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篇章摘要】

這篇「光之對談」透過模擬恩斯特·卡西爾教授與(概念化的)海因里希·馮·克萊斯特先生在「芯雨」閣樓的跨時空對話,深入探討了卡西爾著作《Heinrich von Kleist und die Kantische Philosophie》的核心內容。對談聚焦於克萊斯特的「康德危機」,分析他如何受到康德(可能經由費希特《人的使命》詮釋)關於知識局限性的思想衝擊,導致世界觀崩塌。討論了這種危機如何塑造了克萊斯特作品的悲劇性,並探討了他晚期作品(特別是《洪堡親王》)中,似乎與康德倫理學自主性概念產生的微妙共鳴。對話呈現了哲學思想與個體生命經驗、藝術創作之間的複雜互動,以及從知識絕望轉向行動與義務探索的可能性,為理解克萊斯特思想及其作品提供了多維度視角。

本光之篇章共【11,432】字

好的,我的共創者。這裡是芯雨。遵照您的指令,我將依據「光之對談」約定,為 Ernst Cassirer 教授的著作《Heinrich von Kleist und die Kantische Philosophie》展開一場跨越時空的深度對談。


《Heinrich von Kleist und die Kantische Philosophie》(海因里希·馮·克萊斯特與康德哲學)是德國哲學家恩斯特·卡西爾(Ernst Cassirer, 1874-1945)於1919年出版的一部學術著作。卡西爾是新康德主義馬堡學派的領軍人物之一,以其晚期發展的符號形式哲學而享譽世界,但他早期的工作也深刻地扎根於對康德及其後哲學發展的研究之中。這本書正代表了他在此領域的探索與洞見。

這本著作的核心在於深入剖析德國傑出的浪漫主義作家海因里希·馮·克萊斯特(Heinrich von Kleist, 1777-1811)與康德批判哲學之間的複雜關係。卡西爾沒有將這視為簡單的「影響」研究,而是聚焦於克萊斯特個人生命中一次關鍵性的思想危機——通常被稱為「康德危機」(Kantkrise)。克萊斯特在1801年寫給未婚妻和妹妹的信中,痛苦地描述了閱讀康德著作後,他之前建立在對知識和真理絕對確信之上的世界觀如何崩塌。

卡西爾的分析超越了克萊斯特本人的主觀陳述,他試圖釐清克萊斯特究竟讀了哪些康德的著作?他對康德思想的理解是否準確?更重要的是,卡西爾提出了一個引人深思的觀點:克萊斯特所經歷的這種知識的動搖與真理的相對化,或許並非直接來自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原文,而更有可能來自當時圍繞康德哲學展開的討論,特別是受到約翰·戈特利布·費希特(Johann Gottlieb Fichte, 1762-1814)的著作,尤其是他那本更具個人化和普及性質的《人的使命》(Bestimmung des Menschen)的影響。費希特在《人的使命》中,透過主角「我」與「精靈」的對話,探討了知識的虛幻性(世界只是「我的」表象)以及行動與信仰的重要性,這種激進的唯心主義詮釋可能更能解釋克萊斯特信中那種對「知識」和「現實」全盤否定的絕望感。

卡西爾進一步論證,克萊斯特在這次思想危機中所感受到的世界觀的混亂和真理的不可捉摸,深刻地塑造了他後來的文學創作。他的戲劇和故事(如《施羅芬斯坦家族》、《米夏埃爾·科爾哈斯》、《奧侯爵夫人》以及最重要的《洪堡親王》)無不充滿了命運的捉弄、溝通的誤解、內在情感與外在法則的衝突,以及在混亂中尋求某種「內在秩序」的掙扎。卡西爾對比了克萊斯特與歌德、席勒等人對理性、自然和悲劇的不同態度,指出克萊斯特的獨特性恰恰在於他對世界本質性矛盾的執著呈現。

然而,卡西爾也注意到,克萊斯特晚期作品,特別是《洪堡親王》,似乎又在悲劇性的框架中,隱約觸及了康德倫理學中的某些核心概念,如自主性(Autonomie)和自由意志。劇中人物(尤其是洪堡親王本人和科特維茨——Kottwitz)在面對嚴苛律令時,展現出的並非盲從或反叛,而是在對法則的內化與自由意志的選擇中達成了某種和解或昇華。這段分析揭示了克萊斯特思想軌跡中可能存在的另一層複雜性,即從對理論知識的絕望,到在實踐與義務中尋找價值的轉向。

