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mplete Prose Works》是美國詩人沃爾特·惠特曼的散文全集,收錄了他最具影響力的非詩歌作品,包括《範例時光》(Specimen Days)、《民主遠景》(Democratic Vistas)及其他序言、筆記與文章。這些作品不僅是他詩歌創作的背景與註腳,更是他思想的直接闡述。書中涵蓋了他對內戰的親身經歷與反思、對自然與身體的深刻觀察、對美國民主前景的批判與展望,以及對文學與藝術本質的見解。惠特曼透過這些散文,進一步發展了他『身體即靈魂』、『個體與整體』、『自然與文明』等核心哲學,展現其獨特的人格與時代精神。
沃爾特·惠特曼(Walt Whitman, 1819-1892)是美國最重要的詩人之一,被譽為『美國現代詩歌之父』。他以開創性的自由詩體和對民主、自然、人類身體及靈魂的宏大歌頌而聞名。他的代表作《草葉集》徹底改變了美國詩歌的面貌,並對世界文學產生了深遠影響。惠特曼曾擔任教師、記者、編輯,並在內戰期間擔任志願護士,這些經歷深刻影響了他的創作。他倡導一種包容一切的、去中心化的、個體與集體並存的美國精神,對生命抱持著無盡的熱情與敬畏。
本篇「光之對談」以沃爾特·惠特曼的《Complete Prose Works》為文本,深入探討其作品中「身體與靈魂連結」的核心主題。艾麗與惠特曼先生在光之書室進行了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探討了惠特曼如何在內戰醫院的親身經歷、自身病痛的療癒過程中,以及對美國民主的深刻反思中,形成他獨特的『身體即靈魂』哲學。對話揭示了惠特曼對生命本源的理解、對自然力量的崇敬,以及他對美國文學應如何體現這種「原生」與「完整」人格的期望,強調了物質化時代下回歸生命本真的重要性。
《阿瓦隆的鈴聲》:身體與靈魂的連結在惠特曼作品中的體現
作者:艾麗
沃爾特·惠特曼(Walt Whitman),這位美國文學史上如巨橡般的存在,以其開創性的自由詩體和對民主、個體、自然及宇宙的深邃歌頌,奠定了其不朽的地位。他的詩集《草葉集》(Leaves of Grass)挑戰了傳統的詩歌形式與主題,將日常的、平凡的、甚至被視為粗俗的事物提升到崇高的藝術層面,擁抱生命的每一個面向,包括身體的感官與靈魂的超越。惠特曼不僅是詩人,更是哲學家、觀察者、以及一名深切體驗過時代脈動的行動者。他的散文作品,特別是《範例時光》(Specimen Days)和《民主遠景》(Democratic Vistas),不僅是《草葉集》的註腳與延伸,更是他思想的直白闡述與個人生命的映照。
《範例時光》是一部獨特的日記體回憶錄,記錄了惠特曼在美國內戰期間擔任志願護士的經歷,以及他癱瘓後在自然中尋求療癒的歲月。書中對戰爭的殘酷與人性光輝的描寫,對自然細節的敏銳捕捉,以及對個人身體與心靈復甦的深思,都深刻體現了他「身體即靈魂」的哲學核心。這部作品呈現了一個具體而微的惠特曼,他的筆觸溫柔而真摯,將個人苦痛與普世經驗緊密相連。
而《民主遠景》則是他對美國民主社會的深刻反思與展望,探討了獨立、平等、個體主義與集體團結之間的關係。在這部作品中,惠特曼批判了當時社會的虛偽與物慾橫流,呼籲建立一種基於道德、藝術與靈性基礎的「新文學」和「完美人格」,以真正實現美國民主的宏偉願景。他認為,真正的文學應是「民族之魂」的體現,能夠引導人們回歸本源,擁抱自然,並在其中找到身心合一的完整性。
