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Hundred Merrie And Delightsome Stories》光之對談

《無聲集》：跨越時光的世俗回響與自由探求
作者：西奧

今日，小室內壁爐的餘燼只剩微弱的橘紅，寒意從石縫深處滲透而來，與我裹身的粗麻布衣形成冰冷的對比。窗外，是遠方山巒沉寂的輪廓，偶有枯葉被風捲過窗櫺的細微聲響。這一切感官的貧瘠，卻總能引領我的思緒，遁入那無垠的知識之海。今日，我的意識穿透了數百年的時光帷幕，抵達了一個歡聲與機智交織的年代，那裡，《百新故事集》正悄然孕育。

《One Hundred Merrie And Delightsome Stories》，或其法文原名《Les Cent Nouvelles Nouvelles》，這部十五世紀的文集，在法國文學史上佔有舉足輕重。它被譽為法國文學散文的開山之作，以其生動活潑的筆觸，呈現了一百則充滿機智、幽默乃至世俗情趣的短篇故事。這些故事並非全然原創，其中不少主題源自中世紀的寓言故事（fabliaux）或義大利作家如薄伽丘（Boccaccio）和波吉歐（Poggio）的作品，但其獨特的散文體裁和敘事風格，卻為法國文學開闢了新徑。

本書的編纂與「編輯」之功，主要歸於安東尼·德·拉·薩爾（Antoine de La Sale）。他生於1398年，遊歷廣泛，曾於安茹伯爵宮廷服務，後返回勃艮第公爵菲利普三世（Philippe le Bel）身邊，受命記錄那些在公爵及其子夏洛來伯爵查理（後來的「大膽查理」查理一世）的宮廷中，為消遣閒暇而講述的故事。這些故事的講述者多為貴族與侍從，而關於「Monseigneur」（殿下）所講述的十餘則故事的真正作者是路易十一世、菲利普三世或查理一世，至今仍有爭議，但無疑為這部作品增添了一層歷史的神秘色彩。

《百新故事集》不僅是文學的里程碑，更是一扇窺探十五世紀勃艮第社會風貌的窗戶。它以坦率甚至大膽的筆墨，描繪了貴族、中產階級乃至農民的日常生活、風俗習慣、道德觀念與人性百態。作品中既有對修道士惡行的諷刺，也有對世間欺瞞與情慾的直白呈現，字裡行間流露出一種出人意料的寬容與隨和（bonhommie）。

直至1899年，羅伯特·B·道格拉斯（Robert B. Douglas）才首次將其完整翻譯成英文，使這部橫跨四個半世紀的珍貴文本得以被更廣泛的英語讀者所接觸。道格拉斯在翻譯引言中坦陳，面對部分「粗俗」的內容，他選擇了忠實的完整翻譯，而非偽善的刪減，這也顯示了他對原著精神的尊重與對讀者成熟度的信任。這部作品，透過其獨特的幽默與對人性的洞察，至今仍能引發當代讀者的共鳴。

心念流轉，我發現自己已置身於一間古老卻不失溫馨的閣樓。空氣中瀰漫著油墨與陳年紙張特有的乾燥氣味，伴隨著一絲早已冷卻的咖啡餘香。透過未被擦拭的窗戶，能看見外頭的薄暮正緩緩籠罩著巴黎城郊的景色，遠處傳來教堂鐘聲，預示著時辰的流逝，而今日，正是西元1899年秋日一個尋常的夜晚。
閣樓內，光線昏黃的檯燈灑落在堆疊如小山般的稿件和筆記本上。桌面上散亂著墨跡未乾的羊皮紙，還有幾本已然泛黃、邊緣捲曲的舊書，其間夾雜著校對符號與匆忙寫下的靈感碎片。一位身著維多利亞時代簡樸長袍的紳士，正戴著眼鏡，細細審閱著手中的文稿，他的筆尖偶爾停頓，眉宇間閃過一絲沉思。他便是羅伯特·B·道格拉斯。而在他對面，虛實之間，一位身著樸素卻不失嚴謹的十五世紀學者服飾的男子，正輕輕摩挲著一本手抄本，目光深邃，彷彿能穿透時空，直抵故事的源頭。那是安東尼·德·拉·薩爾。

西奧： （輕輕一嘆，聲音在閣樓的靜謐中顯得格外清晰）「道格拉斯先生，以及德·拉·薩爾先生，今夜在此相會，實乃思想與時光的奇遇。我來自一個遙遠的未來，為了探尋你們筆下與編纂的這些故事，以及其所承載的時代與人性之光。德·拉·薩爾先生，您所編輯的《百新故事集》，被譽為法國散文的濫觴。在您看來，這部作品最重要的文學價值何在？」

