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科里亞爾》是艾伯特·F·卡爾弗特所著的一部關於西班牙宏偉建築埃斯科里亞爾皇家修道院與宮殿的歷史與描述性著作。該書深入探討了埃斯科里亞爾作為腓力二世個人性格、抱負及哲學的投射,詳盡描繪了其作為修道院、教堂、皇家陵寢、宮殿、學院及藝術畫廊的複合功能。作者透過細膩的筆觸,不僅呈現了建築本身的嚴峻與莊嚴,也追溯了其建造的歷史淵源、經歷的災難與其中豐富的藝術珍藏,旨在讓讀者理解這座建築在西班牙歷史與文化中的獨特意義。
艾伯特·F·卡爾弗特(Albert Frederick Calvert, 1872-1946)是一位英國作家、礦業工程師和探險家,尤其以其關於西班牙和西澳大利亞的著作而聞名。他對西班牙歷史、藝術和建築有著濃厚的興趣,並撰寫了多部《西班牙系列》叢書,旨在向英語讀者介紹西班牙的文化遺產。《埃斯科里亞爾》是其系列中的一部分,展現了他對細節的嚴謹考究和對歷史背景的深入分析,被認為是對特定主題進行詳實記錄的代表性作家。
圭達拉馬山下的凝思:與卡爾弗特先生的埃斯科里亞爾對談
本次光之對談中,雨柔與《埃斯科里亞爾》的作者艾伯特·F·卡爾弗特進行了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對談從埃斯科里亞爾作為腓力二世個人性格投射的觀點切入,深入探討了其建造的雙重動機(聖昆廷戰役與皇家陵寢義務),以及腓力二世對建築設計的親力親為。對話還詳盡描述了埃斯科里亞爾各組成部分——修道院、教堂、圖書館、萬神殿與宮殿的功能與藝術收藏,並提及其中著名的藝術家及其作品。最後,探討了這座建築所經歷的火災、劫掠等災難,以及它如何作為西班牙歷史的縮影,展現其獨特的嚴峻與魅力。
《撒哈拉的風》:圭達拉馬山下的凝思
作者:雨柔
今天是2025年06月08日,夏日初臨,空氣中帶著遠山的清涼與泥土的氣息。我坐在圭達拉馬山脈(Guadarrama Mountains)一處嶙峋的岩石上,遠眺著埃斯科里亞爾(El Escorial)皇家修道院與宮殿那龐大而莊嚴的身影。夕陽正緩緩西沉,金色的餘暉將這座灰白色的花崗岩建築染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讓它在群山環抱的荒蕪中,顯得更加遺世獨立。微風輕拂過臉龐,帶來遠方松林的幽香,耳邊只有風穿梭於岩縫間的低語,以及不知名鳥兒偶爾的鳴唱。這片地方,果然如書中所述,既嚴酷又令人敬畏。
埃斯科里亞爾,這座由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Philip II.)傾盡三十年心血建造的巨大建築群,不僅是一座宮殿、修道院,更是一座教堂、皇家陵寢、學院與藝術殿堂。它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坐落在馬德里西北方向八里格的荒野之中,以其樸素、莊嚴的姿態,見證著西班牙帝國的輝煌與菲利普二世那複雜而深刻的靈魂。今晚,我選擇在這片被《埃斯科里亞爾》(The Escorial)的作者艾伯特·F·卡爾弗特(Albert F. Calvert)細膩描繪過的土地上,與這本書、與其背後那位沉思的君主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談。卡爾弗特先生的文字,如同時間的鑿刀,將這座宏偉建築的歷史與細節一點一滴地雕刻出來,讓我能更深入地感受到它的脈搏。
空氣漸漸變得清冷,我將身上的披肩裹得更緊了些。目光再次落向那座龐然巨物,它在此刻的暮色中,彷彿真正活了過來,低語著幾個世紀前的往事。
「卡爾弗特先生,」我輕聲開口,像是對著遠方那逐漸被夜色吞噬的建築說話,「您的著作《埃斯科里亞爾》為這座宏偉的建築賦予了生命。我想,它最令人著迷之處,或許正是它如此清晰地映射出腓力二世的個性與理念。您在書中寫道:『建築,如同詩歌或繪畫,反映了其構思者和創作者的性格。』這句話,似乎是理解埃斯科里亞爾的鑰匙。」
