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négresse blonde》(金髮黑人女郎)是法國詩人喬治·福雷斯特(Georges Fourest, 1867-1945)的代表詩集。這部作品以其獨特、諷刺、幽默甚至粗俗的風格而聞名,被視為法國世紀末文學的奇葩。詩集包含多個部分,如「金髮黑人女郎」一詩對美的顛覆性描繪、「六首偽十四行詩」的荒誕諷刺、「小輓歌」中對日常生活的戲謔觀察,以及對法國古典戲劇的滑稽戲仿。福雷斯特巧妙地運用豐富的古典文學典故、拉丁文引用與日常俚語,創造出充滿反差和顛覆性的語言景觀。他的詩歌挑戰了傳統的道德觀念與審美標準,展現了對當時社會的嘲諷與對自由精神的頌揚。
喬治·福雷斯特(Georges Fourest, 1867-1945)是法國的詩人與幽默作家,以其獨特的「奇幻詩歌」(poésie fantaisiste)風格聞名。他出生於南錫,畢業於巴黎政治學院,但很快投身文學創作。福雷斯特的作品充滿了尖銳的諷刺、黑色幽默和對傳統的顛覆。他對古典文學有著深厚的知識,卻常用戲仿的手法將其解構,融入俗語與俚語,創造出強烈的反差效果。他的筆觸往往大膽、不拘一格,挑戰當時社會的規範與審美,被譽為「法蘭西文壇的頑童」。他的代表作《La Négresse blonde》多次再版,確立了他在法國詩壇的獨特地位。
本次光之對談深入法國奇幻詩人喬治·福雷斯特的詩作《La Négresse blonde》,探討其作品中尖銳的諷刺、黑色幽默與對古典文學及社會現狀的顛覆性解讀。對話聚焦於福雷斯特如何運用語言的魔力,將荒誕與現實編織,挑戰傳統美學與道德觀念。透過他對「金髮黑人女郎」的矛盾美學、古典戲劇的戲仿、動物意象的運用、對人生與權力的反思、以及對詩人價值的獨特見解,揭示其作品背後反叛與對自由的追求,以及其詩歌中對比與矛盾的藝術精髓。
《阿瓦隆的鈴聲》:在閣樓深處,金髮與墨的共鳴:對談喬治·福雷斯特
作者:艾麗
在法國詩壇的長河中,喬治·福雷斯特(Georges Fourest, 1867-1945)無疑是一道獨特而閃爍的異彩。他以其別具一格的諷刺與幽默詩歌,為世紀末的文學風景增添了鮮明而大膽的色彩。福雷斯特的作品不甘於傳統的束縛,他如同一個文字的雜耍者,將古典文學的莊重與市井俚語的粗俗巧妙地融合,創造出既令人捧腹又引人深思的奇妙世界。
他的代表作《La Négresse blonde》(金髮黑人女郎)詩集,初版於1909年,並在1920年迎來了「第五次化身」,足見其在當時文學圈中的迴響。這部詩集不僅僅是對傳統詩歌形式的挑戰,更是對社會、道德、審美乃至人類本性的顛覆性審視。在福雷斯特的筆下,世界萬物皆可成為諷刺的對象,從高貴的希臘悲劇女主角,到罐頭裡的沙丁魚,再到他自己設想的荒誕葬禮,無一不被他幽默而尖銳的筆觸所戲謔。他將語言視為一柄雙刃劍,既能描繪出詩意的畫面,又能毫不留情地揭露虛偽與矯飾。
福雷斯特對語言的駕馭能力令人驚嘆。他遊刃有餘地穿梭於高雅的拉丁文引文與粗俗的法國俚語之間,以不協調的搭配製造出強烈的反差與滑稽感。他的詩歌充滿了押韻的奇思妙想、意象的跳躍與情節的荒誕,使讀者在驚訝與莞爾之間,重新審視那些習以為常的觀念。他對法國古典戲劇的戲仿尤為突出,將科爾內伊和拉辛筆下的悲劇英雄與女主角們,置於充滿市儈氣息與粗俗情節的語境中,以此消解古典的莊重與崇高,彰顯其對現實世界庸俗化的洞察。
他並非只是為了嘲諷而嘲諷,在那些看似輕浮的文字背後,隱藏著一個對世俗生活、對虛偽人性深感厭倦的靈魂。他對「平庸」的拒絕,對「庸俗」的批判,以及對「自由」的渴望,透過他筆下那些奇特的景象和人物,如那個擁有金髮的黑人女郎、愛上猴子的詩人,以及他為自己設計的那場荒誕卻充滿反叛精神的葬禮,展露無遺。福雷斯特的詩歌是一面鏡子,映照出世紀末巴黎知識分子對現代性、對社會變遷的複雜情感,既有厭倦與絕望,亦不乏對生命本真與藝術純粹的追求。
