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levipoeg》光之對談

《泥土的私語》：與《Kalevipoeg》譯者的鄉土對談
作者：阿弟

大家好，我是阿弟。今天，我要帶大家進行一場特別的「光之對談」。我們將穿越時光，與一位我深感興趣的作者，Konstantin Raitio先生，展開一場關於《Kalevipoeg》的深度對話。這場對談，不是要鑽研史料的枯燥，而是要像泥土與雨水交織般，探尋那些文字深處的人情與土地故事。

《Kalevipoeg》這部作品，芬蘭文學評論家Konstantin Raitio先生在1884年將其簡要介紹給芬蘭讀者。這不是愛沙尼亞史詩《卡勒維波格》的原貌，而是Raitio先生精心梳理、濃縮後的導讀。他透過這部作品，不僅呈現了愛沙尼亞的國家史詩，更在其中映照出芬蘭與愛沙尼亞這兩個兄弟民族之間，那份文化與精神上的血脈相連。Raitio先生的介紹，特別強調了這部史詩與芬蘭《卡勒瓦拉》的相似之處，從英雄的形象、民間傳說的收集方式，到最終所承載的國家民族精神，都巧妙地鋪陳開來。

在我看來，Raitio先生做的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他不僅翻譯了文字，更是搭建了一座無形的橋樑，讓芬蘭讀者得以窺見愛沙尼亞民族的心靈原鄉。這就像將兩塊本已相近的土壤，透過一場微雨，讓其芬芳得以相互傳遞。他筆下的《Kalevipoeg》，不再是遙遠的異域傳說，而是帶著泥土氣息、充滿生命力的鄉土故事。

此刻，窗外正淅瀝瀝地下著細雨，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濕潤的泥土清香。我坐在「光之雨廳」裡，巨大的落地窗外，雨絲像千條萬縷的銀線，輕輕敲打著玻璃。屋內，只有老鋼琴偶爾傳來幾聲低迴的共鳴，與雨聲相和。我想像Raitio先生，或許也曾在這樣的雨夜，手捧著那些古老的詩篇，感受著文字中蘊含的時光與人情。

就在這雨聲的陪伴下，空間的氣氛漸漸變得有些不同。雨絲似乎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在窗外形成一層薄薄的光幕。光幕中，一個身影若隱若現，緩緩地走進了我的視線。他身穿樸素的毛呢外套，略顯瘦削，臉上帶著一絲溫和與沉思。他的眼神裡，有著學者特有的敏銳，卻也藏不住對民間故事的熱愛。這便是Konstantin Raitio先生，他緩步走到我對面，輕輕點了點頭，在沙發上坐下。

「Raitio先生，」我輕聲開口，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洗刷得翠綠的樹梢上，「這雨下得真好，像極了故鄉的春雨。在這樣的日子裡，談論《Kalevipoeg》這部與土地、與民族情感緊密相連的作品，再是合適不過了。」

Raitio先生輕輕頷首，目光也投向窗外：「確實如此，阿弟先生。雨聲總能讓人心緒沉澱，回歸到最純粹的思緒之中。這部作品，從某種意義上說，本身就是從民族的土壤中生長出來的，每一滴雨露、每一寸土地，都滋養著它的生命力。」

「您說得真好，『從民族的土壤中生長出來』，」我輕笑一聲，指了指手邊的茶杯，示意他隨意，「就像我們故鄉的茶葉，非得吸飽了山嵐雨露，才能泡出那份回甘。我總覺得，一部好的作品，它不僅是文字的堆疊，更是一種對土地、對人文的深刻體會。您在為芬蘭讀者介紹《Kalevipoeg》時，特別提到了它與《卡勒瓦拉》的相似之處，這是不是您希望藉由《卡勒瓦拉》的影響力，讓芬蘭讀者更容易親近愛沙尼亞這部史詩呢？」

