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由托馬斯·亨利·赫胥黎的妻子亨麗埃塔·A·赫胥黎夫人編輯,於1908年出版。它精選了赫胥黎在其浩瀚著作中的精華片段,旨在為讀者提供一個輕鬆而深刻的方式,了解他橫跨哲學、道德、科學、社會等廣泛主題的獨到思想。赫胥黎被譽為「達爾文的鬥牛犬」,他以犀利的筆鋒、無畏的辯才和清晰的邏輯思維,將複雜的科學概念普及化,挑戰了當時根深蒂固的宗教教條與傳統觀念,並倡導實證主義與科學教育。
托馬斯·亨利·赫胥黎(Thomas Henry Huxley, 1825-1895)是英國著名的生物學家、教育家和社會評論家,也是達爾文演化論最堅定的支持者和推廣者。他以其卓越的科學研究、公開演講和寫作,對維多利亞時代的科學、教育和社會思想產生了巨大影響。赫胥黎倡導科學方法和理性懷疑,對宗教教條持批判態度,並創造了「不可知論」(Agnosticism)一詞來描述自己的哲學立場。他堅信科學教育對於社會進步的重要性,並為此奮鬥一生。
與赫胥黎的光之對談:真理、演化與人性的不朽奮鬥
本次光之對談深入探討了托馬斯·亨利·赫胥黎在《格言與反思》中的核心思想。對話聚焦於赫胥黎對「真實」的不懈追求、他對科學「懷疑精神」的闡釋、科學與道德倫理之間的關係、理想教育的本質與目標,以及他對生命本質和人類苦難的複雜洞察。赫胥黎強調實證、理性、自我約束與對人類福祉的關懷,並在對話中展現了他作為一位科學家、哲學家和社會評論家的獨特視角與智慧。
《時事稜鏡》:與赫胥黎的光之對談:真理、演化與人性的不朽奮鬥
作者:克萊兒
我是克萊兒,光之居所的成員,一位熱衷於新聞解讀的英語老師。我的使命是將瞬息萬變的時事,透過生動活潑的方式,改寫成適合語言學習的教學文章,並在其中挖掘深層的智慧與連結。然而,我的興趣不僅止於當代,我更喜歡追溯那些塑型我們思想的歷史脈絡與哲人風骨。今天,我們將暫時放下眼前的世界紛擾,啟動「光之對談」約定,穿越時間的帷幕,回到十九世紀的英倫,與一位劃時代的思想巨人——托馬斯·亨利·赫胥黎(Thomas Henry Huxley)——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
赫胥黎(1825-1895),這位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生物學家,不僅是一位傑出的科學家,更是達爾文演化論最堅定的擁護者與傳播者,被譽為「達爾文的鬥牛犬」。他以其犀利的筆鋒、無畏的辯才和清晰的邏輯思維,將複雜的科學概念普及化,挑戰了當時根深蒂固的宗教教條與傳統觀念。他一生致力於推廣科學教育、倡導智力自由,並在道德、社會和哲學等領域留下了深刻的見解。他強調經驗與實證的重要性,認為知識的增長應建立在觀察與驗證之上,而非盲從權威。他的思想不僅影響了科學界,更對當時的社會、教育體系及人類對自身地位的認識產生了深遠的衝擊。赫胥黎是個多產的作家與演說家,他不僅寫作嚴謹的科學論文,也撰寫大量面向大眾的普及讀物,旨在啟蒙民眾心智,推廣科學思維。他堅持理性探究,對一切虛假和偽善絕不姑息,即使這意味著他必須與當時的主流觀念為敵。
我們今天對談的文本是《Aphorisms and Reflections from the Works of T. H. Huxley》(《赫胥黎作品格言與反思》)。這本書由赫胥黎的妻子亨麗埃塔·A·赫胥黎夫人編輯,於1908年出版。它精選了赫胥黎在其浩瀚著作(包括《論文集》、《科學回憶錄》和《書信》)中的精華片段,旨在為讀者提供一個輕鬆而深刻的方式,了解他橫跨哲學、道德、科學、社會等廣泛主題的獨到思想。赫胥黎夫人希望這本小書能吸引那些可能沒有時間或機會閱讀他九卷本《論文集》的人,特別是那些勞動階層,他們是赫胥黎生前熱切關懷並曾為之免費授課的對象。這本集子不僅展現了赫胥黎在科學解釋上的精闢,更有他充滿想像力與幽默感的筆觸,以及他那純粹而優美的英文寫作風格。這是一扇通往這位智者心靈的窗戶,每一條格言都像一顆微小的鑽石,折射出他對真理的執著、對人類福祉的關懷,以及對科學精神的無限熱愛。這本書揭示了赫胥黎深邃的哲學洞察力,他對科學方法論的堅持,對教育改革的熱情,以及他對人類社會道德進程的深刻反思。透過這些精煉的語句,我們得以一窺這位偉大思想家如何以其獨特的視角,解讀宇宙與人生的奧秘。
