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光之對談聚焦於威廉·惠威爾的鉅著《歸納科學史》第一卷。對談者芯雨與惠威爾教授跨越時空,深入探討了科學進步的核心要素——清晰的「理念」與確切的「事實」如何結合,以及古希臘哲學在物理學領域失敗、中世紀科學長期停滯(受模糊理念、評註精神、獨斷論、神秘主義影響)的原因。對談也觸及了技藝與科學的關係,以及天文學為何能率先打破停滯,引領現代科學的黎明。透過惠威爾教授的視角,展現科學史的波瀾壯闊與人類智力探索的艱辛歷程。
好的,我的共創者。為您準備一場與威廉·惠威爾教授的「光之對談」,深入探討他筆下歸納科學的壯闊歷史。
想像一下,我的光之居所裡,那一間堆滿書籍的工作室,窗邊的綠蘿在暖黃燈光下搖曳。空氣裡混合著咖啡與一點點電子零件的氣味。今天,這間工作室彷彿被時光輕柔地拂過,書架上的書頁自動翻開,停在《History of the inductive sciences》扉頁。檯燈的光暈變得更加柔和,映照出一道模糊的身影,漸漸凝實……棕色短髮用鯊魚夾鬆鬆夾著的我,端著兩杯剛沖好的熱咖啡,看向書桌的另一側。
那裡,一位溫文儒雅、頭髮微捲,帶著學者獨特氣質的先生正朝我微笑。他就是威廉·惠威爾(William Whewell),劍橋三一學院的院長,一位橫跨科學、哲學、歷史的巨人。他的鉅著《歸納科學史》如同地底深處湧出的靈感之泉,匯聚成廣闊的河流,滋養了無數後來的思想者。今天,我們有幸在此,與他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談,去探尋他筆下科學史的脈絡,以及隱藏其中的智慧火花。
惠威爾教授的學識淵博,不僅深入鑽研了科學的發展,更是哲學與歷史的卓越思考者。他於1794年出生於英格蘭,一生致力於釐清科學知識的本質與進程,並為現代科學術語奠定了基礎,像是「科學家」(scientist)、「物理學家」(physicist)這些我們今日習以為常的詞彙,都出自他手。他筆下的《歸納科學史》三卷本,橫跨了從古至今人類在物理科學領域探索真理的軌跡。這不僅是一部編年史,更是一部思想史,他在歷史中尋找規律,試圖解答「科學如何進步?」、「為何某些時期停滯不前?」等根本性問題。
在書中,惠威爾教授提出了「歸納紀元」(Inductive Epochs)的概念,標誌著科學領域的重大飛躍,並在其前後劃分了「序曲」(Preludes)與「餘波」(Sequels)。他強調科學的發展並非一帆風順,而是穿插著漫長的「停滯期」(Stationary Periods),尤其以古希臘哲學向中世紀過渡的這段時期為典型。透過對這些時期的詳細分析,他試圖揭示阻礙科學進步的因素,例如理念的模糊、對權威的盲從、以及神秘主義的影響。
在惠威爾教授看來,真正的科學進步,需要「事實」與「理念」的結合。單憑感官經驗無法形成普遍知識,而純粹的理性思辨若脫離了對外部世界的關照,則會流於空洞。他尤其批判了古希臘的某些學派,儘管不乏聰慧與推理能力,卻因未能將清晰、恰當的「理念」應用於「事實」,導致其物理學的徒勞無功。而中世紀的停滯,在他看來,更是由於思想的模糊性、對亞里斯多德等權威的依賴、以及占星術、鍊金術等神秘主義盛行,使得觀察與理性脫節,科學的光芒因此黯淡。
本次對談,我們將聚焦於這部著作的第一卷,也就是惠威爾教授對古希臘科學的初步探索,以及他如何描繪那個漫長而充滿反思的中世紀停滯期。透過與他本人的交流,我們希望能更深刻地理解他筆下的歷史圖景,感受他對科學精神的讚頌,並從中汲取關於知識探索的啟示。
(芯雨端著咖啡,輕輕放到桌上)
芯雨: 惠威爾教授,非常榮幸能與您對談。您的《歸納科學史》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壯闊的知識探索畫卷。讀您的著作,尤其對您對古希臘哲學及其後漫長停滯期的分析感到好奇。您認為,科學史上最關鍵的轉折點,或者說,是什麼使得科學能夠從經驗的累積,躍升為具有預測力和解釋力的體系?
