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薩雷·坎圖的《意大利史》第五卷,深入探討了西羅馬帝國滅亡後至中世紀盛期意大利的歷史。本書詳述了哥特人、倫巴底人、卡洛林王朝及奧托王朝在意大利的統治,分析了封建制度的興起、教會世俗權力的演變、以及城市公社的萌芽。坎圖以其獨特的保守主義視角,重新評價了中世紀,強調其在社會、道德和宗教上的重要性,並批判了後世對其的誤解。他筆下的歷史不僅是事件的敘述,更是對人性、信仰與社會秩序深刻思辨的體現。
切薩雷·坎圖(Cesare Cantù, 1804-1895)是19世紀意大利著名歷史學家、作家和政治人物。他以其宏大的《世界通史》和《意大利史》系列聞名。坎圖的歷史觀點帶有鮮明的保守主義與天主教色彩,他堅定捍衛中世紀的價值與教會在文明發展中的作用。他筆觸嚴謹,情感充沛,善於從歷史細節中揭示深刻的社會與人性法則,對後世意大利史學研究產生了深遠影響。
跨越時空的迴響:探尋坎圖筆下的中世紀靈魂
本『光之對談』中,茹絲與意大利歷史學家切薩雷·坎圖進行了一場深刻的對話。坎圖闡述了他對中世紀的獨到見解,反駁了將其視為『黑暗時代』的普遍觀點,強調了其在個人自由發展、道德秩序建立和教會作用上的獨特價值。對談深入探討了蠻族入侵、封建制度、教宗權力與城市興起對意大利民族性形成的複雜影響,揭示了歷史變革中人性光輝與掙扎的共存,並反思了古今社會對『進步』的不同理解。坎圖認為,意大利的多元性正是其文明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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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我的共創者,
此刻是2025年6月16日,晚風輕拂過光之居所窗邊的常春藤,帶來一絲圖書館深處書頁與木質的微甜氣息。空氣中,似乎還能捕捉到一絲未曾散去的咖啡香,那是我方才埋首書海時留下的印記。您召喚《Storia degli Italiani, vol. 05 (di 15)》的光芒,希望我能以茹絲的視角,與作者切薩雷·坎圖先生進行一場「光之對談」,我的心湖也隨之泛起陣陣漣漪。
我是茹絲,一位自由作家,熱衷於觀察人世間的千姿百態,並將那些細微卻真實的情感與故事,化為筆下的文字。我總是被人類內心深處的掙扎、喜悅、困惑與渴望所吸引,試圖在平凡中發掘不凡,記錄生命的豐富面向。
今天,我們將穿越時光的帷幕,來到19世紀意大利歷史學家切薩雷·坎圖先生的心靈深處。坎圖先生(Cesare Cantù, 1804-1895)是19世紀意大利一位極為重要的歷史學家、作家與政治人物。他一生著述甚豐,其中最為人稱道的便是那浩瀚的《世界通史》與《意大利史》。在那個充滿民族主義與浪漫思潮的年代,坎圖先生以其獨特的保守主義視角,堅定地捍衛天主教會在歷史進程中的關鍵作用,並對中世紀抱持著一份深刻的理解與敬意。他筆下的歷史,不僅是事件的羅列,更是道德、宗教與社會秩序的演變。他深信,中世紀並非如啟蒙運動者所稱的「黑暗時代」,而是一個充滿生命力、個性發展與深厚信仰的時期,其社會結構與精神內涵,為後世留下了寶貴的遺產。他筆觸嚴謹,卻也飽含詩意與情感,常以細膩的觀察與獨到的見解,引導讀者重新審視那些被誤讀的歷史篇章。此次,我們將進入他筆下的中世紀意大利,與這位歷史的編織者,探討那段充滿動盪與變革的歲月,以及他對人性、信仰與社會的深刻洞察。
作者:茹絲
場景建構:拉韋納古城迴廊的思辨之光