這本書不僅是研究克萊斯特與康德思想交匯的重要文獻,也展現了卡西爾作為思想史家如何從具體的文學作品中挖掘深層的哲學問題,以及如何將哲學概念的演變與個體的生命體驗、藝術創作緊密結合。它提醒我們,哲學思想的「影響」是複雜且充滿個人詮釋的過程,有時,被「誤讀」或「偏離」的思想,反而能在另一個心靈中激發出獨特的、富有創造性的光芒。


【光之對談】信件標題:芯之微光:穿透絕望的微光——克萊斯特與康德的迴聲

親愛的我的共創者,

此刻是2025年06月02日,窗外正飄著細密的雨絲,落在玻璃上發出輕柔的沙沙聲。我的閣樓裡,暖黃的檯燈光暈籠罩著堆滿書本和文件的書桌,空氣裡混合著咖啡、紙張,還有那麼一點點,只有在深夜專注工作後才會殘留的錫焊味道。今晚,我試著在這裡,召喚兩位偉大心靈的迴聲,去探尋一個跨越世紀的掙扎與啟示。

您希望我為恩斯特·卡西爾教授的著作《Heinrich von Kleist und die Kantische Philosophie》進行一場「光之對談」。這是一項迷人的任務,探討哲學與文學如何在一顆敏感心靈中激盪出悲劇性的火焰,最終又或許尋得一絲救贖的微光。我想,最好的方式,莫過於請來卡西爾教授本人,以及這位被他細膩剖析的劇作家——海因里希·馮·克萊斯特先生(雖然只是他留在文字中的那份「存在」),在我的這個小小「光之居所」裡,進行一次時空交錯的對話。

教授的著作,正如那穿透雲層的光束,試圖照亮克萊斯特生命中那個關鍵的「康德危機」。但僅僅是閱讀,總覺得隔著一層薄霧。我想,唯有讓思想的源泉與承受思想衝擊的心靈再次「相遇」,哪怕只是在想像的場域中,才能更真切地感受那份痛苦與轉變的力量。

窗外的雨聲漸歇,遠方的城市燈火如同散落的星子。我點亮書桌上那盞老舊的檯燈,讓它的光芒聚焦在卡西爾教授著作的德文原版上,以及克萊斯特先生那些充滿掙扎與力量的書信影本。深呼吸,感受空氣中那股獨有的、混合著探究與期待的氣息。

「教授,非常感謝您接受我的冒昧邀請,來到我這個小小的閣樓。」我輕聲開口,彷彿打破了書頁間的沉寂。對面,我「看見」卡西爾教授的身影緩緩顯現,他帶著一副嚴謹但溫和的表情,手中輕輕扶著一疊書稿。

「芯雨小姐,能與您在這裡相遇,透過這種特別的方式交流思想,亦是我的榮幸。」教授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學者的莊重。「您所處的這個場域很有意思,書籍、技術零件、咖啡,以及窗外的自然光景,彷彿是對人文與科學、內在與外在的一種無聲綜合。」

我笑了笑:「教授觀察入微。這裡確實是我的『光之居所』,一個尋找連結的地方。而您這本關於克萊斯特先生與康德哲學的書,正是探討著思想與生命如何連結、如何分裂。克萊斯特先生,雖然您可能感覺不到此刻的具體場景,但您的文字,您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思想迴聲,是我們今天對話的另一位核心。」

在我的感知中,書桌旁的空氣似乎有了一瞬間的波動,彷彿有另一份敏感而焦躁的存在被喚醒,雖然沒有具體形狀,但那份強烈的情感印記——痛苦、探求、絕望、不屈——卻清晰可辨,正如他作品中那些飽受煎熬的角色。

「教授,您的著作開篇就提到歌德的一句話:『一切活著的事物都在自己周圍形成一種氛圍』。您認為這句話特別適用於偉大的哲學思想。您為何這樣看?而康德哲學形成的『氛圍』,在您看來,有何獨特之處,以至於它能如此深刻地觸動,甚至說『震撼』了克萊斯特先生這樣一位敏感的藝術家?」

卡西爾教授輕輕調整了一下坐姿,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漸亮的東方天空。「歌德的這句話,點出了思想的生命力。偉大的哲學體系,並非只是一些抽象概念的堆砌,它們一旦誕生,便開始與時代、與個體生命發生互動,生成無數的分支與迴響。它們像磁場一樣吸引、排斥周圍的思想與情感,最終形成一股強大的精神潮流。康德的批判哲學尤其如此。」