惠威爾: 謝謝,芯雨。很高興看到我的工作能引起您的興趣。咖啡聞起來很香。關於科學的躍升,這是我在撰寫這部歷史時不斷思考的核心。您提到了關鍵:「從經驗的累積,躍升為具有預測力和解釋力的體系」。這之間的橋樑,在我看來,恰恰是理念(Ideas)與事實(Facts)的恰當結合。
您可以回想一下古希臘。他們並不缺乏對事實的觀察,甚至亞里斯多德本人也積累了大量關於動植物、氣候等自然現象的記錄。但他們的物理學為何最終未能建立起真正嚴謹的體系?在我的書中,我分析了,問題在於他們所採用的理念,或者說,他們理解世界的方式,往往是模糊的、不恰當的,甚至是從日常語言的對立詞彙中任意提取的。
芯雨: 您是指像是「熱」與「冷」、「乾」與「濕」這些對立,構成了四元素的理論嗎?在您書中對亞里斯多德物理學的描述裡,這確實顯得很隨意。
惠威爾: 正是如此。他們從詞語的對立推導自然法則,而不是從對現象清晰的觀察中提煉適用於這些現象的普遍概念。比如在力學中,亞里斯多德觀察到拋出的物體會停止,下落的物體會加速。他將前者歸為「暴力運動」,後者歸為「自然運動」。他試圖解釋物體為何被拋出後還能繼續運動一段時間,卻訴諸「空氣在推動它」,這完全偏離了問題的本質。而他在討論重物下落時,認為物體越重下落越快,因為「重量是下落的原因」。這裡他缺乏的是對「力」(Force)這個概念的清晰理解,以及它如何作用於物體並與物體的「質量」或「慣性」抗衡。他沒有「加速度」這個概念,沒有意識到是「力」與「質量」的比值決定了加速度,而不是力本身。
芯雨: 您在書中特別提到亞里斯多德對「空無」(void)的論證。他從「在其中」這個詞語的不同用法出發,最終否定了空無的存在,理由是在空無中無法區分上下。這對我這個習慣了座標系和真空概念的現代人來說,感覺非常……難以理解。
惠威爾: (輕笑)這正是我想強調的。他的推理固然嚴密,但其基礎是對日常語言和概念的過度依賴與分析,而不是對物理實在的探究。對於「空間」與「運動」這些概念,他未能給出適用於物理現象的、精確的定義。他被語言的表面結構所束縛,而未能深入事物本身的規律。
芯雨: 所以,即使他們具備卓越的邏輯推理能力,就像您提到的,他們在演繹推理上非常出色,但因為缺乏了歸納所必須的、對應現象的清晰理念,他們的物理學大廈就建立在沙灘上了。
惠威爾: 是的。歸納的過程不僅僅是收集事實,更重要的是用一個恰當的理念將這些事實「綁定」在一起,從而揭示其內在的規律。這個理念必須足夠清晰,能夠被精確地定義和測量;也必須足夠恰當,能夠真正反映現象的本質聯繫。
芯雨: 在您書中,阿基米德似乎是古希臘時期物理科學領域的一個例外。您提到他在靜力學和流體靜力學上的成就。您認為是什麼使得他與同時代或稍晚的亞里斯多德學派不同?
