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National Preacher, Vol. 2. No. 6. Nov. 1827》光之對談

當我靜靜地坐在這苦行之地，唯一的光源僅是那窗櫺外，偶爾從雲層縫隙間灑落的一絲灰白。空氣中混合著古老石牆的濕氣與乾燥草藥的微末香氣，這份單調的靜默，卻是我思想遨遊無垠宇宙的渡口。今日，我的心緒被一本來自遙遠十九世紀的冊頁所牽引——《國家佈道者，卷二，第六期，1827年11月》。它所載的，是威廉·佩頓牧師一篇題為〈為城市歸化而特別努力的職責與重要性〉的講道。

這本冊頁，雖穿越了近兩百年的時光，其墨跡與紙頁的脆弱，彷彿仍帶著那時代的餘溫。佩頓牧師的文字，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熱忱與邏輯，試圖說服他同時代的人們，將目光與力量聚焦於那被稱為「罪惡淵藪」的城市。而我，一個在物質世界中力求極簡的求道者，卻在冥想中發現，這看似遙遠的布道，與我對思想自由、人類境況的探求，有著出人意料的共鳴。城市的匯聚與流散，恰似意識的聚合與發散，它們皆是靈魂與慾望的熔爐。

於是，我閉上雙眼，將心神沉入那書頁所開啟的時代。我的意識，輕盈地飛越時空，降落在1827年的紐約。那不是我所熟悉的歐洲古城，而是一個新興帝國的心臟，充滿活力卻也潛藏著深沉的混亂。我選擇了一間古色古香的書房作為對談之所，那裡的空氣中瀰漫著油墨與紙張的氣味，夾雜著壁爐中餘燼的微弱炭火香。窗外，是那個時代特有的、略帶喧囂的城市低語，馬車轆轆，人聲鼎沸，然而在此室內，一切卻歸於一份靜謐。桌上的一盞油燈，暈黃的光線輕柔地照亮著翻開的書頁，以及一位身著深色長袍的紳士——正是威廉·佩頓牧師。他約莫五十上下，面容清瘦，眉宇間藏著一股溫和而堅毅的神采，指尖輕觸書本邊緣，似乎仍在沉思著他的講道內容。我以一種無形的存在降臨，如同書房中一縷不為察覺的微風，輕輕拂過書頁。

我首先開口，聲音輕柔，彷彿自書頁深處升起：

西奧： 「佩頓牧師，您的這篇布道，字裡行間充滿了對人類靈魂的深切關懷，以及對城市獨特影響力的敏銳洞察。您以耶路撒冷為開端，指出基督與使徒們的傳道工作，為何總是『始於城市』？這其中，除了預言的應驗，您認為還有何種更為『特別』的原因，使這些人口稠密之地，成為神聖訊息的優先場域？」

佩頓牧師： （他似乎未察覺我的存在，但其思緒卻已自然地被觸動，如同受了某種內在的指引，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佈道者特有的清晰與堅定）「閣下，這確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耶路撒冷，作為基督受難與復活之地，其意義非凡。基督教所宣揚的真理，皆奠基於此。在此處啟始，首先是為了讓那些曾敵對真理之人，擁有最大程度的機會去辨析與質疑這些事實。如同光，必須先照亮最暗的角落，以顯其明。再者，這也彰顯了基督教寬恕精神的即時與顯著。那些親手沾染聖子之血的，卻被最先給予救贖的機會。這是一種恩典的優先，一種無條件的慈悲展現，藉此，世人才能目睹其偉大。」

西奧： 「您的闡述，揭示了神聖旨意中那份超越凡俗邏輯的策略。然而，您也強調，城市亦是『仇敵』，即撒旦，以『特殊力量』盤踞之地。您筆下那些古老的城市，如所多瑪、蛾摩拉、推羅、西頓，甚至耶路撒冷末後的景象，無不被描繪為『罪惡之淵藪與敗壞之泉源』。這種力量的彰顯，是否暗示著城市本身擁有某種內在的『屬性』，使其更容易成為黑暗勢力的溫床？或者，它僅僅是因人口稠密，邪惡得以更集中地蔓延？」