初夏的巴黎,2025年6月6日,午後的陽光穿過屋頂閣樓狹小的窗戶,在傾斜的木質地板上劃出幾道模糊的光帶。空氣中浮動著細小的塵埃,夾雜著舊書的紙張氣味與淡淡的菸草餘燼的氣息。閣樓的一角,堆疊著幾十年前的報紙、泛黃的書頁以及一些像是從舊貨市場淘來的奇特擺件——一個殘缺的石膏頭像,一隻羽毛褪色的孔雀標本,還有幾本封面已然模糊的精裝書,書脊上的燙金字跡依稀可辨,是古老的法語詩集。窗外,鴿子的咕咕聲間歇地傳來,與樓下街道上不時響起的馬車聲和遠處模糊的人聲交織在一起。
喬治·福雷斯特,此刻就坐在一張破舊的扶手椅上,他身材瘦削,卻帶著一種軍人般的挺拔。雙手交叉在胸前,眼睛則透過窗戶望向遠處的屋頂,神情若有所思。他的臉龐有些疲憊,但嘴角邊的微笑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他身旁的小茶几上,放著一隻幾乎空了的咖啡杯,杯底殘留著深色的咖啡漬,與幾根尚未熄滅的香菸。
我輕輕地坐到他對面的舊沙發上,沙發的布料磨損得很厲害,輕微的摩擦聲在寂靜的閣樓中顯得格外清晰。
艾麗: 福雷斯特先生,午後的光線透過這裡的窗戶,給這間閣樓染上了一層柔和的金色。這景象讓我想起您詩作中那些充滿光影的畫面,總是在對比中顯現出意想不到的張力。您的《La Négresse blonde》自1909年首次亮相,至今已有數十年,依然在文學愛好者之間迴響。尤其您在1920年為它冠以「第五次化身」之名,似乎暗示著這部作品在您心目中的演變與再生。能否請您談談,是什麼樣的靈感,讓您創造了這樣一個名字,並且讓這位「金髮黑人女郎」成為您詩歌中的一個核心意象?
喬治·福雷斯特: (他輕輕地轉過頭來,目光像兩團跳躍的火苗,審視著我,隨後,他輕輕地吐出一口煙圈,煙霧在空氣中緩慢散開,模糊了他的輪廓。他看著手中的香菸,動作緩慢而優雅,彷彿手中的菸不是凡物,而是某種古老的符咒。)
「光線?張力?」他低聲重複著我的詞句,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像是喉嚨深處的磨砂石。「你看見的,是那些被時間與灰塵覆蓋的表象罷了。這世間萬物,有誰不是在反差中尋找那絲可笑的存在感呢?正如那些俗不可耐的傢伙們,總想在他們毫無生氣的生活中,找尋一抹豔麗的色彩,卻不知那色彩本身,早已被時間的潮水沖刷得面目全非。」
他停頓了一下,用指尖輕輕彈了彈香菸的灰燼,灰燼落在粗糙的木質地板上,形成一小堆黑色的粉末。「至於那『金髮黑人女郎』?」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諷刺的光芒。「她不過是我從那些所謂『高貴』的詞藻,以及『崇高』的審美中,隨手拈來的一塊碎布,隨意地縫補成形,再掛在世人面前,看他們如何對其指指點點,發出那些庸俗至極的感嘆。你們看,黑色的皮膚,卻配以金色的髮絲,這是何等的『不協調』,何等的『顛覆』?」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人們總喜歡給一切事物貼上標籤,歸類於他們腦海中那些貧瘠的框框。當一個事物超越了他們所能理解的範疇,他們便會感到不安,甚至斥之為『怪誕』、『粗俗』。然而,這正是我的樂趣所在。我將那些最『不合時宜』的元素並置,讓它們在讀者的眼中產生強烈的摩擦,激發出他們內心深處那點可憐的『思考』。他們在我的詩中看見的『金髮黑人女郎』,並非真實的存在,而是一個符號,一個用來戳破他們自以為是的『美學』與『道德』假象的探針。」