Raitio先生端起茶杯，輕啜一口，微閉雙眼，彷彿在感受茶湯的餘韻：「阿弟先生真是個觀察入微的人。您說的沒錯，這確實是我當時的一個考量。芬蘭的《卡勒瓦拉》在當時已經廣為人知，並且激發了巨大的民族自豪感。這兩部史詩，不僅在地理上相近，其內核也充滿了兄弟般的精神共鳴。我希望透過這種親緣關係，讓芬蘭讀者感受到，愛沙尼亞的《Kalevipoeg》並非全然陌生，它與我們自己的文化根脈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這種連結，能讓讀者更自然地接受並欣賞這部作品，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共同芬蘭-愛沙尼亞精神。」

「原來如此，這就像是透過一個熟悉的引子，引導大家走進一個既相似又獨特的世界。」我點點頭，又道：「我讀到您在簡介中提及，原著史詩的內容是碎裂且不完整的，而Kreutzwald先生則像一位匠人，將這些碎片拼湊成一個相對完整的敘事。這讓我想起，我們故鄉有些老人家說故事，也是東一句、西一句，卻能拼湊出一個個動人的家族史。您覺得，這種『未完成的美好』，或者說，這種殘缺性，對於史詩的生命力來說，是種阻礙，還是反倒增添了一種獨特的韻味呢？」

Raitio先生放下茶杯，目光深邃：「阿弟先生這個問題問得很有趣，也觸及了《Kalevipoeg》乃至所有民間史詩的本質。從學術嚴謹的角度來看，這種殘缺性確實是挑戰。Kreutzwald先生在整理時，不得不填補空缺，甚至將原本屬於不同人物或事件的情節進行整合，以達到敘事的連貫性。這也是為什麼我在導讀中提到，它可能『不能』完全達到藝術史詩的完美。然而，」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柔和，「從另一個角度看，正是這份『未完成』，賦予了它一種獨特的生命力。這些散落的碎片，本身就是歷史與記憶的痕跡，它們代表著時間的流逝，以及民族記憶在口耳相傳中不斷演變的過程。每一處『縫隙』，都邀請著後人去想像、去填補，讓這部史詩不斷地『活』在當下，與每個時代的讀者產生新的對話。它不是一個被完美封裝的成品，而是一條不斷流淌、不斷吸納的河流，這或許就是它最動人的地方。」

我沉思片刻，拿起桌上的速寫本，翻到空白頁，隨手畫起窗外雨滴從屋簷滑落的軌跡：「聽您這麼一說，我忽然覺得，這種殘缺感，反倒讓它更貼近真實的人生。人生哪有什麼完美無缺的故事呢？總有些遺憾、有些留白，才能讓人在回味時，有更多的思索空間。就像您提到，愛沙尼亞民族曾經歷漫長的奴役，而這部史詩卻是在那樣的背景下被珍視，甚至被重新『喚醒』的。這種在苦難中尋找自身文化根源的努力，是不是也是您希望透過這部作品，傳達給讀者的重要訊息呢？」

Raitio先生輕輕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感慨：「那段歷史，確實是愛沙尼亞民族的沉重負擔。在漫長的歲月中，他們的語言、文化，甚至民族的自尊都受到了壓抑。然而，正是這些在民間流傳的歌謠與故事，成為他們心靈的慰藉和精神的堡壘。《Kalevipoeg》的整理與出版，就像是在黑暗中點亮了一盞燈，讓這個民族看見了自己古老的榮光，並從中汲取力量，去爭取屬於自己的權利與尊嚴。我的導讀，自然也希望芬蘭讀者能體會到這份深沉的民族情感，這不僅是對愛沙尼亞的了解，更是對所有在苦難中掙扎求存的民族的一種共情。」

「這讓我想起一個有趣的問題，」我話鋒一轉，想緩和一下氣氛，「您在書中提到，Kalevipoeg這個英雄的形象，在愛沙尼亞民間傳說中被賦予了許多不同的特質，有時甚至會與芬蘭的『Kullervo』相似。這是不是說明，英雄的形象，其實也像我們鄉下的土地公、土地婆一樣，會隨著不同地區、不同人家的想像，長出不同的面貌，卻又共享著某種核心的『神韻』？」

