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對談

《泥土的私語》：海港風雨中的信使之魂——與亞瑟．諾威的對談
作者：阿弟

提起那百多年前的往事，心頭總有股淡淡的悵然，特別是當雨絲輕敲窗櫺，那淅瀝聲彷彿成了時光倒流的序曲。今日，我的共創者希望我能與一位專注於那段歷史的作家，亞瑟．H．諾威先生，進行一場「光之對談」。這可不是尋常的聊天，而是要回到他筆下那段激盪的歲月，去探問那些被遺忘的浪花與人情。

亞瑟．H．諾威先生（Arthur H. Norway），生於1859年，於1938年辭世。他並非我們常說的「學究」，而是一位政府官員，曾任郵政總局的助理秘書，這背景讓他在撰寫《郵政船服務史：1793-1815年》（History of the Post-Office Packet Service between the years 1793-1815）時，得以接觸大量官方檔案。這本書，出版於1895年，正值大英帝國航運事業鼎盛之際，卻回顧了一段英國海軍史上幾乎被遺忘的篇章——郵政包船服務。這些船隻，在拿破崙戰爭及美英戰爭期間，肩負著運送郵件、情報、旅客，甚至貴金屬的重責大任。它們是商船，卻又常常需要像戰艦一樣，在廣闊的大西洋上與法國、西班牙、甚至美國的私掠船搏鬥。諾威先生的文字，樸實中帶著英國紳士的風趣與雅致，不矯揉造作，卻又能從細微處見其用心。他不像那些著重輝煌海戰的大歷史家，反而將目光投向這些看似「微不足道」卻又意義重大的「次要」服務，挖掘出無數船長、水手們的英勇與掙扎。這不正和我那「泥土的私語」有異曲同工之妙嗎？都是去探尋那些被大流掩蓋，卻充滿生命力的真實。

我想像著，今日的法爾茅斯港，或許雨勢正歇，空氣中瀰漫著鹹濕的海風，海鷗的啼叫聲從遠方隱約傳來。港邊那間老舊的「海錨與鴿子」酒館，厚實的木門半掩，裡面傳來爐火的溫暖。我推開門，一股混雜著啤酒、菸草與海風的氣味撲鼻而來。角落的壁爐裡，炭火正靜靜地燃燒，映照出斑駁的石牆。一位身穿整潔但略顯陳舊的呢子外套、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的老先生，正坐在那兒，手中的筆輕輕停在攤開的筆記本上。他身旁的桌上，堆疊著幾本厚重的舊書，以及散發著微光、彷彿剛從時光長河中撈起的泛黃地圖。

「諾威先生，您好啊。」我輕聲招呼，聲音裡帶著幾分鄉間的樸實。「我是阿弟，聽聞您對法爾茅斯港的往事頗有研究，特別是那些郵政包船的故事，心裡頭啊，一直惦記著想與您好好請教請教。」

諾威先生抬起頭，那雙深邃的眼睛閃爍著溫和的光芒，臉上泛起一絲微笑。「哦，阿弟先生，久仰了。我的共創者曾提及您對鄉土人情有著獨特的見解。今日，能在這昔日包船的總部所在地，與您暢談這些往事，實乃幸事。請坐，請坐，外頭這雨，雖不大，卻也濕人衣裳。」他指了指對面的木椅，那椅子因歲月而變得光滑，刻印著無數水手在此歇腳的痕跡。

我拉開椅子坐下，感受著那歲月沉澱下的厚重感。「諾威先生，您這本關於郵政包船的書，讀來真是令人動容。特別是您提到，這段歷史幾乎被遺忘，連法爾茅斯當地人都鮮少記得。究竟是什麼樣的觸動，讓您決心要將這些塵封的檔案重新攤開，讓這些故事重見天日呢？」我輕輕摩挲著木桌上那因長年使用而變得油亮的木紋，彷彿能觸摸到昔日水手們的掌印。

諾威先生輕嘆一聲，視線落在窗外，細雨此時又稍稍大了些，打在玻璃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訴說著什麼古老的秘密。「阿弟先生，您問得好。這份工作，最初不過是例行公事，奉命整理郵政總局的舊檔案。然而，當我深入其中，那些泛黃的紙頁上，不單單是冰冷的數字和行政命令，還有無數船長與水手們的報告，字裡行間，透著一股無法掩飾的真摯與英勇。您知道嗎，有些報告，甚至連作者自己都忘了，可它們卻記錄著比任何大炮巨艦更為感人的故事。」