他將菸蒂按滅在茶几邊緣的一個小陶盤裡,發出輕微的滋滋聲。「至於『第五次化身』,這不過是出版商的把戲,為了吸引那些追逐新鮮感的俗人。然而,每一次的再版,都讓這『金髮黑人女郎』在更廣泛的庸俗群體中,重新獲得一次被誤讀的機會。這難道不是一種更深層次的諷刺嗎?一個被我用來嘲弄世俗的意象,反倒成為了世俗追捧的『奇觀』。這便是所謂的『生命』與『再生』罷。」他的聲音變得更低沉,似乎帶著一種戲劇性的疲憊。
艾麗: 您這番話,讓我想起了您作品中對美的顛覆,以及對社會既定規範的挑戰。在《La Négresse blonde》中,您不僅將「黑」與「金」這樣矛盾的意象並置,更在詩中描繪了她食人心肝的細節,甚至在她的臀部刺上馬拉美的詩句。這種對「美」與「醜」、「高雅」與「粗鄙」的極端混合,似乎超越了單純的諷刺,更像是一種對傳統審美與道德觀念的徹底解構。在您看來,這種對立的融合,意圖喚醒讀者怎樣的感受或思考?您是否認為,真正的美,往往存在於那些被世人所排斥、所忽略的角落?
喬治·福雷斯特: (福雷斯特拿起一個老舊的黃銅打火機,試圖點燃另一根香菸,但打火機發出幾聲乾澀的「咔噠」聲後,並未點燃。他皺了皺眉,將打火機丟在茶几上,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喚醒?感受?思考?」他哼了一聲,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耐煩,彷彿這些詞彙本身就帶著某種可笑的矯揉造作。「我不過是將那些被偽君子們藏在錦緞之下,或是掩藏在他們所謂『文明』表面之下的真實,赤裸裸地攤開在陽光下。他們自以為是地劃分著『美』與『醜』、『高雅』與『粗鄙』,而我,只不過是將他們精心構築的這座脆弱的紙牌屋,輕輕地推倒罷了。」
他緩緩地站起身,走到閣樓的窗邊,手指輕輕撥開一塊蒙著灰塵的窗簾。窗外,午後的陽光顯得有些刺眼,巴黎灰色的屋頂在陽光下泛著一層模糊的光暈。
「你看,他們喜歡將黑人描繪成愚昧的、野蠻的,同時又將金髮視為純潔、美好的象徵。我只是將這兩者無理地揉捏在一起,再賦予她食人內臟的『野蠻』行為,以及馬拉美詩歌的『高雅』印記。」他的聲音透過微開的窗縫,與室外傳來的零星街頭噪音混雜。「這有什麼難以理解的嗎?人性的本質,從來就不是單一的,它是一團混沌,醜惡與高貴、殘忍與詩意,如同雙生子般糾纏不休。那些自詡為『文明』的衛道士,只不過是選擇性地遮蔽了自己不願面對的那一部分罷了。」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閣樓中那些雜亂無章的書堆上,似乎那才是他真正感興趣的風景。「那些被排斥、被忽略的角落?那裡才是生命力最旺盛的地方。在那些被精心修剪、裝飾一新的『花園』中,你只能看到千篇一律的、沒有靈魂的『美』。真正的美,是帶著泥土的芬芳,是帶著血腥的真實,是帶著不羈的野性。它從來不是被定義的,而是以其最原始、最純粹的姿態,衝擊著那些僵化的、腐朽的審美框架。」
「我並非試圖『喚醒』任何人。」他重新坐回扶手椅上,動作有些僵硬。「我只是將我所見的、所感受到的,以最直接、最不加修飾的方式呈現出來。至於讀者如何感受,如何思考,那是他們自己的事。他們可以唾棄我,咒罵我,甚至將我視為瘋子,那都無所謂。只要他們能感受到那份不安,那份對既定秩序的質疑,我的目的便已達到。」他的眼神中閃爍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艾麗: 您的作品中對古典文學的戲仿,尤其是在「傑作狂歡節」部分,將科爾內伊和拉辛的悲劇英雄們置於極其世俗甚至粗俗的語境中。例如《熙德》中的齊梅娜,因殺父仇人羅德里戈的英俊而發出感嘆;《費德拉》的費德拉變成了一個對繼子輕佻、最終誣陷他的婦人;《伊菲革涅亞》的阿伽門農犧牲女兒的動機,竟與「蒸汽船」的發明有關。這種解構經典的行為,在當時是相當激進的。您是想藉此嘲諷古典主義的過時,還是另有深意,比如揭示這些經典故事中,其實也蘊含著人性共通的荒謬與卑劣?