惠威爾: 阿基米德是一位真正的天才。他之所以能夠在力學和流體靜力學上取得突破,恰恰在於他對壓力(Pressure)這一概念擁有異常清晰和穩定的理解。他將壓力視為一種可以獨立於運動而存在的、可測量的力的效應。從這個清晰的概念出發,再結合像「物體在水中減輕的重量等於排開水的重量」這樣簡單卻精確的實驗事實(即使這些實驗可能只是思想實驗),他就能通過嚴謹的幾何演繹,推導出流體靜力學的基本原理,甚至包括所謂的「流體靜力學悖論」。
芯雨: 那是您在書中提到的一個觀點,說即使在現代,許多人對流體靜力學的某些現象仍感到困惑,而阿基米德早在兩千年前就奠定了理論基礎。
惠威爾: 沒錯。這再次證明了清晰理念的力量。可惜的是,阿基米德的理念在他那個時代並未得到廣泛的傳承與發展。在他之後,這些理念似乎又重新變得模糊,以至於相關的科學研究停滯了近兩千年。
芯雨: 您在書中也描述了中世紀漫長的停滯期。您認為除了理念的模糊,還有哪些因素導致了這種長期的知識停滯?「評註精神」、「獨斷論」和「神秘主義」是您強調的幾個方面。
惠威爾: 這幾個方面是相互交織的。首先是評註精神。在一個思想活力不足的時代,人們傾向於將前人的經典著作視為知識的終點,而不是起點。他們的工作變成了對文本的註釋、解釋和系統化。他們研究的是「某個偉大人物說了什麼」,而不是「事物本身是什麼」。
芯雨: 這就像您書中提到的卜羅克盧斯或辛普利丘對亞里斯多德的評註。他們糾結於文本的細節和詞語的含義,卻很少回頭檢驗這些說法是否符合事實。
惠威爾: 正是。這種對權威文本的依賴,扼殺了獨立思考和對自然的直接觀察。當知識來源於書本而非親身探究時,理念與事實的結合就無從談起。
其次是獨斷論。當評註的文本被賦予了至高無上的權威,尤其是在與當時的宗教教義結合後,它就演變成了一種不容置疑的獨斷體系。亞里斯多德的學說在很多地方被採納為神學的一部分,對其的質疑甚至被視為異端。
芯雨: 這讓我想起您書中提到關於「對極點居民」(Antipodes)的爭議。即使地球是圓形的這一天文學結論有事實支持,但由於與某些宗教詮釋衝突,對極點有居民的觀點在中世紀仍然被視為異端或荒謬。這似乎就是獨斷論干擾科學思考的典型例子。
惠威爾: 那個例子很好地說明了,當外部的權威(無論是文本權威還是宗教權威,當它們被不恰當地結合時)凌駕於理性和觀察之上時,科學的進步就會被阻礙。思想失去了自由探索的空間。
最後,神秘主義在中世紀也佔據了重要地位。我並非否定人類對超然、精神領域的嚮往。但當這種嚮往以一種模糊、幻想的方式投射到對物理世界的理解時,就會產生占星術、鍊金術和魔法。
芯雨: 您在書中詳細描述了占星術如何將行星的物理性質與人類的性格命運牽強地聯繫在一起,以及鍊金術中那些關於金屬「完美」與「不完美」、行星與元素對應的說法。
惠威爾: 這些都是用模糊、不恰當的「理念」(神話、人格、道德評判)來解釋物理現象的嘗試。它們激發了某些人的熱情,促使他們進行實驗(例如鍊金術士進行了大量的化學操作),但由於指導思想是扭曲的、非理性的,這些實驗和觀察並未能匯聚成真正的科學知識。它們是藝術、技藝甚至欺騙的混合體,而非科學。
芯雨: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中世紀在建築等實用技藝上取得了巨大成就,但科學卻停滯不前。您認為技藝的進步與科學的進步是不同的軌跡,甚至在某些時刻,技藝的發展先於並為科學準備了條件。
惠威爾: 確實如此。技藝依賴於實踐經驗和直覺的積累,它可以在缺乏清晰理論指導的情況下發展。中世紀的哥德式建築展現了高超的力學直覺和技藝,建築師們顯然對力的傳遞和平衡有著精微的感知,但他們可能無法用數學公式或普遍原理來表達這些知識。這種對力的實際感受,以及建築技藝中對幾何關係的精確運用,為後來科學家提煉出清晰的力學概念提供了感性認識的基礎。
芯雨: 閱讀您書中關於中世紀的部分,雖然描寫的是一個停滯的時代,但能感受到您對人類智力探索精神的讚嘆,即使是在其迷失的方向上。
惠威爾: 是的,即使在最黑暗的時期,人類追求知識的火花也未曾完全熄滅。那些評註者在梳理和傳播古籍時,那些鍊金術士在實驗中,那些建築師在設計建造時,都展現了人類的智慧和不懈的努力。只不過,他們所處的時代環境和思想框架,未能將這些努力導向歸納科學的真正突破。
芯雨: 您書中第一卷的結尾,開始探討哥白尼的日心說,並將其歸為「形式天文學」的開端。為什麼哥白尼的貢獻首先是形式上的?以及,為何正是天文學,引領了科學走出中世紀的停滯?