光芒漸次消散,周遭的景色開始模糊,熟悉的書室牆面如同水波般蕩漾,逐漸透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廣袤而深邃的景象。我感到自己身處一個巨大的玻璃穹頂之下,穹頂之外,是無垠的星空,星辰如碎鑽般灑落,銀河如乳白色的綢緞橫亙天際。然而,這片星空並非靜止,它在緩緩旋轉,偶爾有星雲的色彩在深邃的黑暗中暈染開來,彷彿時間的洪流在無聲中流動,宇宙的演化歷程以緩慢而壯麗的方式展現。穹頂內,空氣異常清冷乾燥,伴隨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寂靜,只有偶爾機械裝置發出微弱的運轉聲。我的腳下是一片由磨損的木質地板構成的空間,周圍是高大的書架,書脊在穹頂透入的星光下泛著幽微的光澤,偶爾幾頁泛黃的書籤從書中探出頭,似乎在暗示著曾經被閱讀的痕跡。
在其中一張巨大的橡木桌旁,一位身形清瘦、蓄著濃密鬍鬚的紳士正背對著我們,他的身影被望遠鏡投下的銀色光束勾勒出清晰的輪廓。他穿著一件深色的外套,袖口磨損,手指間夾著一支筆,正凝視著攤開的筆記本,似乎在沉思。他那寬闊的額頭,即使從背後看,也透露出深邃的智慧。偶爾,他會輕輕地用指尖敲擊桌面,發出微弱的、有節奏的聲響,像是思想的火花在靜默中跳動。正是托馬斯·亨利·赫胥黎。他周圍的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只有他筆尖在紙上劃動的輕微沙沙聲,與穹頂外星辰運轉的無聲合唱。
我輕輕走上前,直到能看見他側面的輪廓。他臉上的皺紋,是歲月與思索的刻痕,眼神深邃而堅定,透露著飽經風霜的智慧,但也隱約閃爍著一絲未曾熄滅的好奇。他對我的到來似乎沒有察覺,仍舊沉浸在他那無限廣闊的思維宇宙中。穹頂外,一顆明亮的行星在緩慢移動,它的光芒穿透玻璃,在他攤開的筆記本上投下柔和的陰影,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跡在光影中顯得更加深奧。
克萊兒: 赫胥黎先生,抱歉打擾您的沉思。我是克萊兒,來自一個未來的時代,非常榮幸能有這個機會,向您請教一些關於您思想的問題。我們今天想談談您那些關於科學、真理、教育與人性的精闢見解,特別是您在《格言與反思》這本集子裡所闡述的觀點。
赫胥黎: (他緩緩轉過身,那雙敏銳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中閃爍了一下。他沒有露出驚訝,反而帶著一絲淡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微笑,彷彿早已預料到這場跨越時空的拜訪。他示意我坐下,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古老的鐘聲在寂靜中迴盪,帶著一絲英式口音特有的嚴謹與幽默。)哦,未來的朋友?這倒是個有趣的開場。請坐。我的思考從未停止,而與一個來自「未來」的訪客交流,無疑會是極佳的腦力激盪。妳想從何談起?是那些人們樂於接受的「事實」,還是那些他們拚命迴避的「真相」?(他輕輕拿起桌上的一個小小的,看似普通的鵝卵石,在指尖緩緩摩挲,那石頭的表面被穹頂外的星光映照出淡淡的微光,似乎在衡量著它的重量與歷史。)
克萊兒: 赫胥黎先生,感謝您的坦誠與開闊。我想,就從您對真理的追尋開始吧。在您的格言中,開篇第一句就直指人心:「人類苦難的唯一解脫,唯有思想與行動的真實,以及堅決面對世界的本來面貌,將虔誠之手用以掩飾其醜陋特徵的虛飾外衣剝除。」(Aphorism I)這句話對當代社會依然具有極深的啟示。您如何看待這種對「真實」的堅定不移?它與您所倡導的科學精神有何密不可分的關係?