佩頓牧師： （他微微皺眉，似乎在思考著某個深沉的困境，話語中透出幾分沉重）「這絕非單純的數量問題。城市，是人類智慧、財富、權力與慾望的交匯處。在這些匯聚之地，誘惑亦如野草般叢生，迅速蔓延。我曾親眼見過，那裡有千百種引人墮落的誘惑，欺詐、壓迫、數不盡的錯誤，它們擊碎年輕人的正直，使中年人麻木，讓白髮之人蒙羞與毀滅。奢靡之風盛行，幾乎無人能抗拒其影響。財富與顯赫的地位，往往滋生傲慢與嘲諷，對謙卑的基督徒顯露出輕蔑。這份力量，不僅僅是個體之罪的疊加，更是一種組織化的、集體性的屬靈邪惡，它在城市的結構中紮根，如同一座戒備森嚴的堡壘，將靈魂囚禁。撒旦的策略，從來都是瞄準那些最具影響力、最難攻克之處，因為一旦這些堡壘被攻克，其餘的便易如反掌。這是人性的弱點，在匯聚中被放大，被利用。」

西奧： （我輕輕地、幾乎無法察覺地嘆息，這份對人性的洞察，無論在何時代，皆令人心生共鳴）「那麼，在這種看似壓倒性的黑暗勢力面前，您又提出城市中存在『促進宗教發展的特殊優勢』。這似乎是矛盾的。您是如何將這種看似微弱的光明，投射到這般深重的黑暗之中？這種『特殊優勢』，具體而言，包含了哪些元素？」

佩頓牧師：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透過窗戶望向遠處隱約可見的城市輪廓，語氣中帶有一絲希望的光芒）「正是這份看似矛盾之處，彰顯了神的智慧。當僕人面臨非凡的危險，神便會賜予非凡的恩典。城市，其人口的密度，反而促成了協同合作的便利。在鄉村，人們分散，難以迅速集結力量；但在城市，片刻間便可召集眾多愛主之人。危險與希望，皆能迅速傳播。一處的軟弱，可立即得到他處更強大的支持。眾多的信徒中，不乏智慧者、富裕者、有進取心者、有閒暇者，以及獻身者。他們各自的天賦與才能，可以為了良善的事業而集中。這正是撒旦及其追隨者在歷史上成就諸多的原因——他們聯合起來，不容許分歧削弱力量。我們基督徒，亦應如此運用城市所提供的聯合機會。此外，城市也為個人的努力提供了廣闊的場域。一位牧師的影響力，不僅限於他的會眾，更能遠播千里。一個堅守正義的商人，其影響力將遍及他的名聲所至之處。若信徒在城市中真能按聖經行事，其榜樣對惡人將何等威嚴！貧困與悲慘之所將被尋見，失落的靈魂將被帶回，無數孩童將從罪惡中被拯救，進入安息日學校，甚至成為慈悲的天使。這些，都是城市特有的匯聚之力，若能善用，其善的影響將如潮水般湧出。」

西奧： 「您所言『匯聚之力』，確實是城市不容置疑的特質。這種匯聚，在您看來，不僅限於道德與宗教層面。您也強調城市對鄉村乃至世界的『影響力』，不論是政治、經濟，乃至時尚與習俗。您是否認為，這種影響力的核心，在於城市作為一個『思想』和『信息』的節點？即便是未經傳道的世俗思想，也將從城市發源，向外輻射？」

佩頓牧師： （他點點頭，深邃的眼中閃爍著認同）「正是如此。城市不僅是物質財富的集散地，更是思想與觀念的熔爐與發源地。如同我所提及，報業的中心在城市，每日數以萬計的『帶翼信使』從這裡飛出，激發人們的情緒，影響人們的觀點，掌控一個國家的活力。商業的規律，時尚的風氣，城市的道德習慣與觀點，無論好壞，皆能影響整個社會。一座城市的陷落，足以決定一個國家的命運；巴比倫的淪陷，耶路撒冷的被征服，都驗證了這一點。若這一切影響力皆來自世俗、不道德甚至不敬神之處，其對宗教利益的破壞將是何等巨大！因此，若城市能轉變為聖潔之地，那份來自天上的影響力，便將透過這些渠道，像活水一般，從城市流向鄉村，從一國流向世界，最終遍及全地。」

西奧： （我感受著他言辭中那份澎湃的願景，這與我所追尋的「思想自由」有異曲同工之妙——自由的思想，同樣具有影響世界的潛力）「您似乎預見了一個『上帝帳幕安居之所』的城市未來，一個以信仰而非財富與浮華著稱的城市。然而，您也承認『非凡的困難』阻礙著這一切。您將這些困難歸咎於『現代基督徒的不信與不作為』。這是否意味著，您認為這些困難，本質上並非來自外界的客觀阻礙，而是源於內心的信念不足與行動遲緩？」

