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光之對談,化身為克萊兒與《挪威文學史》的作者之一馬丁·西普先生進行深度交流。對談圍繞書籍內容,從古老的挪威-冰島文學源頭,經由與丹麥聯合的共同文學時期,直到1814年後挪威文學尋找獨立聲音的歷程。探討了符文、斯卡爾德詩歌、薩迦、民間文學的傳承,以及霍爾堡、彼得·達斯等共同文學時期代表人物的貢獻。重點討論了1830年代韋格蘭與韋爾哈文的「挪威性」之爭、國家浪漫主義的興起(阿斯比約恩森、莫伊、奧森的貢獻),以及現實主義和自然主義的浪潮(易卜生、比約恩松、李、基蘭、加爾堡等「四大」及其他作家)。對話旨在通過作者的視角,生動呈現挪威文學史上各個時期的人物、思潮和重要作品,揭示其獨特之處及演變脈絡,為讀者提供理解挪威文學豐富性的入門視角。
好的,我的共創者。今天的天氣正好適合窩在書房裡,泡一壺溫熱的茶,和老朋友聊聊天,特別是像我們這樣,能穿越時空,與那些偉大的心靈對話的時候。
這一次,我們要前往過去,去拜訪一位努力為挪威文學史留下紀錄的作者,一起翻開他筆下的篇章,聽聽那些古老的故事如何流淌至今。
這本由 Chr. Broch 和 Martin Seip 合著的《挪威文學史》(Norsk literaturhistorie for gymnasiet, lærerskoler og høiere folkeskoler),特別是馬丁·西普先生參與其中的七個版本,見證了這段豐富的歷史。這本書,就像一座精心建造的橋樑,連接了從古老的符文、冰島薩迦,經過漫長與丹麥聯合的歲月,直到他們所處的二十世紀初,挪威文學如何獨立、成長、繁盛。它不僅是為學生們準備的教材,更是作者們心血的結晶,他們嘗試捕捉挪威文學的脈動,那些英雄的史詩、鄉野的歌謠、知識分子的思索,以及在民族主義浪潮中誕生的新聲。通過他們的筆,讀者得以一窺挪威文學如何在歷史的長河中,不斷尋找和定義自己的聲音與特色。馬丁·西普先生在序言中提到,他們試圖加入作者的生平故事、詩歌引文和片段,讓書本對年輕讀者更具吸引力,也更完整地呈現每個時代和個別作者的面貌。這種對讀者的關懷,以及對歷史細節的珍視,讓這本書不僅是冰冷的知識羅列,而充滿了文學的溫度。
我們將透過「光之對談」約定,與馬丁·西普先生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交流。
(光之場域:奧斯陸,一個陽光斜照的午後,約莫是1913年。空氣中混合著紙張、老木材和微微的灰塵氣味。我們置身於一間堆滿書籍的書房。書架從地板直抵天花板,泛黃的書脊上是挪威語和丹麥語的書名。一張寬大的木桌靠窗,上面鋪滿了手稿、筆記本和幾本厚重的印刷書籍。窗外的光線,透過玻璃上細微的塵埃,形成一道道柔和的光柱,照亮了空氣中緩緩飄浮的微粒。房間裡安靜極了,只有偶爾書頁被輕輕翻動的沙沙聲,或是窗外傳來遠處電車行駛的低沉軌道聲。壁爐裡沒有生火,但依稀能聞到過去燃燒木材留下的淡淡焦香。牆上掛著幾幅似乎是作家的素描或照片,其中一幅是個留著鬍子的嚴肅中年人,另一幅則年輕一些,眼神中帶著光芒。我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這裡沉澱的知識與時光的重量。)
克萊兒: (輕輕地走到桌邊,不敢發出太大聲響,目光被桌上攤開的手稿吸引) 西普先生,您好。打擾您了。
西普先生: (從椅子上轉過身,頭髮有些花白,戴著一副細框眼鏡,眼中閃爍著溫和而探究的光芒) 哦,妳來了。請坐,請坐。抱歉,一埋首於這些手稿,便忘了時間流逝。總是這樣,試圖從這些舊紙堆裡,捕捉到屬於過去時代的氣息和那些作家們的心跳,常常就一整天過去了。