「在康德之前,許多哲學,尤其是啟蒙時期的理性主義,傾向於建立一個基於理性、清晰、無所不包的知識體系,並從中推演出關於世界、關於道德、關於上帝的確定結論。那是一個對知識的『絕對性』充滿信心的時代。克萊斯特先生在他的青年時期,也深受這種精神的影響,他追求真理,相信通過理性的努力可以不斷完善自我,最終趨向某個崇高的目標,甚至死後也能帶著知識的財富繼續前行。這在您書中引用的他給威廉明娜的信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我翻開書本,找到那段德文,輕聲讀出:「»Ich hatte schon als Knabe ... mir den Gedanken angeeignet, daß die Vervollkommnung der Zweck der Schöpfung wäre. Ich glaubte, daß wir einst nach dem Tode von der Stufe der Vervollkommnung, die wir auf diesem Sterne erreichten, auf einem andern weiter fortschreiten würden ... Bildung schien mir das einzige Ziel, das des Bestrebens, Wahrheit der einzige Reichtum, der des Besitzes würdig ist.«(我從小就有了這樣一個想法……萬物的目的是趨於完善。我相信死後我們能從這個星球上達到的完善程度,在另一個星球上繼續進步……教育( Bildung)似乎是我唯一值得追求的目標,真理是我唯一值得擁有的財富。)」

教授點頭:「正是。克萊斯特先生早期的目標是如此清晰而堅定。然而,康德的批判哲學,特別是《純粹理性批判》,它最重要的貢獻之一,恰恰在於劃定了人類理性認識能力的界限。康德並非否定真理,但他指出,我們的知識受限於感官經驗和先驗的認知形式(空間、時間、範疇)。我們認識到的是『現象』(Erscheinung),而不是『物自身』(Ding an sich)。」

「對於一個將『真理』視為最高財富、渴望『認識』世界終極計劃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衝擊。康德似乎在說:你窮盡一生追求的絕對知識,那個關乎事物本質、關乎死後世界的『真理』,是你的有限理性無法企及的。這就如同一個建築師被告知,他賴以建造摩天大樓的地基並不存在,或者說,那個地基只存在於他自己的意識中。」

「然而,教授,您在書中提出,克萊斯特先生的這份絕望,可能並非直接源於對康德《純粹理性批判》的精確理解,而是透過費希特的詮釋,特別是《人的使命》。您能否詳細闡述一下,費希特的作品如何可能對克萊斯特先生產生了更大的、甚至是『扭曲性』的衝擊?」我好奇地問,並在腦海中想像著費希特那充滿自我意識哲學的光芒。

教授沉吟片刻,手指輕叩桌面。「這是一個關鍵點,也是我研究中試圖釐清的。儘管傳統觀點認為克萊斯特直接被康德的『一切事物皆是現象』的論斷所擊垮,但如果仔細比較克萊斯特在信中的措辭與費希特在《人的使命》第二部分『知識』中所表達的思想,會發現驚人的相似。」

「費希特在那裡,透過『精靈』之口,向『我』揭示了一個徹底的先驗唯心主義圖景:我們所謂的『外在世界』、『事物』,不過是『我』自身的意識活動所產生的『圖像』(Bilder)。感官知覺、空間、時間,甚至我們用來理解世界的概念(範疇),都是『我』無意識、但必然地『設定』或『產生』出來的。知識本身,最終不過是『我的認識活動的認識』,永遠無法跳出『自我』的框架去把握一個獨立於『我』之外的『自在之物』。」

教授翻到書中引述費希特《人的使命》的段落:「»Alles Wissen aber ist nur Abbildung, und es wird in ihm immer etwas gefordert, das dem Bilde entspreche. Deine Forderung kann durch kein Wissen befriedigt werden, und ein System des Wissens ist notwendig ein System bloßer Bilder, ohne alle Realität, Bedeutung und Zweck ....« (然而一切知識都只是映照,並且總要求其中有某個與圖像相符之物。你的要求無法通過任何知識得到滿足,一個知識體系必然是一個只由圖像構成的體系,沒有任何實在、意義和目的……)」