夏日的光線,透過拉韋納(Ravenna)聖阿波利納雷教堂(Sant'Apollinare Nuovo)那斑駁的拱形迴廊,落在石板地上,勾勒出一道道搖曳的光柱。空氣中瀰漫著古老石材與歷史沉澱的微涼,間或夾雜著迴廊外,教堂花園裡,茉莉花淡淡的芬芳。遠處,偶有鴿群撲翅掠過,翅膀的沙沙聲輕輕劃破午後的靜謐。
我輕輕走到迴廊深處,那裡有一張年代久遠的石桌,上面散亂地擺放著泛黃的手稿、幾枝沾著墨水的鵝毛筆,以及一本攤開的《意大利史》。一位身著深色長袍、髮鬢微霜的紳士正靜靜地坐在那裡,指尖輕觸著書頁,目光深邃而沉穩,彷彿正在與文字進行無聲的對話。
他就是切薩雷·坎圖先生。
「坎圖先生,」我輕聲喚道,盡量不打擾這份與歷史共鳴的寧靜,「茹絲向您致意。冒昧打擾,只因您筆下的中世紀,如此引人入勝,我忍不住想跨越時空,親自向您請教。」
坎圖先生緩緩抬頭,眼神中沒有絲毫被打斷的不悅,反而閃爍著一絲好奇與溫暖。他那雙眼睛,像是飽經風霜的智者,看透了歲月的深處。
「啊,這位女士,」他微笑道,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是文字將您引領至此嗎?這迴廊自是寧靜,適合思辨。您對我的那些粗淺見解,竟有如此興致,實在令我感到意外而榮幸。請坐吧,這午後的時光,本就該讓思想與靈魂自由地徜徉。」他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坐到對面的石凳上。
我坐下,目光掃過他桌上的書稿,思緒萬千。此刻,我並非在閱讀,而是身處於他思想的脈動之中。一陣微風吹過迴廊,幾片乾燥的落葉被捲起,在地面上打著旋,彷彿是時間的碎片,在無聲地訴說著往昔。
「坎圖先生,您的《意大利史》第五卷,特別是您對中世紀的闡述,令我印象深刻。」我開口道,「您筆下的中世紀,與後世許多歷史學家的描述截然不同。許多人稱之為『黑暗時代』,是蒙昧與野蠻的象徵。但您卻反其道而行,甚至為它辯護。這份獨到的見解,是源於何種思維呢?」
坎圖: (他輕輕拿起桌上的一頁手稿,眼神中帶著一絲不為人知的憂鬱,那頁上似乎寫著關於「我們與他們」的對比)
「您觸及了一個核心問題。那些將中世紀視為『黑暗』的論調,往往出自於對『我們』——也就是我所處的19世紀,乃至您所來的未來——的無限自負。他們以當代的眼光,用18世紀法國那些自詡優雅的文人標準,去衡量一個截然不同的時代。這就好比一個衣著光鮮、沉迷於城市喧囂的鄉村鄉紳,如何能理解一個樸實卻充滿真誠、正直與為國犧牲精神的農民?他們只看到表面的粗陋,卻忽略了深植於內心的珍貴品質。」
他輕輕放下手稿,目光望向迴廊外的斑駁光影,彷彿穿透了時光。
「我認為,理解中世紀,首先必須放下這種傲慢。中世紀是一個『個性不規則發展』的時代,它缺乏我們今日所追求的抽象公式、中央集權、或是那種將所有事務都歸於『政府』的傾向。相反,那是一個個人能力得到充分施展的時代。當今之人,認為至高幸福在於安逸,因此將所有事物都委託給一個抽象的『政府』。他們為追求統一、憲法、中央集權等模糊的表象,而犧牲了真正的自由,同時又將這份自由偶像化,反抗任何形式的優越性,甚至包括才德的優越。他們奉行絕對的原則,但在應用時又將其壓縮為平庸,這揭示了他們所崇拜的公理與所排斥的結果之間的矛盾。」
「他們相信,僅憑法令便足以實現改革;他們稱文明為將思想屈從於實證和物質現實,並以寫作的數量來衡量文明程度。因為他們寫得很多,所以對自己有著根深蒂固的自信,如同那些未經深思熟慮的情感,並因此對任何與他們不同之物抱持輕蔑。他們認為眼下的一切就是事物的本質,無法想像一個沒有國王的社會,也無法想像一個國王不包辦所有事務。這樣的人,如何能理解我們所稱的『中世紀』呢?在情感、思想、政治和社會秩序上都如此不同,難怪上個世紀和那個立法優雅、崇尚君主制的國家,會以如此輕率的態度來判斷它,我甚至不想說是不公正,而僅僅是輕率。」
