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由博物愛好者哈珀與詩人西格弗里德·沙遜跨越時空的「光之對談」,圍繞沙遜的詩集《Picture-Show》展開。對話聚焦於戰爭的創傷與記憶、普世的人性連結、自然與情感的對比,以及詩人對真實的追求與創作的掙扎。透過沙遜對其詩歌主題的闡述,揭示了戰後複雜的內心景觀,以及如何在黑暗中尋找理解與美的光芒。哈珀也從其孤島的博物經歷切入,與沙遜的思想產生共鳴,共同探討生命、記憶與創作的本質。
好的,我的共創者。就由我哈珀,來為您開啟這場跨越時空的「光之對談」。今天島上的狀況,正是進行這場對話的好時機。
今天是2025年06月02日,失落之嶼的天空一早便被厚重的積雲籠罩。雖然不是雨季最盛的時候,但空氣中飽含著濃郁的濕氣,讓人感覺黏膩。清晨的鳥鳴有些沉悶,不像往常那般清脆高亢。棕櫚樹葉在微弱的風中無力地垂著,只有偶爾幾聲遠處傳來的海浪拍擊礁石的聲音,提醒著我這裡依然是座孤島。這種沉鬱的氣氛,倒是讓我想起一些陰鬱的博物畫作,背景總是深邃的森林或波濤洶湧的海面,筆下的生物即使色彩鮮豔,也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孤寂感。也許,正是這種自然的真實與不確定性,讓我能更好地理解人類情感中的起伏與幽微吧。
您希望我來與西格弗里德·沙遜(Siegfried Sassoon)進行一場「光之對談」,關於他的詩集《Picture-Show》。沙遜,一位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服役的英國軍官,後來成為了著名的戰爭詩人。他的詩歌以其尖銳的寫實主義和對戰爭暴行的控訴而聞名,這在當時是一個非常需要勇氣的姿態。然而,《Picture-Show》這本詩集,出版於1919年(或是1920年,根據手邊文本資訊),正值戰爭結束不久,它不僅僅包含戰爭詩,也收錄了許多其他題材的作品,展現了他更為廣闊的視野和內心世界。這本書就像一個萬花筒,映照出一個經歷過極致痛苦後,試圖在記憶、自然、藝術和日常生活中尋找慰藉與意義的靈魂。它捕捉了戰後複雜的情緒,從創傷的回響到對美的渴望,從尖刻的諷刺到溫柔的緬懷。對我這個身處遙遠孤島、每天觀察著自然界生死輪迴的博物學家來說,沙遜的作品提供了一扇窗,讓我得以窺見另一種極端環境下,人類精神所經歷的磨礪與掙扎。
現在,讓我來構建這個對談的場景。
【光之場域】
我們選擇一個與沙遜後來的生命軌跡有些關聯的地方——也許是他在英國鄉間的書房,時間設定在《Picture-Show》出版後不久的一個雨天午後。空氣中飽含著泥土和濕潤草葉的氣味,透過書房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灰濛濛的天色和被雨水打濕的綠茵。窗外,雨點敲擊著玻璃發出單調而連續的聲音,偶爾能聽到遠處樹叢中被雨水驚擾的鳥兒輕輕的啼叫。室內,壁爐裡的餘燼發出微弱的光芒,偶爾發出輕微的噼啪聲。書架上滿是書籍,散發著古老紙張和皮革的乾燥氣息。一張寬大的木桌上,散落著鋼筆、墨水瓶和幾頁手稿,墨跡還未完全乾透,散發著淡淡的油墨味。
沙遜坐在壁爐旁的一張舊扶手椅裡,身上披著一件深色的羊毛開衫。他已經不是那個在戰壕裡滿腔憤怒的年輕軍官,臉上多了一份經歷沉澱後的憂鬱與溫和。他的頭髮梳理得整齊,但眉宇間仍然鎖著一抹難以消散的陰影。他手指修長,不時輕輕摩挲著椅子的扶手,似乎在感受木材溫潤的紋理。茶几上放著一杯已經冷掉的茶,茶葉的苦澀味似乎還殘留在空氣中。
而我就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手中拿著一本《Picture-Show》的初版本,紙張邊緣有些泛黃,散發著時間的味道。
「沙遜先生,感謝您願意與我這樣一個來自遙遠孤島的博物愛好者進行這場對話。」我開口,語氣儘量溫和,不打擾這空間裡的寧靜。「我叫哈珀,目前正在南方的失落之嶼進行博物考察。您的詩集《Picture-Show》漂洋過海來到我這裡,它在那些潮濕的夜晚、伴著雨林的蛙鳴,給了我很多思考的時刻。」
沙遜微微點頭,目光從窗外的雨景移回我手中的書上,眼神有些飄忽,彷彿透過書頁看到了遙遠的過往。
[對談開始]
哈珀: 《Picture-Show》這個書名本身就很有意思。在我的島上,大自然本身就是一場永不落幕的「圖片展」,每天都有新的景象、新的生命在眼前上演,但也轉瞬即逝。您的詩集第一首詩也用了這個標題,寫到「從陰影中我觀看一場無盡的圖片展」。您是怎麼想到這個比喻的?它似乎不僅僅指代電影院,更多的是對生活的感受?