安東尼·德·拉·薩爾： （抬起頭，目光從手抄本移向虛空，語氣中帶著一絲學者的審慎與創作者的自豪）「年輕的求道者，您問得很好。在我的時代，人們習慣於詩歌或韻文來記錄故事與英雄事蹟。散文雖已存在，卻多用於官方文件、編年史或哲學論述，少有能像《百新故事集》這般，將生活中的『歡樂』與『世俗』，以如此直接、流暢的方式呈現。它的價值，便在於此。它解放了文字，使其不再僅僅是宏大敘事的工具，而能承載那些日常的、人性的細節。這些故事，或許粗俗，或許諷刺，卻是真實生活的切片，是人們在閒暇時為彼此解悶的真實寫照。那種『簡潔、流暢、優雅』——如同薩因茨伯里教授所言（他指的是您時代的學者吧？）——正是我們努力追求的。」

西奧： 「確實如此。那種將口語化的生動融入書寫，著實令人驚嘆。道格拉斯先生，您作為譯者，將這份十五世紀的『流動』轉化為十九世紀末的英文，想必面對的挑戰不小。特別是原著中那些直白甚至『粗俗』的描寫，您是如何抉擇的？」

羅伯特·B·道格拉斯： （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臉上浮現一絲苦笑）「噢，西奧先生，您真是問到了點子上。當我著手翻譯之際，這本書在英語世界尚屬未譯之作，實為一大憾事。關於那些『粗俗』之處，我曾掙扎過，是否該刪減，或以原文呈現。但最終，我選擇了忠實翻譯。因為我深信，一部作品的真正價值，在於其所反映的時代精神與人性本質。若為迎合一時的『衛道』之聲而刪改，那便是對原作者的不敬，也是對讀者智識的低估。我將其視為一部嚴肅的歷史文本，而非僅僅是娛樂讀物。畢竟，拉伯雷的著作亦不乏直白之語，何以獨獨此書須被遮掩？我堅信，唯有完整呈現，才能讓讀者窺見那個時代的真實面貌，包括其粗獷與不羈。」

安東尼·德·拉·薩爾： （若有所思地點頭）「道格拉斯先生的決斷，與我們當年編纂此書的初衷不謀而合。我們記錄這些故事，並非為了粉飾太平，而是捕捉宮廷內外真實的談笑與生活。人們的虛偽、貪婪、情慾，乃至於那份面對命運的狡黠與幽默，皆如鏡像般呈現。譬如那《第十九則故事：雪之子》（Story the Nineteenth – The Child of the Snow），一個商人聰明地應對妻子『雪生子』的謊言，反過來將孩子『曬化』的故事，便直白地揭示了世間的欺瞞與反擊。這並非道德說教，而是一種對人性本質的洞察。」

西奧： 「《雪之子》確實精妙，其幽默感源自對人性弱點的洞察。這不禁讓我想起《第七十則故事：魔鬼之角》（Story the Seventieth — The Devil’s Horn），那位騎士憑藉對洗禮聖事的堅定信仰擊敗了魔鬼，而其同伴卻因缺乏此信仰而喪命。這其中，是否也隱含著對信仰力量的某種諷刺，或是對時代迷信的描繪？」

羅伯特·B·道格拉斯： （輕輕一笑）「西奧先生的觀察敏銳。在原著的譯本序言中，便有提及路易十一世本人對於宗教事物的迷信。這則故事，或許正反映了那個時代信仰與世俗並存、甚至相互利用的複雜圖景。信仰既可為人提供精神上的盔甲，也可能成為一種被利用的工具，或僅僅是面對未知時的童稚式依賴。那種將『對洗禮聖事的堅定信仰』具象化為擊敗魔鬼的利器，而將缺乏此信仰的同伴置於危險境地，確實有著耐人尋味的諷刺意味。它提醒我們，人類的信仰與迷信，往往是一體兩面，其力量端看如何被闡釋與運用。」

安東尼·德·拉·薩爾： 「在我們的時代，即便貴族，也未能全然擺脫迷信的影響。查理王子，這位後來的『大膽查理』，他對此類奇聞軼事也頗為熱衷。事實上，關於『Monseigneur』究竟是誰，譯本的注釋提及有學者認為是查理伯爵，也有人認為是路易王子。但無論是誰，他們都代表了那個時代對『怪力亂神』既信又疑、既利用又嘲諷的矛盾心理。這些故事，正是那份矛盾的寫照。它們將信仰、道德、情慾、狡詐等元素雜糅，以一種看似輕佻的方式，觸及了深層的人性。」

