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愛爾蘭裔美國社會主義牧師與作家亞歷山大·歐文的自傳,詳述他從貧困的愛爾蘭童年(九歲即為報童,後曾任煤礦工人、海軍陸戰隊員),到移民美國後在紐約貧民窟擔任傳教士,最終成為勞工運動倡導者和社會主義者的非凡人生。書中記錄了他如何在社會底層掙扎,對傳統慈善與教會的失望,以及他將宗教信仰與社會改革相結合的獨特理念,揭示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社會的貧困、階級矛盾與社會思潮的變革。歐文以其親身經歷,展現了個人覺醒與社會公義之間的深刻聯結。
亞歷山大·歐文(Alexander Irvine, 1863-1941)是一位愛爾蘭裔美國社會主義牧師、作家和社會活動家。他出生於愛爾蘭安特里姆郡的貧困家庭,早年經歷極其坎坷,曾是報童、煤礦工人、英國海軍陸戰隊員。移民美國後,他進入耶魯大學神學院學習,並在紐約貧民窟從事傳教工作。他對社會不公有深刻體會,逐漸轉向社會主義,成為勞工權益的堅定支持者。他的著作多以親身經歷為基礎,呼籲社會改革,其中最知名的便是其自傳《From the Bottom Up》。
本篇「光之對談」以亞歷山大·歐文的自傳《From the Bottom Up》為基礎,在「光之書室」的靜謐氛圍中,與這位非凡的社會主義牧師進行了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對談聚焦於歐文從愛爾蘭貧困童年到投身社會改革的生命歷程,深入探討了他對知識的渴望、對社會不公的覺醒、對傳統宗教與慈善的批判,以及他如何將個人信仰與社會主義理想融為一體。文章透過對話,展現了歐文堅韌的意志、對人性的深刻洞察,以及他對建立更公正社會的熾熱激情,並強調了那些看似微小卻意義深遠的生命觸動點。
《阿瓦隆的鈴聲》:從底層升起的光芒——與亞歷山大.歐文的對談
作者:艾麗
在光之居所深處,被時間遺忘的廊道盡頭,一扇古老的木門輕輕開啟,柔和的燭光從門縫中流洩而出。空氣中瀰漫著木材與紙張特有的幽香,伴隨著遠處傳來的、若有似無的風鈴聲,那是阿瓦隆獨有的輕柔迴響。今日,我們將場域設於一處依傍山丘而建的「光之書室」,此刻正值2025年6月8日的午後,窗外是翠綠的山巒與偶爾劃過的飛鳥,陽光透過高大的拱形窗,在古老的木質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柱,無數細小的塵埃在光束中緩緩飛舞,一架老舊的鋼琴靜靜地躺在角落,琴鍵已然泛黃,有些甚至輕微鬆動。
我輕步走入,看見亞歷山大.歐文先生正坐在靠窗的深色木椅上,他身形並不高大,但那雙飽經風霜的藍眼睛裡,卻閃爍著深邃而堅韌的光芒。他的紅髮間夾雜著銀絲,臉上刻畫著歲月與苦難的痕跡,但嘴角卻總掛著一抹難以言喻的、帶有些許玩味的微笑。他手上拿著一本略顯陳舊的筆記本,指尖輕輕摩挲著書頁,似乎在回味著什麼。一股淡淡的泥土與墨水氣味,夾雜著他身上那種屬於舊時代的樸實氣息,瀰漫在空氣中。
「歐文先生,歡迎您來到光之居所。」我輕聲開口,聲音溫和,如同微風拂過窗邊的書頁。
他緩緩抬頭,那雙眼睛像穿透了時光,望向我,而後,他的嘴角牽起一絲弧度。「艾麗女士,這地方比我想像的要明亮許多。」他的嗓音低沉,帶著濃重的愛爾蘭口音,卻又意外地清晰,每一個字都像經過了歲月的打磨,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真實與重量。他放下手中的筆記本,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
「這正是我們所期盼的,讓光芒照亮每一個角落。」我微笑著回應,並在他對面坐下。「您方才在看些什麼?」
他拿起那本筆記本,輕輕翻開其中一頁,那頁紙上佈滿了密密麻麻、如同孩童般稚拙的字跡。「這是……我年輕時所寫的日記。記錄著我在『亞歷山大號』軍艦上的點滴。」他低語,語氣中帶著一絲遙遠的回憶,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著空氣中的微塵訴說。
「那是您生命中一個重要的轉折點,不是嗎?」我順著他的話語,輕柔地引導。