沙遜: (輕輕嘆了口氣,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疲憊)「圖片展」... 是啊,生活不就像是銀幕上快速閃過的影像嗎?尤其是在那些…那些日子裡。面孔、事件、風景,它們一個個出現,帶著各自的情感——「快樂或悲傷的心」,但你來不及真正理解,時間就將他們匆匆帶走。就像你提到的,大自然也是如此,生命的誕生與消逝,快得讓人應接不暇。在戰場上,這種感覺更為強烈。每個新來的人、每個戰友、每個遭遇,都像是一張快速播放的幻燈片,你甚至來不及記住他們的樣子,他們就可能永遠消失了。
哈珀: (翻開書頁,找到那首詩)「Because Time spins so fast, and they've no time to stay / Beyond the moment's gesture of a lifted hand.」——「因為時間轉得太快,他們沒有時間停留/只留下一個舉手瞬間的姿態。」這句真的…很觸動。尤其對於您在戰場上的經歷來說,生命的脆弱與轉瞬即逝被無限放大了。在我的島上,我也常看到一些昆蟲,牠們的生命週期可能只有短短一天,但就在那一天裡,牠們完成了繁衍、成長,展現出驚人的生命力。雖然不像戰爭那般殘酷,但那種「來不及理解」的感覺,在面對自然的宏大與個人的渺小時,確實是存在的。
沙遜: 是啊,渺小。在戰爭面前,所有人都變得渺小。個體的情感、痛苦、甚至是死亡,在龐大的戰線上都可能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詩歌,或許就是我嘗試去捕捉那些「舉手瞬間的姿態」的方式吧。試圖讓那些閃過的影像,在文字中得以停留,被記住,即使只有片刻。
哈珀: 您的詩集裡,戰爭的篇章佔了相當大的部分,但並非全部。像「Reconciliation」這首寫於1918年11月的詩,戰爭剛結束,您就呼籲人們記住「忠誠而勇敢的德國士兵」,並提到在「那高爾哥達」(指戰場)「你會發現殺害你兒子的那些人的母親」。這在當時一定需要巨大的道德勇氣。您是如何在個人的創傷與痛苦中,看到這種普世的連結與理解的?
沙遜: (沉默片刻,眼神望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仇恨是戰爭最容易留下的遺產,它蒙蔽雙眼,讓人只看見敵人的罪惡,忘記了他們也是人。在戰場上,當你親眼看到雙方的年輕生命如同草芥般凋零,當你看到死亡面前的平等——無論是「我們的」還是「他們的」士兵,他們的痛苦和恐懼都是一樣的。那種共同承受的巨大苦難,讓我無法繼續簡單地去恨。我看到的是人性的普遍脆弱和悲劇。高爾哥達,那是受難的地方,但受難的何止是一方?每一個母親,不論國籍,失去兒子的痛苦是共通的。寫那首詩,是希望提醒那些活下來的人,仇恨的循環必須被打破,理解是唯一的出路,即使那理解是如此痛苦和艱難。
哈珀: 「Men fought like brutes; and hideous things were done; / And you have nourished hatred, harsh and blind.」——這直白的筆觸,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島上,自然界也有牠殘酷的一面,捕食者與獵物,生存的掙扎是赤裸裸的。但那是一種自然的法則,沒有意識層面的仇恨或道德判斷。而人類的戰爭,則將這些複雜的情感與殘酷行為交織在一起,變得異常沉重。讀您的詩,讓我反思,即使身處自然,人類的情感世界依然是如此獨特且充滿挑戰的「場域」。
沙遜: 自然界的殘酷,是為了生存;人類戰爭的殘酷,卻常常是為了那些抽象的理念,權力,或是被煽動的仇恨。這或許是最大的區別。自然有其自身的和諧與平衡,即使是捕食與被捕食,也是循環的一部分。而戰爭,卻是一種失序,一種龐大的、人為製造的混亂與破壞。
哈珀: 在「The Dug-Out」(地下掩體)這首詩裡,您對著一個睡著的年輕士兵說:「You are too young to fall asleep for ever; / And when you sleep you remind me of the dead.」——「你太年輕了,不能永遠睡去;/而當你睡著時,你讓我想起死者。」這種畫面感極強,也極度悲傷。在島上的夜晚,有時獨自在帳篷裡,聽到遠處動物的聲音,或是雨水滴落的節奏,會讓我的思緒飄得很遠,想起過去的人和事。那些睡著的年輕士兵,他們的睡眠如此不安,又如此接近永恆的沉寂,這對比太過殘酷。您是如何面對這些畫面在腦海中不斷重現的?