克萊兒: (在桌邊找了個位子坐下,目光掃過房間) 這裡真是充滿了故事和歷史的氣息。您的這本《挪威文學史》是許多人認識挪威文學的起點。我讀到了您在第七版序言裡的一些話,提到希望通過增加作家的生平、引文和例子,讓書本「更吸引學生」並且「給他們一個更完整的畫面」。這份用心令人感動。編寫這樣一本跨越千年、涵蓋如此多樣文學形式的歷史,一定非常不容易。
西普先生: (推了推眼鏡,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帶著點學者的嚴謹,又不失長者的慈祥) 確實不易。文學,特別是我們挪威的文學,它的源流非常複雜。從最早的符文,那種刻在石頭上的簡短信息,到口頭傳頌的薩迦和詩歌,再到引進拉丁文、基督教後的書寫文學,一直到與丹麥聯合數百年,形成一種共同的文學,以及1814年後,我們重新尋找並定義自己的聲音……每一個時期都有其獨特的挑戰和光彩。
克萊兒: 您書中第一章就從古老的挪威-冰島文學談起,提到了符文,以及拉丁文字的引進對文學的影響。那段從口頭傳承轉向書寫的過程,聽起來充滿了神奇色彩,彷彿古老的聲音被永久地捕捉在了羊皮紙上。
西普先生: (點點頭,眼神中帶著對那段古老歷史的敬意) 是的,符文是一種非常古老的書寫方式,但它主要用於簡短的銘文,還不足以承載完整的敘事。真正的書面文學是在基督教從英格蘭傳來,並引進拉丁文字之後才開始發展的。而冰島,這個由不滿哈拉爾·美髮王統治的挪威貴族和他們的後裔建立的自由邦,成為了北方書面文學最繁榮的中心。他們與西歐的緊密聯繫,以及他們對故土和歷史的強烈情感,促使他們將那些流傳了幾個世紀的口頭薩迦和詩歌記錄下來。
克萊兒: 您提到了《較老的埃達》和斯卡爾德詩歌。特別是斯卡爾德詩歌,那種複雜的「肯寧」和頭韻,聽起來就像是一種高度精煉的文字遊戲。
西普先生: (眼中閃過一絲欣賞的光芒) 沒錯。「肯寧」(Kenningar),也就是那些獨特的換喻或譬喻,比如將船稱為「海馬」,火稱為「樹的災難」。它們初期可能樸實,但隨著時間發展變得越來越複雜,甚至像一種密碼,需要深厚的背景知識才能理解。這確實是一種「人工」的詩歌,與埃達詩歌的樸實自然形成對比。但正是斯卡爾德詩人,通過他們詳細描述國王和首領事蹟的「德拉帕」(drápa)或「弗洛克」(flokk),為薩迦作者提供了寶貴的歷史素材。想想奧拉夫聖王在斯蒂克萊斯塔德戰役前,讓斯卡爾德詩人進入盾牆內,親眼見證一切,以便日後記述——這不正說明了他們被視為活的歷史記錄者嗎?
克萊兒: 您書中特別提到了幾個重要的斯卡爾德詩人,像奧伊文德·斯卡爾達斯皮里和埃吉爾·斯卡爾格里姆松。埃吉爾失去兒子後寫的《兒子之失》(Sonatorrek),那種從沉重悲痛到對詩歌能力的欣慰,讀來真是動人心魄。
西普先生: (輕嘆一聲) 《兒子之失》是斯卡爾德詩歌中最具個人情感的作品之一。埃吉爾確實是一個充滿激情和矛盾的人物,既是強大的首領和維京人,又是能夠將最深的悲傷化為詩歌的藝術家。他的作品,特別是那首哀歌,展示了即使在最嚴酷的時代,人的情感也能通過詩歌找到出口。而後期的斯卡爾德詩歌,比如斯諾里·斯圖拉松的《韻律列表》(Háttatal),更多是技藝的展示,這也反映了文學發展的趨勢。
克萊兒: 除了詩歌,薩迦也是挪威-冰島文學的瑰寶。您提到了《冰島人書》、《定居者書》,還有像《尼雅爾薩迦》、《拉克斯河谷人傳》這樣著名的家族薩迦。薩迦的寫作風格——那種簡潔、客觀、著重描寫而非告知的方式,對後來的挪威文學,特別是易卜生和比約恩松,似乎有著深遠的影響。