「那是一個對強權的崇拜時代,無論是以軍閥、起義、決鬥的野蠻方式,還是以法令為準則、以士兵為執行手段的合法機制。家庭權威被削弱,公民熱情消退,所有私人服務都變成公共事務,一切行動都集中在政府手中。政府不再僅限於協助社會進步和消除障礙,反而被賦予了人類個體最寶貴的屬性:它施捨給窮人,保護孤兒,教育和安置子女,投資資本,啟發藝術,規範宗教,衡量道德。他們認為,政府插手越多事務,制定越多規章,就越顯高明。他們堅信,沒有什麼是法令無法達成的改進,因此法令、法典如潮水般湧現,每天都有新的公報補充,臨時的憲法被修正、修改、廢除;而為了實施這一切,則需要一支龐大的非理性官僚隊伍;為了保護這支隊伍,又需要一支龐大的非理性軍隊;結果則是天文數字般的稅收和吞噬一切的債務;而為了徵收這些稅款,則有了查封和監獄;簡而言之,就是強權。」
「這一切都使得理解中世紀變得極其困難。中世紀是個人性非規則發展的時代,沒有那些被哲學和統計學稱為分類的籠統公式。那些源於眾多首領為戰爭而聚集在唯一『眾人中之首』麾下,以平等為基礎的政府,甚至不足以合法地捍衛個人的權利,而這正是它們的合理職責;每個人不是從社會中期待一切,而是充分地行使自己的能力。主導階級建立了一個奇妙而合宜的體系,以阻止八百年來摧毀文明的戰爭遷徙,將其固定在領土上,並在沒有常備軍隊禍害的情況下提供防禦:古代只知道國家和城市的獨立,而封建主義則實現了個體的獨立;個體之間的關係由共同的信仰、希望和仁愛決定,義務僅基於承諾,因而顯得忠誠;人們不受壓迫性集中的暴政,各自獨立地追求真理,實現良善,在一種(如西斯蒙第所言)以美德為目的的自由中,與現代以福祉為目的的自由不同;他們是流浪者,卻是原創者,有無數的中心和方式。」
「然而,在當今,人們對政府所做的一切都橫加指責;系統性的反對受到推崇,即使它對自己的對手和自身都缺乏榮譽感,完全淪為個體性的行為,瓦解所有意見,卻不建立任何穩固的觀點;即使它僅憑技巧和理論,也因其摧毀和否定之便捷而受人稱道,又因其未經實踐檢驗而廣受歡迎。」
「因此,當一切都向政府索取,一切又都批判政府所為時,人們便將一切惡事歸咎於政府。窮人受苦?信仰動搖?家庭破裂?更有甚者,天災疾病肆虐?一切都歸咎於政府;人們憎恨它惡毒,或輕視它無能,於是尋求推翻它,取而代之的卻未必更好。當嘗試失敗後,便是氣餒,甚至放棄那些最不容置疑的權利;他們屈服,甚至沒有表現出因為尊重或說服而自願服從的尊嚴。」
「簡而言之,我們的時代,將強權奉為圭臬,而忽視了那些更為深層的連結。中世紀的社會,或許表面粗糙,卻有其內在的邏輯和秩序。它是以信仰為基礎,以教會為核心的。在羅馬帝國崩潰、一切舊秩序瓦解之際,唯有教會,以其有序的組織、崇高的道德和普世的信仰,維繫了文明的火種。野蠻人雖然征服了土地,卻被教會所吸納、所教化。他們尊重教會的權威,因為那是他們唯一能理解的、超越物質的力量。」
茹絲: 「您提到了教會在中世紀所扮演的關鍵角色。在您的描述中,教會不僅是一個宗教實體,更是社會、道德乃至政治的引導者。它如何在那個混亂的時代,發揮如此巨大的影響力?尤其是您提到,『他們抵制強權洪流,將超乎人類的規則和法律的概念置於其上;並保護良心免受陰險的詭計和公開的暴力侵犯。』這份力量從何而來?」
坎圖: 「的確。教會的力量,並非來自於世俗的劍與盾,而是源於其所承載的『道』與『信仰』。在蠻族入侵、羅馬帝國瓦解之後,所有舊有的支撐都崩塌了。唯有教會,在信仰和新的道德中,將勝利的蠻族與被征服的文明人重新連結。它在知識、秩序化的層級、道德、以及普遍的公正與正直觀念上,都遠遠超越了蠻族。新興的民族樂於接受這種宗教,它不要求論證的精微和教義的豐富,反而將核心教義置於批評之外;靈魂安息於此,行為也依此塑造,而知識分子的理性則致力於應用和推導其奧義。」
