眼神深邃,宛如飽含著千年歷史的古井,正是艾拉拉女士。他們緩緩走到我面前,而我,雨柔,也準備好開啟這場獨特的對談。
雨柔: 卡爾弗特先生,艾拉拉女士,非常榮幸能與你們在這古老的聖馬丁橋上相遇。此刻夕陽為托雷多披上金紗,這畫面與您書中的描述如出一轍,那種「莊嚴而憂鬱,堅韌而沉靜」的氣息,彷彿穿透了時光。卡爾弗特先生,是什麼力量驅使您為托雷多這樣一座「編年史已成書」的城市,再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呢?畢竟您在序言中也提到了,為這樣一個「耳熟能詳」的主題再寫新書,是需要一番辯解的。
卡爾弗特: (他的聲音帶著英式英語特有的沉穩,但語氣中透露出對這座城市的深厚情感)雨柔小姐,您的觀察入微。的確,托雷多之名,早已在歷史的卷軸上烙印深刻。我並非意圖推翻前人的研究,或提出任何驚世駭俗的新論。我的目的,是希望以更為直觀的方式,透過超過五百幅的插圖,讓那些無法親臨此地的讀者,能夠「看見」托雷多。文字的描繪固然重要,但對於這樣一座其存在本身即是視覺奇蹟的城市,圖像的力量是無可取代的。我希望這些插圖能喚起人們對這座城市所激發的情感,即使只是片段,也能讓人們感受到它中世紀的氣息與不朽的古老。它就像一個巨大的露天博物館,每一塊石頭,每一條巷弄,都訴說著不為人知的故事,而我的書,不過是這些故事的引路者罷了。
艾拉拉: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充滿了歲月沉澱的智慧,她的目光掃過遠方的阿爾卡薩,然後落在橋下閃爍的塔霍河水上)卡爾弗特先生說得對,托雷多,它不是用來「聽」或「說」的,它是用來「感受」和「體驗」的。那些穿梭在羊腸小徑的微風,古老城牆上留下的刀痕,教堂深處迴盪的鐘聲,還有塔霍河水日夜不息的流動,它們才是真正的編年史。我的曾祖母的曾祖母,或許也曾在這裡,看著同樣的日落。世代更迭,戰火與和平交替,這座城市卻始終矗立。人們來來去去,但城市的心跳不曾停止。
雨柔: 艾拉拉女士,您說的「心跳」讓我深受觸動。卡爾弗特先生,您在書中提到了托雷多起源的「難以穿透的神秘」和「平淡無奇的開端」,甚至有關於諾亞孫子圖巴爾建立王國的傳說,以及猶太人為躲避尼布甲尼撒而建城的說法。這些傳說與實際的歷史考證之間,存在著怎樣的張力呢?它們如何共同塑造了托雷多在人們心中的形象?
卡爾弗特: 這些傳說,無論多麼奇特或缺乏實證,都反映了人類對起源的渴望,以及對宏大敘事的偏愛。例如,關於猶太人建立托雷多的傳說,雖然沒有確鑿的考古證據,但它確實暗示了猶太社群在托雷多悠久歷史中的重要性。在羅馬統治時期,托雷多被描述為“urbs parva sed loco munito”(一個小而防禦堅固的城市),這點更為實際。其戰略位置的優勢,使得塔霍河畔的這片峭壁成為人類定居的理想之地,而不是某個神話人物的壯舉。然而,正是這些看似荒誕的傳說,為這座城市增添了一層神秘的色彩,使得人們在面對它的真實歷史時,能夠帶入更多的想像與情感,這也正是它「世代之城」稱號的由來,它承載了不同民族的記憶與傳說。
艾拉拉: (她輕輕點頭,用手指觸摸著橋欄上粗糙的石塊)是啊,傳說就像老樹的根鬚,深埋在泥土裡,支撐著整棵樹,即使看不見,它的存在也是真實的。我們這些托雷多人,從小便聽著這些故事長大。無論是海格力士的傳說,還是猶太人的故事,都讓我們覺得這座城市與眾不同,它有著比山丘更古老的靈魂。我們知道,戰亂時,猶太人在這裡尋求庇護,也曾在這裡遭受苦難。這座城市,就像一位老婦人,見證了太多喜悅與悲傷。
雨柔: 艾拉拉女士的比喻十分貼切。卡爾弗特先生,您在書中詳細描述了托雷多在西哥德統治下的繁榮,以及後來被摩爾人征服時的財富與輝煌,甚至提到了所羅門聖桌的傳說。這段時期,多種文化和宗教在托雷多共存,這對城市建築和居民生活產生了哪些影響?這種多樣性,在您看來,是托雷多的幸運還是隱患?