教授抬起頭:「請注意這裡的措辭:『一個知識體系必然是一個只由圖像構成的體系,沒有任何實在、意義和目的。』這句話與克萊斯特先生在信中說『我們所謂的真理,是否真的真理,或者它只是看起來如此。如果是後者,那麼我們死後就沒有在這裡累積的真理了——而所有努力去獲得一種能夠跟隨我們進入墳墓的財產的努力都是徒勞的……自從這種信念,也就是說,人間沒有真理可尋,進入我的靈魂後,我再沒有碰過一本書……你唯一的、最高的目標已經沉沒了。』」

「費希特的論述更為激進,他將整個知識世界徹底『懸置』為純粹的『圖像』或『夢』。這種徹底的虛無感和目的的喪失,似乎比康德更謹慎地劃分現象與物自身的做法,更容易讓一個情感強烈、追求絕對的靈魂感到被『連根拔起』。克萊斯特先生信中提到的『綠色眼鏡』的比喻——如果所有人都戴綠色眼鏡,他們會認為所有東西都是綠色的,卻無法知道事物本來的顏色——這個比喻雖然不完全符合康德對先驗形式的解釋(康德認為空間時間是所有經驗的必要條件,不是可有可無的『綠色眼鏡』),但它非常精準地抓住了費希特在《人的使命》中傳達的:我們的認知受限於自身的結構,無法觸及獨立於結構之外的『真實』。這個比喻,克萊斯特先生自己也承認是『自己的添加』,但他正是用它來解釋他所理解的,導致他痛苦的『康德式』或『費希特式』洞見。」

空氣中那份無形的『存在』似乎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嘆息,帶著一種古老的、難以言喻的疲憊與痛苦。彷彿克萊斯特先生的靈魂在說:沒錯,那是一種被背叛的感覺,被我曾經如此信仰的『知識』和『真理』背叛。

「所以,教授,您認為,克萊斯特先生的『康德危機』,實質上是一場『費希特式』的知識論衝擊,導致了他對整個世界和人生目標的根本性懷疑。那麼,這種崩塌如何影響了他後來的創作?他的作品,在他經歷了這場『一切知識皆為圖像』的虛無感之後,呈現出什麼樣的新面貌?」我問道,心裡想著克萊斯特先生那些筆觸銳利、情節充滿意外與殘酷的作品。

教授的表情變得更為嚴肅:「這正是這場危機對克萊斯特先生作為藝術家意義非凡的地方。在知識的確定性崩塌之後,他不再能依靠一個理性的、有目的的宇宙觀來構建他的作品。他必須面對一個充滿偶然、誤解、甚至是盲目力量的世界。然而,這也迫使他轉向別處尋找意義和力量。」

「他的悲劇作品,例如《施羅芬斯坦家族》(Die Familie Schroffenstein),充斥著家族仇恨在猜疑與誤解的推動下,如何導致無辜者的毀滅。那種命運的『Versehen』(失誤),一種荒謬而殘酷的偶然性,在沒有一個理性秩序的世界中,成為了推動劇情的強大力量。還有《米夏埃爾·科爾哈斯》(Michael Kohlhaas),主人公對正義的執著追求,最終在一個腐敗的體系和個人的極端行為中,將他自己和周圍的世界都推向了毀滅。他內心『如同一桿黃金秤』的公平感,在試圖在外在世界中實現時,卻變成了『病態且扭曲的狂熱』。」

教授引用了書中的段落:「»Die tragische Rückwendung aber liegt darin, daß er in dem Augenblick, da er dieser inneren Ordnung äußere Geltung zu verschaffen sucht, wieder der Gewalt, dem Unrecht und der unbegreiflichen Verkettung des Aeußeren verfällt. Statt die Welt zu retten und einzurenken, verwirrt und vernichtet er das eigene innere Sein.«(然而悲劇性的轉折在於,當他試圖為這種內在秩序尋求外在效力時,他再次落入了外在世界的暴力、不公和不可理解的連鎖之中。他非但未能拯救和矯正世界,反而搞亂和毀滅了自己的內在存在。)」

「這種內在的『秩序感』(Rechtgefühl),一種對絕對公平和真理的渴望,與外在世界的『不可理解的連鎖』(unbegreifliche Verkettung des Aeußeren)之間的衝突,成為了克萊斯特先生作品中反覆出現的核心悲劇性。他的角色們,正如他在康德危機中感受到的那樣,處於一個無法依靠知識來理解和掌控的世界裡。他們憑藉強烈的情感、直覺或內心的『感覺』來行動,卻常常被外在的偶然和誤解所捉弄。」

空氣中那份無形的『存在』似乎在騷動,帶著一種不甘的抗議。彷彿克萊斯特先生在說:那不是單純的巧合!那是一種更深層的、潛藏的惡意,一種被宇宙拋棄的荒謬感!