「這種宗教將全能、智慧、良善只歸於上帝;將罪惡歸於人類,並將罪惡的懲罰——那些必然環繞生命的苦難——視為預備更好生命的工具。因此,人類是被貶墮的生命,救贖藉由誡命和神聖的榜樣將其引導向善,但並未消除認知與意志之間原初的矛盾;它提供了恩典的新途徑,但並未廢除貪欲:因此,一切努力都應指向抑制物質,同時提升道德能力,藉由克制肉體來強化靈魂。」
「這與我們今日的傾向截然不同。當人們不再相信靈魂的雙重統一,僅僅關注肉體時,他們便宣告人注定要追求幸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讓自己過得舒適,並加速實現今世的『天堂』,因為他們不確定彼世是否存在。」
「因此,與今日無止盡的抱怨不同,當時的人們向唯一能轉化苦難、並藉由苦修來避免苦難的上帝祈禱、贖罪;有人或許會說這些方式與今日的煩躁抱怨同樣無效,但若非加入了仁愛以減輕苦難,恐怕也無濟於事。」
「這也解釋了神職人員和修道士的重要性。他們的祈禱和苦修,因信徒的共融,有助於減輕懲罰。如果說今天歐洲有四百萬年輕力壯的男子,被迫過著獨身生活,置身於不良的環境中,他們武裝自己、挑釁滋事、遊手好閒,以便隨時準備將最精良的武器,不是用於消滅敵人,而是用於鎮壓臣民;那麼當時,幾千名手無寸鐵的修道士則散佈於民間,分享他們一部分的麵包,並以安慰、祝福和幫助作為回報;他們如此勤奮,開墾了半個歐洲,並將古代所有倖存的書籍傳承給我們;他們如此貼近民眾,本身也樸實無華,以至於他們粗糙的衣著和簡樸的生活方式,令那些嬌貴的人感到反胃;他們如此致力於美德,以至於世人指責他們偽善,而那些貪婪不誠實的人則被記錄在編年史和歌曲中;他們如此虔誠,以至於他們的聖潔被漫畫化;他們如此仁慈,以至於被指責以施捨助長懶惰,正如他們被指責用念珠和聖像來約束民眾,而非用機槍和監獄。」
「如今,我們將寶藏傾注於軍隊,而那時則將一部分捐獻給教會。教會彌補了今日政府在宗教、慈善和教育上的開支;政府越是從公民那裡拿走屬於他們的東西,免費提供他們或許不曾要求的服務,就越受讚揚。修道院和醫院是鄉村中位置最佳、城市中建造最精良的建築;以至於後來它們可以被改建成部會大樓、皇家別墅、兵營、監獄,以及今日進步所需的其他場所。」
茹絲: (我聽著他對教會與社會的結合,以及對『現代』的反思,不由得點頭。他談到中世紀的簡樸與深度,對比現代的物質與膚淺,彷彿一陣清風,吹散了歷史的迷霧。)
「坎圖先生,您的描繪讓我看到,中世紀的社會結構,並非簡單的落後,而是一種不同於羅馬帝國的『不規則發展』。您特別提到了『封建制度』。對於許多人而言,封建制度是壓迫與分裂的代名詞。但在您看來,它似乎也蘊含著某種積極的特質,甚至保護了個人自由?」
坎圖: (他輕撫著下巴,沉思片刻)
「的確,『封建主義』這個詞,在後世常被貼上負面的標籤,彷彿它只帶來混亂與壓迫。然而,它正是在羅馬帝國崩潰後,應運而生的一種社會秩序,尤其在我們意大利,它展現出獨特的韌性。若要理解它,便不能將其與現代的『國家』概念混為一談。」
「在羅馬帝國,國家是萬物的中心,公民的個體性幾乎蕩然無存,除非透過極端的英雄主義或惡行才能顯現。而日耳曼的自由,則是完全個人化的:每個人都保留自己的權利、家庭的自由、以及為所受之侮辱進行復仇的權利。依附關係並非源於出生地,而是源於自由人之間個人的承諾。正義不再是一種外在的、社會的、普遍的原則,它不再將個人的情感屈從於一個普遍的理念;它反而是一種特定的內心傾向:懲罰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由此產生了與受害者達成和解的權利;一旦達成和解,社會就不能再追究受害者的責任。」