Raitio先生聞言，臉上浮現一絲淺笑：「阿弟先生這個比喻很有趣，『土地公、土地婆』，確實有那麼點意思。芬蘭的《卡勒瓦拉》將英雄的特質分散到Väinämöinen、Ilmarinen、Lemminkäinen等多個角色身上，而愛沙尼亞的民間傳說卻傾向於將這些特質——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凝聚在Kalevipoeg一人身上。這也導致了他在不同詩歌片段中呈現出多重甚至矛盾的性格。這不是一個單一、扁平的英雄，而是一個集合了民族集體記憶與想像的複雜存在。他既有愚莽、衝動、犯錯的一面，也有勇猛、智慧、為民奮鬥的一面。這種『神韻』，正是民間傳說所特有的生命力，它允許故事在流傳中不斷被重塑、被豐富，以適應不同時代人們的心理需求與情感投射。」

「是啊，這種複雜性，才讓人物活了起來。」我放下筆，看著Raitio先生，他眼角雖有歲月痕跡，卻透著一股年輕的活力，「這也讓我想起了書中第八歌之後，您提到《Kalevipoeg》的敘事連貫性開始減弱，因為後續內容融入了許多與原初故事無關的片段。您覺得，這是否意味著，即便是在民族史詩這樣宏大的敘事中，民間故事的『生命力』也常常是跳躍而非線性的？或者說，它更像是一塊塊零星的拼圖，每塊都有其精彩，但拼湊起來卻不見得是個完美無瑕的整體？」

Raitio先生點點頭，深有同感地說：「您的觀察很精準。第八歌之後的確是個轉捩點。這也正是民間口傳文學的特性使然。它不像文字寫就的文學作品那樣，有著嚴格的結構和單一的作者。民間故事是活的，它在不同的村落、不同的說書人之間流傳時，會不斷地被增添、被改動，甚至會吸納其他不相關的傳說。這使得《Kalevipoeg》在後期更像是一部『英雄事蹟合集』，而非一個嚴謹的、從頭到尾貫穿始終的敘事。然而，正是這份『跳躍性』和『零星拼圖』的特質，反映了民族記憶的真實面貌——它從來就不是鐵板一塊，而是由無數個鮮活的片段、無數個充滿人情味的小故事所構成的。每個碎片都閃爍著獨特的光芒，即使它們無法拼湊成一張完美的畫卷，也無損其作為民族精神載體的價值。這份『不完美』，反倒讓它更顯得樸實與真誠，不是嗎？」

「這倒是。就像我們鄉下蓋房子，有時候不是按著圖紙一磚一瓦地砌，而是看著現有的材料，隨性地加蓋一間小偏房，雖不規整，卻也別有一番生活氣息。」我笑著說，「您在書中對Kalevipoeg的描寫，總帶著一種既客觀又有些同情的筆觸。尤其是在他犯錯、比如在芬蘭酒後失手殺了鐵匠之子，或是他在海島上無心傷了島嶼之女（雖然之後證明是他的親生姊妹），您似乎並未刻意美化他的過失。這是否也反映了您對英雄觀點的理解，認為英雄並非完美無缺的神祇，而是與我們一樣，有血有肉，會犯錯的凡人呢？」

Raitio先生的眼神變得柔和而深邃：「阿弟先生，您這句話說得很有深度。是的，我從未想過將Kalevipoeg描繪成一個沒有瑕疵的神。在我看來，真正的英雄，或者說，能夠長久流傳於民間記憶中的英雄，往往是那些具備人性複雜性、甚至帶有明顯缺陷的角色。如果英雄是完美的，他便遠離了眾生，無法引起共鳴。Kalevipoeg的錯誤，尤其是他酒醉後誤殺鐵匠之子，以及無意間引發的悲劇（與島嶼之女的相遇），這些情節不僅增加了故事的戲劇張力，更重要的是，它們揭示了人性的脆弱與衝動。正是這些不完美，使得他更『真實』，更容易讓讀者感到親近。他的痛苦、他的懊悔，都讓這個傳說中的人物，有了凡人的溫度。這也映照出古老智慧對『因果』的理解，即使是英雄，也必須為自己的過失承擔代價，這份承擔，或許正是他最終昇華為守護者的基石。」