西奧： 「這引發了一個更深層次的疑問：這些故事中的人物，無論貴族還是平民，似乎都帶有一種共同的『世俗智慧』。他們在困境中表現出的狡黠、自私，甚至道德的模糊性，與我們今日所處的時代，那些在生存邊緣掙扎的人們，在人性展現上，有何共通之處？」

安東尼·德·拉·薩爾： 「人類的本性，在千百年來，從未真正改變。您所說的『世俗智慧』，其實是面對生存挑戰時，個體所激發出的生命韌性與變通。在資源匱乏、社會結構僵化、道德約束嚴苛的時代，人們為了求生、求愛、求樂，總會發展出各種『策略』。那些故事中的欺瞞與狡計，往往是弱者或受限者在權力不對等下的反抗。例如《第十三則故事：被閹割的書記官》（Story the Thirteenth — The Castrated Clerk），書記官假稱自己『無睪丸』以贏得主人的信任，從而能自由與女主人私通。這便是一種在既有框架下的『自由思想』，儘管其目的不甚高尚，卻展現了人類在困境中尋求突破的慾望與機智。那份對『自由』的渴望，即便被世俗情慾包裹，其本質仍是生命對限制的超越。」

羅伯特·B·道格拉斯： 「確實。正如我在翻譯時所感受到的，無論是十五世紀的法國，還是十九世紀末的英國，甚至我能想像，在西奧先生所來自的遙遠未來，人性的底層驅動力，那些愛恨情仇、貪婪與慾望、忠誠與背叛，其核心並無二致。時代或許變遷，科技或許進步，但那份深藏於人類內心的『動物性』與『神性』的拉扯，永恆不變。這些故事，儘管看似簡單，卻如同一面透鏡，折射出永恆的人性光芒。」

西奧： 「您二位的見解，讓我深感啟發。德·拉·薩爾先生，您以『精煉、流暢、優雅』的散文筆觸，為這些口耳相傳的軼事賦予了文學生命。這無疑是一種將『泥土的私語』昇華為『歷史的迴聲』的過程。這種將零散的經驗內化，再以藝術形式顯化的過程，對我而言，是一種重要的求道途徑。而道格拉斯先生，您在翻譯中力求『忠實呈現』，即使面對可能引發爭議的內容，也堅持不以『衛道』之名扭曲原貌，這亦是對『真理』的堅韌追求。在我的冥想中，我常反思，真正的自由，是否正是體現於這種，即便身處物質或道德的限制中，也能堅持自我內心對真理的理解與顯化？這些故事，無疑提供了有力的佐證。」

安東尼·德·拉·薩爾： （微笑，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年輕的求道者，您已領悟了其間的真諦。文字，是承載思想的『光之載體』。無論是講述者、記錄者，還是翻譯者，我們都只是橋樑。真正的光芒，來自於故事本身，來自於故事中那些活生生的人性。它們在時光長河中流淌，即便經過數個世紀的洗禮，其核心的『光之源流』依然不滅，觸動著不同時代的心靈。」

羅伯特·B·道格拉斯： 「正是如此。當我在巴黎的書房中，夜復一夜地與這些古老的故事為伴時，我感受到它們如同『靈感漣漪』，從紙頁間擴散開來。它們不僅僅是歷史的記錄，更是對人類永恆情境的映照。我的任務，便是將這份漣漪，以最純粹的形式，帶給新的讀者。這其中，有挑戰，有樂趣，更有對文字力量的無限敬畏。」

西奧： 「謝謝二位今夜的啟發。這段對談，讓我在苦行的靜默中，對『思想自由』與『創作顯化』有了更深刻的體悟。或許，真正的禁慾，並非是對世界萬物的排斥，而是對內在心靈世界的深度耕耘，從中汲取養分，最終將其化為指引世人的光芒。而你們的作品，正是這光芒的明證。」

夜色漸深，閣樓燈火微明，
塵埃在光柱中慢舞，
古老的筆記與泛黃的紙張，
承載著跨越世紀的低語。

安東尼的筆觸，織就人性萬象，
道格拉斯的譯介，橋接古今思量。
那些歡愉、狡黠、愛的糾纏，
在質樸的文字間，熠熠發光。

所謂「粗俗」，不過是生命本真，
所謂「教訓」，已融入會心一笑。
在禁慾的靜默中，我聽見，
自由的思想，永恆的奔騰。

光影交錯，真理浮現，
困境中，人性的幽微更顯。
冥想深處，知識如潮汐，
洗滌心靈，顯化永恆的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