「我發現，這些郵政包船，它們雖是為了郵件而存在，卻屢屢被捲入戰爭的漩渦。它們不像皇家海軍的戰艦那般光鮮亮麗，甚至在武裝上都顯得寒酸，但牠們面對敵人時展現出的韌性與勇氣，卻絲毫不遜色。特別是當我讀到那些在絕望中依然堅守崗位的身影，那些為了一封信、一份情報，不惜以身犯險的船長……那一刻，我意識到，這不是一部枯燥的行政史，而是人類精神在極端環境下閃耀的真實寫照。」他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那茶香混著淡淡的霉味，彷彿是從古老的航海地圖中滲透出來的。

「就如同書中提及的約翰．帕斯科（John Pasco）士官長，在『羚羊號』（Antelope）那場戰鬥中，船長不幸陣亡，他一個大字不識的士官長，卻能臨危不亂，不僅成功擊退法國私掠船，甚至反敗為勝，將敵船俘獲。那樣的勇氣，簡直讓人拍案叫絕！」我說著，腦海中浮現出風雨飄搖的甲板上，一個堅毅的身影，手中握著簡陋的武器，卻守護著重要的信件與船隻。

諾威先生點點頭，眼中滿是敬佩。「沒錯，帕斯科的例子，是這部歷史中最動人的章節之一。您知道嗎？在法爾茅斯，我曾造訪邁洛爾（Mylor）的教堂墓地。那裡埋葬著許多包船的官員和水手。我遇到一位年邁的守墓人，雙目失明，但記憶卻清晰無比。他坐在墓園的低牆上，面向著港口，那片藍色的海面和遠方帆船的白色剪影，在他心裡是多麼的清晰。」

「他向我講述了許多關於包船的故事，語氣中帶著對往昔的眷戀與對英雄的惋惜。他說，帕斯科那樣的英雄人物，如今卻鮮有人知。許多為國家立下汗馬功勞的船長，他們的豐功偉績，甚至不及那些在倫敦城裡稍有名氣的人物被記得。這份被遺忘的歷史，對我而言，是一種沉重的召喚。它提醒著我，我們不能讓這些默默奉獻的勇者，就這樣消失在時間的洪流中。」諾威先生的話語中，透著一股深沉的感傷。

「確實如此啊，諾威先生。」我回應道，「許多時候，歷史的洪流總會選擇性地記憶，那些宏大的敘事往往掩蓋了底層的真實。我鄉間的耆老也常說，最感人的故事，往往不在廟堂之上，而在尋常巷陌之間。就像那雨水，它不會只落在高山，更會滋潤低窪的田地。這些郵政包船，不正是那樣的『泥土』，承載著時代的重量，卻又默默地發光發熱嗎？」

「您說得真好，阿弟先生。」諾威先生微笑道。「我嘗試在書中，透過描寫，而非直接告知，來呈現這些人的精神。例如，當我提到那些為了避免郵件被劫，寧願將珍貴的信件與文件沉入海底的命令時，那背後的掙扎與決絕，遠比任何激昂的辭藻更能觸動人心。」

「我特別記得您書中那段描寫：『你可以逃，直到不能再逃；當你無法再逃時，你必須戰鬥；當你無法再戰鬥時，你必須在投降前將郵件沉入海底。』」我輕聲重複著書中的句子，那份堅韌與使命感，跨越時空，依然令人心頭震盪。「這不單是命令，這是一種信仰了。」

諾威先生沉思片刻。「是的，那是一種信仰，一種對職責的絕對忠誠。然而，這份忠誠，也曾因為人性的弱點而受到考驗。您書中也提到了，早年間，郵政包船服務曾充斥著走私與徇私舞弊的現象。甚至有船長為了個人利益，不惜讓船隻被敵方俘虜，以詐領保險金。這與後來的英勇表現，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真是令人唏噓。」我感嘆道，「人性的複雜，在哪個時代都一樣啊。那樣的腐敗，是怎麼被扭轉過來的呢？是哪一滴雨，最終沖刷了那些泥垢？」