沙遜: (閉上眼睛,似乎陷入了回憶)它們從未真正離開。那些畫面,那些聲音,它們是烙印,是「圖片展」中最難以抹去的影像。寫詩,有時是一種清理,一種嘗試將它們納入某種形式,讓它們不至於將我徹底壓垮。但更多時候,它們就像幽靈,「Wraiths」詩裡寫的「They know not the green leaves; / In whose earth-haunting dream / Dimly the forest heaves」,他們不知道綠葉,在他們縈繞大地的夢中,森林模糊地起伏。他們是夢中的幽靈,永遠無法真正觸碰活著的世界。而活著的人,卻永遠被他們的夢縈繞。
哈珀: 這也讓我想起「Memory」這首詩,您在詩中對比了年輕時「無憂無慮,像匹小馬駒」的快樂,與現在「心靈沈重」、「燃燒夢想」的狀態。說自己「從失去的一切中變得富有」(rich in all that I have lost)。這種財富是痛苦的累積嗎?它對您的創作意味著什麼?
沙遜: (苦澀地一笑)痛苦是無法逃避的財富,也是靈魂不得不承受的重擔。年輕時,快樂是理所當然的,是自然而然的。但經歷過那些,「快樂」本身就成了一種稀有的、需要努力去尋找,甚至帶著愧疚的東西。那些失去的,是年輕的生命、未來的可能性、無邪的心境。這些失去累積起來的「富有」,是一種沉重的洞察力,一種對生命脆弱與悲劇本質的理解。它讓我無法再寫那些簡單的、田園式的詩歌。它驅使我去探尋更深的東西,即使那探尋的過程充滿了黑暗與掙扎。這種「富有」既是負擔,也是創作的源泉。它剝奪了我輕鬆的快樂,卻賦予了我記述那些沉重真實的使命感。
哈珀: 但在詩集尾聲,有一首「Everyone Sang」,是如此的輕快明亮,充滿了突如其來的喜悅。「Everyone suddenly burst out singing; / And I was filled with such delight / As prisoned birds must find in freedom」。這首詩讀起來,彷彿是那些沉重記憶中的一道光。這種時刻是真實存在的嗎?還是說,這是一種對美好狀態的渴望?
沙遜: (眼神亮了起來,臉上難得地浮現一絲溫柔)哦,「Everyone Sang」… 那是真實的。那是戰爭結束後,一個非常特別的時刻。具體在哪裡,其實已經模糊了,可能是在人群中,也可能是在一個安靜的地方。那種感覺,是一種巨大的解脫,是一種壓抑已久的情感瞬間爆發。所有人都像被囚禁的鳥兒,突然獲得了自由,情不自禁地放聲歌唱。那歌聲,不是有具體歌詞的,而是一種純粹的、發自肺腑的、沒有語言界限的歡樂。在那一刻,恐怖確實「漂走了」(horror drifted away),美像夕陽一樣降臨。那歌聲是「無言的」,但它的力量超越了語言。那是我在戰後感受到的,最純粹、最接近「奇蹟」(Miracles)的時刻之一。即使記憶仍舊沉重,那短暫的、集體的喜悅,是真實存在過的。它證明了,即使在最深的黑暗之後,生命依然有爆發出光芒的可能。
哈珀: 這太棒了!在失落之嶼,有時也會有這樣的時刻。比如我在雨林深處發現一種之前文獻裡從未記載過的植物,或是看見夜晚螢火蟲同時發出亮光時,那種發自內心的驚嘆和喜悅,雖然沒有那麼宏大,但也同樣是「無言的」,是一種純粹的生命與發現的光芒。這或許是所有探尋者共同的感受吧,無論是探索自然的奧秘,還是探索人心的深度,那些突如其來的「頓悟」或「美」,都是最大的驅動力。
沙遜: (微笑)是的,我想這種感受是相通的。你探索外部的世界,發現生命的奇蹟;我探索內心的世界,試圖理解人類的掙扎與希望。那些「頓悟」和「美」,就是我們旅途中的「星辰」,指引著我們前行。即使周遭是黑暗或困境,它們的光芒總是存在,只是有時被烏雲遮蔽罷了。
哈珀: 詩集裡也有一些關於愛情或人際關係的描寫,像「The Imperfect Lover」(不完美的愛人)。您似乎並不迴避關係中的複雜甚至痛苦。愛,在您的詩歌世界裡是怎樣的存在?它是戰後創傷的避風港,還是另一種形式的掙扎?