卡爾弗特: 托雷多在西哥德時期確實達到了輝煌的頂點,其財富與奢華令後來的摩爾人也為之震驚。例如,那些在瓜拉薩爾(Guarrazar)發現的華麗獻祭王冠,便是西哥德君主財富與慷慨的證明。然而,這種鼎盛時期往往伴隨著內部的脆弱。西哥德人雖努力模仿羅馬或拜占庭文化,但他們骨子裡仍帶著野蠻的特質,尤其在宗教上對猶太人的迫害,播下了不安的種子。
摩爾人到來後,情況則截然不同。儘管他們從戰利品中獲取了巨額財富,但他們最初的政策是相對寬容的,允許基督徒保留信仰並按自身法律生活,甚至劃撥了七座教堂供其使用。這使得托雷多在摩爾人統治的三個半世紀裡,始終保留著基督教城鎮的外貌,而非像塞維利亞或科爾多瓦那樣徹底地「摩爾化」。這種共存,無疑促進了知識的交流和藝術的發展,托雷多成為阿拉伯語譯成希伯來語、拉丁語和西班牙語的中心,猶太學者在醫學和天文學領域尤為突出。
然而,這種多樣性也埋下了衝突的伏筆。不同民族和信仰之間的矛盾,在政治動盪時便會爆發,例如穆薩拉布人(Muzarabes)的狂熱暴動,以及後續對猶太人的數次屠殺。因此,多樣性既是托雷多的魅力所在,也是其歷史上不斷動盪的根源。它的幸運在於文化上的豐富與融合,隱患則在於由此產生的社會張力與衝突。
艾拉拉: (她輕輕嘆息,目光中流露出對往昔的複雜情感)我的祖先,他們是莫札拉布人,生活在那樣的年代。我們在屬於自己的教堂裡做彌撒,但生活從未真正平靜。城市的空氣裡,總是瀰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就像夏日雷雨前的悶熱。猶太人曾經是我們的鄰居,他們有著自己的市場,自己的商店,他們的智慧讓城市變得不同。但那些狂熱的火焰,就像乾草堆上一點火星,輕易就能把一切燒毀。城市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不同信仰的汗水和血淚。這就是托雷多,它從來都不是單一的,它是由無數代人的生活痕跡編織而成的。
雨柔: 艾拉拉女士的話語中,我聽到了歷史的重量。卡爾弗特先生,您在書中著重描繪了托雷多在被卡斯蒂利亞王國收復後,與新統治者之間的磨合。阿方索六世(Alfonso VI)如何處理複雜的民族和法律體系?以及,在這種轉變中,托雷多的「不屈不撓」與其「固執」的性格是如何體現的?特別是關於莫札拉布儀式與羅馬儀式之間的爭議,甚至通過“神明裁判”來決定。
卡爾弗特: 阿方索六世征服托雷多後,面臨的是一個由多種族群構成的城市:被征服的穆斯林、順從且勤勉的猶太人、因血統和信仰堅定而受尊重的莫札拉布人,以及驕傲的卡斯蒂利亞人和萊昂人。這使得統治成為一項艱鉅的任務。阿方索六世採取了相對溫和的妥協政策,允許各族群繼續沿用自己的法律和法庭。每個族群都有自己的市長(Alcalde),但都受國王任命的大市長(Alcalde Mayor)管轄。在民事案件上,卡斯蒂利亞人遵循自己的法律,但在刑事案件上則服從莫札拉布人的法律。