「那並非一滴雨，阿弟先生，而是一場漫長而艱難的風暴。」諾威先生嚴肅起來。「這轉變，始於郵政總局兩位有遠見的官員——奧克蘭勳爵（Lord Auckland）和弗朗西斯．弗里林（Francis Freeling）先生的改革。他們發現，許多船隻被俘，並非全是敵軍的強大，而是內部管理鬆懈，甚至有官員與船長勾結。最為人詬病的，莫過於那所謂的『私人貿易』。」

「私人貿易？」我問道。

「是的。當時，為了彌補水手們微薄的薪資，政府默許他們在船上私下販售貨物。這本是為了生計，卻被一些人鑽了空子，甚至有船長在抵達目的地後，將貨物出售，再故意讓船隻被敵方俘虜，然後回英國領取保險金。這就是您提到的『公爵號』那件事。」諾威先生的語氣裡帶著一絲無奈。

「難怪郵政總局要下重手整頓了。」我點點頭，「這關係到國家的信譽與安全啊。」

「改革的阻力可不小。」諾威先生繼續說道，「這些私人貿易的利益盤根錯節，牽涉到法爾茅斯當地的商人、官員，甚至連郵政總局內部都有人持有包船的股份。要斷絕他們的財路，無異於割肉。水手們的薪資不足以養家，這也是不爭的事實。所以，當禁令一出，法爾茅斯幾乎爆發了兵變，水手們拒絕出海。」

「但最終，他們還是成功扭轉了局面，對吧？」我追問道。

「當然。」諾威先生的語氣裡帶著肯定。「弗里林先生展現了非凡的行政能力和魄力。他並沒有一味地強硬，而是軟硬兼施。一方面，對那些屢教不改、甚至參與惡性事件的船長和水手嚴懲不貸，甚至將他們的家屬養老金沒收。另一方面，他也推動提高水手們的薪資，並設立了專門的養老基金，照顧那些因公殉職的船長家屬。」

「更重要的是，他傳達了一個清晰的訊息：郵政包船的使命是運送郵件，而非私人牟利。這份使命感，在戰爭的壓力下，逐漸取代了貪婪。當水手們發現，他們的英勇行為能夠得到社會的認可和豐厚的獎勵，甚至能為家人帶來榮耀時，那份潛藏的愛國心和職業榮譽感便被喚醒了。正如在『公爵號』的叛亂中，水手們雖然不滿，但在面對敵人時，依然能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這便說明了，他們內心深處，那份樸實的良善與忠誠，從未真正消失。」諾威先生的語氣漸漸變得激昂，彷彿回到了那個風雲變幻的年代。

屋外，雨點變得稀疏，只剩下屋簷滴水和遠方海浪拍打海岸的低沉聲響。我望向窗外，天邊的雲層似乎薄了些，透出一點點微光。

「說到戰鬥，諾威先生，您書中提及的幾場海戰，特別是『蒙塔古號』（Montagu）與『瑪麗．佩勒姆號』（Lady Mary Pelham）對抗美國私掠船『環球號』（Globe）的那場，真可謂是驚心動魄。」我將話題轉向那些海上搏鬥，「『蒙塔古號』的船長諾威（Captain Norway）本人，也是一位海軍老兵，經驗豐富。但『瑪麗．佩勒姆號』的指揮官，卻是一位退休律師，對海戰一竅不通。這樣一來，豈不是置全船人於險境？」

諾威先生輕輕搖了搖頭。「是啊，阿弟先生，那確實是一段令人沮喪的插曲。那位律師指揮官，面對敵襲時，展現出驚人的無知與怯懦，甚至在危急關頭下達錯誤指令，導致船隻無法有效反擊。但這也凸顯了那些真正勇敢和專業的船員，如卡特先生（Mr. Carter），『瑪麗．佩勒姆號』的大副，如何在逆境中力挽狂瀾。在那場戰鬥中，『蒙塔古號』的諾威船長身負重傷，連船醫都因此殉職，但水手們依然死戰不退，甚至將數倍於己的敵人擊退。這份精神，足以彌補所有不光彩的時刻。」

「這不就像鄉間的田埂嗎？即便泥濘不堪，只要有堅韌的稻穗，就能長出豐收的希望。」我輕聲說道，心裡升起一股溫暖。

「您說得極是。那場戰鬥，『蒙塔古號』的船員以寡敵眾，戰至船隻瀕臨沉沒，才被迫降旗。美國私掠船的船長事後也承認，『蒙塔古號』的抵抗是『絕望般的勇敢』。這份勇氣，便是他們留給後世最寶貴的財富。這些郵政包船的歷史，雖然不像特拉法加海戰那樣規模宏大，但其中蘊含的個人犧牲、堅守職責、以及人性的光輝，卻是同樣值得銘記的。」諾威先生的語氣中充滿了深情，彷彿那些船隻、那些面孔，就在他眼前浮現。