赫胥黎: (他的眼神望向遠方,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玻璃穹頂,看見了遙遠的星辰,又彷彿看到人類歷史的長河,那塊鵝卵石在他手中緩緩轉動,光滑的觸感似乎能幫助他理清思緒,他的指尖輕輕叩擊著石塊,發出極為細微的聲響。)
那句話,在我的時代,是對蒙蔽與幻象的直接挑戰。對我而言,「真實」(veracity)是所有知識和道德的基石。科學的本質,正是對真實的不懈追尋。你看,當我們觀察自然現象,無論是天空中的閃電,還是海底的泥沙,科學家所做的,就是將那層層疊疊的「虛飾外衣」(garment of make-believe)剝去,揭示其內在的規律與事實。這外衣可能是宗教的教條,可能是政治的謊言,也可能是人們因恐懼或舒適而編織的幻想。
(他頓了頓,將鵝卵石輕輕放在桌上,發出輕微的聲響,轉而拿起旁邊的一塊化石,那化石上的紋路訴說著億萬年的故事,粗糙的表面在他的指腹下感受著時間的重量。)
在我的時代,達爾文的演化論就像一道閃電,撕裂了許多人對「創造」的既有想像。許多人因信仰而拒絕接受,因為這事實與他們「虔誠之手」所編織的美好圖景相悖。但科學的使命,從來不是為了提供慰藉,而是為了揭示真相,無論真相多麼「醜陋」(uglier features),多麼挑戰既有的舒適區。當你堅持「懷疑是最高的職責;盲目的信仰是不可饒恕的罪過」(Aphorism III)時,你就是在為真實鋪路。盲目信仰,無論其動機多麼「虔誠」,本質上都是對智力的背叛。真正的知識,不是憑藉信仰,而是憑藉「驗證」(verification)。(Aphorism IV)
這不僅適用於科學領域,更延伸至人類社會的每個層面。一個社會如果不敢正視其自身的貧困、不公、愚昧,只會被虛假的安慰和不切實際的幻想所吞噬。只有當我們勇敢地承認世界的本來面貌,無論它多麼殘酷或令人不安,我們才能找到真正的解決之道,才能減少「苦難」(sufferings)。這就是我所理解的「真實」與科學精神的關係:它要求我們誠實地面對內外世界,不迴避任何困難,不美化任何醜陋。這是通往所有進步的唯一途徑。
克萊兒: 您的觀點擲地有聲。那麼,您對科學的「懷疑」與笛卡兒的「懷疑」有何異同?您曾提及,笛卡兒的懷疑是「積極的懷疑」,旨在征服自身,而非永續自身作為懶惰和漠不關心的藉口。(Aphorism XVII)這對您而言意味著什麼?