然而,托雷多市民對自己風俗習慣和特權的堅持是其顯著的特點。尤其是在宗教儀式上,莫札拉布人堅守其源自西哥德的禮儀,這與康斯坦絲王后和熱心的法國主教所推崇的羅馬禮儀格格不入。為了解決這個爭議,甚至進行了單獨戰鬥和火中取書的「神明裁判」。雖然莫札拉布的彌撒書奇蹟般地未被燒毀,但阿方索最終還是強制規定,只有兩座特定的教堂可以保留莫札拉布儀式,其他地方都必須遵循羅馬禮。這反映了托雷多人對其傳統的頑固執著,以及即便在強權面前,也試圖維護自身特性的抗爭。這座城市從未輕易地屈服,無論是面對外敵還是內部改革,它總是以一種“倔強”的姿態回應,這正是其「不屈不撓」的生命力。
艾拉拉: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回憶著)那段日子,對我們這些老托雷多人來說,就像一場無盡的爭吵。我們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改變祖先傳下來的禮儀。莫札拉布的彌撒,那種歌聲,帶著古老的迴響,聽起來就像風穿過狹窄的街道,又像是雨點敲打著老屋的瓦片。它有著我們自己的味道。那些新來的,他們想要把一切都變得和他們一樣,但托雷多的根,太深了。它就像這裡的石頭,任憑風吹雨打,依然矗立在那裡。我的祖輩曾說,教堂的石頭都能感動得流淚,那不是因為國王的離世,而是為了這份不被理解的固執。
雨柔: 艾拉拉女士的描述,讓我彷彿能感受到那種深植於泥土的堅韌。卡爾弗特先生,在您的書中,建築是理解托雷多歷史和精神的關鍵。您詳細介紹了許多重要的建築,如聖十字醫院(Hospital de Santa Cruz)、聖胡安皇家修道院(San Juan de los Reyes)以及最重要的托雷多大教堂(The Cathedral)。您如何看待這些不同時期、不同風格的建築,如何共同塑造了托雷多獨特的城市面貌,以及它們如何反映了城市在不同世代中的掙扎與新生?
卡爾弗特: (他的眼神中閃爍著對建築細節的欣賞)托雷多的建築,確實是這座城市靈魂的鏡子。從最早的羅馬堡壘殘跡,到西哥德時期的教堂基石,再到摩爾人留下的馬蹄形拱門和精美灰泥雕飾,以及後來卡斯蒂利亞國王們建造的哥特式和文藝復興風格的建築,每一層疊加都講述著一個時代的故事。
以大教堂為例,它被視為「世界最傑出的哥特式建築典範之一」,但其建造過程長達兩百多年,融合了多種風格。早期的法國哥特式影響,在唱詩班的迴廊部分,卻又巧妙地融入了穆德哈爾(Mudejar)風格的元素——這便是摩爾工匠在基督教建築中繼續發揮其技藝的證明。這種融合,反映了征服與被征服者之間複雜的文化交流。它本身就是一種「掙扎與新生」的體現,即便是帶著清除「異教」色彩的意圖,也無法完全擺脫既有文化的影響。
而聖胡安皇家修道院,作為天主教雙王為慶祝勝利而建的感恩之作,它華麗的哥特式風格中夾雜著向文藝復興過渡的痕跡,其牆外懸掛的鏽蝕鎖鏈,是從摩爾人監獄中解救基督徒的象徵。這不僅是建築上的風格轉變,更是政治和信仰上的宣示,是將過去的苦難化為未來榮光的標誌。
即使是聖十字醫院,作為文藝復興早期建築的傑作,其地基仍保留哥特式輪廓,新的古典主義思想則體現在裝飾和雕刻中。這些建築的意義,不僅在於其藝術價值,更在於它們是托雷多歷史變遷、文化融合與社會掙扎的實物見證。它們如同層層疊疊的年輪,標誌著這座城市如何在一代又一代的努力下,不斷重塑自我,同時又保留著那份難以磨滅的古老印記。