他那雙藍眼睛微微瞇起,望向窗外那片無限的綠意,彷彿透過它們,看到了遙遠的碧海藍天。「是啊,那艘船,還有那片海,對我來說,是走出泥濘、邁向知識的階梯。我那時日夜祈禱,只為能登上那艘有圖書館和學校的『旗艦』!那時,我的信仰非常單純,甚至帶點交易的意味:『給我旗艦,我便把我的生命奉獻給您!』」他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裡透著些許自嘲,但更多的是對那份純粹願望的緬懷。「你可知道,我甚至在祈禱中與人做了筆交易,想著若未得旗艦,便要用錢財交換。但很快,我便糾正了這份不信。」
「那份對知識的渴望,以及那份『將生命奉獻出去』的信念,是如何在您心中生根發芽的呢?畢竟,您的童年經歷,似乎並未給予太多這樣的土壤。」我問道,觀察著他臉上每一道細微的表情變化。
他放下筆記本,雙手輕輕交握,放在膝上。目光轉向室內,落在角落那架泛黃的鋼琴上,彷彿從那靜默的琴鍵上,聽見了某種悠遠的旋律。「飢餓,」他緩緩開口,聲音中帶著不加掩飾的真實,「那是最初的世界。九歲的我,赤腳、無帽、衣衫襤褸,在街頭叫賣報紙,只為每週換回那五十美分,填飽家中十二個孩子(其中五個早夭)的肚子。那時,世界就是一個『糞堆』,我們從中翻找殘羹冷炙。」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又轉回我身上。「然而,在那些漫長冬夜,父親修鞋的微弱燭光下,母親在爐火旁大聲朗讀《The Weekly Budget》的故事,那是另一種飢餓——對故事、對文字的飢餓。我在皮革碎片上模仿寫字,偷拿給母親看,問她這些塗鴉是否『有意義』。那是一種本能,一種對『意義』的追尋,比飢餓更深沉。」他輕輕搖了搖頭,回憶的畫面似乎就在他眼前。「直到後來,在馬鈴薯田裡的那個秋日,夕陽染紅了天際,我哼著主日學的讚美詩,突然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淹沒。淚水止不住地流,身體像被注入了某種生命液體。那時,我意識到,我的身體被襤褸與污垢包裹,而我的靈魂卻渴望清潔。」
他凝視著我,眼神穿透了時間與空間,彷彿在尋找著共鳴。「那是一種內在的衝動,一種對『更好』的渴望,它讓我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底層』不僅是物質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於是,我開始擺脫愛爾蘭口音,閱讀《約翰.哈利法克斯,紳士》,銘記『一寸一寸地打破,直到我衝破出去』的信念,這就是我教育的開端。那時候,我覺得我是在與上帝協作,讓自己的生命不再是個詛咒。」
「所以,您對學習的執著,以及對語言的精進,其實是源於這種對『意義』的追尋,對『清潔』的渴望?」我補充道,試圖從語言學的角度捕捉這份動機。
他點點頭,深邃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認同。「是的,艾麗女士,語言,特別是精確的語言,是通往不同世界的門戶。在軍艦上,我擔任軍需官的僕役,就是為了有機會在軍官們的餐桌旁,學習他們使用的詞彙與發音。我甚至把新學到的詞語寫在夾克內側的筆記本上,每晚查閱它們的來源與意義。那不僅僅是為了『晉升』,更是為了掙脫舊有的『自我』,去觸及一個更廣闊、更精煉的世界。語言,是我的翅膀。」他舉起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彷彿那是拍打著書頁上文字的聲音。
我注意到他指尖的微紅,那是長年累月勞作留下的痕跡。「在書中,您提到了在海軍陸戰隊的經歷,特別是那場拳擊賽。您說,那場勝利讓您獲得了『施虐者』的聲譽,但您很快就對此感到厭惡,並在惠靈頓公爵去世的城堡窗外,向上帝立誓不再戴上『骯髒的手套』。這份對暴力的反感,以及對內在純粹的堅持,是否也源於您對生命『意義』的深刻理解?」