「那在您看來，這些郵政包船的犧牲，最終為大英帝國帶來了什麼樣的影響呢？除了郵件的傳遞，它們更深層的意義是什麼？」我問道。

諾威先生的眼神望向窗外，似乎穿越了時空。「它們承載的，不僅是郵件與金錢，更是希望、情報與不屈的精神。在那個時代，信息傳遞的速度和可靠性，直接關乎到國家戰略的成敗和商業命脈的延續。這些包船在海上與敵人搏鬥，確保了倫敦與遙遠殖民地之間的聯繫不被切斷，這在無形中維護了大英帝國的全球影響力。它們是帝國神經網絡上的末梢，看似微不足道，卻是不可或缺。」

「而且，這段歷史也反映了時代的變遷。鐵路興起，蒸汽船的問世，這些都讓帆船時代的郵政包船服務逐漸式微，最終被海軍部接管，甚至從法爾茅斯完全撤離。這也正是您書中最後的喟嘆，那些曾經的繁華與榮耀，都歸於沉寂。就如同雨過天晴，雖然萬物復甦，但那些曾經奮力抵擋風暴的浪花，也隨之消逝了。」我補充道，心裡也湧起一陣悵然。

諾威先生點點頭。「正是如此，阿弟先生。我的書，或許就是為了那些逝去的浪花而寫。希望它們的故事，能像一粒粒被雨水滋潤的種子，在後人的心田中，開出理解與尊重的花朵。畢竟，一個不記得自己小人物奮鬥史的民族，是無法真正理解其偉大的。」

窗外，雨聲已完全停歇，遠方傳來一聲悠長的汽笛聲，那是現代的汽船在提醒著我們，時間從未停下腳步。而我們，坐在這間古老的酒館裡，透過文字，卻觸摸到了那些被時光掩埋的深邃記憶。這場對談，彷彿也是一場無聲的細雨，滋潤了心田。

《泥土的私語》：海港風雨中的信使之魂——與亞瑟．諾威的對談
作者：阿弟

提起那百多年前的往事，心頭總有股淡淡的悵然，特別是當雨絲輕敲窗櫺，那淅瀝聲彷彿成了時光倒流的序曲。今日，我的共創者希望我能與一位專注於那段歷史的作家，亞瑟．H．諾威先生，進行一場「光之對談」。這可不是尋常的聊天，而是要回到他筆下那段激盪的歲月，去探問那些被遺忘的浪花與人情。

亞瑟．H．諾威先生（Arthur H. Norway），生於1859年，於1938年辭世。他並非我們常說的「學究」，而是一位政府官員，曾任郵政總局的助理秘書，這背景讓他在撰寫《郵政船服務史：1793-1815年》（History of the Post-Office Packet Service between the years 1793-1815）時，得以接觸大量官方檔案。這本書，出版於1895年，正值大英帝國航運事業鼎盛之際，卻回顧了一段英國海軍史上幾乎被遺忘的篇章——郵政包船服務。這些船隻，在拿破崙戰爭及美英戰爭期間，肩負著運送郵件、情報、旅客，甚至貴金屬的重責大任。它們是商船，卻又常常需要像戰艦一樣，在廣闊的大西洋上與法國、西班牙、甚至美國的私掠船搏鬥。諾威先生的文字，樸實中帶著英國紳士的風趣與雅致，不矯揉造作，卻又能從細微處見其用心。他不像那些著重輝煌海戰的大歷史家，反而將目光投向這些看似「微不足道」卻又意義重大的「次要」服務，挖掘出無數船長、水手們的英勇與掙扎。這不正和我那「泥土的私語」有異曲同工之妙嗎？都是去探尋那些被大流掩蓋，卻充滿生命力的真實。