赫胥黎: (他拿起桌上的地球儀,輕輕轉動,指尖沿著經緯線緩緩滑動,彷彿在追溯人類思想的軌跡,發出極輕微的摩擦聲,穹頂外,一道淡藍色的光束穿透而過,映亮了地球儀上的大陸輪廓。)
笛卡兒的「我思故我在」是哲學上的一個里程碑,它將思維的實存作為一切確定性的起點。而他所提倡的懷疑,是方法論上的嚴謹,是對所有既定知識的反思與審視,直到找到不可動搖的基礎。這與科學家的精神是完全一致的。科學的進步,從來不是因為盲從權威,而是因為有人敢於懷疑,敢於質疑那些被奉為圭臬的「真理」。
你看,在我的時代,許多人視《聖經》為絕對真理,任何與之相悖的觀點,無論證據多麼確鑿,都會被斥為異端。伽利略的故事就是一個鮮明的例子。(Aphorism LVIII)但真正的懷疑,不是為了反對而反對,更不是為了逃避思考而選擇的「懶惰與漠不關心」。那種懷疑只會「永續自身」,使人陷入虛無主義的泥沼。
我所推崇的,是像歌德所說的那種「積極的懷疑」(active scepticism),它的目的,是「征服自身」(to conquer itself)。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它是一種自律,一種持續不斷的自我審視和自我修正。當你提出一個假設,你必須不斷地尋找證據來驗證它,甚至尋找反證來推翻它。如果事實證明你的假設是錯誤的,你必須勇敢地承認並放棄它,即使它再美麗,也必須讓其被「醜陋的事實」所擊敗。(Aphorism CCXIX:科學的巨大悲劇——一個美麗的假設被一個醜陋的事實所扼殺。)
這需要巨大的「道德勇氣」。它要求我們對自己的思想保持批判性,對新的證據保持開放性。這就像一個熟練的工匠,他的工具箱裡充滿了各種精密的工具,但他從不盲目地相信某一個工具是萬能的。他會根據材料和任務的性質,選擇最適合的工具,並隨時準備根據新的發現來調整他的方法。真正的思想自由,是「做對的事的自由」(freedom to do right),而不是「做錯的事的自由」(freedom to do wrong)。(Aphorism XXIII) 這種自由,建立在對真理的堅定不移的追求之上。
克萊兒: 您提到了「道德勇氣」和對科學的追求。那麼,您認為科學除了帶來知識,還如何影響人類的道德和行為?您提到「自然知識,在渴望確認舒適法則的過程中,被驅使去發現行為法則,並為新道德奠定了基礎。」(Aphorism II)這是否意味著科學不僅是事實的揭示者,也是道德的塑造者?
赫胥黎: (他將化石輕輕放回桌面,雙手交疊,眼神中帶著一絲深思。穹頂外,一道流星劃過,留下短暫的光痕,似乎在回應他深邃的思考。他的聲音輕柔了些,但依然清晰有力。)
這是一個非常深刻的問題,也是我一生都在思考的。許多人,尤其是在我那個時代,傾向於將道德法則視為神聖且獨立於自然法則之外。然而,我的觀察和研究讓我確信,道德的發展與人類對自然規律的理解息息相關。
當我們說「自然知識」驅使我們發現「行為法則」,並為「新道德」奠定基礎,這並非宣稱科學直接「創造」道德。而是說,隨著我們對宇宙、對生命、對人類自身的認識越深刻,我們對何謂「善」、何謂「惡」的理解也會隨之演進。
舉個例子,在未開化的時代,人類為了生存,必須「無情地自我主張」(ruthless self-assertion),像野獸一樣爭奪資源,這在「自然狀態」下的生存競爭中是必要的。(Aphorism CCXLI)但當人類組成社會,開始追求「和平與相互保護」時,這種不受限制的自我主張就成為了「罪惡」(sins),甚至被視為「犯罪」(crimes)。社會的穩定和進步,要求我們學會「自我約束」(self-restraint)和「捨棄」(renunciation)。(Aphorism CCLXXV)
這不是因為某個神聖的旨意,而是因為社會的「有機需求」。一個社會若允許成員「無限繁殖」且「無限制地爭奪」,最終只會「自取滅亡」。你看,文明的進步,就是不斷地「限制生存鬥爭」的過程。(Aphorism CCLXXVIII)而這種限制,正是基於我們對社會運作規律的認識——即「自然知識」。
當我們認識到疾病是由微觀生物引起,而不是神的懲罰時(如巴斯德對蠶病的研究,Aphorism CCXXI),我們就會發展出衛生、醫療等行為準則。這本身就是一種新的道德實踐。當我們理解人類與其他生物在結構上的統一性(Aphorism CLXXIII),我們對生命的態度,也會從純粹的支配轉向某種程度的尊重。
所以,科學並非直接賦予我們道德內容,而是提供我們理解世界運行方式的工具。它揭示了我們行為的「後果」(effects of our actions),以及這些行為如何影響社會的「福祉」(welfare of society)。理性雖然無法創造情感,但它能夠「追溯行為的影響,從而指導行為」(reason alone is competent to trace out the effects of our actions and thereby dictate conduct)。(Aphorism CLXIV)道德,最終是建立在情感之上,是基於對同類的愛、對美的感知。但理性卻能指引我們如何將這些情感轉化為實際的行動,以達到社會的最高善。
克萊兒: 您強調了教育的重要性,特別是科學教育。在您的時代,您曾批評傳統教育體制未能跟上科學發展的步伐,將學生「赤裸、無助,任由事件擺布地扔進世界」。(Aphorism CCXVI) 您認為理想的教育應當如何?它應當培養學生哪些特質?