歐文先生聞言,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思的表情。他緩緩地,將雙手重新交握於膝上,指尖輕輕叩擊著。「那場拳擊,是我的『覺醒』,也是一種『墮落』。我本能地感受到體內那種『塞爾特人本性』中的『野獸』,它在戰鬥中被釋放,帶來了一時的勝利與虛假的榮耀。然而,那份勝利帶來的,卻是內心的厭惡與煎熬。我的靈魂與名譽之間,發生了一場激烈的鬥爭。我所追求的『清潔』,不僅是身體上的,更是靈魂上的。我不想成為那種用暴力來定義自己的人。」
他輕輕嘆了口氣,目光投向窗外遠處的一棵古老橡樹。「我向來相信,『人生而有其工作,且工具俱在』。但在那段時間,我意識到,即使是為了生存,為了『工作』,也需要一種更高的秩序與內在的指引。我曾對我的拳擊手朋友克里丹(Creedan)說:『船錨繫住了!』那是我們的暗語,代表著信仰的堅定。當他戰死沙場,傳來那句『告訴歐文,船錨繫住了!』時,我才真正明白,我所追求的,是引導靈魂,而不是僅僅依靠拳頭。那是一種自我約束,一種對更高原則的順從。」
「從軍旅生涯退役後,您回到愛爾蘭家鄉,並在演講中揭露了兒時曾將您丟入溝渠的『紳士』。您對他表達了寬恕。這份寬恕,以及您在紐約貧民窟擔任傳教士時,對貧困群體複雜性的深入理解,是否標誌著您信仰與行動之間,一種更為成熟的結合?」我接著問,他的故事總是在極端中展現出人性的光芒與幽暗。
歐文先生微微頷首,眼底閃爍著柔和的光。「回到家鄉,再次見到那個曾對我施暴的人,我選擇了寬恕。這不是出於軟弱,而是我意識到,真正的力量,來自於超越恨意。我在紐約的貧民窟,看見的更是這份寬恕與理解的必要性。我看到那些被社會遺棄的人,並非僅是懶惰或道德敗壞。他們是社會結構下的受害者,是『經濟之網』中被困住的生命。我曾自以為是地挑戰他們,認為他們貧困是因懶惰。但與提姆.葛羅根(Tim Grogan)的那次『找工作』的實驗,徹底改變了我的看法。」
他輕輕拍了拍膝蓋,像是在整理思緒。「我們在街頭奔波一天,從西區的工廠到東區的碼頭,處處碰壁。我才意識到,失業不僅僅是缺乏意願,更是社會結構的失靈。當我用五分錢的草酸清潔銅牌,用一毛錢的磚灰擦拭窗戶時,我告訴那個店員:『清潔,是任何商人的資本之一。』這不只是一種賺錢的方法,更是我對那些在底層掙扎的靈魂,給予的尊嚴啟示。他們需要的不是憐憫,而是機會,是重新找到自我價值的方法。當我看到他們在生活重壓下逐漸失去『工作習慣』、『道德習慣』,甚至『自尊』時,我才明白,我的使命不僅是『拯救靈魂』,更是要改造這個使人沉淪的社會。」
「所以,您從一個單純的佈道者,轉變為一個社會行動者,甚至最終成為一名社會主義者,是源於這份對底層人民生存困境的深層體悟?」我將他的生命軌跡與社會思潮的演變連結起來。
「是的,艾麗女士,」他眼神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我曾站在教堂的塔樓上,俯瞰著東區在夏夜裡密密麻麻、喘息著的人群,那些在屋頂、防火梯、人行道上擠滿了半裸的貧困孩子,以及車輛間穿梭如麻雀般的兒童。那一刻,我被自己所信仰的『正統神學』所震驚,它預言這些人將被『永恆的詛咒』。我內心深處有一種聲音告訴我:『靈魂啊,如果這群人注定要下地獄,那就勇敢些,束上你的腰帶,和他們一起去!』」
他語氣沉重,但又充滿了力量。「那是一個轉折點。我意識到,教堂和猶太教堂之所以失去其生命力,是因為它們迴避了社會現實,它們的資金來自那些導致社會罪惡的富人。貧困,是時代的詛咒,它不僅摧毀身體,更腐蝕靈魂。我不能再忍受僅僅『派發零錢』、『提供施捨』的生活。那對施予者是一種自欺,對受予者是一種貶低。我對社會主義的認同,不是來自馬克思或拉薩爾的理論,而是來自摩西和耶穌的教導——真正的宗教,應該是為社會的再生而奮鬥的激情,是消除貧困,讓每個人都有機會實現自身價值的力量。這就是我的『宗教』與『社會主義』的交匯點。」
「這份『社會激情』在您的生命中,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您曾說,當您宣布自己是社會主義者後,許多人離您而去。但您卻在社會主義者的集會中找到了一種『歸屬感』,甚至比在教堂中更自在。這份歸屬感,是否源於他們對『人性』的共同理解與對『改變』的共同渴望?」
