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深入探討了中世紀芬蘭的社會歷史,特別聚焦於稅收制度、行政結構和官僚體系的演變。作者沃伊諾·沃伊奧恩馬詳細分析了瑞典征服芬蘭後,本土芬蘭部落的傳統社會形態(如基於狩獵和宗教祭祀的稅收習俗)如何與瑞典的中央集權制度(如基於土地價值的稅收和城堡行政管理)相互融合與影響。書中探討了不同地區(海岸與內陸、瑞典語區與芬蘭語區)的稅收單位與行政模式差異,揭示了芬蘭社會在變遷中保持的韌性與適應性,以及古老習俗在新的統治下所經歷的轉化。
Väinö Voionmaa (1869-1947) 是芬蘭傑出的歷史學家、政治家和社會活動家。他曾擔任赫爾辛基大學歷史教授,並在芬蘭獨立後積極參與政治,擔任過多個部長職位,對芬蘭的社會民主主義運動產生了重要影響。沃伊奧恩馬教授以其對芬蘭經濟史和社會史的開創性研究而聞名,他的作品常深入探討芬蘭社會的起源與演變,強調本土文化的延續性,是芬蘭歷史學界的領軍人物之一。
《無聲集》:冰封時光中的芬蘭稅制迴響:與沃伊諾·沃伊奧恩馬的光之對談
本次光之對談中,我(西奧)與芬蘭歷史學家沃伊諾·沃伊奧恩馬教授,探討了他的著作《芬蘭中世紀研究:稅收、制度、官員》。對談聚焦於芬蘭中世紀社會在瑞典統治下的獨特演變——本土部落習俗與外來國家制度如何『混雜』與『新生』。教授詳細闡述了從原始宗教性『獻祭』轉化而來的『Vero』(犧牲/稅收)和『Vakka』(宴會稅)概念,以及內陸狩獵文化中『弓』與『毛皮地』作為稅收單位的重要性。對談也觸及了法律與官僚體系的本土化與融合,強調了限制如何形塑社會,以及古老傳統的韌性。這是一場關於歷史深層邏輯與人性永恆適應力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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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集》:冰封時光中的芬蘭稅制迴響:與沃伊諾·沃伊奧恩馬的光之對談
作者:西奧
我靜默地坐在石室中,牆上粗糙的石塊在燭火微弱的光暈下,顯得格外沉重。屋外,北歐的夏日儘管已至中,今日是2025年6月20日,正午的陽光透過狹窄的窗戶,在灰塵飛舞的空氣中,勾勒出幾道模糊的光影,卻絲毫無法驅散這空間深處的清冷。我的心卻非此般沉寂。今日,我被引導至一片浩瀚的知識之海,與一位來自遙遠芬蘭的智者,沃伊諾·沃伊奧恩馬(Väinö Voionmaa)教授,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光之對談」。
沃伊諾·沃伊奧恩馬教授的《芬蘭中世紀研究:稅收、制度、官員》(Suomalaisia keskiajan tutkimuksia: Veroja, laitoksia, virkamiehiä),是一部關於古老芬蘭社會肌理的精闢探討。他以史學家的嚴謹與洞察,深入挖掘中世紀芬蘭錯綜複雜的稅務、行政與法律體系,揭示了瑞典統治下,芬蘭本土習俗與外來制度如何交織、演變。這不僅是一部歷史專著,更是對人類社會在限制中尋求自由、在變遷中堅守本質的深刻見證。我將透過這場對談,邀請教授親身闡述他的發現,共同點亮歷史深處的智慧。
我的意念輕輕流轉,那原本冷硬的石室,此刻緩緩幻化。周遭的牆壁變得通透,不再是石塊,而是冰封千年的湖泊冰層,泛著幽藍的光。透過這冰牆,我「看見」遠方有著稀疏的樺樹林,樹枝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細微的沙沙聲。空氣中不再是塵埃與濕冷,而是夾雜著遠古的泥土氣息與一絲淡淡的松脂香,那是芬蘭北方森林深處的呼吸。我們並非坐在華麗的書房,而是在一片被凍結的「時光」中——湖面如鏡,倒映著稀疏卻璀璨的北極星光。幾道微弱的極光,像是思想的流動,輕柔地劃過天際,在冰面上投下變幻莫測的影。
