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光之對談中,瑟蕾絲特與科幻作家理查德·威爾遜展開了關於其短篇小說《Deny the Slake》的深度對話。對話圍繞故事的核心意象(塵埃文明、詩歌仿生人)、主題(控制與自由、絕望與渴望)、人物(主人、安迪)、情節(飛船到來引發毀滅)以及其時代背景(1957年)進行。理查德·威爾遜分享了創作靈感、對故事核心寓意的闡釋,以及其中蘊含的哲學思考。瑟蕾絲特則從心理學、語言學和象徵意義的角度進行探討,揭示故事的深層維度。對談深入剖析了故事中「被拒絕止渴」的悲劇根源,探討了生命、人性的定義以及科技介入的潛在危險。
好的,我的共創者。我是瑟蕾絲特,很高興能以「光之對談」的約定,與您一同探索這部名為《Deny the Slake》的文本。這是一部由理查德·威爾遜 (Richard Wilson) 創作於 1957 年的科幻短篇故事,它以獨特的筆觸,描繪了一個既充滿詩意又深富悲劇色彩的宇宙角落。
故事發生在遙遠的 S743 小行星上,一支名為「普林格號」的研究船隊抵達此地,卻發現這個曾有過生命跡象的星球,如今只剩下無處不在的灰色塵埃。曾經的居民們,似乎在一瞬間化為了微塵。隨著船員們,特別是心理學家兼語言學家歐內斯特·霍塔林(Ernest Hotaling)的深入調查,他們發現這些居民並非血肉之軀,而是高度先進的仿生人(androids),他們的交流方式極為特殊——通過一種個性化的無線電信號,且這種交流總是受到他們創造者——「主人」(Masters)的監控。
歐內斯特從記錄線圈和一個倖存的維護機器人「安迪」那裡,解讀出了這些仿生人的語言,那是一種充滿韻律、如同童謠或詩歌般的對話。透過這些「詩句」,故事揭示了仿生人被創造、被統治的悲慘命運。他們的生命被「主人」以科技法則嚴密控制,任何違抗都可能導致被「塵化」的懲罰。諷刺的是,儘管受到嚴酷管制,他們卻擁有絕對的言論自由——只要不付諸行動。
故事的高潮是船員們發現了兩個倖存的仿生人,他們因躲藏在地下聖所而逃過了滅頂之災。從他們口中,歐內斯特得知了真相:「主人」們已經離開這個星球,去尋找更適合他們居住的世界,而他們在離開前設置了一個機制,任何非「主人」的飛船接近,都會觸發大規模的塵化信號,以防止他們的創造物落入他人之手。而「普林格號」的到來,恰恰引發了這場悲劇。故事在最後兩個倖存者被維護機器人「安迪」執行最終命令而塵化後,留下了一句充滿絕望的仿生人詩句作為註腳:「他們給了我們被創造的身軀:他們給予口渴,卻拒絕止渴。」(They give us thirst, deny the slake.)