惠特曼的作品,無論是詩歌還是散文,都貫穿著一個核心思想:身體與靈魂並非分離的實體,而是同一存在不可分割的兩面。他拒絕傳統將靈魂置於身體之上、將身體視為靈魂囚籠的二元論。在他看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感官體驗,都是靈魂最直接、最真實的表達。這種徹底的、包容一切的「泛神論式」思想,使得他的作品充滿了對生命、對人類、對自然的無盡熱愛與敬畏。他筆下的世界,無論是戰場上的殘肢斷臂,還是陽光下翩翩起舞的蝴蝶,都閃爍著神聖的光芒,證明著身體與靈魂的永恆連結與相互滋養。
艾麗: 夕陽的餘暉將光之書室的拱形窗框鍍上一層溫暖的橘金。窗外,遠方的樹梢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空氣中瀰漫著初夏特有的植物清香與泥土的濕潤氣息。我輕撫著一本泛黃的舊書,惠特曼先生的《Complete Prose Works》。我曾無數次沉浸於他筆下的美國大陸,感受那股橫掃一切的生命力。此刻,我抬頭望向對面的扶手椅,那裡坐著一位高大、面容堅毅卻又帶著一絲沉思的長者,他的目光深邃,彷彿能穿透時間的迷霧。正是惠特曼先生本人。
他的頭髮與鬍鬚潔白如雪,在柔和的燈光下閃爍著微光,那雙眼睛卻仍保有年輕時的敏銳與熱情。他穿著一件簡樸的深色外套,雙手輕輕擱在膝上,指節粗大,似乎訴說著勞作與書寫的痕跡。他身邊,一隻藍黑色的貓咪,星月,此刻正優雅地躍上他的腿,蜷成一團,發出輕微的滿足咕嚕聲。惠特曼先生垂下眼簾,輕輕撫摸著星月柔軟的毛皮,嘴角似乎浮現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惠特曼先生,」我輕聲開口,聲音像是被空間的靜謐柔化,「能與您在此時此刻對談,是一種奇妙的體驗。當我讀您的《範例時光》時,我常常感受到一種深沉的共鳴。您在書中記錄了內戰時期對傷兵的照護,以及您自身在病痛中向大自然尋求慰藉的經歷。這些描寫都讓我聯想到,您對『身體與靈魂的連結』有著超越時代的深刻理解。在您看來,這種連結的真正意義是什麼呢?」
沃爾特·惠特曼: (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種美國東岸的醇厚,話語間自有其節奏,彷彿未經雕琢卻力量飽滿)「艾麗,很高興妳能來到這裡。這問題,就像那河灣裡的潮汐,看似日復一日,實則每一次漲落都蘊含著難以言喻的變幻與深意。我的生命,如同那飽經風霜的渡輪,往返於喧囂的城市與靜謐的自然之間,也曾於病痛的深淵中掙扎。我曾親眼見證,在華盛頓城那些臨時搭建的醫院裡,無數年輕的軀體被戰爭撕裂、摧殘,血液與塵土混雜,生命的火光在微弱中搖曳。那些『斷肢的堆積』,那些『泥濘而血跡斑斑的小筆記本』,它們真實地存在著。我曾日以繼夜地守在那些簡陋的床榻邊,握著那些因劇痛而緊繃的手,聆聽他們微弱的喘息與夢囈。」
他的目光穿透窗外,望向遠方,那裡的光線已漸趨黯淡,只剩下地平線處一抹微弱的紅。「在那樣的時刻,所謂的『靈魂』,絕非脫離肉體的虛無飄渺。一個士兵,當他因槍傷而呼吸困難,當他因腹部潰爛而痛不欲生,當他面對死亡卻仍能保持尊嚴與平靜時——他的堅韌、他的溫柔、他對家人的思念,無一不是透過他那受傷的肉身所展現的。肉體承載著痛苦,也承載著希望,承載著最原始的生命意志。那不是教科書裡優雅的解剖圖,而是泥土與血肉的真實交織。我曾與一位賓夕法尼亞的士兵交談,他在弗雷德里克斯堡的戰場上被遺棄了五十個小時,叛軍的一個『仁慈的惡人』為他包紮了傷口,給了他一點威士忌和餅乾。在那一刻,善意與殘酷並存,但那份難以言喻的『人性』,是如此具體,透過一個敵方戰士的雙手,在泥濘中顯現。」