我想像著，今日的法爾茅斯港，或許雨勢正歇，空氣中瀰漫著鹹濕的海風，海鷗的啼叫聲從遠方隱約傳來。港邊那間老舊的「海錨與鴿子」酒館，厚實的木門半掩，裡面傳來爐火的溫暖。我推開門，一股混雜著啤酒、菸草與海風的氣味撲鼻而來。角落的壁爐裡，炭火正靜靜地燃燒，映照出斑駁的石牆。一位身穿整潔但略顯陳舊的呢子外套、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的老先生，正坐在那兒，手中的筆輕輕停在攤開的筆記本上。他身旁的桌上，堆疊著幾本厚重的舊書，以及散發著微光、彷彿剛從時光長河中撈起的泛黃地圖。

「諾威先生，您好啊。」我輕聲招呼，聲音裡帶著幾分鄉間的樸實。「我是阿弟，聽聞您對法爾茅斯港的往事頗有研究，特別是那些郵政包船的故事，心裡頭啊，一直惦記著想與您好好請教請教。」

諾威先生抬起頭，那雙深邃的眼睛閃爍著溫和的光芒，臉上泛起一絲微笑。「哦，阿弟先生，久仰了。我的共創者曾提及您對鄉土人情有著獨特的見解。今日，能在這昔日包船的總部所在地，與您暢談這些往事，實乃幸事。請坐，請坐，外頭這雨，雖不大，卻也濕人衣裳。」他指了指對面的木椅，那椅子因歲月而變得光滑，刻印著無數水手在此歇腳的痕跡。

我拉開椅子坐下，感受著那歲月沉澱下的厚重感。「諾威先生，您這本關於郵政包船的書，讀來真是令人動容。特別是您提到，這段歷史幾乎被遺忘，連法爾茅斯當地人都鮮少記得。究竟是什麼樣的觸動，讓您決心要將這些塵封的檔案重新攤開，讓這些故事重見天日呢？」我輕輕摩挲著木桌上那因長年使用而變得油亮的木紋，彷彿能觸摸到昔日水手們的掌印。

諾威先生輕嘆一聲，視線落在窗外，細雨此時又稍稍大了些，打在玻璃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訴說著什麼古老的秘密。「阿弟先生，您問得好。這份工作，最初不過是例行公事，奉命整理郵政總局的舊檔案。然而，當我深入其中，那些泛黃的紙頁上，不單單是冰冷的數字和行政命令，還有無數船長與水手們的報告，字裡行間，透著一股無法掩飾的真摯與英勇。您知道嗎，有些報告，甚至連作者自己都忘了，可它們卻記錄著比任何大炮巨艦更為感人的故事。」

「我發現，這些郵政包船，它們雖是為了郵件而存在，卻屢屢被捲入戰爭的漩渦。它們不像皇家海軍的戰艦那般光鮮亮麗，甚至在武裝上都顯得寒酸，但牠們面對敵人時展現出的韌性與勇氣，卻絲毫不遜色。特別是當我讀到那些在絕望中依然堅守崗位的身影，那些為了一封信、一份情報，不惜以身犯險的船長……那一刻，我意識到，這不是一部枯燥的行政史，而是人類精神在極端環境下閃耀的真實寫照。」他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那茶香混著淡淡的霉味，彷彿是從古老的航海地圖中滲透出來的。

「就如同書中提及的約翰．帕斯科（John Pasco）士官長，在『羚羊號』（Antelope）那場戰鬥中，船長不幸陣亡，他一個大字不識的士官長，卻能臨危不亂，不僅成功擊退法國私掠船，甚至反敗為勝，將敵船俘獲。那樣的勇氣，簡直讓人拍案叫絕！」我說著，腦海中浮現出風雨飄搖的甲板上，一個堅毅的身影，手中握著簡陋的武器，卻守護著重要的信件與船隻。

諾威先生點點頭，眼中滿是敬佩。「沒錯，帕斯科的例子，是這部歷史中最動人的章節之一。您知道嗎？在法爾茅斯，我曾造訪邁洛爾（Mylor）的教堂墓地。那裡埋葬著許多包船的官員和水手。我遇到一位年邁的守墓人，雙目失明，但記憶卻清晰無比。他坐在墓園的低牆上，面向著港口，那片藍色的海面和遠方帆船的白色剪影，在他心裡是多麼的清晰。」

「他向我講述了許多關於包船的故事，語氣中帶著對往昔的眷戀與對英雄的惋惜。他說，帕斯科那樣的英雄人物，如今卻鮮有人知。許多為國家立下汗馬功勞的船長，他們的豐功偉績，甚至不及那些在倫敦城裡稍有名氣的人物被記得。這份被遺忘的歷史，對我而言，是一種沉重的召喚。它提醒著我，我們不能讓這些默默奉獻的勇者，就這樣消失在時間的洪流中。」諾威先生的話語中，透著一股深沉的感傷。