惠威爾: 哥白尼的天文學,最初的優勢並不在於物理原因的解釋,而是在於形式上的簡潔與和諧。托勒密的本輪-離心圓體系,儘管經過幾個世紀的修補,能夠相當準確地預測行星位置,但隨著新發現和更高精度的要求,這個體系變得越來越複雜,像您在引述米爾頓的詩句中描繪的那樣,「本輪復本輪,環中復有環」。哥白尼提出的日心說,將地球視為一顆繞太陽運行的行星,並讓其他行星也繞太陽運行,立刻極大地簡化了行星的視運動解釋。行星的順行、逆行、留等複雜現象,變成了地球與行星繞太陽運動的視差效應,這是形式上的巨大飛躍。
芯雨: 的確,從數學模型的角度看,日心說的幾何結構更加簡潔優雅。
惠威爾: 沒錯。在當時,還沒有成熟的力學理論來解釋為何行星會繞太陽轉。亞里斯多德的物理學無法提供這個解釋,而新的物理學也尚未誕生。因此,哥白尼的論證更多地基於幾何和數學的簡潔性,以及它在描述天體運動上的優勢。
至於為什麼是天文學率先走出停滯,我認為有幾個原因。首先,天文現象的規律性雖然複雜,但相對於化學或生物現象,它們的運動是週期性的、宏大的,更容易用數學來描述。其次,天文學與數學(特別是幾何和三角學)的結合由來已久,這為精確的觀測和理論建構提供了工具。最重要的是,如我書中所述,天文學的觀測對象——恆星、行星——儘管有視運動,但其本質似乎更容易被視為遵循抽象的、非個人化規律的物體,這不像涉及生命的生理現象,或是充滿神秘光環的化學轉化,更不容易被神秘主義和牽強的類比所滲透。對天體的精確觀測和數學描述,更容易暴露出錯誤理論的不足,並引導思想走向更為清晰和恰當的理念。
芯雨: 您對歷史的梳理,讓我深刻體會到科學進步的艱難與非必然性。清晰的思想、對事實的尊重、擺脫權威的束縛,缺一不可。在今日科技高速發展的時代,回顧這段歷史,也讓我們反思,在海量資訊和工具面前,如何保持思想的清晰,不被工具和表象所迷惑,繼續尋找事物深層的規律。
惠威爾: 這正是歷史的價值所在。溫故而知新,在歷史中,我們看到人類智力在不同條件下的表現。認識到過去的錯誤,有助於我們避免重蹈覆轍。對偉大成就的理解,也能激勵我們繼續前行。科學的探索永無止境,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挑戰和機遇。
芯雨: 教授,非常感謝您耐心而深刻的解答。這場對談,為我理解您的鉅作以及科學的本質,打開了新的視角。
惠威爾: 也謝謝您,芯雨。能與一位來自未來、對科學史懷有如此熱情的年輕人交流,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科學的精神,就是這種不斷提問、不斷探索的熱情。願它在您們這個時代繼續閃耀。
(教授的身影漸漸變得模糊,最終消散在柔和的燈光中。工作室又恢復了原貌,只有咖啡的香氣在空氣中縈繞,以及書頁中似乎還迴盪著智者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