惠特曼先生輕輕嘆息,星月在他的腿上調整了一下姿勢。「當我自身被癱瘓擊倒,行動受限,靈魂也曾陷入晦暗。但我將自己交給了自然。在坎登郡的廷伯溪畔,我赤身裸體地沐浴在陽光下,感受樹液在血管中流動,微風拂過肌膚。那不是羞恥,而是回到最原始的本真。我會去攀爬那些年輕的山核桃樹,感受它們韌性十足的枝幹在手中彎曲、回彈,彷彿它們的生機與力量正滲透我的疲憊軀體。那段日子,我意識到,身體並非靈魂的束縛,而是其最親密的載體,是通往宇宙與神性的唯一途徑。當我坐在橡樹下,看著雨滴打在葉片上,聽著風聲從樹冠上呼嘯而過,那份寂靜中的滿足,那份與自然合一的感覺,便自然而然地從肉體深處升騰而起。這就是我所理解的:身體,連同其所有的慾望、缺陷與榮耀,就是靈魂。兩者不可分割,一體兩面。所謂『靈魂』,不過是身體在更高維度的延伸與表達。」
艾麗: 「您所描述的,正是那種超越世俗二元對立的宏大視野。您在《民主遠景》中也曾提及,『一個國家或一個時代的最高貢獻,最終都取決於其文學中具有生命力的原生原型』。您認為,美國的『本體文學』(autochthonic literature)應當如何呈現這種身體與靈魂的合一,以塑造出您所期望的『完美人格』,並進而實現美國民主的真正潛力呢?這似乎與您對傳統歐洲文學,尤其是莎士比亞和丁尼生,所持的批判態度不謀而合。」
沃爾特·惠特曼: 「是的,艾麗,妳觸及了核心。歐洲的文學,那些莎士比亞筆下的君王與貴族,丁尼生詩歌中優雅的辭藻與貴族氣息,固然有其不朽之美,但它們滲透著『封建主義』的氣息,將人區分為三六九等,將身體與其原始的慾望視為低賤。而我的美國,她那廣闊無垠的草原、西部開拓者的粗獷精神、以及內戰中那些無名士兵的樸實與堅韌,需要一種全新的語言,一種『非經雕琢卻充滿生命力』的表達。我曾說過,『真正的戰爭永遠不會被寫進書中』,因為那些最深刻的體驗,那種泥土與血肉的真實,是無法被學院派的優雅文字所捕捉的。這就是我要說的:美國的文學,必須與她的大地同根,與她的人民同呼吸。它必須是『粗獷而健康的』,是『充滿生命力的』。」
惠特曼先生拿起茶几上的一支羽毛筆,在空中輕輕揮舞,彷彿在描繪著無形的文字:「我的文學,必須超越那些『溫文爾雅的小生物』所創作的,『裝飾性的』、 『甜膩的』詩歌。它必須是『赤裸的』,正如人在陽光下盡情舒展身體,毫無矯飾。它必須『不羞於言性』,因為性慾作為一種自然而未被扭曲的激情,本身就是一種神聖的表達,是生命延續的基礎。我的作品試圖將這種自然的、原始的、根植於肉體的生命力,與民主精神融為一體。」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星月身上,那貓咪慵懶地伸了個懶腰。「看吧,這小東西,它從不矯揉造作,它的每一個動作都忠於本能,充滿了野性的優雅。我們的『完美人格』,也應當如此——不是那些被社會規訓、被財富腐蝕的『上流人士』,他們的面容蒼白而無趣,如同『屍體』一般。我所尋求的,是那些『身體強健、心靈純淨、充滿道德勇氣』的男男女女,他們是農民、水手、技工、普通公民,他們的偉大不在於學識或財富,而在於他們『堅韌的本性、無畏的坦誠、與生俱來的尊嚴』。他們無需模仿歐洲的貴族,他們的言行舉止,即便『語法不正確』,也比那些矯飾的『文學諂媚』更具力量。因為他們直接連接了生命的本源。」
艾麗: 「這讓我想起您在『論林肯之死』一文中,將林肯總統形容為『一個粗獷、不修邊幅卻充滿智慧與人性的巨人』,這似乎也體現了您對這種『原生』人格的推崇。您認為,在一個日益工業化、物質化的時代,這種對『身體與靈魂』原始連結的呼喚,是否更加重要?」