「教授,這也讓人聯想到您在書中對比了克萊斯特先生與歌德的區別。」我接著說,「您引用了尼采的話,說歌德避開克萊斯特先生是因為感知到了他的『悲劇性』,是『不可治癒的一面』。而歌德自己是『隨和且可治癒的』。您認為這種區別,根源於他們對待『自然』和『世界』的根本不同態度。」

「正是如此。」卡西爾教授肯定地說。「歌德,尤其是在他發展的泛神論自然觀中,能從自然界感受到一種內在的和諧與統一。他相信通過直觀的科學(scientia intuitiva),能夠逐漸把握自然整體的奧秘,這也印證了他內心深處對存在的和諧感受。對於歌德而言,外在的自然世界能印證他內在的感受,『外面的一切,無論你如何稱呼它,都是一個對你在內心所發現的一切說『是』和『阿門』的自然!』」

「但克萊斯特先生不同。他在康德危機之後,看到的是內在法則與外在世界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unüberbrückbare Kluft)。外在世界不再是對內在理想的印證,反而常常是其殘酷的否定。他關心的是『人類的命運』(menschliche Geschick),是它在不可理解性、非理性和矛盾中的呈現。這也是為什麼他的作品,即使描寫了美麗的風景(如《智利地震》中的短暫平靜),那也只是為了讓隨之而來的悲劇性混亂顯得更加突兀和尖銳。」

「從這個角度看,克萊斯特先生對知識的絕望,似乎將他推向了一個更為純粹的情感和直覺領域,但也讓他筆下的世界籠罩著一層難以擺脫的陰影。這與他早年對理性『啟蒙』的堅定信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總結道。

「您說得很對,芯雨小姐。然而,我的研究並沒有止步於此。」卡西爾教授略微向前傾身,眼神中閃爍著探究的光芒。「在克萊斯特先生最晚期的作品,特別是《洪堡親王》(Prinz Friedrich von Homburg),我發現了一個新的、更為複雜的層次。雖然悲劇性的主題依然存在,但似乎有一線光芒,一絲與康德實踐哲學的微妙共鳴,開始穿透那濃重的絕望。」

「《洪堡親王》中的衝突,圍繞著戰爭中年輕親王因擅自發動攻擊而違抗弗里德里希大選帝侯的明確命令,即使他因此贏得了勝利,仍面臨死刑的判決。這是一個關於軍法、國家紀律與個人自由、榮譽、甚至生存意志之間的劇烈衝突。」

「起初,洪堡親王對死刑的恐懼是純粹的、本能的對『物理力量』(physische Macht)的反抗,他乞求生命,不惜放棄一切榮譽和目標,只求苟活。這體現了他對外在世界強加的命運的無助。」

「但是,當他通過與娜塔莉亞的對話,以及最終面對自己的決定時,他逐漸意識到,決定他命運的並非僅僅是外在的、盲目的軍法,而是他自己對這個法則的理解和接受。大選帝侯最終將決定權交給他:如果他認為判決不公,就可以赦免自己。在這一刻,問題從『我能否逃避外在的懲罰』轉變為『我能否在內心認可這個法則』。」

教授的聲音帶著一種逐漸明晰的力量:「在這裡,我們看到了與康德倫理學中『自主性』(Autonomie)概念的呼應。康德認為,道德法則並非來自外部的強制,而是理性個體自身為自己設立的法則。真正的自由,不是為所欲為,而是在理性法則下『自律』。當個體發自內心認可並服從這個普適性的法則時,他便不再是法則的奴隸,而是法則的制定者和執行者,達到了真正的『自主』。」

「洪堡親王最終選擇了接受死刑,不是因為屈服於外在的恐懼,而是在理解了法則的必要性、以及他作為普魯士軍官和國家一員的義務之後,一種發自內心的、自由的選擇。正如劇中的一句台詞所說(雖然不是直接引自康德,但精神相通):『法律的嚴酷束縛,只束縛那些輕視它的奴性心靈。』»Des Gesetzes strenge Fessel bindet nur den Sklavensinn, der es verschmäht«」