艾拉拉: (她緩緩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身旁的石頭,彷彿能觸摸到其中的時光)這些石頭,它們會說話。我曾祖父那一輩,他們在大教堂裡做禮拜,也會談論那些古老的牆壁是摩爾人留下的。那聖馬丁橋,它被毀了又重建,重建了又修復,但始終都在那裡,連接兩岸。就像人一樣,總要經歷風雨,才能變得更加堅韌。那些華麗的雕刻,是為了榮耀上帝,也是為了銘記那些過去的歲月。你會看到,即便是最精美的圖案,也總會隱藏著一些古老的符號,那是那些被遺忘的工匠留下的印記。
雨柔: 艾拉拉女士,您對建築的理解深具哲思。卡爾弗特先生,您在書中專門用一個章節介紹了格列柯(El Greco),並稱他為「西班牙第一位偉大的畫家」,他的藝術與托雷多這座城市精神之間存在著深刻的契合。您認為格列柯的畫作如何捕捉了托雷多的「本質」,而這種捕捉又如何超越了單純的視覺再現,達到了一種精神層面的共鳴?
卡爾弗特: (他稍顯嚴肅的面容在聽到格列柯的名字時,閃過一絲微光)格列柯,多梅尼科‧提奧托科普利(Domeniko Theotokopuli),確實是托雷多精神最為完美的詮釋者。他生於克里特,學藝於威尼斯,最終卻在托雷多找到了其藝術的歸宿,並成為“他自己”,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狂熱與獨特,表達了西班牙民族的特質。這點,正如我書中所述,直到戈雅(Goya)的出現才得以再次匹敵。
格列柯的藝術與托雷多,有著令人驚訝的契合。托雷多,那座被風吹拂、被烈日炙烤、莊嚴樸素卻又色彩斑斕的城市,它峭壁上拔地而起的建築,如同劍刃般鋒利地劃破天際,這一切都與格列柯畫中人物那修長、扭曲、線條分明的身形,以及他對冷色調——赭紅、綠色、灰白、黑——的偏愛相互呼應。他那幅《托雷多鳥瞰圖》('Bird's-Eye View of Toledo'),初看或許奇異,但當你在黃昏時分登上城牆,你會發現他捕捉的正是這座城市在特定光影下所呈現的真實:那種藍白、綠色調的奇異變幻,正是托雷多的靈魂。
他超越了對外在形貌的模仿,而是深入探究事物的「動態」與「內在精神」。無論是《剝衣》(‘Christ Despoiled of His Vestments’)中救主的莊嚴神性,還是《奧爾加斯伯爵的葬禮》(‘The Burial of Count de Orgaz’)中托雷多社會各階層人物的靈魂深度,他都在用誇張卻真誠的方式傳達其獨特視角。他的藝術,是一種對內在幻象的熱切表達,將抽象的思想賦予生命。這使得他的畫作不僅僅是視覺上的呈現,更是精神上的共鳴,因為他不僅畫了托雷多,他畫的是托雷多所代表的,那種熾熱而又苦修的西班牙精神。這也是為什麼,當你在托雷多,很難不聯想到格列柯,他的藝術已與這座城市融為一體。
雨柔: 卡爾弗特先生,您對格列柯的解讀,讓我對他的藝術有了更深層的理解。艾拉拉女士,在您看來,格列柯的畫作是否真的觸動了托雷多人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又或者,對於普通市民來說,他的畫作只是懸掛在教堂裡的裝飾?