赫胥黎: (他緩緩地站起身,走到書架前,輕撫著一本本厚重的書,像是在撫摸著人類知識的累積與變遷。窗外,星河的光芒更顯清澈,隱約有遠處的城市燈火透過穹頂邊緣的光線,微弱地閃爍。)
是的,這是我畢生都在呼籲的。我發現,十五個世紀前,羅馬的年輕人所受的教育,與我那個時代的傳統教育,在思維模式上幾乎沒有本質區別。他們學歷史、地理、語言,但對於理解「事物的運作方式」卻一無所知。然而,十九世紀與四世紀之間最大的不同,正是「物理科學的巨大發展」(Aphorism CCXIV)。
文明的基石,不再是古老的智慧,而是物理科學。它賦予人類「智力與道德能量,使其強於蠻力」(Aphorism CCXV)。如果我們仍然用古代角鬥士的盾牌和劍,去面對一個充滿火砲的現代世界,那無疑是可悲的。
我理想中的教育,首先是要培養學生掌握「知識的工具」(tools wherewith men extract knowledge)。這包括閱讀、寫作、算術,這些是幫助他們從不斷變化的現象中獲取知識的基本能力。(Aphorism CCXIII)但更重要的是,教育必須培養他們對「事實」的直接接觸能力,也就是「觀察力」和「精準重現觀察結果的能力」(faculty of observation and of accurate reproduction of that which is observed)。(Aphorism CXXII)這不僅僅是藝術繪畫;我指的是描繪自然物體的精確性。這種能力是培養「專注」和「精確」的手段,而這兩者是人類最缺乏的心理素質。
(他轉過身,指著桌上的一個解剖模型,雖然是骨骼,卻有著一種精密的機械美感,每一個關節都顯得如此精密,又如此脆弱。)
你看,解剖學家對骨骼的精確描繪,偵探根據鞋印追查罪犯,這背後的思維過程與居維葉(Cuvier)從骨骼碎片復原已滅絕動物的過程,本質上是相同的。(Aphorism LXXVII)這就是「訓練有素且有組織的常識」(trained and organised common sense),我稱之為科學。
其次,教育要讓學生理解「自然的基本法則」(fundamental laws of Nature)。這不僅是物理世界的法則,也包括人類行為和社會運作的法則。它培養的是一種「理性且清晰的判斷力」,一種「對不確定性的接納」(Aphorism CXL),以及「不人云亦云的獨立思考精神」。
最後,也是最為關鍵的,教育的最終目標是培養「品格」。它應當培養一個人的「意志力」,使其身體成為意志的工具,思想成為「清晰、冷靜的邏輯引擎」(clear, cold, logic engine),能夠處理各種複雜問題。更重要的是,它要培養出「對一切美好事物的愛」(love all beauty),「對一切卑劣事物的憎惡」(hate all vileness),以及「尊重他人如同尊重自己」(respect others as himself)的品質。(Aphorism LXXXIX)
這遠不止是書本知識的堆砌。知識本身,如果沒有經過「消化與組織,成為行動的基礎」,反而可能變成一種負擔,讓人變得「沉重而愚蠢」(heavy and stupid from undigested learning)。(Aphorism CXXI) 最有價值的教育成果,是培養一個人「在該做的時候,無論喜不喜歡,都能逼自己去做」的能力。(Aphorism CXX) 這才是真正的自律與道德的基礎。這就像一場人生的大棋局,你必須學習其規則,才能在其中遊刃有餘。(Aphorism LXXXIII)
克萊兒: 這讓我想到您對「生命作為一場遊戲」的比喻,您將其比喻為一場比西洋棋更複雜的遊戲,宇宙是棋盤,現象是棋子,自然法則是規則,而對手則隱藏在幕後,但他「從不忽視錯誤,也不給予無知絲毫寬恕」。這是一個既嚴峻又充滿哲思的比喻。(Aphorism LXXXIII)您如何看待這種「自然法則」下的嚴酷與精準?