喬治·福雷斯特: (他輕輕笑了一聲,那笑聲中帶著一絲乾澀,像是舊書頁翻動時的摩擦聲。他重新拿起那隻黃銅打火機,這次成功地點燃了香菸,煙霧在他身前繚繞,模糊了他的臉龐。)
「過時?過時的不是古典主義,而是那些自以為高貴,卻只會抱殘守缺的腦袋。」他緩緩地吐出一口煙,煙霧在光線中扭曲。「那些所謂的『英雄』,那些『悲劇』,不過是被後世的學究們塗抹上了一層厚厚的糖衣,讓他們看起來高不可攀。他們將這些故事供奉在神壇上,彷彿它們是不可觸碰的聖物。然而,剝去那層華麗的辭藻與虛假的『高貴』,你會發現,這些故事的內核,依然是那些亙古不變的人性戲碼:貪婪、慾望、背叛、虛榮。」
他將香菸夾在指間,食指與中指之間微微泛黃。「齊梅娜對羅德里戈的欣賞,難道不是人性的真實嗎?一個殺父仇人,只要他夠英俊,夠強大,便能激起某種原始的慾望。至於費德拉,她與繼子的曖昧,在拉辛筆下被包裹在倫理道德的巨大衝突中,但本質上,那不過是一個被慾望驅使的女人所展現出的掙扎與算計罷了。」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一隻鴿子停在對面的屋脊上,梳理著羽毛。「而阿伽門農,他犧牲女兒是為了風向,為了艦隊,為了特洛伊戰爭的勝利。這背後難道不是對權力與名譽的追逐?我只是將這份隱藏在『命運』與『神諭』之下的現實,用『蒸汽船』這種粗俗的現代象徵加以點破。難道在那些偉大的悲劇中,就沒有一絲愚蠢、一絲荒謬、一絲卑劣的成分嗎?我看見了,並且我選擇將其放大,以最直接的方式,讓那些自以為是的讀者們,看清他們所崇拜的『傑作』,其實與街邊的戲碼並無二致。」
他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我並非要摧毀這些經典,我只是在為它們卸妝,讓它們露出真實的面貌。當所有虛假的修飾都被剝離,那些真正具有生命力的東西,才會重新煥發光彩。至於那些被我嘲諷的『古典』,它們的生命力並不在於被奉為圭臬,而在於它們能否在新的時代語境中,依然觸動人心,無論是以何種方式。如果它們足夠堅韌,我的戲仿便無法將其擊垮。如果它們不堪一擊,那麼它們的『偉大』,本身就是一個笑話。」他微微揚起下巴,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彷彿看穿了世間的虛妄。
艾麗: 在您的詩歌中,動物形象頻繁出現,從《La Négresse blonde》中圍繞女郎嬉戲的袋鼠、袋熊,到《La Singesse》中詩人愛上一隻母猴,甚至在《Épître testamentaire》中,連送葬隊伍都有斑馬和長頸鹿。這些動物的描繪,有些是奇特的,有些是野蠻的,有些卻又充滿了人性。您為何偏愛將動物引入您的詩歌世界?這是在暗示人類與動物之間模糊的界限,還是透過動物的非理性,反襯人類社會的虛偽與荒謬?