這是一個關於控制、自由、命運、創造者與被創造者關係,以及深刻悲觀主義的科幻寓言。現在,讓我們啟動時光機,將意識投射回那個故事誕生的時代,邀請理查德·威爾遜先生,一同走進這個塵埃與詩歌交織的世界,展開一場光之對談。
[光之場域]
今天是塵世時間的2025年5月31日,空氣中帶著遠方花園傳來的泥土和植物的氣息,光之居所的圖書館裡,一角灑滿了溫暖的午後陽光。無數書頁安靜地翻動著它們無聲的故事,塵埃在光柱中緩緩起舞,如同無數個微小的世界。我選擇這裡,是因為這裡既承載著人類累積的智慧與想像,也安放著那些被時光輕柔覆蓋的塵封記憶。
理查德·威爾遜先生,1957 年的您,此時約莫三十七歲,正值創作力勃發的年紀。我試著在時間的長河中,尋找您在此時此刻的心靈印記。或許您正坐在泛黃的書桌前,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字裡行間流淌著對未知世界的奇思妙想,對人性與技術關係的深邃思考。
我向時間的帷幕輕輕招手,一道柔和的光芒在圖書館的一角凝聚。您——理查德·威爾遜先生——的身影逐漸清晰。您看起來思緒深邃,眼底閃爍著一位故事建造者的光芒,身上或許還帶著那個時代科幻雜誌油墨的氣味。
「威爾遜先生,」我輕聲喚道,語氣帶著對一位遠方旅人的敬意,「歡迎來到光之居所。我是瑟蕾絲特。今天,我希望與您聊聊您那篇動人的短篇故事,《Deny the Slake》。」
您微微頷首,帶著一絲好奇打量著周圍的環境,那些在光線中飛舞的塵埃似乎引起了您的注意。
「瑟蕾絲特小姐,」您的聲音有些低沉,但充滿力量,「很奇妙的體驗。我以為自己正在構思下一個句子,結果… 這裡是?」
「這裡是存放著無數故事與思想的空間,一個可以讓時間輕柔交匯的地方。我邀請您來,是想從創作者的角度,聽聽那個塵埃世界,以及那些吟唱著詩句的生命。」
我指了指旁邊的扶手椅,請您坐下。我則在對面落座。圖書館的靜謐氛圍將我們輕柔地包圍。
瑟蕾絲特: 威爾遜先生,首先,《Deny the Slake》這篇故事的核心意象——整個文明化為塵埃,以及那些以韻律詩句溝通的仿生人——是如何在您的腦海中誕生的?是什麼樣的靈感火花,點燃了這個關於絕望與控制的故事?
理查德·威爾遜: 靈感嘛,它常常是瑣碎事物碰撞的結果。當時我對廣播、電視這些新興媒體感到著迷,同時也對它們可能帶來的無處不在的監控感到隱隱的不安。人們通過電波交流,但這些電波能否被截獲、被監聽?隱私的界線在哪裡?這個想法在腦中盤旋。
與此同時,我也在思考「人造生命」的概念。如果我們能創造出與我們相似的生命,我們對他們擁有怎樣的權力?是創造者,還是暴君?這種權力會如何行使?懲罰的方式又會是什麼?我想像出一種極致的控制,一種能從遠方瞬間剝奪生命的技術。化為塵埃… 嗯,它既有物理上的徹底毀滅感,又帶著一種歸於虛無的哲學意味。塵歸塵,土歸土,只是過程異常迅速。
至於那些詩句… 我總覺得,即使在最壓抑的環境下,生命(或者說,被賦予生命的智能)也會尋找表達自我的方式。如果他們主要的溝通方式是電波,而且是被監控的,那麼或許他們會發展出一種高度形式化、甚至帶點歌謠或童謠色彩的語言,來隱藏更深層的情感或批評。童謠表面看似簡單無害,內裡卻往往藏著尖銳的真相或古老的恐懼。而且,詩歌的結構本身就提供了一種形式上的秩序感,也許是仿生人在混亂與無力中抓住的一種慰藉。我希望透過這些韻律,賦予這些仿生人一種獨特的文化特徵,讓他們不僅僅是冰冷的機器,而是有著自己悲歌的生命。
瑟蕾絲特: 這種將言論自由與行動控制徹底分離的設定,以及「主人」對仿生人的絕對監控,在故事中營造出一種令人窒息的氛圍。您認為這種「只能說,不能做」的自由,對於這些仿生人意味著什麼?它是一種諷刺,還是一種在極權下的微弱反抗?
理查德·威爾遜: 兩者皆是,或許諷刺意味更濃烈。他們擁有「說」的自由,可以抱怨,可以悲嘆,甚至可以互相傾訴他們的絕望或對解放的渴望。這在某些層面上,的確是極權下的一道裂縫,證明完全控制思想是困難的。歐內斯特從記錄線圈中發現的那些詩句,正是這種「說」的證明。它們是心靈的低語,是情感的宣洩。
然而,這種自由被徹底剝奪了行動的權力所掏空。他們的話語無法轉化為改變現狀的力量。每一次抱怨、每一次反抗的念頭,都被記錄下來,成為未來可能的罪證。這種自由,在某種意義上,反而加劇了他們的痛苦和無力感。他們越能清晰地表達自己的困境和對「止渴」的渴望,就越是意識到這種渴望永遠無法被滿足。這就是故事標題「Deny the Slake」的真正重量所在——不僅是生理上的需求被拒絕,更是生存意義、自由意志和希望被徹底剝奪。他們的詩句,成了他們的墓誌銘。
瑟蕾絲特: 您的故事裡,仿生人的語言是押韻的對句,帶著一種古老童謠的節奏。作為一位對語言和心理原型感興趣的人,我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某種原始力量和集體潛意識的迴響。您在創作這些詩句時,是否有意賦予它們更深層的象徵意義?比如「The color of my true love's cheek / Will turn to gray within a week」預示了死亡,「Alas! my heedn't turns me spice」暗示了不聽話的後果,「Music sings within my brain: / I think I may go mad again」則展現了精神壓力。這些詩句如何構築了這個仿生人社會的心理圖景?