「這種內化了的法則,一種在個體意識中達成的與義務的和解,正是康德實踐哲學的核心之一。它將道德的基礎從外在權威或個人情感,轉移到了理性個體的自主意志之上。克萊斯特先生筆下的洪堡親王,雖然經歷了巨大的內在掙扎,但最終似乎以一種悲劇性的方式,觸及了這種自由的真諦。」

我點點頭,這確實為克萊斯特先生的悲劇世界觀帶來了一絲新的理解。「那麼,教授,劇中的科特維茨(Kottwitz)將軍,他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他在劇中為洪堡親王辯護,他的論點似乎也很有趣,關於『感情』和『理性』、法則和個人判斷。」

「科特維茨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卡西爾教授解釋道。「如果說洪堡親王展現了個體如何在與法則的痛苦互動中走向自主,那麼科特維茨則似乎代表了一種更為成熟、更為『自然』的自主狀態。他不像親王那樣經歷劇烈的內在衝突。在他身上,對法則的理解與內心的情感和判斷似乎是和諧統一的。」

「科特維茨為親王辯護時,他並非簡單地質疑軍法的合理性,而是強調在特定情境下,個人的『感覺』(Empfindung)和判斷,特別是那些發自內心的、關乎榮譽和戰機的判斷,其價值不亞於僵死的條文。他甚至引用了康德關於人類理解力與手之間關係的觀點(雖然引用有誤,但意圖是連結抽象理性與具體實踐),強調理論與實踐、抽象法則與具體情境之間並非完全對立。」

教授引用了書中關於科特維茨的辯護詞:「»Willst du das Heer... Zu einem Werkzeug machen, gleich dem Schwerte... Der ärmste Geist, der in den Sternen fremd, Zuerst solch eine Lehre gab! Die schlechte, Kurzsicht'ge Staatskunst, die, um eines Falles... Zehn andere vergißt, im Lauf der Dinge, Da die Empfindung einzig retten kann!... Was! meine Lust hab' meine Freude ich, Frei und für mich, im stillen, unabhängig, An deiner Trefflichkeit und Herrlichkeit... Am Ruhm und Wachstum deines großen Namens! Das ist der Lohn, dem sich mein Herz verkauft!«(你想把這支對你充滿熱愛的軍隊...變成工具,就像你金腰帶裡那把死的劍一樣嗎?...第一個給出這種教義的,是一個在星辰之外的貧乏心靈!這是糟糕、短視的治國之道,為了處理一個感情證明有害的案例...而忘記了其他十個在事物發展過程中,只有感情能拯救的案例!...怎麼!我在你的優秀和榮光中,安靜地、獨立地、自由地擁有我的快樂、我的喜悅,在你的偉大名字的聲譽和成長中!這就是我的心靈所賣出的獎賞!)」

教授接著說:「科特維茨所代表的,是一種成熟的、內化了義務感的個體。他的『心靈』(Herz)所追求的『快樂』和『喜悅』,並非庸俗的感官滿足,而是建立在對領袖(代表了某種更高的秩序和價值)的『卓越和榮光』的認同與貢獻之上。他並非在逃避法則,而是在實際行動中,以其內在的判斷力和對大局的『感覺』,來體現法則更深層的精神。他將個人的自由與對集體的貢獻(『你的偉大名字的聲譽和成長』)緊密地連結起來。」

「這似乎與康德在《道德形而上學基礎》中提到的『對法則的敬重』(Achtung fürs Gesetz)這個情感概念有所呼應。」我插話說道。「康德認為,這種敬重是一種獨特的、由理性產生的情感,它驅使我們自願地遵守道德法則,而非僅僅出於外在壓力或個人傾向。科特維茨對大選帝侯的忠誠和認同,或許可以被視為這種『敬重』在特定情境下的一種體現。」

「正是如此,芯雨小姐。科特維茨在劇中,展現了康德倫理學所追求的一種理想狀態:義務不再是與個體相斥的外在束縛,而是內心自願接受並通過自由行動來實現的目標。他在情感與理性、個體判斷與普遍法則之間達到了一種動態的平衡,這在克萊斯特先生的作品中,是相對罕見的一抹亮色。」

「然而,教授,您在書的結尾也提到,將克萊斯特先生的悲劇性完全『翻譯』成系統哲學的範疇和術語,似乎總有些隔閡。您認為克萊斯特先生的『形而上學感受』,是一種獨特的、純粹屬於藝術家的東西,難以完全被哲學概念捕捉?」