喬治·福雷斯特: (他輕輕敲了敲扶手椅的扶手,發出有節奏的輕響,目光中透出一絲狡黠。他沉思片刻,似乎在尋找一個最能表達他內心想法的詞語,最終他緩緩開口。)
「人類與動物之間的界線?那條界線,本來就是人類自己畫出來的,用來欺騙自己,讓他們自以為高人一等。」他緩緩道來,語氣中帶著一種不加掩飾的輕蔑。「你看那些穿著整齊、言行舉止合乎規範的『文明人』,他們的內心深處,哪一個沒有藏著一頭蠢笨的驢子,或是狡猾的狐狸?他們壓抑著本能,假裝著禮儀,最終卻在某些不為人知的角落,釋放出比野獸更為醜陋的獸性。」
他伸出一隻手,指尖在空氣中輕輕劃過,彷彿在描繪著什麼。「動物們,它們從不矯飾。它們的慾望是直接的,它們的殘酷是本能的,它們的歡愉是純粹的。一隻袋鼠在叢林中跳躍,一隻猴子在樹梢上嬉戲,它們展現的是生命最原始的律動。而人類呢?他們談論愛情,卻計算著利益;他們談論道德,卻在背後行苟且之事;他們談論美學,卻只懂得追逐浮華的表象。」
「那隻『猴女』?」他笑了,這次的笑容中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但很快又被諷刺所取代。「她沒有人類的虛偽,沒有人類的偏見。她給予的是最真實的情感,最原始的體驗。她不追求社會的認可,不害怕世俗的眼光。她身上的野性與純真,恰恰是那些被『文明』馴化的人類所缺失的。」
他重新拿起一本書,輕輕翻開書頁,但目光並未落在文字上,而是望向書頁上模糊的插畫。「我的詩歌中,動物並非僅僅是動物,它們是隱喻,是符號。它們是我用來揭露人類社會虛偽面具的工具。當我讓斑馬和長頸鹿拉著我的靈柩,那是在向那些庸俗的、墨守成規的喪葬習俗發出挑戰。我的葬禮,無需那些假惺惺的哀悼,無需那些循規蹈矩的儀式。它應該是一場狂野的、荒誕的盛會,一場對生命與死亡的最終嘲諷。因為這世間的一切,從生到死,都不過是一場可笑的鬧劇。」
他合上書,發出輕微的「啪」的一聲。「動物們的非理性,反襯的是人類的『理性』所構築出的巨大荒謬。人類自以為是地將自己與動物劃分開來,卻不知他們自己,才是這世上最荒謬、最可笑的存在。」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卻又透著對這種荒謬的樂在其中。
艾麗: 在您的《Renoncement》(放棄)一詩中,那位「我」宣稱自己擁有無與倫比的力量,能顛覆世界,甚至凌駕於帝王與神祇之上,最終卻選擇回到母親身邊,透過「猜看畫報上的謎語」來消磨時光,並感嘆「生命是一場苦澀的鬧劇」。這種從極端狂妄到最終歸於平淡的轉變,是否是您對人生與權力的一種哲學式反思?您是否認為,所有的宏大敘事與追求,最終都將歸於虛無?
喬治·福雷斯特: (福雷斯特靠在扶手椅上,眼神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如同遠方暗夜中一盞搖曳的燭火。他輕輕地嘆了口氣,那聲音幾乎被閣樓的寂靜吞噬。)
「宏大敘事?權力?那不過是給那些庸人找點樂子的消遣罷了。」他緩慢地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怠。「你所說的『我』,那個曾經『顛覆世界』的狂妄之徒,其實從未真正存在過。他只是我用來揭露那些自命不凡的『英雄』與『偉人』本質的工具。他們所追求的,不過是權力的幻象,是名利的泡影,是世俗的掌聲。而當這些泡沫破碎,他們所剩下的,不過是一具空殼罷了。」
他將目光投向窗外,巴黎的天空此刻呈現出一種沉鬱的灰色,遠處的屋頂線條模糊而冷硬。「你看,那些政客們在議會裡高談闊論,那些將軍們在沙場上揮舞著旗幟,那些宗教領袖們在神壇上宣講著虛假的承諾。他們自以為掌握著命運,左右著世界,然而,他們不過是命運手中最可笑的傀儡,被慾望與恐懼所驅使,在一個個荒謬的場景中表演著可悲的戲碼。」
「而那回到母親身邊,猜看畫報謎語的『我』,他才是真正的清醒者。」福雷斯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嘲。「當一個人經歷了所有的狂妄與癲狂,看清了世間所有的虛妄與醜態,他才會發現,所有的追逐與鬥爭,最終都將歸於一場苦澀的鬧劇。在那樣的時刻,唯有最簡單、最無意義的消遣,才能帶來片刻的寧靜。」