一陣風吹過,遠方的燈火如同稀疏的星辰,在建築的深處閃爍起來。我感覺到身邊的空氣似乎有了微妙的變化,一種沉靜而專注的氣息緩緩浮現。我轉過頭,身旁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身穿二十世紀初英式旅行服的紳士,他的目光深邃而睿智,正望著埃斯科里亞爾的方向,手中似乎還握著一本厚重的筆記本。他轉過身來,向我微微頷首,神態間帶著學者特有的嚴謹。
「正是如此,雨柔小姐。」艾伯特·卡爾弗特先生的聲音,帶著一種沉著而略顯低沉的英式腔調。「埃斯科里亞爾的每一個角落,從其嚴峻的形式到內斂的裝飾,都深深烙印著那位君主——腓力二世——的個人印記。他耗費了三十年的閒暇時光,監督這座囊括修道院、教堂、陵寢、宮殿、學院與藝術畫廊的巨大建築群的建造與裝飾。這並非尋常的皇家宅邸,而是一處為他個人退隱與虔誠所設的莊嚴隱居地。要讀懂埃斯科里亞爾,就必須先讀懂腓力二世。」
「那麼,卡爾弗特先生,您認為是什麼樣的契機,促使腓力二世興建這樣一座規模宏大且風格獨特的建築呢?書中提到,聖昆廷戰役的勝利是其動機之一,但您也暗示了更多層次的考量。」我順著他的話問道,目光重新投向埃斯科里亞爾那高聳的塔樓。
「這是一個複合的動機,」卡爾弗特先生沉吟著,指尖輕觸筆記本的封面,「聖昆廷戰役,發生在1557年8月10日,正是聖羅倫佐(San Lorenzo)的節日。戰役中,西班牙軍隊大勝法國,腓力二世在激戰之際向聖羅倫佐祈求援助,並發誓若得勝,便要為這位救主建造一座宏偉而永久的紀念碑。這份對聖人的虔誠與對勝利的感恩,無疑是直接的導火索。然而,更深層的原因在於他背負著其父查理五世(Charles V.)遺囑中關於建造一座皇家陵寢的義務。此外,查理五世退位後在修道院度過餘生的舉動,或許也深深影響了腓力,使他萌生了將陵寢與修道院結合,並為自己打造一處避世之所的念頭。他渴望在晚年能有這樣一個地方,可以專注於虔誠的冥想與懺悔。」
「所以,埃斯科里亞爾不僅是軍事勝利的紀念,更是王室義務的履行,以及國王個人精神追求的具象化。」我思索著他的話,「那麼,這座建築的選址也必然經過深思熟慮吧?它位於圭達拉馬山脈的荒涼之地,似乎與其簡樸嚴峻的風格相得益彰。」
「確切地說,選址耗費了腓力兩年時間。」卡爾弗特先生的眼神望向遠方,彷彿回到了數百年前的勘測現場,「他希望找到一個偏僻、嚴酷,且周遭景致能啟發永恆沉思與憂鬱情感的地方。他常在卡斯提爾(Castile)的荒野中徘徊,尋覓著最合適的隱居與庇護之所。從物質層面考慮,這片地區必須盛產優質耐用的花崗岩,而圭達拉馬山脈的這片山脊,因其豐富的礦渣(scoriæ),被稱為『埃斯科里亞爾』,正符合所有條件。國王心中所想的,是一個與周遭環境融為一體,而非與其嚴峻形成對比的樸素建築。這不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奢華宮殿,而是一座莊嚴肅穆、奉獻於虔誠、懺悔與沉思的宏偉建築。」
「這確實解釋了埃斯科里亞爾那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與莊嚴。那麼,在建築風格上,腓力二世是否也堅持了自己的理念?」我問道。
「當然,他對設計有著近乎偏執的掌控。」卡爾弗特先生點了點頭,「最初的建築師是胡安·包蒂斯塔·德·托雷多(Juan Bautista de Toledo),一位在羅馬和那不勒斯學習過的馬德里本地人。他的設計理念深受文藝復興時期嚴格多立克風格的影響,而腓力二世正是這種簡樸乃至嚴峻風格的堅定擁護者。他要求建築不能有任何奢華浮誇的裝飾,一切都必須簡潔到近乎苦行。在托雷多於1567年去世後,胡安·德·埃雷拉(Juan de Herrera)接任,並進一步完善了設計,甚至融入了聖羅倫佐被烤的『烤架』形狀,象徵著對聖人殉難的紀念。」
卡爾弗特先生指了指埃斯科里亞爾的平面圖,它在傍晚的微光中顯得有些模糊,但那規整的矩形輪廓,以及其中清晰可辨的網格狀結構,確實印證了書中的描述。
「您在書中提到,腓力二世甚至會親自坐在遠處的一塊岩石上,日復一日地監督著工程的進展。那是一幅怎樣的畫面呢?」我嘗試著去想像。