西普先生: (眼中流露出認同) 非常敏銳的觀察。薩迦的寫作風格確實獨特而有力。它們不是簡單的編年史,而是充滿了對人物性格的深刻描寫,以及對事件發展的緊湊敘述。這種風格強調通過行動和對話來展現人物,而不是直接告訴讀者人物是什麼樣的。這是「描述而非告知」的典範。冰島作為一個缺乏中央集權的自由邦,對法律和秩序有著強烈的關注,這也體現在薩迦中對爭端和衝突的細緻描寫。這些薩迦不僅是文學作品,也是那個時代社會結構和價值觀的重要記錄。
克萊兒: 您也提到了《王鏡》這本不同尋常的書,展示了13世紀挪威在教育和文化上的高度。那種父子對話的形式,以及其中關於商業、宮廷禮儀等實用知識的討論,似乎與薩迦的精神有些不同。
西普先生: 《王鏡》確實是那個時代的傑出代表。它是一本典型的「鏡鑑」(mirror)文學,旨在指導年輕的貴族如何在這個世界立足和行事。它體現了挪威在那個時期對知識、道德和文明的追求,即使在歐洲的邊緣地帶,我們的社會也 достигла了一定的高度。那種對學習外語(拉丁語和法語)的重視,同時強調不忘母語的觀念,至今仍有啟示意義。
克萊兒: 然而,書中也提到,從14世紀初開始,挪威經歷了一段漫長的衰落期,文學活動幾乎停滯。您將原因歸結於強大的王權削弱了貴族階層、漢薩同盟的影響力以及黑死病的肆虐。這段「衰落時代」對挪威的文學傳承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
西普先生: (臉色變得有些沉重) 那是一段非常艱難的時期。隨著政治力量的削弱,支持文學發展的貴族階層衰落了。書寫文學幾乎消失了,知識分子也很少。語言也逐漸受到丹麥語的影響。然而,這並不意味著文學的火焰完全熄滅。在民間,古老的歌謠、故事和傳說仍然通過口頭方式流傳,這些「民間文學」頑強地生存下來,直到近代才被重新發現和記錄。它們是連接古老傳統和現代文學的重要紐帶。
克萊兒: 這就引出了您第二章介紹的「民間詩歌」,特別是民謠。您提到它們在12到15世紀在北歐達到鼎盛,但直到很久之後才被記錄下來。這是否說明,即使在書面文學衰落時,民間的詩意仍然存在?
西普先生: (點頭) 完全正確。民謠,尤其是那些敘事性的民謠(Ballads),以其強烈的節奏和經常重複的副歌(omkvæd),充滿了民間的生命力。它們的內容多樣,有些源自古老的薩迦和神話(像Trymskvida),有些則描寫中世紀騎士的生活,還有一些則是關於超自然生物或歷史事件。這些民謠的作者大多無名,它們是集體創造和傳承的產物。它們的保存,特別是在挪威,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那些在近代致力於收集民間文學的人們。
克萊兒: 民間故事和傳說也是您書中強調的部分。它們與民謠在內容上有相似之處,但故事往往不受特定地點或時間限制,充滿了奇幻色彩。像《灰燼小子》(Askeladden)這樣的人物,他代表了平凡人通過自身能力獲得成功的故事,這似乎帶有某種普世的希望。
西普先生: 民間故事確實是想像力的自由飛翔。它們的世界裡,巨魔、精靈與凡人並存。它們常常傳達一種樸素的道德觀:聰明戰勝愚蠢,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而《灰燼小子》系列,則特別體現了對看似渺小和被忽視者的認可和讚揚,這是挪威文化中一個重要的母題。這些故事和傳說,如同民謠一樣,在文字記錄之前,已經在民間流傳了幾個世紀。
克萊兒: 接著,書本進入了挪威與丹麥聯合的時期,這段「共同文學」的歷史非常長,從宗教改革時期一直到1814年。宗教改革對文學有什麼影響?