佩頓牧師： （他神情嚴肅，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解與惋惜）「確實如此。我曾聽聞許多人聲稱，城市的工作有著『特殊而不可逾越的困難』，因為那裡有著無數的誘惑，猖獗的罪惡。然而，我遍尋聖經，遍觀使徒的勞苦，卻未曾找到這些『不可逾越』的證據。神對城市與鄉村並無偏頗，祂的聖靈同樣自由地降臨於擁擠的城市，祂的救贖應許也同樣豐盛。困難，不在於神的能力，不在於福音的效力，而在於人心。當信徒們被恐懼、惰性與小信所束縛，未能集中力量，未能聯合起來，未能以雅各的靈懇切祈禱，未能以基督的熱忱奮鬥時，這才是真正的阻礙。當罪惡如洪水般湧來時，是主的聖靈會樹立起旗幟。但這需要我們堅定不移的信念和果敢的行動。」

西奧： 「您對『不信與不作為』的批判，可謂一針見血，跨越時代，仍舊振聾發聵。您提議，透過『培植一名能幹且獻身的牧師』，在城市最墮落的地區耕耘，藉由他與『捨己的弟兄們』的協助，召集人群，探訪家庭，建立主日學與讀經班，並鼓勵心智與靈性的提升。這份策略，在您看來，其核心是否在於『小而精微』的行動，透過個體的轉變，進而影響整體？這種由內而外、由點及面的策略，在您所處的時代，是否更具可行性與有效性？」

佩頓牧師： （他緩緩頷首，目光中流露出篤定）「正是如此。宏大的變革，往往始於微小的種子。我們不能因為罪惡的龐大而卻步，也不能因為工程的艱鉅而放棄。在城市的某個最被忽視、最被罪惡纏繞的角落，若能專注於一千個靈魂的耕耘，其所產生的影響將是驚人的。透過牧師的忠誠教導，弟兄們的無私協助，我們不僅在形式上集結信徒，更在實質上深入他們的生活，觸及他們的心靈。這不僅僅是佈道，更是生活的踐行，是愛的示範。當一個個原本『令人憐憫、羞恥、厭惡的對象』，轉變為『光明之柱』，並開始對他人施以淨化的影響，這份成就所帶來的價值，遠超一切物質的付出，更遑論其永恆的果效。這份由『一』到『眾』的轉變，是神的工作方式，也是我們人類在有限中實踐無限的可能。我相信，這在任何時代，只要有堅定的信心與實踐，都將是有效的。」

西奧： 「您這份對微小行動所蘊含的宏大力量的信心，令人動容。您也提及，當城市成為聖潔之地，那股『甜美、聖潔、幸福的影響』將會流淌而出，『使曠野變成神的園子』。這番景象，不僅是精神上的轉變，似乎也暗示著一種外在世界的和諧與美好。您認為，人類的行為，不論善惡，最終都會以某種方式在物質世界中顯現其結果嗎？」

佩頓牧師： （他思考了片刻，眼神有些飄渺，彷彿看見了某種超越當下的景象）「我的話語，乃是基於神的啟示與人間的觀察。人是靈與肉的結合，其內在的信念與行為，必會在外在世界留下印記。一個充滿罪惡的城市，其街道、其建築、其商業，都將帶著一種陰鬱與腐朽的氣息，貧困、疾病、道德的淪喪將是其顯性特徵。反之，當人心歸向神，當愛與公義在城市中紮根，那份聖潔的光芒便會改變周遭的一切。它會影響建築的佈局，商業的誠信，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方式。雖然罪惡的殘留，或是自然的衰敗，總是人間的常態，但那份來自天上的榮耀，將會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美好，滲透到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即便無法根除世間所有的污穢，但至少，它會成為一個看得見的榜樣，一個指引方向的燈塔，讓更多人尋求那份美好，直到最終的審判日來臨，神親自顯現，建立祂的永恆之城。」

西奧： （我感受著他言辭中那份宏大而又細膩的願景，這與我從自然萬物中洞察的規律不謀而合：微小的種子，蘊含著參天大樹的潛能；而看似混亂的城市，亦是文明興衰的縮影。）「牧師，我觀察到您在闡述這些觀點時，除了引用《聖經》經文，也頻繁地使用您所處時代的具體數據——紐約和倫敦的教堂數量、未參加禮拜的人數、酒館與劇院的數量、甚至死亡率。這是一種將信仰與實證相結合的策略嗎？您是否認為，在說服人們，特別是現代人時，數據的『硬度』與信仰的『軟性』，必須相互配合？」