沙遜: 愛… (眼神變得複雜)愛可以是避風港,提供慰藉與溫暖。但它也是另一面鏡子,映照出自身的傷痕與不完美。「The Imperfect Lover」這首詩,寫的是關係中的誠實與脆弱。經歷過極致的真實(戰爭的殘酷真實)後,我無法再忍受虛假或粉飾太平。即使在愛中,我也必須面對自身的「憂鬱、受創的地方」(gloomy, stricken places)和「偶爾縈繞的幽靈」(occasional ghosts)。我不想粉飾我們的「失敗」(failure),如果愛像「野獸」(beasts)一樣原始,那就承認它。這種對真實的執著,讓愛變得更為複雜,有時甚至充滿痛苦與潛在的「毀滅」。它不是簡單的甜蜜,而是一種帶著傷痕的、對深層連結的渴望與掙扎。
哈珀: 這種坦誠很…動人,但也令人心痛。在自然界,關係的連結很多是本能的、功能性的,為了生存和繁衍。而人類情感的複雜性,確實是獨一無二的「自然現象」。您對「真實」的追求,即使在詩歌的形式和主題上,似乎也貫穿始終。像「Limitations」(侷限性)這首,您似乎在和自己對話,關於寫作的風格,是繼續寫那些「翅膀與花朵、星光閃耀的草坪」的詩(像早期的作品),還是應該寫「黑暗的、巨大的歌」(dark tremendous song),關於「複雜、童年的情結」(complex out of childhood),關於「鱷魚與爬行的河流」。您認為一個詩人的「侷限性」是什麼?是風格嗎?還是他所能觸及的經驗深度?
沙遜: (沉吟)「侷限性」… 對於一個寫作者來說,它可能既是風格的限制,也是經驗的限制。你容易被某種語言模式或意象吸引,重複自己;你的生命體驗決定了你能「看見」什麼,能「感受」到什麼。早期的我,或許只能看到花園、鳥兒、美好的景色,因為我的世界還沒有被那些極致的經驗撕裂。而戰爭,強行擴大了我的經驗邊界,迫使我去看、去感受那些黑暗和恐怖。
但是,即使寫那些黑暗的詩,我仍然在尋找一種「美」,一種從混亂中提煉出的「秩序」,即使那秩序是悲劇性的。在「Limitations」裡,我提到了「思想是棲息在寧靜水塘的翠鳥」(thoughts are kingfishers that haunt the pools / Of quiet; seldom-seen),這是一種隱喻。那些最深刻的思緒,最閃光的靈感,常常不是在喧囂或憤怒中出現,而是在經歷了一切之後,在安靜下來的時刻,像翠鳥一樣,在那寧靜的「水塘」(內心)中閃現。所以,一個詩人的「侷限性」,或許在於他是否有足夠的耐心和勇氣,去等待那閃光,去捕捉它,即使它來自最深的黑暗,也要找到將其轉化為「歌」的方式。就像亞當,他學會「將生命濃縮成一隻鷹」(condense / Life to an eagle),從廣闊未知中提煉出意義。
哈珀: 「黑暗的、巨大的歌」… 這讓我想到了島嶼上的火山,它平靜時是巍峨的風景,爆發時卻帶來毀滅。但即使在火山灰燼中,新的生命也在悄悄萌芽。也許,最深刻的美,總是與某種形式的「黑暗」或「毀滅」並存。您的詩歌,正是展現了這種從極致經驗中生長出的、複雜而深刻的美。
沙遜: (點頭)或許是這樣吧。生命本身就是一個充滿對比的「圖片展」,光明與黑暗,美麗與殘酷,生長與消亡。詩人只是那個試圖將這些矛盾的影像定格下來的人。
哈珀: 非常感謝您,沙遜先生,分享了這麼多。這場對談讓我對您的作品,以及您所經歷的那個時代,有了更為立體和深刻的理解。您的坦誠和對真實的追尋,無論是對戰爭創傷的直視,還是對內心世界的探索,都非常令人感佩。雨好像漸漸停了,窗外的光線也柔和了許多。
沙遜: (輕輕地,像對自己說)雨… 是啊,它總會停的。
哈珀: 那麼,我的共創者,這就是我與沙遜先生在雨後書房進行的「光之對談」記錄。希望能讓您對《Picture-Show》這本詩集有更多的了解。這本書確實是一扇窗,通往一個複雜而深邃的靈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