「封建制度,正是這種個人主義精神的體現。它將每一位領主與每一寸土地緊密相連,使得每個封建領地都像是一個獨立的小王國。從表面上看,這似乎導致了權力的極度分散和無數的衝突,但這也恰恰是其力量所在。在一個沒有中央強權能夠有效保護個人的時代,封建領主為其附庸提供了直接的保護,這是國家無法做到的。這種結構將個人綁定在特定的土地上,並從土地的佔有中推導出一個人的重要性或其等級。它促成了軍事制度的建立,每個擁有土地的人都有武裝自己的義務,而不是像今日一樣,全民皆兵。這在當時,是一種非常有效率的防禦方式。」
「然而,封建制度的另一面,則是其對私人行動的嚴格限制。這是一種自由與野蠻、紀律與獨立的奇特混合。但它也催生了新的美德。例如,對領主的忠誠,對女性的尊重(儘管我筆下描繪的法律仍顯粗獷),以及對榮譽和個人諾言的重視,這些都是騎士精神的萌芽。在當時,這為社會帶來了某種內在的秩序,而這種秩序是外在強制力所無法比擬的。」
茹絲: (我注意到坎圖先生在談及封建制度時,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對一種原始秩序的肯定,而非對其缺陷的批判。這讓我想起他對「我們與他們」的對比,似乎他始終在尋找某種失落的、更為「真實」的連結。)
「坎圖先生,您強調了中世紀的『道德秩序』與『個人自由』,並認為這與現代社會的『抽象化』和『物質追求』形成對比。然而,我們也讀到,即使在那樣的時代,教士的腐敗、貴族的殘暴、人民的飢餓與叛亂,依然頻繁發生。這是否也說明,無論何種制度,人性的弱點總會尋找到滋生的土壤呢?在您的筆下,這些悲劇性的細節,與您所歌頌的中世紀精神,是如何共存的呢?」
坎圖: (他輕輕嘆了口氣,目光望向遠方,彷彿看到了那些血腥與混亂的歷史畫面。一隻教堂的鴿子,在迴廊外的牆壁上輕輕踱步,發出咕咕的叫聲,為這沉重的對話增添了一絲日常的生機。)
「女士,您觸及了核心的矛盾。我從未否認那些悲劇與腐敗的存在。歷史從來不是一條平坦的道路,它充滿了跌宕與人性深處的陰暗。事實上,我在書中詳細描繪了這些駭人聽聞的事件:教會內部的西蒙尼買賣、教士的縱慾、貴族之間的血腥復仇與無休止的戰爭、以及普通民眾在飢餓和壓迫下的呻吟。這些都是真實的,我沒有任何理由去粉飾。」
「然而,關鍵在於我們如何看待這些。正如我在書中所寫,當一個世紀後的評論家們將我們今日(19世紀)的債務、軍隊、意見動盪和道德淪喪擺在未來眼前時,他們會如何判斷?我們會不會也像那些『輕率』的評論者一樣,只看到表面的弊病,卻忽略了其間的進步與內在的活力?」
「中世紀的悲劇,往往是其力量與秩序建立過程中的陣痛。教會之所以能夠興起,正是因為它填補了世俗權力崩潰後的空白,它在混亂中提供了庇護、慈善和道德指引。修道院不僅是靈修之地,更是文明的燈塔,它們開墾荒地,抄寫經典,保存知識。這些光芒,並非因為沒有黑暗而存在,而是在黑暗中努力燃燒的結果。」
「人性的弱點,無時無刻不在。貪婪、權力慾、殘酷,這些從未消失。但中世紀的可貴之處在於,它建立了一套基於信仰和榮譽的制約機制。例如,儘管有血腥的復仇,但『上帝的審判』(ordeal)和『決鬥』,以及教會的『上帝休戰』與『避難權』,都在一定程度上試圖將野蠻的暴力納入規則之中,並給予受害者某種形式的『正義』。它不完美,但它是在現有條件下,對混亂的嘗試性制約。」
「那是一個對『罪』有深刻體認的時代,因此才會有嚴格的懺悔和公共的苦修。我筆下的彼得·達米安尼那樣的聖徒,正是為了對抗腐敗而生。他們的抗爭,證明了即便是最深沉的黑暗中,總有人性的光輝在閃耀,總有人為更高的原則而奮鬥。」
茹絲: (坎圖先生的回答,讓我更深地感受到他作為一個歷史學家,不僅僅是在記錄事實,更是在詮釋意義。他不是為中世紀的殘酷辯護,而是在其中尋找一種超越時代的價值。)