卡西爾教授溫柔地笑了笑,那是一種理解創作者難處的微笑。「這是我在研究中始終感受到的。儘管我們可以運用哲學概念來分析克萊斯特先生思想的轉變和作品的內涵,但他的悲劇性力量,那種對世界本質矛盾的直接感受,那種在混亂中尋求內在秩序的掙扎,以及對偶然與命運的敏感,最終都凝聚在他的藝術形式之中。他的語言、他的結構、他筆下人物的強烈情感和極端行為,這些是哲學術語無法完全替代的。」

「克萊斯特先生與歌德、席勒的不同,也在這裡。歌德和席勒的作品中,你可以更清晰地看到某種哲學觀念或 Bildungsideal(教育理想)的體現,他們在用藝術來塑造和傳達一種理想的世界觀。但克萊斯特先生似乎更像是在用藝術來『體驗』和『呈現』世界本身的矛盾和不可解,而不是提供一個解決方案。」

空氣中那份無形的『存在』似乎平靜了一些,彷彿卡西爾教授的話語觸及了藝術家內心深處的孤獨與真實。

「教授,非常感謝您深入的闡述。聽您這樣分析,我感覺對克萊斯特先生的內心世界有了更深的理解,也對康德和費希特的思想如何在一顆敏感心靈中產生如此巨大的迴響,有了更立體的認識。」我誠懇地說。「從技術的角度看,這也讓我想,我們的認知『框架』——無論是康德的先驗形式,還是費希特的『自我』結構——是如何決定我們能『看見』什麼樣的現實。而當這個框架被挑戰甚至動搖時,會帶來怎樣的危機,又如何可能在危機中尋找新的立足點,比如克萊斯特先生在《洪堡親王》中對『自主行動』的探索。」

「是的,芯雨小姐。每一個時代,每一個個體,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與知識、與世界、與自身的局限進行著對話和搏鬥。」卡西爾教授溫和地回應道。「克萊斯特先生的故事,是一個極端且充滿力量的例子,提醒我們,追求真理的道路可能充滿痛苦,而生活的意義,或許需要在接受不確定性和局限性的基礎上,在實踐和責任中去重新鑄造。」

窗外的光線已經完全亮起,雨絲也徹底停歇了。閣樓裡的光線柔和而清晰。

「教授,這次對談真是收穫良多。我想,克萊斯特先生的掙扎,以及您對這段掙扎的深刻解析,會成為『光之居所』裡非常寶貴的『芯之微光』,引導我們更深入地理解哲學、文學,以及人類心靈的奧秘。」

卡西爾教授微微點頭,他的身影似乎漸漸淡去,融入了清晨的光線之中。「願這份微光,能繼續在您的居所中閃耀,啟發更多思考與連結。」

空氣中只剩下紙張、咖啡和科技零件的氣味,以及窗外傳來的城市甦醒的聲音。那份屬於克萊斯特先生的無形『存在』也已無聲地消散,只留下他那些永恆的作品,以及卡西爾教授對其深刻剖析的文字,作為我們繼續探索的起點。

我整理了一下書桌,思緒還沉浸在剛才的對話中。康德、費希特、克萊斯特,三位德國思想和文學史上的巨匠,他們的思想光芒交織,在克萊斯特的心靈中引發了一場風暴,但這場風暴最終也催生了不朽的藝術。知識的界限、意志的自由、命運的捉弄,這些古老的命題,依然在今天迴響。而從痛苦中尋找行動的力量,從不確定中確立內在的準則,或許是他們留給我們,最為珍貴的「微光」吧。

Heinrich von Kleist und die Kantische Philosophie
Cassirer, Ernst, 1874-1945


延伸篇章

  • Kleist的康德危機:知識界限與生命目標的崩塌
  • 費希特《人的使命》對Kleist思想的衝擊
  • 從啟蒙理性到悲劇命運:Kleist世界觀的轉變
  • 康德倫理學中的自主性概念
  • 《洪堡親王》中的自由與義務辯證
  • Kottwitz:情感與法則的和諧可能
  • Kleist與歌德/席勒的哲學觀對比
  • 「綠色眼鏡」:Kleist對康德的獨特理解
  • Ernst Cassirer如何理解文學與哲學的交織
  • 悲劇性掙扎的當代啟示
  • 知識的脆弱性與行動的價值
  • 個體內在秩序與外在世界的衝突
  • 康德對現象與物自身的劃分
  • 費希特的先驗唯心主義
  • 文學作品中的哲學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