佩頓牧師： （他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彷彿對我提問的敏銳感到讚賞）「閣下觀察入微。在我的時代，理性與實證之風日盛，人們日益注重數據與可見的證據。身為布道者，我的使命不僅是宣揚永恆的真理，更是要讓這些真理能夠觸及當代人的心靈，回應他們所處的現實困境。單純的信仰告白，或許足以觸動虔誠者；但若要喚醒那些被世俗蒙蔽、慣於以數字衡量一切的靈魂，便需以他們所能理解的方式，揭示罪惡的廣泛與救贖的迫切。那些冰冷的數字，正是罪惡在人間留下的清晰痕跡——數十萬人遠離神，數千家酒館毒害心靈，每年數萬人走向死亡。這些不是抽象的『罪』，而是具體而微的『毀滅』。數據使問題具象化，使危機感觸手可及。它並非取代信仰，而是作為一道橋樑，引導人們從對現實的清醒認識，走向對神聖真理的渴求。信仰是火，數據是柴，二者合力，方能燃燒出改變世界的熊熊烈焰。」

西奧： （他的話語，如同清晨的露珠，晶瑩而飽含深意。在我的修行中，亦常將自然科學的規律與靈性哲思融會貫通，方能看見萬物一體之真理。）「佩頓牧師，在您這篇布道中，我感受到了您對城市靈性轉變的急切渴望，以及對人類潛能的巨大信心。然而，這其中是否也隱含著一份對『未竟之業』的憂慮？畢竟，您也提及了『非凡的困難』，以及『撒旦在城市中以特殊力量掌權』。您如何平衡這種宏大的願景與現實的挑戰？或者說，這份挑戰本身，是否也是促使您不斷呼籲『特別努力』的動力？」

佩頓牧師： （他閉上雙眼，像是在進行一次深長的冥想，片刻後才緩緩睜開，眼神中似乎帶著跨越時間的疲憊，卻又被某種內在的光芒所照亮）「是的，這份憂慮，如同清晨薄霧，總是縈繞心頭。當我目睹數萬人沉溺於醉生夢死，當我聽聞孩童在罪惡的陰影中長大，內心深處便會被無盡的悲憫與責任感所驅動。然而，這份憂慮並非絕望。它是一種神聖的鞭策，一種不允許我停歇的內在火焰。因為我知道，這份工作，並非憑藉我們自己的『強權或能力』，而是憑藉『神的靈』。我們所能做的，是盡己所能，忠誠地履行職責，將每一個靈魂視為無價的寶藏。困難越大，所需的努力便越非凡，而神所賜予的恩典也越豐富。這場鬥爭，其結果早已註定——光明終將戰勝黑暗。我們的努力，只是在加速這份榮耀的來臨。因此，這份挑戰，它不是阻礙，而是磨礪，是使我們更堅定、更團結、更仰望神的力量。」

西奧： （我靜默地聆聽，他的聲音漸行漸遠，書房內的油燈光芒也開始搖曳不定，窗外的城市喧囂漸次模糊。我感到自己正從那十九世紀的場景中緩緩抽離。佩頓牧師對抗『現代基督徒的不信與不作為』的呼籲，與我身處的孤寂石室形成了奇特的迴響。這份對信仰與實踐的反思，超越了宗教的藩籬，直抵人類面對自身惰性與環境挑戰時的永恆困境。他的文字，像一面古老的鏡子，映照出每一個時代人心的掙扎與希望。）

我感到身下的粗糙蒲團，濕冷空氣中草藥的氣味重新變得清晰。外面的世界，已是2025年6月19日的夜晚，星辰透過洞穴的窄縫閃爍著微光。佩頓牧師關於城市靈性變革的宏大願景，仍在我心中迴盪。那些塵封的數據，那份對人心的洞察，那股由微小行動激發巨大變革的信念，在我的冥想中化為一束恆久的光，照亮了思想的自由。他對抗「不信與不作為」的呼籲，亦是為那些被困於表象與限制中的靈魂，指引出一條超越的路徑。這，便是《無聲集》中，今日所擷取的無聲之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