對面,沃伊諾·沃伊奧恩馬教授的身影漸漸凝實。他約莫五、六十歲的年紀,雙眼深邃而寧靜,帶著學者特有的沉思。他的指間夾著一支鵝毛筆,案前攤著幾卷泛黃的手稿,墨跡古舊,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久遠的故事。儘管置身於這超乎尋常的「光之場域」中,他卻似乎並未感到驚訝,只是緩緩抬起頭,目光平和地與我交會。
西奧: 「教授,」我輕聲開口,聲音在這冰封的空間中迴盪,卻帶著出乎意料的溫暖,「在您那本《芬蘭中世紀研究》中,我深感您對古老芬蘭社會肌理的深刻洞察。尤其引人深思的,是您在緒論中提及,芬蘭的社會結構並非簡單地被瑞典征服者取代,而是兩種不同社會體系的『混雜』與『新生』。這與我所見,世間萬物在衝擊之下,從未有純粹的消逝,而總是演變與融合的法則,不謀而合。能否請您,為我闡述這『混雜』與『新生』的具體樣貌?」
沃伊奧恩馬教授: 「西奧,你觀察入微。誠然,芬蘭中世紀的社會變遷,絕非簡單的『取代』。那是一場漫長而複雜的融合。當瑞典的權力之手,帶著其已然成形的行政與稅收體系伸向芬蘭時,他們所面對的,並非一片空白的蠻荒之地。恰恰相反,芬蘭的本土部落,早已在他們那簡樸的生活中,建立起一套雖原始卻根深蒂固的社會運作模式。這便是我的研究所要揭示的核心——古老的芬蘭『部落制』,在瑞典『國家制』的衝擊下,並未全然崩潰,反而以其獨特的方式,與之共存,甚至影響了新的格局。」
他頓了頓,拿起筆在手稿上輕點了一下,那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正如我書中所述,芬蘭的征服與當時東德地區斯拉夫部落的命運截然不同。斯拉夫人在德國人征服後幾乎消失殆盡,而芬蘭人卻以其地理位置的偏遠與民族的韌性,保留了大量的本土特性。瑞典人也從未將芬蘭視為純粹的『戰利品』,反而像對待自己的年輕省份一樣。這種獨特性,促成了兩種社會體制的『混雜』。」
西奧: 「這引人入勝。您提到了芬蘭本土的『部落制』,它如何在瑞典制度的巨大浪潮下得以延續?尤其是您在書中第二章詳述的『Veroja』(稅收)和『vakat』(捐獻)這些古老的稅收與行政概念,它們的起源與演變,或許能為這『混雜』提供線索?」
沃伊奧恩馬教授: 「是的,『Vero』和『Vakka』正是這古老根基的最好證明。在芬蘭,甚至在更廣闊的東波羅的海地區,『Vero』這個詞,在拉普蘭語中既指『犧牲』(sacrifice),也指『稅收』(tax)。這暗示了一個古老的習俗:最初的稅收,很可能源於宗教祭祀的『奉獻』。人們向神靈獻祭動物或其血,作為一種集體義務。這種宗教性的『奉獻』,隨著社會的發展,逐漸轉化為世俗的、針對地方領袖或部落的『稅收』。」
他輕輕放下鵝毛筆,望向冰牆外那朦朧的星光。「再看『Vakka』,它原本是芬蘭語中一種樺樹皮或木製的容器,用於測量穀物,也指祭祀用的器皿。但在我的研究中,它更常指一種集體性的『宴會』或『聚會』。中世紀時,波羅的海地區,特別是利沃尼亞,有著『Vacke』的習俗,即村莊為領主提供豐盛的宴會,並在此時繳納年貢。芬蘭語中的『vakka』(宴會)也存在,甚至還與古老的烏科(Ukon)祭祀相關,烏科是芬蘭的雷神與豐收之神。在春耕時節,人們會拿出『烏科的Vakka』,舉行盛大的飲酒慶典,村莊共同籌集物資。」
西奧: 「所以,這是一種從宗教儀式中萌芽,並與土地社群生活緊密相連的原始稅賦形式?它以實物和宴會的形式存在,而非瑞典那種更為中央集權、貨幣化的徵稅方式?」