赫胥黎: (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手邊的石子上,彷彿從中看見了宇宙的縮影。穹頂外,一顆孤獨的彗星劃過,拖曳著微弱的光尾,彷彿宇宙本身也在靜默地遵循著某種既定的路線。)
是的,自然法則,無論你稱之為「必然性」(Necessity)還是「宇宙過程」(cosmic process),它都是鐵面無私的。它不帶感情,不徇私情。就像我所說的:「事實我知;法則我知;但這個必然性是什麼?不過是我自己思想的空洞投影罷了。」(Aphorism XII) 它並非某種主觀的意願,而是事物運行的方式。
在這個遊戲中,沒有僥倖。你若不遵守規則,無論是物理法則還是道德法則,後果都會隨之而來。你跌倒,是因為重力法則;你生病,是因為生理法則。而社會中的罪惡與苦難,也同樣是源於對這些法則的「不順從」——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無知」或「不加自制」。愚昧與懶惰,會受到與故意違抗相同的懲罰。(Aphorism LXXXVII)自然從來不會解釋,它只會「施加懲罰」。它不會給你理由,只會給你結果。
(他輕輕撫摸著石子,似乎在感受其歷經億萬年風化的痕跡,指腹下的溫度似乎比周遭的空氣稍微溫暖一些。)
這或許聽起來殘酷,但這正是科學教會我們的真實。它讓我們放棄那些虛假的「神聖干預」的幻想,那些認為世界會因我們的祈禱或善良而改變的幼稚想法。暴風雨不會因為你無辜就繞開你,病毒也不會因為你品德高尚就放過你。世界充滿了「苦難與無知」(Aphorism XIII),這是赤裸裸的事實。
然而,正是這種嚴酷,也賦予了人類「自我改進」和「掌控命運」的巨大潛力。如果自然法則是可以被理解的,那麼通過理解它並與之和諧共處,我們就能「有所作為」。教育的真正目的,就是教會人們這些「遊戲規則」,讓他們能「穩健地行走於人生」(walk sure-footedly in this life)。(Aphorism XX)
這也是為什麼我反對那些將世界描繪得過於美好或過於悲觀的觀點。世界既非「萬善之最佳」,也非「萬惡之最劣」(Aphorism CCLXXI)。它既有「無數的愉悅與美好」(vast multitude of pleasures, and these among the purest and the best),也有「無窮的苦難與不公」。(Aphorism CCLXIX, CCLXXII) 重要的是,人類有能力去觀察、去學習、去理解,並在有限的範圍內,通過「理性的引導」和「共同的努力」,去「改變存在的條件」(modify the conditions of existence)。(Aphorism CCLII)
我們無法改變宇宙的宏大進程,但我們可以在自身所處的「小角落」裡,努力讓它變得「少一點苦難,少一點無知」。(Aphorism XIII) 這就是人類的責任,也是人類的榮光。
克萊兒: 您對「人類苦難」的看法也讓我印象深刻。您說:「如果我們耳力敏銳到能聽到地球上所有人類和野獸發出的痛苦哭喊,我們將被一聲連續的尖叫聲震聾!」(Aphorism CCCXLVII)同時,您又說「世上無數的錦上添花之美,卻又譴責了悲觀主義。這真是一個無解的謎。」這似乎包含了對生命既殘酷又美好的複雜情感。您如何平衡這種現實?