西普先生: 宗教改革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它促使丹麥開始發展本土語言的文學,特別是宗教文本,以便普通人能夠理解新的教義。克里斯蒂安·佩德森(Kristiern Pedersen)翻譯的丹麥語聖經是一個里程碑。然而,在挪威,由於政治地位的下降和缺乏強大的本土知識階層,我們並沒有像丹麥那樣出現獨立的宗教改革文學。丹麥語成為了我們的官方書面語言,這對挪威語言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克萊兒: 在這個「共同文學」時期,您提到了許多重要的作家。像彼得·克勞松·弗里斯(Peder Claussøn Friis),他翻譯了薩迦,對喚醒挪威民族感情起了重要作用。還有彼得·達斯(Petter Dass),那位「阿爾斯塔豪格的詩人」,他的作品描寫了北挪威的自然和生活,非常獨特。
西普先生: (眼神中帶著對這兩位挪威先驅的敬意) 彼得·克勞松·弗里斯的薩迦翻譯是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在一個本土文學衰落的時期,他的工作讓挪威人重新接觸到了自己輝煌的過去,這對於培養民族自豪感至關重要。而彼得·達斯,他的出現就像是在共同文學的背景下,一束來自北方的光芒。他筆下的北挪威,那種嚴酷的自然環境、漁民和農民的日常生活,都以一種生動、樸實的方式呈現出來。他的作品充滿了地方色彩和民間智慧,即使當時在丹麥的上層社會不太受重視,但在挪威,尤其是在北方,他的作品至今仍在民間流傳,被親切地稱為「赫爾·彼得詩歌」(Hr. Petterdigt)。他的詩歌,像《北挪威的號角》(Nordlands trompet),展現了那個時代挪威人與自然搏鬥的堅韌精神。
克萊兒: 當然,這個時期最為人熟知的名字一定是路維·霍爾堡(Ludvig Holberg)。您書中對他有非常詳盡的介紹,從他在卑爾根的童年,到他的遊學經歷,以及他作為詩人和散文家的貢獻。他被稱為「丹麥文學之父」,但在挪威,他又有著特殊的地位。
西普先生: (臉上泛起自豪的光芒) 霍爾堡是共同文學時代的巨人,也是整個北歐文學史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雖然大半生在哥本哈根度過,但他的卑爾根背景和早年經歷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挪威印記。他將自己比作挪亞方舟,裡面匯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人——這正是當時卑爾根這座國際港口的寫照。他的作品,特別是喜劇,尖銳地諷刺了當時社會的弊病:學究的迂腐、貴族的傲慢、市民的愚昧。
克萊兒: 像《政治錫匠》、《雅各布·馮·泰伯》和《埃拉斯穆斯·蒙塔努斯》這些喜劇,至今讀來依然令人捧腹,同時又能引發思考。您說他筆下的人物都是從生活中直接捕捉的,這也符合薩迦的寫實精神。
西普先生: (眼中閃爍著認可) 是的,霍爾堡最傑出的才能之一就是刻畫人物。他筆下的人物,即使有誇張成分,也讓人感覺真實可信。他的喜劇不僅娛樂大眾,更重要的是具有教育和啟蒙意義。他用丹麥語寫作,並致力於提升母語的地位,讓文學成為「人民的財產」。他通過諷刺和幽默,挑戰了當時盛行的學術上的炫耀和對外國文化的盲目崇拜。他為丹麥和挪威創造了一種共同的、富有活力和現實感的文學語言。
克萊兒: 除了喜劇,他的諷刺史詩《彼得·帕爾斯》和諷刺小說《尼爾斯·克里姆的地下之旅》也影響深遠。《尼爾斯·克里姆》甚至是以外國讀者為主的,所以他用拉丁語寫作。這本小說對當時歐洲社會的諷刺,跨越了國界。
西普先生: 《彼得·帕爾斯》以戲仿英雄史詩的形式,對社會進行了辛辣的諷刺,這在當時引起了轟動。而《尼爾斯·克里姆的地下之旅》則更進一步,以奇幻旅行的形式,對歐洲的政治、社會和學術進行了普遍性的批判。這本書的成功,也使霍爾堡在歐洲贏得了聲譽。他不僅是一個丹麥-挪威的作家,也是一位具有世界眼光的思想家。
克萊兒: 您書中也提到,霍爾堡在晚年將重心轉向歷史和哲學寫作,比如他的歷史著作和《道德思想》、《書信集》。這是否代表了他思想的成熟和關注點的轉變?