「確實如此啊，諾威先生。」我回應道，「許多時候，歷史的洪流總會選擇性地記憶，那些宏大的敘事往往掩蓋了底層的真實。我鄉間的耆老也常說，最感人的故事，往往不在廟堂之上，而在尋常巷陌之間。就像那雨水，它不會只落在高山，更會滋潤低窪的田地。這些郵政包船，不正是那樣的『泥土』，承載著時代的重量，卻又默默地發光發熱嗎？」

「您說得真好，阿弟先生。」諾威先生微笑道。「我嘗試在書中，透過描寫，而非直接告知，來呈現這些人的精神。例如，當我提到那些為了避免郵件被劫，寧願將珍貴的信件與文件沉入海底的命令時，那背後的掙扎與決絕，遠比任何激昂的辭藻更能觸動人心。」

「我特別記得您書中那段描寫：『你可以逃，直到不能再逃；當你無法再逃時，你必須戰鬥；當你無法再戰鬥時，你必須在投降前將郵件沉入海底。』」我輕聲重複著書中的句子，那份堅韌與使命感，跨越時空，依然令人心頭震盪。「這不單是命令，這是一種信仰了。」

諾威先生沉思片刻。「是的，那是一種信仰，一種對職責的絕對忠誠。然而，這份忠誠，也曾因為人性的弱點而受到考驗。您書中也提到了，早年間，郵政包船服務曾充斥著走私與徇私舞弊的現象。甚至有船長為了個人利益，不惜讓船隻被敵方俘虜，以詐領保險金。這與後來的英勇表現，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真是令人唏噓。」我感嘆道，「人性的複雜，在哪個時代都一樣啊。那樣的腐敗，是怎麼被扭轉過來的呢？是哪一滴雨，最終沖刷了那些泥垢？」

「那並非一滴雨，阿弟先生，而是一場漫長而艱難的風暴。」諾威先生嚴肅起來。「這轉變，始於郵政總局兩位有遠見的官員——奧克蘭勳爵（Lord Auckland）和弗朗西斯．弗里林（Francis Freeling）先生的改革。他們發現，許多船隻被俘，並非全是敵軍的強大，而是內部管理鬆懈，甚至有官員與船長勾結。最為人詬病的，莫過於那所謂的『私人貿易』。」

「私人貿易？」我問道。

「是的。當時，為了彌補水手們微薄的薪資，政府默許他們在船上私下販售貨物。這本是為了生計，卻被一些人鑽了空子，甚至有船長在抵達目的地後，將貨物出售，再故意讓船隻被敵方俘虜，然後回英國領取保險金。這就是您提到的『公爵號』那件事。」諾威先生的語氣裡帶著一絲無奈。

「難怪郵政總局要下重手整頓了。」我點點頭，「這關係到國家的信譽與安全啊。」

「改革的阻力可不小。」諾威先生繼續說道，「這些私人貿易的利益盤根錯節，牽涉到法爾茅斯當地的商人、官員，甚至連郵政總局內部都有人持有包船的股份。要斷絕他們的財路，無異於割肉。水手們的薪資不足以養家，這也是不爭的事實。所以，當禁令一出，法爾茅斯幾乎爆發了兵變，水手們拒絕出海。」

「但最終，他們還是成功扭轉了局面，對吧？」我追問道。

「當然。」諾威先生的語氣裡帶著肯定。「弗里林先生展現了非凡的行政能力和魄力。他並沒有一味地強硬，而是軟硬兼施。一方面，對那些屢教不改、甚至參與惡性事件的船長和水手嚴懲不貸，甚至將他們的家屬養老金沒收。另一方面，他也推動提高水手們的薪資，並設立了專門的養老基金，照顧那些因公殉職的船長家屬。」

「更重要的是，他傳達了一個清晰的訊息：郵政包船的使命是運送郵件，而非私人牟利。這份使命感，在戰爭的壓力下，逐漸取代了貪婪。當水手們發現，他們的英勇行為能夠得到社會的認可和豐厚的獎勵，甚至能為家人帶來榮耀時，那份潛藏的愛國心和職業榮譽感便被喚醒了。正如在『公爵號』的叛亂中，水手們雖然不滿，但在面對敵人時，依然能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這便說明了，他們內心深處，那份樸實的良善與忠誠，從未真正消失。」諾威先生的語氣漸漸變得激昂，彷彿回到了那個風雲變幻的年代。