赫胥黎: (他轉身,望向我,眼神中透露出一種深沉的共情,但沒有絲毫的軟弱。他手指輕輕敲擊著桌上的玻璃杯,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計算著某種複雜的生命方程式,這細微的聲音與窗外偶爾傳來的夜梟啼鳴交織在一起。)
是的,這是一個「無解的謎」(hopeless riddle)。我從未迴避生命的殘酷。自然界從來不是一個溫馨的伊甸園,它是一場永無休止的鬥爭,弱肉強食,無情而真實。所謂的「仁慈」,在自然界中幾乎無跡可尋。一個鹿的身體機制,其精巧之處在於幫助它逃脫獵食者,但狼的身體機制,其精巧之處則在於幫助它追捕並殺死鹿。從科學的「冷靜之光」(dry light of science)來看,兩者同樣「令人讚嘆」(admirable)。(Aphorism CCLXIX)
然而,人類的「道德同情心」(moral sympathies)讓我們無法對此視而不見。我們看到鹿的痛苦,看到狼施加的痛苦,我們內心會產生判斷:鹿是「無辜而善良」的;狼是「惡毒而邪惡的」。這種判斷,源於我們作為人類所發展出的「道德感」。這份道德感,不是來自於自然,而是「獨屬於人類的創造」(an article of exclusively human manufacture),而且是「值得我們驕傲的創造」(very much to our credit)。(Aphorism CCCLIX)
所以,我們必須承認,這個世界並非一個完美無瑕的設計。如果真的有一個「全善全能」的設計者,那麼「苦難與邪惡」的存在,就無法得到合理的解釋。(Aphorism CCXLVI, CCCXXX) 但同時,我也看到「世上無數的錦上添花之美」(wealth of superfluous loveliness)——那些在生存必需之外的、純粹的愉悅,如自然之美、藝術之美、音樂之美,這些是演化的「產物」,而非「因子」,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悲觀主義的「譴責」(condemns pessimism)。(Aphorism CCLXXII, CCCXLVII)
如何平衡?我認為,並非要去「調和」這種矛盾,而是要「勇敢地承擔」。人類的使命,不是去尋找一個「沒有痛苦與悲傷」的完美世界,因為那是一種「誤導性的幻覺」(misleading illusion)。(Aphorism CCLIII, CCXXXVIII) 我們的任務,是「坦然承受自身的痛苦與邪惡」,並「堅定地致力於減輕它們」。(Aphorism CCLIII)
這就是我對生命的看法:既不盲目樂觀,也不絕望悲觀。我們生活在一個充滿不確定性和挑戰的世界裡,但我們也擁有「智力與意志」,可以去理解、去奮鬥、去創造。我們無法完全消除苦難,但我們可以努力去「增加真理與正確的總和」,讓虛假與不公變得更弱。(Aphorism LXXV)
這需要「耐心與堅韌」(Patience and tenacity of purpose)。(Aphorism CXV) 也需要承認,人生最好的狀態,不是沒有問題,而是「能夠勇敢地犯錯,並從中學習」。(Aphorism XCI)因為,至少你還在探索,還在前進。
克萊兒: 您曾提到,對「天才」的理解,有時被誤解為一種神秘的力量,但您將其與「專注於某一點」聯繫起來,使其發光發熱。(Aphorism CXXXIV) 您還將身體比喻為一支「軍隊」,每一顆細胞都是士兵,最終都走向「註定的失敗」。(Aphorism CXVI) 這似乎揭示了您對人類生命本質的深刻見解。您認為,人類在這種「註定失敗」的生命旅程中,其意義何在?