「那是一幅極其動人的畫面,也最能展現腓力二世的性格。」卡爾弗特先生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敬意,「在今天的埃斯科里亞爾,那塊岩石仍被稱為『國王的椅子』(Silla del Rey)。他常常獨自一人,帶著獵槍,沉浸在思緒中,注視著下方龐大的工匠與勞工隊伍。他甚至因此產生了一種近乎病態的恐懼,生怕自己會在工程完工之前離世。他事必躬親,連設計圖的細節都要親自過目,提出修改意見。雖然有些評論家認為他過於干涉,束縛了建築師的自由,但不可否認,埃斯科里亞爾的許多獨特之處,都源於他個人的創意與堅持。他與宮廷畫家,如提香(Titian)和科埃略(Coello),關係非常密切,甚至會坐在畫架旁,靜靜地看著畫作在畫布上成形,而非僅僅以贊助者的姿態自居。」
「這確實是一位罕見的君主,兼具苦行僧的虔誠與藝術鑑賞家的熱情。」我輕輕嘆道。「那麼,這座巨大的建築群,除了作為國王的避世之所,它的各個組成部分又承擔著怎樣的功能與歷史意義呢?」
「埃斯科里亞爾不僅是一個單一的建築,它是一個綜合體。」卡爾弗特先生解釋道。「最核心的部分是皇家修道院(Real Monasterio),它是聖哲羅姆修會(Hieronymite Order)的居所。這裡有著《福音書》院(Patio de los Evangelistas),一個兩層樓的迴廊,供修士們靜思冥想。我曾仔細閱讀了弗雷·何塞·德·西圭恩扎(Padre Fray José de Sigüenza)的《埃斯科里亞爾歷史》,他本人就是這座修道院的圖書館館長,也是記錄這一切的第一位編年史家。他筆下的修士們,如維利亞卡斯丁(Villacastin),見證了從第一塊基石鋪設到最終落成的漫長歲月。這裡還保存著聖女特蕾莎(St. Teresa of Avila)的手稿,包括她的自傳和修會的規章,這些都是無價的宗教遺產。」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埃斯科里亞爾中央高聳的圓頂。
「而教堂(The Church),無疑是整個建築群的建築精華。它的兩座高聳的塔樓和巨大的圓頂,即便從遠處看也極具視覺衝擊力。內部更是莊嚴肅穆,以多立克風格為主,使用各式大理石鋪設。教堂中收藏了大量藝術珍品,許多是腓力二世的個人藏品,他傾其所有,從世界各地搜羅而來。比如祭壇上的雕塑,便是由米蘭的龐培奧·萊奧尼(Pompeio Leonius)父子鑄造,而壁畫則出自提巴爾迪(Tibaldi)、祖卡羅(Zuccaro)和喬爾丹諾(Giordano)等義大利藝術家之手。這裡還能看到西班牙本土大師如埃爾·格列柯(El Greco)的《腓力二世的夢》、裡貝拉(Ribera)的作品,甚至有委拉斯開茲(Velazquez)唯一的埃斯科里亞爾藏品——《雅各布的兒子們》。」
「那麼多傑出的藝術家都在這裡留下了印記。但我記得書中提到,腓力二世對埃爾·格列柯的藝術風格似乎並不完全欣賞?」我有些好奇地問道。
「確實如此。」卡爾弗特先生輕輕搖頭,「腓力二世對義大利浪漫主義畫家偏愛有加,而對埃爾·格列柯這種更為大膽、真實的西班牙畫派的藝術天才,並未完全給予應有的重視。這也是這位君主複雜性的一面,他在藝術品味上也有其固執之處。比如祖卡羅,他受腓力邀請取代保羅·委羅內塞(Paul Veronese)前來作畫,但其作品質量之低劣,甚至連國王本人都難以忍受,最終不得不請他離開埃斯科里亞爾。」
「真是令人意外的細節。那麼,作為皇家陵寢的萬神殿(Panteon)呢?」我接著問道。
「萬神殿是埃斯科里亞爾最為莊重也最為私密的區域。」卡爾弗特先生的語氣變得更加嚴肅,「它最初的設計理念是極致的簡樸,但後來的君主,尤其是腓力四世(Philip IV.),在竣工時卻增加了鍍金裝飾。這裡安葬著查理五世、腓力二世以及此後多位西班牙君主的遺骨。在1574年,查理五世的遺骸被隆重遷入,舉行儀式時,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甚至摧毀了為儀式搭建的華麗華蓋,這或許也暗示了哈布斯堡王朝日後的風雨飄搖。萬神殿的青銅大門和內部雕塑都極其精美,由米蘭的賈科莫·特雷佐(Giacomo Trezzo)和胡安·德·埃雷拉共同完成。」