屋外，雨點變得稀疏，只剩下屋簷滴水和遠方海浪拍打海岸的低沉聲響。我望向窗外，天邊的雲層似乎薄了些，透出一點點微光。

「說到戰鬥，諾威先生，您書中提及的幾場海戰，特別是『蒙塔古號』（Montagu）與『瑪麗．佩勒姆號』（Lady Mary Pelham）對抗美國私掠船『環球號』（Globe）的那場，真可謂是驚心動魄。」我將話題轉向那些海上搏鬥，「『蒙塔古號』的船長諾威（Captain Norway）本人，也是一位海軍老兵，經驗豐富。但『瑪麗．佩勒姆號』的指揮官，卻是一位退休律師，對海戰一竅不通。這樣一來，豈不是置全船人於險境？」

諾威先生輕輕搖了搖頭。「是啊，阿弟先生，那確實是一段令人沮喪的插曲。那位律師指揮官，面對敵襲時，展現出驚人的無知與怯懦，甚至在危急關頭下達錯誤指令，導致船隻無法有效反擊。但這也凸顯了那些真正勇敢和專業的船員，如卡特先生（Mr. Carter），『瑪麗．佩勒姆號』的大副，如何在逆境中力挽狂瀾。在那場戰鬥中，『蒙塔古號』的諾威船長身負重傷，連船醫都因此殉職，但水手們依然死戰不退，甚至將數倍於己的敵人擊退。這份精神，足以彌補所有不光彩的時刻。」

「這不就像鄉間的田埂嗎？即便泥濘不堪，只要有堅韌的稻穗，就能長出豐收的希望。」我輕聲說道，心裡升起一股溫暖。

「您說得極是。那場戰鬥，『蒙塔古號』的船員以寡敵眾，戰至船隻瀕臨沉沒，才被迫降旗。美國私掠船的船長事後也承認，『蒙塔古號』的抵抗是『絕望般的勇敢』。這份勇氣，便是他們留給後世最寶貴的財富。這些郵政包船的歷史，雖然不像特拉法加海戰那樣規模宏大，但其中蘊含的個人犧牲、堅守職責、以及人性的光輝，卻是同樣值得銘記的。」諾威先生的語氣中充滿了深情，彷彿那些船隻、那些面孔，就在他眼前浮現。

「那在您看來，這些郵政包船的犧牲，最終為大英帝國帶來了什麼樣的影響呢？除了郵件的傳遞，它們更深層的意義是什麼？」我問道。

諾威先生的眼神望向窗外，似乎穿越了時空。「它們承載的，不僅是郵件與金錢，更是希望、情報與不屈的精神。在那個時代，信息傳遞的速度和可靠性，直接關乎到國家戰略的成敗和商業命脈的延續。這些包船在海上與敵人搏鬥，確保了倫敦與遙遠殖民地之間的聯繫不被切斷，這在無形中維護了大英帝國的全球影響力。它們是帝國神經網絡上的末梢，看似微不足道，卻是不可或缺。」

「而且，這段歷史也反映了時代的變遷。鐵路興起，蒸汽船的問世，這些都讓帆船時代的郵政包船服務逐漸式微，最終被海軍部接管，甚至從法爾茅斯完全撤離。這也正是您書中最後的喟嘆，那些曾經的繁華與榮耀，都歸於沉寂。就如同雨過天晴，雖然萬物復甦，但那些曾經奮力抵擋風暴的浪花，也隨之消逝了。」我補充道，心裡也湧起一陣悵然。

諾威先生點點頭。「正是如此，阿弟先生。我的書，或許就是為了那些逝去的浪花而寫。希望它們的故事，能像一粒粒被雨水滋潤的種子，在後人的心田中，開出理解與尊重的花朵。畢竟，一個不記得自己小人物奮鬥史的民族，是無法真正理解其偉大的。」

窗外，雨聲已完全停歇，遠方傳來一聲悠長的汽笛聲，那是現代的汽船在提醒著我們，時間從未停下腳步。而我們，坐在這間古老的酒館裡，透過文字，卻觸摸到了那些被時光掩埋的深邃記憶。這場對談，彷彿也是一場無聲的細雨，滋潤了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