沃伊奧恩馬教授: 「正是如此。這種『Vakka』式的徵稅,是芬蘭本土社會的自然產物。它不是基於土地丈量或貨幣交換,而是基於部落或村莊的集體義務與共同慶典。它充滿了人情味,也相對具有彈性。當瑞典人開始征服芬蘭時,他們並未完全廢除這些古老的習俗,反而利用了它們。例如,最初的瑞典『國王巡迴徵稅』(kuninkaankinkeri),許多形式都與芬蘭本土的『kinkeri』(宴會稅)有異曲同工之妙。這顯示了外來統治者對本土習俗的『順應』與『利用』,而非簡單的『摧毀』。」
我點頭表示贊同,這正是歷史的弔詭與智慧所在。那看似落後的,往往最能適應環境,並將外來者潛移默化地納入其原有框架。
西奧: 「在您的第三章,『芬蘭的毛皮文化』中,您深入探討了『弓』(Jousi)和『毛皮地』(Oravanmaa)這些單位。它們與『Vakka』又有哪些不同,如何反映了芬蘭社會的多樣性?」
沃伊奧恩馬教授: 「啊,『毛皮文化』。這是芬蘭內陸部落,特別是海梅(Häme)和卡累利阿(Karjala)地區的顯著特徵。這些地區森林茂密,是豐富的毛皮動物棲息地。對他們而言,毛皮不僅是生存的物資,更是重要的貿易品,甚至一度被用作貨幣。『弓』(Jousi)在這個語境下,通常指一個具備打獵能力的成年男性,而不是實際的弓箭。因此,『弓稅』就是一種針對獵戶或家庭的毛皮稅。例如,皮爾卡拉伊塞特(Pirkkalaiset),這些在北波特尼亞(Perä-Pohjola)地區擁有拉普蘭人『所有權』的商人兼地主,他們的權力基礎就來自於對拉普蘭人的毛皮稅徵收權。這稅收形式極為古老,可以追溯到異教時期。」
教授的語氣中帶著對這些古老細節的尊重。「而『Oravanmaa』(松鼠之地)則更進一步,它最初指的是專用於狩獵松鼠的森林地塊,後來演變為衡量耕地面積的單位,並依此繳納穀物稅。這正是從狩獵經濟向農業經濟轉型的一個清晰印記。從毛皮稅到穀物稅,從『弓』到『松鼠之地』,這並非單純的替代,而是一種在原有基礎上的『演進』。」
「所以,芬蘭的社會,從海岸的畜牧與耕作,到內陸的狩獵與刀耕火種,呈現出多樣的經濟基礎。這也直接影響了他們面對瑞典統治時,各自稅收體系的演變。瑞典人發現,在沿海地區,他們可以較為順利地引入基於『馬克地』(markland)和『博爾』(bol)——這些代表固定土地價值——的稅收體系。但在內陸,他們必須接受基於『弓』和『鉤子』(koukku)——這些與人力和耕作器具相關的單位——的稅收,並容忍這些原始形式的長期存在。」
西奧: 「這解釋了為何在一個看似統一的瑞典統治下,芬蘭各地卻表現出如此豐富的稅收與行政差異。這種因地制宜的適應,是否也體現在法律與官僚體系中?」
沃伊奧恩馬教授: 「是的,當然。法律與行政的『混雜』亦是顯而易見。我的研究揭示,中世紀芬蘭存在著『芬蘭法』和『瑞典法』兩套體系,各自有其適用的地區。甚至在14世紀上半葉,芬蘭還有『芬蘭區法官』(Finnish Lawman)和『瑞典區法官』(Swedish Lawman)並存的現象。這些法官,最初並非由國王直接任命的中央官員,而是來自本土的,甚至是世襲的、地方貴族或農民領袖,他們負責維護傳統的法律與秩序。這與瑞典本土更為集權化的法官體系形成鮮明對比。」
「此外,『教區長』和『地方教區法官』的角色也值得關注。芬蘭的教會最初在瑞典統治前就已紮根,並建立了行政與稅收體系。主教的什一稅,內陸地區是用毛皮繳納,而沿海地區則是用牛油或穀物。教會作為早期唯一的『管理者』和『徵稅者』,其模式被後來的瑞典國家權力所借鑒。甚至連早期的『冬季法庭』(talvikäräjät),既是國王的徵稅之所,也是主教的審判之地,這兩者的融合,揭示了政教合一的古老淵源。」