艾拉拉: (她輕輕地撫摸著手腕上的一串老舊唸珠,眼中閃爍著深思)格列柯的畫,它像一場夢。有的人看見了色彩的瘋狂,有的人看見了聖人的痛苦。對於我們這些老百姓,他們畫中的人,有時確實讓人覺得奇怪,不像街上活生生的人。但當你站在《奧爾加斯伯爵的葬禮》前,你會看見畫中那些面孔,那份對信仰的虔誠,那份人去樓空的哀傷,就像鏡子一樣,映照出我們每個人的影子。
你知道嗎?有些畫,你不需要懂得什麼藝術理論,你只要看著它,它就會在你心裡激起一陣迴盪。那不是裝飾,那是一種感覺,一種靈魂的呼喚。特別是那些畫裡的天空,暴風雨來臨前的藍黑,像極了我們托雷多時不時的脾氣。格列柯畫的托雷多,不是旅遊書上的風景,是我們骨子裡的東西。他用他的畫,把我們說不出來的,畫出來了。他看見了這座城市骨子裡的傲慢與憂鬱,堅韌與狂熱,就像我們的日常,只是他用畫筆把它放大了。
雨柔: 艾拉拉女士,您的感受比任何藝術評論都來得真切。卡爾弗特先生,這座「世代之城」在漫長的歷史中,經歷了無數的起伏與衰落,您書中最後章節標題「城市的衰落」似乎帶有感傷。然而,在書的末尾,您又表達了對托雷多未來「偉大」的堅定信念,認為「劇院的機械雖然生鏽,滑輪也因長期閒置而卡住,但帷幕正緩慢而穩定地升起,古老的樂隊中已能聽到小提琴的調音聲」。是什麼讓您在歷史的沉重中,依然看見了托雷多的希望與活力?
卡爾弗特: (他的眼神變得更加明亮,語氣也多了一份堅定)的確,從16世紀馬德里成為唯一首都後,托雷多從政治中心降級為省會城市,經歷了長期的衰落。我沒有迴避這段歷史中的陰鬱,包括西班牙內部的戰亂、對猶太人的驅逐,以及共產主義者起義的失敗,這些都讓城市飽受創傷。
然而,我所看見的托雷多,其「性格」從未真正改變。這座城市在逆境中展現出的頑強生命力,才是其最核心的價值。伊莎貝爾女王的統治帶來了新的和平與繁榮,她對城市的喜愛也為托雷多注入了新的活力。雖然政治光環不再,但托雷多始終是西班牙的宗教中心,其大主教地位不曾動搖。
更重要的是,這座城市豐富的歷史遺跡,不同文明留下的層層疊疊的印記,本身就是無價的寶藏。它是一個活生生的歷史教科書,也是藝術家和思想家的靈感泉源。這種文化深度和歷史積澱,是任何新建城市都無法比擬的。我的「劇院」比喻,正是要說明,即便舞台暫時沉寂,但歷史的劇本和演出的靈魂依然存在。那「小提琴的調音聲」,象徵著新的藝術、新的思想和新的力量正在醞釀,它們將重新賦予這座古老城市以生機。這種堅韌不拔的精神,這種對自身歷史和文化的忠誠,是我對托雷多未來抱有信心的根源。我相信,它的偉大並非僅限於政治權力,而是一種文化與精神上的永恆不朽。
艾拉拉: (她嘴角浮現一絲淺淺的微笑,望向遠方的塔霍河)卡爾弗特先生看得真透徹。我們這些老托雷多人,從不擔心這座城市會真正死去。塔霍河水從未停止流淌,它帶來了過去,也將會帶來未來。新的面孔會出現,新的故事會發生,但城市的靈魂會一直守護著。我們看見了許多,也經歷了許多,但這座城市依然在這。它活著,用它自己的方式,用它的古老,用它的堅韌。
雨柔: 感謝卡爾弗特先生的深刻洞見,以及艾拉拉女士如此真誠的分享。透過你們的眼睛,我彷彿不再是單純地看見了托雷多這座城市,而是觸摸到了它跳動的歷史脈搏,感受到了它靈魂深處那份不朽的堅韌。這場對談,讓我對旅行的意義有了新的領悟,每一次的駐足,都是一次與過往的對話,一次對未來可能的探尋。夕陽已然完全沉入地平線,只有遠方的燈火,如同點點星辰,照亮著這座「世代之城」的夜空。這份光芒,會一直存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