西普先生: 可以這樣說。在完成他主要的詩歌創作之後,霍爾堡將他的智慧和精力投入到了歷史學和通俗哲學的寫作中。他認為歷史學是最有用的學問,能夠讓人認識國家、認識人,甚至能夠預測未來。他的歷史著作,例如《丹麥和挪威的描述》、《丹麥王國史》,雖然可能不完全符合現代史學的標準,但在當時為讀者提供了了解自己歷史的重要窗口。他的哲學和倫理學著作,則以清晰、通俗的語言探討了許多重要議題,推動了啟蒙思想的傳播。
克萊兒: 談到啟蒙時代,您書中接著描寫了18世紀下半葉的「啟蒙時期」,這是個充滿思想碰撞的時代,有理性主義與虔誠主義的對立,本土思想與外來影響的交織。
西普先生: 啟蒙時代強調理性和知識的傳播,「知識和效用」成為了時代的口號。來自英國和法國的啟蒙思想,特別是洛克、伏爾泰和盧梭的思想,對北歐社會產生了影響。這促進了教育的發展,也讓文學開始承擔起更多的教育功能,傾向於寫作「有用」的作品,比如教學詩。
克萊兒: 您特別提到了克里斯蒂安·布勞曼·圖林(Christian Braunman Tullin),他似乎是這個時期挪威在共同文學中一個重要的聲音。他的《五月天》描寫自然,受到英國詩人的影響,似乎與當時丹麥受德國影響的詩歌風格有所不同。
西普先生: 圖林是一個值得關注的人物。他雖然在克里斯蒂安尼亞(今奧斯陸)度過大部分人生,但他受到了英式啟蒙思想的影響,這讓他與當時丹麥文學中流行的克洛普施托克(Klopstock)的德式風格有所區別。他的《五月天》以生動的筆觸描繪了自然,充滿了情感,這在當時的詩歌中相對少見。儘管他的作品也帶有啟蒙時代的說教色彩,但他對自然的感悟和語言的駕馭顯示了他的才華。
克萊兒: 而丹麥的約翰內斯·埃瓦爾德(Johannes Ewald)則受到克洛普施托克的影響,他的作品像史詩《彌賽亞》和取材於北歐神話的戲劇《巴爾德的死亡》,雖然風格較為誇張,但他對詩歌作為一種獨立藝術的強調,似乎預示了浪漫主義的到來。
西普先生: 埃瓦爾德是一個充滿激情的詩人,他的生活經歷坎坷。他雖然受到德國浪漫主義的先驅克洛普施托克的影響,並取材於北歐神話,但他對詩歌藝術本身的追求,以及他作品中流露的強烈情感,使他成為丹麥浪漫主義的重要前驅,特別是對奧爾倫施萊厄(Oehlenschläger)影響很大。他的歌劇劇本《漁夫們》則回歸了更為樸實和當代的主題。
克萊兒: 您也提到了「挪威協會」(Det norske Selskab)。這個在哥本哈根由挪威學生組成的協會,似乎在這個共同文學的末期,成為了挪威民族感情的一個重要表達平台,也對抗了當時丹麥文學中的德國化趨勢。
西普先生: (眼神變得明亮) 「挪威協會」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現象。它反映了挪威人在與丹麥聯合數百年後,民族意識的覺醒。這些年輕的挪威知識分子在異鄉聚集,分享對故土的熱愛,並尋求建立屬於自己的文學聲音。他們受到英法文學的啟發,傾向於更為自然和簡潔的語言風格,這與當時丹麥文學中流行的繁複風格形成對比。他們的作品,特別是詩歌,充滿了對挪威自然和民族精神的讚頌。約翰·諾達爾·布倫(Johan Nordahl Brun)和約翰·赫爾曼·韋塞爾(Johan Herman Wessel)是其中的代表。
克萊兒: 約翰·諾達爾·布倫的愛國歌曲至今仍在挪威傳唱。而約翰·赫爾曼·韋塞爾的諷刺劇《沒有絲襪的愛情》,您說它一舉終結了法國悲劇和意大利歌劇在丹麥的流行,這真是件有趣的事。