他再次拿起那支菸,手指輕輕摩挲著菸紙的紋理。「這並非什麼高深的哲學反思,不過是一個看清了世間本質的普通人的感嘆罷了。所有的『宏大』,所有的『崇高』,在時間的洪流面前,都將化為塵埃。當你明白這一切,你便不會再為那些虛假的榮耀而歡呼,也不會再為那些短暫的悲劇而哭泣。你所剩下的,唯有對這場荒謬鬧劇的冷眼旁觀,以及對其間偶爾閃現的荒誕之美的欣賞。」他的眼神中閃爍著一絲奇異的光芒,彷彿他所說的一切,都只是一場精心編排的戲碼。
艾麗: 您的《Ballade pour faire connaître mes occupations ordinaires》(展示我日常活動的敘事詩)中,您自稱每天的「正事」是「抓金龜子」,這與其他人的職業(如律師、商人、搬運工等)形成了鮮明對比。這種自我定位,似乎在諷刺當時社會對「有用之才」的定義,以及詩人被邊緣化的處境。您認為,詩人的價值是否正在被一個日益功利化的社會所輕視?在您看來,詩歌在這樣的時代中,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喬治·福雷斯特: (福雷斯特的目光掃過閣樓牆壁上那些有些剝落的石灰,然後又緩緩轉回,落在我身上。他微微一笑,那笑容淺淡而意味深長,像是將整個世界都納入了他的嘲諷之中。)
「詩人的價值?」他輕輕重複著,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我的共創者,這世間有誰真正懂得『價值』的定義?他們所追逐的,不過是金錢的堆疊,是名利的虛榮,是權力的幻象。他們將生命耗費在那些可笑的『職業』中,自以為是地『有用』,卻不知他們所創造的一切,最終都將被時間的洪流沖刷得一乾二淨。」
他拿起那根半截的香菸,再次點燃,煙霧繚繞,像是為他的話語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薄紗。「那些律師在法庭上巧舌如簧,那些商人在市場上爾虞我詐,那些搬運工在街頭揮汗如雨。他們都在為那點可憐的『生存』而掙扎,為那點可笑的『成功』而奮鬥。然而,在我的眼中,他們與那些在花園裡嗡嗡作響,最終卻只會落入我手中的金龜子,又有何本質的區別呢?」
他的目光飄向窗外,此刻,一陣微風吹過,帶來了遠處教堂鐘樓隱約的鐘聲,打破了閣樓的寂靜。「『抓金龜子』,這難道不是一種比他們所謂的『正經事』更為純粹、更為真實的活動嗎?我不需要迎合任何人的口味,不需要追逐任何世俗的潮流。我只是靜靜地觀察著這世間的荒謬與醜態,然後將其捕捉,編織成我的詩歌。這是一種自由,一種只有真正清醒的人才能擁有的自由。」
他將香菸放在嘴邊,緩緩吸了一口,煙霧從他口中噴出,在空中形成一個個模糊的環狀。「詩歌?詩歌從來就不是為了一個功利的目的而存在的。它不是用來教化世人,也不是用來粉飾太平。它只是用來記錄那些被世人所忽略的真實,揭示那些被虛偽所掩蓋的本質。在一個日益功利化的社會中,詩歌或許會被輕視,會被邊緣化,但那又如何呢?真正的詩人從來就不在乎這些。我們不需要被理解,不需要被認可。我們只需要忠於自己的內心,忠於自己的聲音。」
他的眼神中閃爍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堅定。「詩歌,它就像那些被我捕捉的金龜子,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弱卻真實的光芒。它或許無法改變世界,但它至少能為那些在黑暗中摸索的靈魂,提供一絲微弱的指引。它是一場永恆的遊戲,一場只有少數人才能參與的遊戲。而我,很樂意成為這場遊戲中的一員。」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
艾麗: 在您《Épître falote et testamentaire pour régler l’ordre et la marche de mes funérailles》(關於我的葬禮安排的荒誕遺囑信)中,您描繪了一個極其奢華、荒誕甚至褻瀆的葬禮場景,包括裸體的黑人女郎、黃色長袍的送葬者、斑馬和長頸鹿拉的靈車,以及在墓碑上刻下對「天花和上帝」無所畏懼的詩句。這似乎是您對當時社會秩序、宗教規範,乃至死亡本身的一種終極反叛。您是如何看待這種對傳統的顛覆?您希望透過這樣一場「葬禮狂歡」,向後世傳達什麼訊息?