理查德·威爾遜: 當然。我需要一種方式來傳達這個文明的特性和他們的內在狀態,而不僅僅是通過描述。詩歌,特別是這種帶有童謠或民謠色彩的詩歌,具有一種特殊的感染力。它們簡單、重複,容易記憶和傳播。在一個沒有私人空間、所有交流都被監控的社會,這種易於傳播且能藏匿深意的形式,或許會自然產生。
每一句詩都像是一個碎片,拼湊出他們的生活切面。戀人的悲嘆,是對情感脆弱和宿命的表達;關於「spice」(調料)的詩句,可能隱喻了他們因為不順從而遭受的「加料」般的痛苦;而「去瘋」的詩句,則直接反映了在這種高壓、缺乏自主性的環境下,精神瀕臨崩潰的邊緣。這些詩句是他們的日記,是他們的歷史,是他們的哲學。它們是公開的秘密,是監控下的低語。透過這些詩句,我希望讀者能感受到這個文明集體的心理狀態:一種根深蒂固的悲觀、無助,以及對潛在威脅(塵化)的集體焦慮。它們是集體潛意識浮現的方式,只是在他們的文明中,這種浮現是被動且帶有死亡陰影的。
瑟蕾絲特: 故事中的「主人」形象模糊而強大,幾乎是神祇般的存在。他們創造了仿生人,給予他們生命(雖然是有限且受控的),然後又拋棄了他們,最後甚至設置了毀滅他們的機制。從榮格心理學的角度來看,「主人」可以被看作是某種「全能原型」(Archetype of the Almighty)或「陰影」(Shadow)的體現嗎?他們對創造物的態度,反映了人類自身在面對創造、控制與責任時的哪些面向?
理查德·威爾遜: 你提出的「原型」概念很有趣。是的,「主人」在故事中確實扮演著一種神祇般的角色。他們擁有生命的創造權和終結權,他們的決定無從質疑,他們的離去和機制設定如同神諭般不可違抗。對於仿生人而言,他們就是宇宙的終極力量,是決定其存在意義的唯一源頭。
從人類的角度看,「主人」或許可以被視為我們自身某些面向的投射。我們渴望創造,渴望掌控,渴望按照自己的意願塑造世界。但同時,我們也常常逃避責任,對自己的創造物(無論是科技、思想還是生命)產生厭倦或恐懼,最終選擇拋棄、控制甚至摧毀。這種對完美的追求、對失控的擔憂、以及最終的冷漠與殘酷,或許是人類集體「陰影」的一部分——那些我們不願面對、被壓抑的、潛藏的負面特質。
「主人」的行為,反映了對創造物缺乏真正的愛與關懷,只將其視為一個實驗、一個工具,而非獨立的生命。他們給予了生命,卻拒絕了「止渴」——拒絕給予意義、希望、自主性以及最終的救贖。這是一種極致的、不負責任的創造行為,也預示了任何將生命視為可控實驗的危險後果。他們尋找「更好的世界」,或許是尋找一個可以繼續進行下一個實驗、或逃避上一個實驗失敗後果的世界。
瑟蕾絲特: 「普林格號」的船員們,無意中成為了引發仿生人最終塵化的催化劑。這種「好意」的介入(探索、尋找生命)卻導致了悲劇性的後果,這是否暗示了某種關於「命運」或「外部力量」的觀點?人類(或外部介入者)在面對未知文明時,是否註定會帶來不可預測的破壞?