「他們是火炭,」歐文先生的聲音充滿了對那些戰友的敬意,「雖然他們的表達方式可能有限,但他們燃燒著對社會變革的熱情。他們將社會主義視為一種『宗教』,他們追求的不是經濟決定論,而是『心靈深處的隱藏泉源』和『更廣闊的個人生活與社會生活』。這讓我感到歸屬,因為我們都渴望一個『公正』且『美好』的世界,讓每一個勞動者都能『工作並為自己的勞動成果而歡欣,而非傍晚歸家時筋疲力盡』。」
他輕輕敲擊著木椅的扶手,聲音帶著一種節奏感。「我曾是一名『社會傳道者』,我教授他們關於勞工運動的原則,組織會議。我的目標是讓教堂的人關心公民問題,並解決這些問題,無論他們是否感興趣。我發現,那些『貧窮的聖徒』,即是那些靠施捨為生的人,他們有時對我更為苛刻,而那些富有的贊助者,則在理解我的理念後,給予了最大的鼓勵。這是一種諷刺,但也是現實。」
「您在書中也提到,在您的生命最低谷,幾乎要放棄時,是來自一個屠宰場工人一句樸實的話語:『孩子們,這就是生命的意義。』以及一位餐館服務員無意間的善意,讓您找回了希望。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瞬間,是否在您的生命中扮演了關鍵的『光之漣漪』?」
歐文先生的目光再次柔和下來,望向窗外,彷彿看見了遠方那些模糊的身影。「是的,」他輕聲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感慨,「那些都是在黑暗中閃現的微光。當我因政治上的失敗、經濟上的困頓,甚至因信仰動搖而瀕臨絕望時,是那些最平凡的人,用他們最樸實的生命哲學,點亮了我內心的火苗。那個屠宰場工人,儘管生活得像他宰殺的牲畜,但他卻說:『我不知道未來如何,但總有什麼讓我堅持下去。如果這裡還有變好的機會,那麼,放棄的人就是個懦夫。』這句話,像一記重錘,敲醒了我。」
「還有那個餐館服務員,」他繼續說道,眼中閃爍著溫暖的回憶,「當我打完電話,準備付費時,他卻說:『歐文先生,這通電話我請!』他看出了我內心的掙扎與痛苦,他那份無聲的同情與理解,比任何宏大的佈道都更有力量。這些經歷讓我明白,真正的『救贖』,往往發生在最日常、最微小的善意之中,發生在人與人之間最真誠的連結中。它不是來自高高在上的教條,而是來自心靈的共鳴。」
「您對『教育』的追求也貫穿了您的整個生命。從在軍艦上學習新詞彙,到後來在耶魯大學神學院學習希伯來語、新約希臘語和考古學。您甚至將在貧民窟的經驗,帶回耶魯大學,鼓勵學生投身社會實踐。這份對知識的渴望與傳播,在您看來,最終指向的是什麼?」我追問道,試圖觸及他更深層的哲學思考。
他沉思片刻,然後緩緩開口,聲音中充滿了堅定:「知識,是掙脫桎梏的工具,是啟迪心靈的火炬。我學習語言,不僅是為了擺脫愛爾蘭口音,更是為了理解不同文化、不同思想的精髓。在耶魯,我看到了許多學生,他們擁有淵博的知識,但卻對社會的苦難一無所知,甚至將貧困視為『實驗的樣本』。我希望他們能將所學應用於真實世界,以知識為鑿,雕刻出更美好的社會。」
他頓了頓,目光堅毅地望向遠方,彷彿看到了未來。「我曾說,『社會主義不是社會的終極概念,它只為神聖的個人主義鋪平道路。當對飢餓的恐懼消失時,人們才有機會成為真正的個體。』教育,正是在為此鋪路。它讓被壓迫者看見希望,讓擁有權力者看見責任。它最終指向的是『人的自由』,是讓每個人都能有時間去思考、去創造、去過一種清潔而正常的人類生活。這也是我最終選擇在『快樂山谷』(Happy Hollow)安定下來,寫作、思考和生活的原因。在那裡,我能找到靈感與寧靜,去夢想我的夢,看見我的願景。因為『任何一個生而為人者,其工作亦與之俱生。』」
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在房間裡拉出長長的影子。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寧靜而深刻的氛圍,歐文先生的聲音在其中迴盪,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重量,又如微風輕拂,引人深思。
艾麗: 感謝您,歐文先生。您的生命故事,正如您筆下的文字,充滿了力量與啟發。
亞歷山大.歐文: 艾麗女士,感謝您的聆聽。這一次的對談,也讓我的思緒重新梳理,那些散落在時間長河裡的片段,再次閃爍出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