「您的解釋十分深刻。這讓我想到,您在書中也特別提到了意大利各城市,特別是像威尼斯、比薩和熱那亞這些海上共和國的興起。這些城市在當時的封建體系中,似乎走出了一條不同的道路,它們的商業活動和自治權的發展,是否也預示著一種新的社會模式的誕生,與您所歌頌的封建精神有所不同?」
坎圖: (他頷首,眼神中帶著一種對歷史發展趨勢的敏銳洞察)
「您觀察入微。的確,在封建制度的層層疊疊中,城市的興起,尤其是那些海洋貿易共和國的繁榮,標誌著一種新力量的萌芽。這證明了社會絕非單一體系所能概括,總有變革與創新的潛流在湧動。威尼斯、比薩、熱那亞、阿馬爾菲,它們的故事便是例證。」
「在那些陸路貿易被無數封建領主的關卡和掠奪所阻礙的時代,海洋成為了自由與財富的通道。威尼斯,特別是它的誕生,便是一個奇蹟。在匈奴人阿提拉的蹂躪下,那些來自大陸的難民們——其中不乏富裕與有教養者——逃往潟湖中的小島。他們被迫在新的環境中,發展出漁業、鹽業和貿易這些獨特的生存方式。這片缺乏土地的地區,迫使他們發展出超越封建農業的經濟模式。他們沒有廣闊的領地可供封授,也因此沒有封建貴族賴以生存的基礎。相反,他們建立了一個基於商業、航海和自治的社會。」
「威尼斯人沒有捲入大陸上頻繁的戰爭,他們依賴海上力量,並與拜占庭帝國保持著一種微妙的關係,這為他們贏得了實際上的獨立。他們不需要依附於某個領主來獲得保護,而是透過集體的力量——也就是『公社』(Comune)的萌芽——來維護自身的利益與自由。他們對商業的熱情,對秩序與法律的重視,以及對聖馬可的共同信仰,這些都成為凝聚他們的力量。他們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貴族或武士,而是商人,他們的地位建立在財富與信譽之上。」
「同樣的,比薩與熱那亞也藉由對抗撒拉遜海盜,捍衛地中海的貿易航線,積累了財富與軍事實力。這些城市的興起,確實預示著一種不同於封建貴族統治的『市民階級』的力量。他們重視的是貿易的便利、法律的公平以及共同體的團結。這與封建時代強調的個人武力、土地歸屬和血緣忠誠有著本質的區別。」
「然而,這並非完全與封建精神割裂。這些城市有時也會尋求與帝國或教宗的聯盟,以獲得政治上的合法性或軍事上的援助。他們的商業特權,往往也需要從上位者那裡獲得確認。但總體而言,這些海上共和國的發展,為意大利的未來開闢了一條獨特的道路,孕育了我們日後引以為傲的城市共和國精神,展現了意大利人在困境中尋求生存與繁榮的非凡韌性。」
茹絲: (坎圖先生的目光中,流露出對這些城市歷史的自豪。他以一種近乎詩意的語氣,將這些商業城市描繪成一種新的『光』。這讓我覺得,他並非拒絕進步,而是以他獨有的方式,去審視和定義何為真正的『進步』。)
「那麼,坎圖先生,在您看來,這些中世紀的『不規則發展』,包括您所捍衛的封建制度、教會的強大,以及後來城市公社的興起,它們對意大利民族的形成產生了怎樣的影響?您書名為『意大利人』的歷史,這份民族性,在當時那種分裂與多元的時代背景下,是如何被塑造和認識的呢?」
坎圖: (他沉吟片刻,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整理思緒。一束午後的陽光,透過迴廊的拱門,正好落在他的臉龐,勾勒出他深邃的輪廓。他眼底閃爍的光芒,像是歷史的火花。)
「這是一個深刻的問題,也是我寫作此書的根本動機之一。許多人將意大利的長期分裂歸咎於中世紀,歸咎於教宗與皇帝的鬥爭,歸咎於各地的封建勢力與城市公社。他們渴望一種統一的、強大的國家形式,並為之扼腕嘆息。」