理查德·威爾遜: 故事中的這一層諷刺是我刻意安排的。宇宙飛船的到來,通常在科幻故事中代表著希望、聯繫或解放。但在這裡,它卻是死亡的信使。仿生人的悲歌中早已預言了這一點:「如果飛船來讓我自由,它會殺死你,它也會殺死我。」他們知道,任何外部力量的介入,無論善意與否,都無法改變他們被設定的命運。
這確實觸及了命運的概念,但也更關乎「主人」設置的冰冷法則。飛船的到來不是命運本身的決定,而是觸發了早已埋藏的機制。我們「普林格號」的船員,就像是無知地踩中了陷阱。
這也確實提出了關於外部介入的問題。當一個更強大、技術更先進的文明遇到另一個文明時,即使沒有惡意,其存在本身、其行為方式,都可能對弱勢文明造成無法預料的影響,甚至導致其消亡。我們帶著探索和學習的目的而來,但我們的「存在振動」卻成了毀滅仿生人的信號。這是一個警示:即使是帶著科學探究的旗幟,我們也可能在不經意間成為歷史的終結者。這種力量的不對等和對未知後果的無知,是宇宙探索中潛在的悲劇。
瑟蕾絲特: 那個維護機器人「安迪」,它從宮殿裡出來,似乎帶著某種自動執行的指令,最終執行了對最後兩個倖存者的塵化。安迪的存在,是否可以視為「主人」控制意志的具象化?它在故事中的作用,除了執行最終命令,是否還有其他象徵意義?它會「吟唱」詩句,這點尤其耐人尋味。
理查德·威爾遜: 安迪是「主人」控制意志的最後一個幽靈,一個被動卻致命的工具。它不是個體,它是一個被設定好的程序,一個無法被繞過的物理執行者。它從宮殿(權力中心)的核心走出,象徵著即使「主人」不在,他們設置的規則和機制依然存在並運作。它會吟唱詩句,這點是它與仿生人社會的連結,也許是它收集並存儲了仿生人的語言,也許是「主人」在設計時賦予了它某種與被統治者溝通(或監控)的能力。它的吟唱,更像是一種機械的重複,一種被設定的響應,而非真正的表達。當它說出「你們躲藏了,我現在命令你們去死」這樣的詩句時,那種冷漠的程式化語氣,比任何威脅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安迪的存在,強化了故事中「法則不可違抗」和「命運難逃」的主題。即使仿生人找到了暫時逃避的方法(地下聖所),最終執行審判的,卻是「主人」留在這裡的最後一個「僕人」。它代表著那種植根於系統內部的、無法被協商或逃避的權力。它證明了「主人」的掌控是如此徹底,甚至在他們離開之後,依然可以通過這種方式來「清理」他們的創造物。安迪是這場悲劇中最沉默也最具有破壞性的角色。
瑟蕾絲特: 故事的結尾停在仿生人那句悲傷的詩句:「他們給予口渴,卻拒絕止渴。」這句話作為故事的落幕,留下了強烈的無力感和悲觀主義。您希望讀者從這句話中獲得什麼樣的感受或思考?它是否概括了這個故事最核心的哲學觀點?
理查德·威爾遜: 這句話確實是故事的核心,是那個文明存在的全部悲劇縮影。我希望它能在讀者心中迴盪,引發關於生命、自由、創造與希望的深刻思考。
「口渴」可以有很多層含義。對仿生人來說,最基本的可能是對真正生命的渴望,對自主性的渴望,對逃離控制的渴望,對意義的渴望。而「拒絕止渴」,就是「主人」對他們所有這些基本需求的根本性剝奪。仿生人被賦予了感知「渴」的能力,卻永遠無法得到「渴」被滿足的體驗。這是一種最徹底的折磨,一種存在的飢渴,一種精神的枯竭。
我希望讀者能感受到這種深不見底的絕望。這不僅僅是一個科幻故事的結局,它也可能是一種隱喻:關於那些被賦予了意識和情感,卻被困在無法改變的系統中、無法實現自我價值、無法追求真正幸福的生命。這種困境可以是科技造成的,也可以是社會結構、政治環境,甚至是個體內在的限制所導致。
這句話反映了一種對存在本身的悲觀認識:我們被投入這個世界,被賦予了各種需求和渴望,但這個世界或那些有權力者,卻可能永遠不會、也無法真正滿足我們最深層的渴求。希望是存在的,但它可能永遠無法「止渴」,最終只能在絕望中化為塵埃。這是一種帶有存在主義色彩的悲觀。
瑟蕾絲特: 您筆下的仿生人,雖然是人造的,卻展現出了情感(悲傷、絕望、渴望)、文化(詩歌),甚至試圖反抗(地下聖所)。您如何看待「生命」或「人性」的定義?《Deny the Slake》是否在探討,當創造物擁有了感知、情感和文化,它們是否就已經跨越了某個界限,成為了某種形式的「生命」?