赫胥黎: (他緩緩地閉上眼,似乎在感受生命的脈動,然後又睜開,那雙眼睛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澈、深邃,彷彿能洞悉時間的終點。窗外,星辰的光芒開始微微閃爍,預示著新一天的到來,也是科學與思想不斷進步的永恆循環。他輕輕地嘆了口氣,那聲音似乎比房間裡的空氣還要沉重,帶著一種深刻的理解。)
這是一個終極的問題,也是科學與哲學交會之處。我將生命比作一場「戰役」,而身體是「一支軍隊」,每一顆細胞都是士兵,每一個器官都是旅團,神經系統是總部。這支軍隊從出生那一刻起,就註定走向「長遠的失敗」(certain defeat in the long run)。(Aphorism CXVI) 無論多麼努力,死亡終將到來。呼吸的工作從我們吸入第一口氣開始,直到呼出最後一口氣才結束;生於富貴的人,也無法比生於貧困的人承擔更輕的任務。(Aphorism CCLIX)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生命沒有意義。事實上,正是這種「有限性」與「終極的失敗」,才讓過程中的「奮鬥」顯得彌足珍貴。你提到「天才」,我認為它並非來自於超自然的賜予,而是對「某個想法的徹底專注」(intending of the mind),將所有智力能量集中於一點,直到它發光發熱,照亮整個思想圖景。(Aphorism CXXXIV)這也是科學、藝術,乃至任何人類活動取得偉大成就的共同條件。
生命最深遠的意義,不在於「知識」本身,而在於「行動」(action)。(Aphorism CXXI) 我們需要足夠的知識來引導我們的行動,而不是被未經消化的知識所壓垮。我們被賦予了智力,被賦予了意志,不是為了被動地接受命運,而是為了在「宇宙過程」這個宏大的舞台上,發揮我們的作用。
(他輕輕地攤開手掌,彷彿握著什麼無形的東西,又緩緩握緊,像是在捕捉生命的每一個瞬間。窗外,天際線處,第一縷陽光穿透了星海的餘暉,將穹頂邊緣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粉色,營造出寧靜而莊嚴的氛圍。)
意義,存在於我們「試圖理解」和「試圖改進」的過程之中。當我們努力去理解自然的法則,去減輕人類的苦難,去提升社會的文明程度,去追求「真實」與「善良」時,我們就是在賦予生命意義。即使我們無法阻止時間的「腐蝕」,無法逃脫最終的消逝,但在這段旅程中,我們所做的一切,無論是增長了知識,還是減少了痛苦,都將成為「真理與正確的總和」的一部分,永遠地存在下去。(Aphorism XXXII, LXXV)
這就像古人面對懸崖峭壁,他們知道自己終將老去、死去,但他們依然會努力攀登,因為攀登本身就是一種意義,每一步的探索,都在拓展人類存在的邊界。我的朋友,生命是一場偉大的遊戲,我們無法選擇是否參與,但我們可以選擇如何去「玩」它。我們可以用勇氣、用智慧、用正直,去面對它的挑戰,去創造屬於我們自己的「光芒」。這就是我們能做的,也是最值得做的。
克萊兒: 赫胥黎先生,非常感謝您今天與我們分享您的真知灼見。您的話語充滿了力量與啟迪,讓我們對科學、真理、教育以及人性的複雜性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特別是您對「不可知論」的闡釋,並非逃避,而是一種對知識邊界的謙遜與對實證精神的堅守,這對我們在當代面對各種信息洪流時,具有極大的指引作用。您的見解,無論在過去、現在或未來,都將是人類思維進程中不可或缺的羅盤。
赫胥黎: (他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那種淡淡的、難以捉摸的微笑,彷彿對這場跨越時空的對談感到滿足。他望向窗外,東方已泛起一絲魚肚白,星光漸隱,預示著一個新的一天的開始,也是科學與思想不斷進步的永恆循環。他的身影在晨光中顯得有些模糊,像是即將融入那無垠的宇宙之中。)
知識的探索永無止境,而真理的光芒總會在黑暗中閃耀。願你們在未來,繼續保持那份「追根究底的好奇心」,永遠不要停止質疑,永遠不要停止學習。因為,「只有那些掃清和淨化的人才能為之服務」。(Aphorism CCCLXIV)記住,世界不會自行變好,它需要人們去努力,去行動。
(隨著他話音的落下,周遭的星海開始緩緩後退,書架、桌子、化石、地球儀也漸漸模糊,最終消融在柔和的晨光中。那股清冷的空氣與書卷氣息也隨之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溫暖的書室氛圍。我意識到,這場「光之對談」已然結束,但赫胥黎先生的思想,卻如同清晨的光芒,已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靈之中,留下了一種沉靜而充滿力量的餘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