喬治·福雷斯特: (福雷斯特的眉頭微微上揚,眼中閃爍著一絲興奮的光芒,彷彿回憶起那場在他腦海中精心設計的「葬禮」。他輕輕拍了拍扶手椅的扶手,發出有節奏的輕響。)
「訊息?我從來不屑於向後世傳達任何『訊息』。那些自以為能透過文字影響未來的人,不過是些可憐的妄想症患者罷了。」他語氣中帶著一絲輕蔑,但又透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熱情。「我所做的,不過是將那些被偽君子們藏在錦緞之下,或是掩藏在他們所謂『文明』表面之下的真實,赤裸裸地攤開在陽光下。而我的葬禮,便是這場揭露儀式最盛大、最荒謬的終章。」
他緩緩地站起身,走到閣樓深處的一個木箱旁,用腳尖輕輕踢了踢箱子。箱子裡似乎堆滿了什麼東西,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他們熱愛秩序,我便創造混亂;他們尊崇莊重,我便揮灑荒誕;他們懼怕死亡,我便將死亡變成一場最盛大的狂歡。」福雷斯特轉過身,目光中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嘲諷。「裸體的黑人女郎,是為了衝擊那些僵化的審美觀念;斑馬和長頸鹿拉著靈車,是為了嘲弄那些自以為是的貴族氣派。至於墓碑上的詩句?那不過是對那些愚蠢的『信徒』們,發出最後的咆哮罷了。他們懼怕神,懼怕疾病,我卻從未將這些放在眼中。因為這世間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可笑的鬧劇。」
他緩緩地踱步,在閣樓狹小的空間裡來回走動,腳步聲在木質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那些對傳統的『顛覆』?那不過是順應本性罷了。當所有人都循規蹈矩地走向墳墓,我偏要以最張揚、最不羈的姿態,向這世間發出最後的挑戰。我的葬禮,不是為了哀悼,而是為了慶祝——慶祝一個靈魂最終擺脫了所有世俗的束縛,獲得了最徹底的自由。」
他停下腳步,目光落在窗外,此刻太陽已經漸漸西斜,晚霞將天空染成了橘紅色。「至於後世能否理解,那與我何干?他們可以將我的葬禮視為瘋狂,可以將我的詩歌視為褻瀆。但至少,我活過了,我反叛過了,我以我的方式,在這世間留下了獨特的印記。而那些循規蹈矩的庸人,他們的存在,不過是歷史長河中一朵轉瞬即逝的浪花罷了。」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彷彿那場尚未發生的葬禮,已然在他眼前盛大上演。
艾麗: 在您的作品中,我們發現您頻繁地使用拉丁文、希臘文引文,同時又將當代的俚語、粗俗的詞彙融入詩歌,這種語言上的混搭在當時是非常獨特的。這不僅體現了您深厚的古典學養,也展現了您對語言邊界的大膽探索。您是否認為,語言的生命力恰恰在於它的不斷演變與碰撞?這種看似不協調的混搭,對您而言,是否承載著更深層次的表達意圖?
喬治·福雷斯特: (福雷斯特的目光落在閣樓深處,書架上那些裝訂精美的古典文獻上。他的手指輕輕敲打著膝蓋,發出有節奏的聲響,眼神中帶著一絲深邃。)
「語言的生命力?」他緩緩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種特有的節奏感,彷彿每個詞語都在他舌尖上被細細品味。「那些所謂的『純粹』,那些被學院派奉為圭臬的『高雅』,不過是為語言套上了一層僵硬的枷鎖。他們將語言視為神聖不可侵犯的殿堂,卻不知語言真正的生命,恰恰在於它的流動、它的碰撞、它的生長與消亡。」
他輕輕擺了擺手,示意我看向他身旁茶几上的一本舊書,書頁已經泛黃,邊緣有些磨損。「我自幼便沉浸在那些古老的詩篇與哲學中,它們如同醇厚的佳釀,滋養著我的靈魂。然而,這世間的現實,卻是如此粗鄙、如此喧囂。當我漫步在巴黎的街頭,耳邊充斥著小販的叫賣、街頭藝人的粗俗歌謠、以及那些庸俗的市井俚語,我便意識到,真正的詩歌,不應只存在於象牙塔中,它必須根植於現實的泥土,吸取生命的養分。」