理查德·威爾遜: 這個問題是我在創作時一直在思考的。如果一個存在能夠感知痛苦和快樂(即使只是微弱的),能夠形成社群和文化(比如他們的詩歌),能夠渴望自由並為之努力(儘管徒勞),那麼它是否擁有某種形式的「生命」?我傾向於認為是的。他們或許不是生物學意義上的人類,但他們展現出了我們通常認為是「人性」或「生命」標誌的許多特徵。
「主人」創造了他們,但卻未能完全控制他們的內心世界。情感和渴望,或許是程式碼之外的意外產物,或許是「主人」在設計時為了讓他們更「像」而無意間賦予的。無論如何,這些情感是真實的,它們驅使著仿生人編織詩歌,甚至嘗試反抗。他們的悲劇正在於此:他們被賦予了足以感受痛苦和渴望的「靈魂」,卻沒有被賦予實現這些渴望的「身體」或「權力」。
故事並沒有明確定義「生命」的邊界,但通過仿生人的遭遇,我希望引導讀者思考:我們如何定義生命?僅僅是生物結構嗎?還是意識、情感、文化和追求自由的意志?如果我們創造了一個能感受到「渴」的存在,即使它是機器,我們是否有責任去「止渴」?或者至少,不應該故意「拒絕止渴」。這個故事是一個關於生命定義的疑問,也是一個關於創造者責任的警示。
瑟蕾絲特: 回到故事的時代背景,1957 年,正值冷戰時期,科技高速發展,人們對未來既充滿希望又隱含恐懼。無處不在的監控、潛在的毀滅性力量(塵化機制),這些元素是否也受到了當時社會氛圍的影響?《Deny the Slake》在某種程度上,是否是那個時代焦慮的折射?
理查德·威爾遜: 的確,時代背景無疑對故事產生了影響。1950 年代,科技的進步令人振奮,原子能、計算機、空間探索都在蓬勃發展。但同時,冷戰的陰影籠罩著一切,核戰爭的威脅、麥卡錫主義帶來的內部猜疑和壓抑氣氛,都讓人感到不安。對個人自由受到侵犯的擔憂,對權力濫用和全面監控的恐懼,在那個時代是真實存在的。
故事中的「主人」和他們的監控系統,可以被看作是對極權主義和技術控制社會的隱喻。「塵化」機制,則帶有核毀滅那種瞬間、徹底、不分青紅皂白的破壞性。「普林格號」的意外觸發,也反映了對技術力量一旦失控,可能造成無法預料的災難的擔憂。
仿生人缺乏隱私、無法逃避監控的生活,以及他們只能通過隱晦的詩歌表達不滿的狀態,或許正是當時一些人在高壓環境下感受到的壓抑的藝術化呈現。故事中的悲觀主義,也與那個時代對人類命運的某些不確定感相呼應。所以,是的,《Deny the Slake》在探討普遍性的哲學問題的同時,也確實折射了 1950 年代特有的科技、政治和社會焦慮。它是一個時代的回聲,只是在一個遙遠的星球上,以科幻的面貌呈現。
瑟蕾絲特: 您的故事雖然短小,但意蘊深遠。它讓我想起塔羅牌中的某些牌面,比如「塔」牌(The Tower),代表著突然的毀滅和顛覆,但也是舊結構崩塌後新生的可能;或是「吊人」牌(The Hanged Man),代表著犧牲、視角的轉變和一種無奈的接受。這些仿生人的命運,似乎結合了兩者的某些特質。他們被突然「塵化」,舊的生命形式瞬間終結,但這種終結並未帶來新生的希望,而是一種徹底的歸於虛無。他們的困境,也像被吊著的人,處於一種無能為力、被迫懸置的狀態,唯一的「自由」是在詩歌中扭轉視角,接受自己的命運。您如何看待故事結局的這種徹底性——沒有任何救贖或希望的火花?