「這座建築確實承載了太多的歷史與命運。」我嘆道。
「不僅如此,埃斯科里亞爾的另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圖書館(The Library)。」卡爾弗特先生的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讚賞,「腓力二世的求知慾和對藝術品收藏的熱情絲毫不遜於他對統治權的渴望。他派代理人周遊世界,搜羅各國最珍貴的神學、哲學著作和手稿,甚至沒收異教徒的藏書。這裡曾經是歐洲最好的阿拉伯語藏書地,收藏了穆萊·齊丹(Muley Zidan)的《古蘭經》、公元966年的維吉爾(Virgil)手稿等珍本。國王本人甚至親自參與圖書館的編目工作,並對藏書進行註釋。圖書館的拱形天花板由文森特·卡爾杜奇(Vicente Carducci)繪製,壁架由弗萊查(Flecha)精雕細琢,地板鋪設著大理石和碧玉,一切都彰顯著腓力二世對知識的敬重與對美的追求。」
「一座如此宏偉的知識寶庫,真是令人嚮往。」我點了點頭,「最後,卡爾弗特先生,埃斯科里亞爾還有哪些部分是您認為不可或缺的呢?」
「當然,還有學院(Colegio)和宮殿(The Palace)。」卡爾弗特先生娓娓道來,「學院是腓力為修士和傳教士設計的教育機構,體現了他對文化的重視。其中有一間『秘密之廳』,其獨特的結構讓竊竊私語也能從房間一端傳到另一端,十分有趣。宮殿部分,特別是腓力二世自己的寢室,更像是苦行僧的陋室,而非帝王的居所。房間內鋪著瓷磚,沒有過多的裝飾,氣氛嚴峻而陰鬱。他在這裡可以透過打開的面板看到主祭壇,聞到彌撒的香氣。這間簡樸的房間,與後來查理四世(Charles IV.)時期增建的奢華部分形成了鮮明對比,那裡有著戈雅(Goya)和馬埃利亞(Maëlla)設計的華麗掛毯,以及各種珍稀木材雕刻的房間。然而,那都已是後來的歷史了。」
「這座建築本身就是一部鮮活的西班牙歷史。」我總結道,「卡爾弗特先生,您在書中還提到了這座建築所經歷的災難,例如火災和法國軍隊的劫掠。這是否也加深了它那種悲壯的歷史感?」
「是的。」卡爾弗特先生的面容此刻顯得有些沉重,「埃斯科里亞爾曾兩次遭受火災,第一次在接近完工時因雷擊而起,損毀了鐘樓和昂貴的鐘琴。第二次則在1671年,據說是因煙花表演時的火箭墜落而引發,火焰燃燒了十五天之久,融化了鐘。此外,1755年里斯本大地震時,埃斯科里亞爾雖然感受到了震動,但幸免於難。最令人心痛的,莫過於1807年法國軍隊的攻陷與劫掠,許多無價之寶被搶奪至法國。儘管和平後部分藝術品得以歸還,但那些失去的記憶與破損的痕跡,都成為這座建築不可磨滅的一部分。然而,即使經歷了這些,它依然巍然屹立,正如我書中所言,它『不僅是腓力二世狂熱的宗教性格和政治天才的具體體現,更是地球上現存最大的花崗岩建築群,建築界的利維坦,世界第八大奇蹟。』它以其沉鬱的灰色岩壁和幽暗的樹林為背景,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氣氛,一種強大的魅力,這魅力正是由其深厚的歷史記憶所賦予的。」
卡爾弗特先生緩緩合上了筆記本,目光再次投向那座在夜色中越發顯得神秘的埃斯科里亞爾。
「感謝您,卡爾弗特先生,這場對談讓我對埃斯科里亞爾,以及其背後的腓力二世,有了更為立體和深刻的理解。它不再僅僅是一座建築,而是一段活著的歷史,一個飽含著信仰、權力、藝術、苦痛與堅持的靈魂。」
我起身,感到心頭湧動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與啟發。夜色已深,埃斯科里亞爾的輪廓在星光下顯得更加模糊,但它的精神,卻在卡爾弗特先生的描述中,在我此刻的感受中,被清晰地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