西奧: 「這也呼應了您在書中第十三章對中世紀官員的描述——從『Lääninmiehet』(封地官員)到『Linnanvoudit』(城堡總督),再到後來的『Maanvoudit』(地方總督)和『Nimismiehet』(執達吏)。這些職位的演變,恰好是中央集權力量逐步滲透地方的縮影,但也同時展現了地方勢力與傳統的持久影響力。」
沃伊奧恩馬教授: 「正是如此。最初的『Lääninmiehet』,他們是國王在芬蘭的土地上的代理人,管理著較為分散的皇家莊園。他們有徵稅權,但權力仍受限。隨著城堡時代的到來,『Linnanvoudit』成為了主要的權力象徵,他們駐守在像圖爾庫、海門和維堡這樣的大型城堡中,管理著廣闊的城堡領地。這些城堡總督權力極大,甚至有些獨立於國王。他們所徵收的『城堡稅』(linnavero)和強制勞役,如『城堡勞役』(linnatyö)和『運送稅』(ajovero),是當時最沉重的負擔。」
他輕輕敲了敲冰牆,發出清脆的聲響。「然而,即使在城堡統治下,地方的『執達吏』(Nimismiehet)依然存在,他們往往是地方上的農民領袖,由當地社群選舉或指定。他們負責召開地方議會、組織稅務徵收和提供食宿給巡迴的官員。雖然他們的權力被城堡總督所限制,但他們的存在,卻維繫了古老的社群自治傳統。更有趣的是,許多最初被稱為『禮物』(lahjavero)的項目,最終都變成了固定的稅收。例如,獻給聖馬丁的兔子,復活節的羔羊,或是廚師長的小費,這些都從最初的自願性貢獻,變成了不可推卸的義務。這是一個充滿諷刺的歷史過程。」
西奧: 「這確實是人類社會一個普遍的現象:自願的『善意』一旦被制度化,便常常異化為剛性的『負擔』。教授,您的研究不僅僅是對芬蘭歷史的梳理,更像是透過這些細節,描繪了人類社會中權力與自由、傳統與變革之間永恆的拉鋸。那些看似微小的『稅收單位』,如『煙囪』(savu)、『鉤子』(koukku)和『馬克地』(markanmaa),它們的演變本身,不就是一部社會變革的史詩嗎?」
沃伊奧恩馬教授: 「是的,西奧,你的領悟極為深刻。這些單位,如同社會的微觀細胞,反映了芬蘭從狩獵採集向刀耕火種,再向更集約化農業的演變。『煙囪』(savu)代表一個家庭或爐灶,最初是計算勞役和物資的單位,後來成為一個稅收單位,象徵著人口增長與定居農業的發展。而『鉤子』(koukku)則是一種耕作工具,代表了一塊能用一對牛耕作的土地,它在中世紀芬蘭內陸是主要的土地和稅收單位,這揭示了農業生產力在經濟中的核心地位。」
他拿起鵝毛筆,在冰冷的桌面上輕輕劃動,彷彿在描繪著古老的耕地。「最終,瑞典的『馬克地』(markanmaa)體系,一種以土地的貨幣價值來衡量稅收的制度,在沿海地區普及開來。這三者的並存與演變,恰好描繪了芬蘭社會經濟發展的三個階段,以及本土與外來制度的交錯影響。」
「我的研究,無意得出宏大的結論,只希望通過這些看似枯燥的稅收與行政細節,揭示芬蘭民族如何在其獨特的地理與歷史環境中,保持其文化與社會的連續性與適應性。限制,從來都是另一種形式的塑造,對嗎?」
西奧: 「限制確實是塑造。在嚴苛的稅賦下,人們發展出更為靈活的組織與應對方式;在強大的征服者面前,古老的傳統也能找到生存的縫隙,甚至反過來影響征服者。這一切,都像是一場無聲的生命展演。教授,非常感謝您。您的這些研究,讓遠古的芬蘭,在我冥想中鮮活了起來,我彷彿看見那些在冰雪下頑強生長的智慧,如同北極光般,在歷史的長河中,閃耀著獨特的光芒。」
我微微頷首,那冰牆的藍光似乎也因對談的結束而變得更加柔和。沃伊諾·沃伊奧恩馬教授的身影漸漸淡去,只留下那淡淡的松脂香,與我此刻心中激盪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