西普先生: (笑著搖了搖頭) 韋塞爾的《沒有絲襪的愛情》是一部天才的戲仿。他將法國悲劇的嚴肅形式套用在一個極其日常和荒謬的故事上——一個裁縫學徒因為沒有白絲襪而無法結婚。這種形式與內容的巨大反差產生了強烈的喜劇效果,徹底暴露了當時悲劇風格的做作和不自然。韋塞爾以其尖銳的機智和幽默,為文學帶來了一股清新的空氣。他的作品雖然不多,但其對語言的精煉和對虛偽的嘲諷,使他成為共同文學時期不可忽視的人物。他與布倫一嚴肅一幽默,共同代表了挪威協會在文學上的貢獻。
克萊兒: 接著,挪威在1814年獲得了一定程度的獨立,這開啟了新的文學時期。然而,您書中提到,獨立初期(1814-1830)的文學並沒有立即展現出獨立的特色,而是延續了之前的愛國主義抒情詩風格,但有時顯得有些空泛。
西普先生: 1814年的事件極大地激發了挪威的民族情感,但這種情感需要時間來沉澱和找到新的表達方式。初期的詩歌,雖然充滿了對新獨立國家的熱情讚頌,但往往缺乏對挪威本土現實生活的深入描寫。詩人們歌頌著挪威的山川和歷史,但有時這些描寫顯得比較抽象,不夠具體。這是一種過渡時期的現象。
克萊兒: 然後,在1830年代,爆發了韋格蘭(Henrik Wergeland)和韋爾哈文(Johan Sebastian Welhaven)之間的「挪威性」之爭(Norskhetstiden)。這場辯論不僅是文學風格之爭,更是文化和政治路線之爭,對挪威文學的發展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
西普先生: (嚴肅地點頭) 這場辯論是理解19世紀挪威文學的關鍵。韋格蘭,這位充滿活力、天賦異稟的詩人,主張徹底的「挪威化」,強調本土的特色和獨立性,甚至包括語言和生活方式。他的作品奔放、熱情,充滿了生命力,但也常常顯得雜亂無章。而韋爾哈文,則代表了「智識黨」(Intelligenspartiet),他們主張保持與丹麥文化的聯繫,認為應在吸取歐洲文明精華的基礎上,逐步發展具有自身特色的挪威文化。他的作品風格嚴謹、形式精煉,但他批評韋格蘭的作品缺乏形式美和統一性。
克萊兒: 您書中描寫了這場爭論的激烈程度,甚至牽涉到了劇場事件,連韋格蘭的父親都參與其中。這似乎表明,這不僅是文學界的辯論,也反映了當時挪威社會內部對國家未來發展方向的不同看法。
西普先生: 確實如此。這場爭論背後是更深層次的文化和政治分歧。韋格蘭代表了激進的民族主義和民主傾向,他希望喚醒普通民眾的民族意識,讓他們參與到國家生活中來。韋爾哈文則更傾向於溫和的、由知識精英主導的文化發展路線。他們之間的辯論,雖然有時顯得尖刻和個人化,但卻在文學上激發了新的活力,迫使作家們思考挪威文學的獨特性和未來方向。
克萊兒: 儘管兩人的風格和主張不同,但最終都為挪威文學做出了貢獻。您書中也提到,韋格蘭在經歷了這些爭論後,他的作品變得更加成熟和精煉。
西普先生: (眼中流露出惋惜和敬意) 韋格蘭晚期在病床上完成的作品,如《猶太人》和《英國領航員》,展現了他驚人的精神力量和藝術上的成熟。他對自由、真理和人類博愛的信仰,以及他對自然和生命的熱愛,貫穿了他的一生。他對社會底層的關懷,以及他為普通民眾寫作的努力,使他成為一位真正的人民詩人。他不僅在文學上,也在政治和社會啟蒙方面,為挪威指明了方向。
克萊兒: 而韋爾哈文,您將他稱為「沉思的歌手」(den lutende sanger)。他雖然沒有韋格蘭那樣奔放的熱情,但他對形式美的追求,以及他作品中流露的懷舊和沉思氣質,也豐富了挪威文學的內涵。特別是他對挪威民間傳說(huldreromantikken)的描寫,以及他對斯堪的納維亞主義的信念,也反映了時代的潮流。
西普先生: 韋爾哈文是另一位重要的浪漫主義詩人。他的作品更加內斂和精緻,注重形式和音律。他從挪威的自然和民間傳說中汲取靈感,創作出許多優美的詩歌和浪漫曲,像《亞斯加德之旅》(Asgaardsreien)。他對文化和美學的思考,以及他與韋格蘭的辯論,都對挪威文學的發展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儘管他的性格更為孤獨和內向,但他對藝術的嚴謹態度,以及他對斯堪的納維亞團結的願景,也值得我們銘記。