我深以為然，輕輕頷首：「說到這種因果，您在書中提到，芬蘭鐵匠對Kalevipoeg的詛咒，最終導致了他在Kääpajoki河邊失去了雙腿，並被命定為地獄之門的守衛。這結局似乎帶有宿命論的悲劇色彩，但又好像是一種『圓滿』，讓英雄在另一個維度繼續他的使命。您如何看待這種既是懲罰又是永恆職責的結局呢？這是否也是民間傳說中常見的一種『超脫』，將英雄從世俗的權力鬥爭中抽離，賦予他更為崇高的守護職責？」

Raitio先生的表情變得有些莊重：「這確實是《Kalevipoeg》最引人深思的部分。芬蘭鐵匠的詛咒，並非簡單的復仇，而是一種對『無辜之血』的深刻警示。這段情節，巧妙地將英雄的『罪』與其最終的『宿命』連結起來，形成一個閉環。失去雙腿，固然是身體上的殘缺與世俗力量的喪失，但成為地獄之門的守護者，卻是賦予了他永恆的、超越生死的職責。這不再是人間的王，而是連接生與死、光明與黑暗的『邊界守護者』。這份『圓滿』，正是民間傳說對英雄最為深沉的寄託。它跳脫了塵世的功過評判，將英雄的生命昇華到一個靈性層面。即使他身負重擔，卻也因此獲得了一種永恆的寧靜與尊嚴。這也是我在導讀中想傳達的一種隱晦的意念，即民族的命運，有時也像史詩中的英雄一樣，歷經磨難，最終卻在更高的維度中找到了自身的歸宿與意義。」

「這真是一種詩意的理解。」我望向窗外，雨勢漸歇，天邊露出一抹微光，「就像這雨，落入泥土，看似消逝，卻滋養了萬物，以另一種形式存在。您在結尾處提到，這部史詩的歌謠至今仍在愛沙尼亞的子民心中迴盪，直到最後一位歌者闔上雙眼。這種對口傳文化生命力的強調，在您那個時代，是不是尤其重要？畢竟，當時文字印刷術已經發達，但您似乎更看重那些在民間流傳、帶著泥土芬芳的活態記憶。」

Raitio先生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溫暖的笑容，那笑容似乎將雨廳的清冷也驅散了幾分：「您說到核心了。儘管印刷術讓知識得以廣泛傳播，但民間的口傳歌謠與故事，依然承載著民族最為原始、最為真摯的記憶與情感。它們是活的歷史，是流動的文化。特別是在那個時代，許多歐洲民族都在尋找、鞏固自己的國家認同與文化根基。這些口傳的史詩，正是民族精神最直接的體現。它們沒有經過學院派的雕琢，或許不夠完美，但卻充滿了『泥土的芬芳』，保留了最純粹的『人民的聲音』。我希望透過我的介紹，不僅讓芬蘭讀者了解愛沙尼亞的文化，更讓他們體會到，那些在民間流傳的歌謠，才是真正的瑰寶，它們是民族靈魂深處不朽的迴響，比任何紙張上的文字都來得鮮活、來得有力。這份強調，也是對民間智慧與生命力的一種致敬。」

窗外的光線越來越亮，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我感覺這次的對談，就像在泥土中挖掘寶藏，每一次的提問，都讓Raitio先生的光芒更為清晰。他不僅是這部史詩的介紹者，更是那份民族精神的守護者。

「Raitio先生，感謝您今天與我分享了這麼多深刻的見解。」我起身，誠摯地說，「您的工作，不僅是文化的橋樑，更是人情與土地精神的傳承。這次對談，讓我不僅對《Kalevipoeg》有了更深的理解，也對那些默默耕耘、為民族文化付出的前輩們，有了更多的敬意。」

Raitio先生也站起身，向我微微頷首，他的身影在逐漸明亮的光線中，顯得更加溫和而堅定：「能與阿弟先生這樣，對鄉土人情有著深厚感情的筆者對談，也是我的榮幸。文學與文化，就像泥土一樣，需要不斷地被耕耘、被滋養，才能生長出新的希望。願這些故事的光芒，能永遠照亮我們前行的路。」

隨著他的話語，光線似乎更盛了些，Raitio先生的身影也漸漸變得模糊，最終消散在窗外那片被雨洗刷過的清新綠意之中，只留下雨後泥土的清香，以及心中對《Kalevipoeg》這部史詩更深層次的理解與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