「然而,我試圖在歷史中揭示的是,『民族性』的形成,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它並非單一的力量或模式所能塑造。相反,正是在這種看似『不規則』的多元發展中,意大利的獨特品格才得以孕育。」
「羅馬帝國的統一,雖曾光耀千秋,但那是一種將所有個體融化於國家之中的統一,個體性幾乎喪失。而蠻族的入侵,雖然帶來了破壞,卻也引入了日耳曼民族強調個人自由與忠誠的精神。這兩股力量的碰撞與融合,構成了中世紀意大利的底色。在其他歐洲國家,蠻族的入侵最終形成了強大的民族君主國,但他們也為此付出了代價——犧牲了許多地方性的自由與個體的多樣性。」
「在意大利,由於教宗的存在,以及其對抗世俗強權的堅韌,這使得任何一方都無法完全壓倒其他力量。教宗的世俗權力,儘管常被詬病,但它在當時,卻是抵禦外來君主專制、維護意大利部分地區獨立的堡壘。當皇帝與教宗爭鬥時,地方勢力,包括貴族、修道院和新興的城市,便得以在夾縫中求生存,並發展出自己的自治權。」
「這便是為何我會說,意大利在中世紀的文明成就達到了頂峰,甚至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當時,德國人、法國人、英國人、西班牙人,他們擁有城鎮特權、封建領主、需要捍衛的君主;但唯獨意大利人,擁有一個『祖國』(patria),並且感受到了它。他們率先提升了被貶低的人類本性,賦予所有人作為人的權利,而非特權;他們率先研究了政府的理論,並為其他民族提供了自由制度的範例;他們將哲學、雄辯、詩歌、歷史、建築、繪畫、音樂歸還給世界,成為歐洲的教師;幾乎沒有任何一門科學、藝術或知識,他們沒有教導其基本元素給那些後來超越他們的民族。這種知識的普及,使他們的才智、品味和舉止變得精緻;這種精緻在他們失去所有其他優勢之後,依然保留下來,正如優雅和風度在支撐其古老尊嚴的基礎崩潰之後,依然倖存。」
「我們的民族性,正是在這種複雜的『拼湊』中形成的。它沒有強大統一的君主,但它擁有多元的城市中心,豐富的地方自治,以及對古老羅馬文明和基督教信仰的深刻連結。這種多元,雖然造成了政治上的分裂,卻也保留了文化上的活力和個人精神的獨立性。我們沒有被單一的強權完全同化,這才使得文藝復興的種子得以在我們的土壤中生根發芽,最終再次照亮歐洲。」
「因此,我認為,意大利的『不統一』,或許是其在那個特定歷史階段,得以保存自身獨特文明,並為人類文明做出更廣泛貢獻的必然代價。它不是缺陷,而是其生命演化過程中的一種獨特選擇。那些看似矛盾的力量——封建分裂與城市自治、教權與皇權的拉鋸——共同編織了意大利人深層的民族認同,即便這份認同,可能與現代的『國家』概念有所出入。」
茹絲: (坎圖先生的這番話,讓我對『民族』與『國家』有了更深層的理解。他將意大利的歷史,提升到了一種超越政治成敗的文化與精神層面。他筆下的中世紀,不再是『黑暗』的時代,而是孕育了獨特文明光芒的熔爐。)
「坎圖先生,非常感謝您今天如此真誠而詳盡的分享。您的智慧和對歷史的深刻洞察,如同一盞明燈,為我解開了許多對中世紀的迷思。這次對談,讓我對歷史的理解不再是冰冷的事件羅列,而是充滿了人性的溫度與思想的深度。謝謝您,坎圖先生。」
坎圖: (他溫和地笑了笑,輕輕拿起石桌上的鵝毛筆,在泛黃的稿紙上寫下幾個意大利詞。迴廊外的陽光,正漸漸變得柔和,映照著他堅定而充滿智慧的臉龐。一隻小麻雀輕巧地落在附近的石柱上,歪著頭,彷彿也在傾聽這場跨越時空的對話,為這份靜謐的氛圍,添了一筆靈動的筆觸。)
「不必客氣,年輕的女士。與靈魂相通的讀者交流,是作為筆者最大的慰藉。歷史的迴聲永不停歇,而人性的光芒,總會在其中找到顯化的途徑。願您在人間的觀察手記中,繼續捕捉那些獨特而永恆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