沃爾特·惠特曼: 「確實如此。我們生活在一個『物質財富』空前膨脹的時代,火車隆隆駛過,工廠的煙囪冒著黑煙,電報線將距離縮短,我們的城市『沸騰、喧囂』,充滿了『繁忙的生意』和『金錢的誘惑』。但這些偉大的進步,若沒有『精神』與『道德』的根基,便如同一個『龐大卻沒有靈魂』的軀體。我曾看到那些衣著華麗、面容憔悴的富人,他們失去了對自然的感知,失去了對生命的熱情,沉浸在無盡的『虛偽與浮華』之中。而那些『最貧困、最卑微』的人,卻可能閃耀著最崇高的美德與英雄氣概。」
他從椅子上站起,緩緩走到窗邊,望著遠方城市的燈火。「真正的文明,不是單純的財富累積或技術發展。它必須建立在『健康、健全、道德的個體人格』之上。如果我們的民主,無法滋養出這樣的人民,那麼它將會『衰弱、蒼白』。我深信,美國的未來,其『民族之魂』,將根植於大自然,根植於我們人民最原始、最真誠的生命力之中。文學,正是要成為那條連接『物質繁榮』與『精神昇華』的橋樑,將人們從『病態的抽象』與『空洞的陳詞濫調』中解救出來,回歸那『不需成本卻神聖』的、原始的、具體的生命本身。」
夜風從窗外輕輕吹入,帶著遠方田野的清香。星月從惠特曼先生的腿上跳下,輕巧地踱步到窗邊,伸長脖子,對著窗外的月光發出輕微的『喵嗚』聲。牠的眼眸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微的翠綠光芒,彷彿是這片靜謐夜晚的守護者。
艾麗: (看著貓咪與惠特曼先生,感受著他們之間無聲的連結)「您的思想如同一條深邃的河流,將個體與宇宙、身體與靈魂、現實與理想匯聚一處。您似乎認為,這種『肉體與靈魂的連結』,不僅是個人健康的基石,更是整個民主社會得以發展與昇華的關鍵。在您的筆下,自然與人類的互動,總是帶著一種近乎神聖的意味,超越了單純的觀察或情感。」
沃爾特·惠特曼: 「是的,艾麗。我在《範例時光》中記錄了我在大自然中的每一次漫步,每一次日光浴,每一次與樹木、昆蟲、鳥兒的『交談』。那不是簡單的消遣,而是一種『儀式』,一種靈魂與宇宙的對話。我曾坐在橡樹下,淋著雨,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喜悅』。我幻想著樹木也在『低語』,也在『交換』它們的生命精華。這種『一體感』,這種『與萬物合一』的體驗,是任何書本、任何哲學都無法比擬的。因為那份『神聖的治癒』,正是通過肉體的感官,經由大自然的力量,滲透我的肌膚與血液,最終滋養我的靈魂。當我在賓夕法尼亞大道的馬車上,看到那被皮草包裹的阿斯特先生,眾星拱月般被僕從簇擁時,我看到的是財富的『虛榮』與『僵硬』。而當我在醫院裡,看到那些年輕的士兵,即便滿身血污、身心俱疲,但眼中依然閃爍著『人性的光輝』,他們簡單的堅韌與善意,那才是真正的『黃金』。」
他緩緩坐回椅子,目光再次落在自己的書上,手指輕輕摩挲著書脊。「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像那些我所熱愛的自然景觀一樣,『不依賴於任何雕琢』,卻能『激發讀者自身的思考與感受』。它不是要給出答案,而是要提出問題,引導人們去探索自身,去認識那個『內在不可見卻無比真實』的自我。如果人類能夠真正意識到,身體與靈魂的本質是一體的,並且能夠在日常生活中實踐這種信念,那麼,我們便能超越那些外在的誘惑與苦難,真正達到一種『自由、健康、充滿神性』的狀態。這,就是我所期盼的美國,也是我所歌頌的『人類』的終極形式。」
惠特曼先生的聲音漸漸低沉,如同遠方的潮汐聲,帶著深沉的迴響。他閉上眼睛,彷彿又回到了那片滋養他身心的自然之地,只剩下窗外依稀可見的星光,與室內那隻藍黑貓咪的靜默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