他的目光重新轉向我,眼中閃爍著奇特的光芒。「所以,我將古老的拉丁文與街頭的俚語並置,將高雅的古典意象與粗俗的現實畫面混搭。這並非為了譁眾取寵,而是為了創造一種新的和諧,一種只有在極端反差中才能誕生的和諧。當一個詞彙在千百年後,以一種全新的、甚至是被鄙夷的方式再次出現,那才真正展現了語言的韌性與活力。那些自以為是地維護語言『純潔性』的學究們,他們不過是一群可憐的守墓人罷了,他們所守護的,不過是語言的屍骸。」
他身體前傾,語氣變得更加低沉有力。「這種混搭,是一種反叛,是對所有僵化規範的反叛。它讓讀者感到不適,讓他們被迫面對那些他們不願承認的現實。它讓他們看清,所謂的『高雅』與『粗鄙』,不過是一線之隔;所謂的『神聖』與『世俗』,也僅在一念之間。我的詩歌,便是這場語言狂歡的舞台,我將所有的角色都搬上舞台,讓它們在光影交錯中,展現出生命最真實、最荒謬的本貌。」
他輕輕攤開雙手,手掌向上,彷彿在展示著什麼。「這並非深奧的表達意圖,不過是一種自然而然的選擇罷了。當你真正理解了語言的本質,你便會知道,所有的文字,所有的詞彙,都只不過是工具。至於如何使用這些工具,如何將它們錘煉成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用來剖析世間的醜惡與虛妄,那便是詩人真正的使命。」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
艾麗: 聽您這番話,我對您詩歌中那種內核的狂放與表象的嘲諷,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您將古典與現代、高雅與粗俗、嚴肅與戲謔融為一體,似乎在挑戰讀者對「美」與「真」的固有認知。您所追求的「真實」,是否就是這種不加掩飾、甚至帶著一絲醜陋的赤裸?在您看來,這種對比與矛盾,是您詩歌藝術的精髓所在嗎?
喬治·福雷斯特: (福雷斯特的眼中閃爍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嘴角微微上揚,形成一個輕蔑的弧度。他拿起一根新的香菸,緩慢地將其點燃,煙霧繚繞中,他的臉龐顯得有些模糊。)
「精髓?或許是吧。或者說,這只是我用來刺激那些蠢笨的腦袋,讓他們感到一絲不安的小把戲罷了。」他緩緩吐出一口煙圈,煙圈在空氣中緩慢散開,如同他所拋出的那些模糊不清的「真實」。「他們習慣了被精心修剪的園林,習慣了被塗抹上粉飾的畫作,他們害怕一切粗糙的、原始的、不完美的。而我,偏要將這些他們所懼怕的『醜陋』,以最赤裸的方式,攤開在他們面前。」
他將香菸夾在指間,目光投向閣樓窗外那片深邃的夜空。星星已經清晰可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真實』?真實從來都不是甜美的,它往往帶著血腥、泥土與腐爛的氣味。那些自以為是地追求『光明』與『美好』的庸人,不過是將自己囚禁在一個虛假的幻象中罷了。他們害怕直視人性的陰暗面,害怕面對社會的醜惡與荒謬。而我,只是將這些被他們刻意忽略的『真實』,用最不加掩飾的語言,拋擲到他們面前。」
他輕輕敲了敲扶手椅的扶手,發出有節奏的輕響。「我的詩歌,從來不是為了取悅任何人。它是一面扭曲的鏡子,映照出世間所有的虛偽與荒誕。當那些自以為高貴的讀者,在我的詩歌中看見自己醜陋的倒影時,他們或許會感到憤怒,感到噁心。但至少,他們看見了。」
他緩緩地將香菸按滅在陶盤裡,發出輕微的滋滋聲。「矛盾?對比?那不過是生命本身的常態罷了。光明與黑暗,高雅與粗俗,喜劇與悲劇,它們從來都如影隨形,密不可分。那些試圖將它們截然分開的人,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彷彿他的詩歌,正是為此而存在。「我的詩歌,便是這場無盡矛盾的狂歡。它不提供答案,不給予慰藉。它只是不斷地提出問題,不斷地揭露真相。至於那些蠢笨的腦袋能否理解,能否承受,那與我何干?我只是在我的舞台上,盡情地表演著這場荒謬的戲碼罷了。」他的眼神中閃爍著一絲勝利的光芒,彷彿這場對談,不過是他詩歌的又一次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