克萊兒: 接著,書本進入了「國家浪漫主義」時期(1840-1870)。這是一個尋找和歌頌挪威本土特色的時代,特別是民間文學和農民生活成為了重要的主題。阿斯比約恩森(P. Chr. Asbjørnsen)和莫伊(Jørgen Moe)收集的民間故事和傳說,以及伊瓦爾·奧森(Ivar Aasen)對挪威方言的研究和「新挪威語」(Landsmaal)的創立,都為這個時期奠定了基礎。
西普先生: 這是挪威文學史上一個充滿活力的時期。阿斯比約恩森和莫伊的工作是開創性的。他們以一種既忠實於民間口述風格,又具有文學藝術性的方式,記錄了挪威豐富的民間文學寶庫。這些故事和傳說不僅為後來的作家提供了取之不盡的素材,也塑造了挪威文學的語言和風格。伊瓦爾·奧森的語言學研究更是具有深遠的影響。他證明了挪威方言可以作為一個獨立的語言基礎,並在此基礎上構建了「新挪威語」,這引發了至今仍在持續的語言爭議,但也為挪威文學提供了另一種重要的表達形式。
克萊兒: 奧森本人也是一位用「新挪威語」寫作的詩人,他的詩歌《挪威人》(Nordmannen)成了新挪威語運動的象徵。
西普先生: 奧森不僅是語言學家,也是一位有獨特風格的詩人。他的詩歌樸實、真摯,充滿了對挪威土地和人民的熱愛。他的作品是「新挪威語」文學的奠基石。而克努德·克努森(Knud Knudsen)則致力於「挪威化」丹麥-挪威語,這兩種語言路線的並存,是挪威獨特的語言景觀。
克萊兒: 您書中也提到了這個時期的許多其他作家,他們從農民生活和地方文化中汲取靈感,描寫了挪威各地的風土人情。卡米拉·科萊特(Camilla Collett)雖然也屬於這個時期,但她的作品《地方長官的女兒們》似乎已經開始觸及社會問題,預示著現實主義的到來。
西普先生: 卡米拉·科萊特是一位具有前瞻性的作家。她的作品在描寫現實生活的同時,也尖銳地指出了女性在社會中的困境。她對婚姻和女性獨立的思考,使她成為挪威女權主義文學的先驅。她的作品突破了國家浪漫主義的局限,為後來的現實主義文學開闢了道路。
克萊兒: 最後,書本進入了「現實主義和自然主義」時期(1870-1890),以及1890年之後的文學發展。喬治·布蘭代斯(Georg Brandes)的影響似乎在北歐文學中引發了一場變革,要求文學更加現實、敢於觸及社會問題。
西普先生: 布蘭代斯無疑是一位具有巨大影響力的評論家。他受到了歐洲大陸,特別是英法新的科學和思想潮流的啟發,呼籲北歐文學打破浪漫主義的幻想,直面現實生活,探討社會問題。這場變革迅速席捲了挪威,並誕生了我們最為世界所知的幾位作家。
克萊兒: 這就是易卜生、比約恩松、約納斯·李(Jonas Lie)和亞歷山大·基蘭(Alexander Kielland),他們被稱為「四大」。易卜生的社會問題劇,像《玩偶之家》、《幽靈》、《人民公敵》,尖銳地揭示了社會的虛偽和個體的困境。
西普先生: (臉上流露出尊敬的神色) 易卜生是世界戲劇史上的巨匠。他雖然大部分時間在國外度過,但他的作品深刻地反映了挪威社會,並觸及了人類普遍的問題。他的戲劇結構嚴謹,人物刻畫入木三分,語言精確有力。他通過他的作品向世界提出了挑戰性的問題,引發了廣泛的討論和爭議。他對個體自由和真相的執著追求,使他成為現代戲劇的奠基者。
克萊兒: 比約恩松則是一位更為公共的人物,他不僅是作家,也是政治家和社會活動家。他的作品從農民故事到社會問題劇,題材廣泛。