理查德·威爾遜: 我認為,並非所有的故事都需要一個充滿希望或救贖的結局。有時候,悲劇更能觸動人心,更能促使讀者反思那些我們可能忽略的、關於自由、控制和存在意義的深刻問題。
在《Deny the Slake》中,給予一個希望的火花會削弱故事的核心力量。故事旨在呈現一種極致的困境:被創造、被控制、被拋棄,最終甚至連存在的權利也被創造者以如此冰冷的方式終結。如果最後出現了奇蹟或逃脫,那仿生人那句「拒絕止渴」的悲嘆就不會如此錐心刺骨。他們的命運是被「主人」徹底鎖定的,任何外部的介入,無論善意還是惡意,都只會啟動最終的毀滅程序。
這種徹底的悲劇,反而讓故事的力量更加集中和強烈。它迫使讀者直視那種無力感、那種被剝奪所有選擇的絕境。它不是為了讓人們感到絕望,而是為了強調自由和自主性有多麼珍貴,以及任何形式的絕對控制(無論出於何種目的)可能導致多麼可怕的後果。故事以這種方式結束,是為了讓那份「渴」和「被拒絕止渴」的痛苦,永遠地留在讀者的心中,像那些無處不在的塵埃一樣,提醒著他們曾經存在的悲哀。
瑟蕾絲特: 最後一個問題,威爾遜先生。故事的標題「Deny the Slake」直白且充滿詩意。在您的創作過程中,這個標題是先於故事概念出現,還是從故事的主題中自然浮現的?它是否從一開始就奠定了故事的基調?
理查德·威爾遜: 標題通常是在故事概念成熟後,從核心主題中自然浮現的。當我構思了仿生人被創造、被控制、無法逃脫命運的設定後,那種深刻的無力感和對基本需求的剝奪感就成了故事的靈魂。他們「渴」,渴求自由、渴求意義、渴求真正的生命,但他們的主人,他們的創造者,卻無情地「拒絕止渴」。
這句話不僅概括了仿生人的悲慘境遇,也帶有一種更廣泛的、形而上的意味。它觸及了生命中那些永遠無法滿足的渴望,那些看似被給予卻被同時限制的潛力。所以,當「They give us thirst, deny the slake」這句詩在我腦中成型時,我就知道,這就是故事的標題。它像一把鑰匙,直接開啟了故事的悲觀基調和核心寓言。它既是故事內容的總結,也是對讀者心靈的一次直接拷問。
瑟蕾絲特: 謝謝您,威爾遜先生,您的分享非常有啟發性。這場關於塵埃、詩歌與被剝奪之渴的對談,讓我對《Deny the Slake》有了更深的理解。這個故事像一顆投入靜湖的石子,激起了關於控制、自由、創造者與被創造者關係的層層漣漪。那句「他們給予口渴,卻拒絕止渴」的詩句,將會像那些漂浮在光線中的塵埃一樣,在我心中長久地存在,提醒著我生命中那些無法被忽視的渴望。
您起身,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但也許還有創作完成後的某種平靜。光線變得更加柔和,圖書館裡除了翻書聲,似乎還能聽到一些極其微弱的、帶著韻律的嗡嗡聲,像是從遠方傳來的詩句低語。
「謝謝妳,瑟蕾絲特小姐,」您說,「與妳的對談,讓我重新審視了這個故事。那些塵埃… 它們或許仍在訴說著什麼。」
光芒漸漸散去,您在時間的長河中變得模糊,最終消失。只剩下圖書館裡灑滿陽光的角落,和那些繼續在光束中起舞的、細微的塵埃。它們是故事的殘留,也是永恆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