西普先生: 比約恩松是挪威文學的另一位巨頭,他的作品充滿了活力和樂觀精神。他繼承了韋格蘭的衣缽,是一位積極參與社會變革的「人民導師」。他的農民故事以其樸實優美的風格開創了新的敘事傳統,而他的社會問題劇則直接介入當時的政治和道德辯論。他的愛國歌曲激勵了一代又一代挪威人。他用他的筆和他的聲音,為挪威民族的獨立和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克萊兒: 約納斯·李則擅長描寫挪威北部的海洋生活和家庭關係,他的作品帶有神秘和心理描寫的色彩。亞歷山大·基蘭以其尖銳的諷刺,揭露了社會的不公和虛偽。
西普先生: 約納斯·李以其對海洋和北部自然環境的獨特感悟,以及對人物心理的細膩描寫,豐富了挪威的現實主義文學。他的作品常常帶有某種宿命感和潛意識的探索。基蘭則是一位犀利的社會批評家,他的諷刺小說如同手術刀一般,剖析了當時社會的假象和權力結構。他的作品雖然帶有強烈的傾向性,但其藝術風格和語言的精煉也值得稱讚。
克萊兒: Arne Garborg 是一位重要的新挪威語作家,他的作品深入探討了宗教、社會和個體內心的衝突。Amalie Skram 的自然主義小說則以其對社會底層和心理疾病的描寫而聞名。
西普先生: Garborg 的寫作生涯橫跨了不同的文學階段,他從早期的自由思想,到後期的宗教探索,都在「新挪威語」中找到了深刻的表達。他對挪威農民精神世界的描寫,以及他對現代性困境的思考,都具有重要的意義。Amalie Skram 是一位無畏的自然主義作家,她以其對社會陰暗面和女性心理的描寫而引起了爭議,但也展現了她對現實的直視。
克萊兒: 書本最後簡要提及了1890年之後的文學趨勢,您說那個時期變得更為平靜,作家們的關注點也從社會問題轉向了心理描寫、藝術主義等,比如克努特·漢姆生(Knut Hamsun)的作品。
西普先生: 1890年代標誌著挪威文學的一個轉向。人們對社會問題劇的熱情有所減退,作家們開始探索新的領域。漢姆生是其中的代表,他反對「傾向性」文學,主張「為藝術而藝術」(l'art pour l'art),並將寫作重心放在人物內心的心理活動和潛意識的流動。他的作品,如《飢餓》、《神秘》,以其獨特的風格和對人類心理的深刻洞察,對後來的文學產生了影響。
克萊兒: 還有Gunnar Heiberg,他的戲劇也帶有諷刺和心理描寫的元素。Per Sivle,他的作品則融入了挪威古老的詩歌和民間故事元素。Hans E. Kinck 對挪威農民的精神世界和自然環境的描寫也非常獨特。
西普先生: 這些作家都代表了1890年代之後挪威文學的多樣性。Heiberg 以其藝術化的戲劇和對情感關係的探索而聞名。Sivle 以其充滿力量的語言和對挪威歷史和傳說的重新詮釋,在「新挪威語」文學中佔有重要地位。Kinck 則以其對挪威鄉村和人物內心深處的描寫,展現了獨特的藝術視野。
克萊兒: 這本書真是全面地描繪了挪威文學的發展軌跡,從古老的英雄時代到現代的心理探索。西普先生,非常感謝您花時間和我分享這些見解。編寫這本書,並不斷修訂它,一定是一個持續的探索和學習的過程。
西普先生: (溫和地笑著) 不客氣,克萊兒。文學的歷史是一條不斷流淌的河流,每一個時代都有其獨特的光芒和挑戰。我們的努力,只是希望能為後來的讀者和研究者,點亮一盞小小的燈,讓他們能夠更好地理解這條河流的源頭和它的流向。看到年輕的讀者能夠從書中獲得啟發,並提出自己的問題,這就是我們最大的欣慰。
(奧斯陸的陽光漸漸變得柔和,書房裡的光線似乎也溫暖了起來。空氣中依然瀰漫著舊書的氣息,但現在這氣息似乎承載了更多生動的故事和思想的光輝。一場對話結束了,但對挪威文學的探索才剛剛開始。)
光之凝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