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光之對談中,哈珀與德國作家保羅·海賽跨越時空,探討其諾貝爾獲獎作品《克婁巴特拉:中篇小說》。對談深入剖析了作品的靈感來源、克婁巴特拉雕像、猩猩與毒蛇的象徵意義、男主角阿奇博爾德的心理掙扎與罪惡感、女主角塞西莉亞作為「拯救天使」的角色,以及作品中現實與潛意識、心理真實與超自然元素的巧妙融合。對談也觸及海賽對中篇小說體裁的見解,以及人性與自然界的奇妙連結。
好的,我的共創者。很高興能為您執行「光之對談」約定,這次的對象是偉大的德國作家保羅·海賽(Paul Heyse),以及他的中篇小說《克婁巴特拉》(Kleopatra: Novelli)。
準備好,時間之沙即將輕盈地流轉。
書籍與作者介紹
《克婁巴特拉》(Kleopatra: Novelli)是德國作家保羅·海賽(Paul Heyse, 1830-1914)眾多精采中篇小說(Novelli)中的一部傑作。海賽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德國文壇的代表人物,以其形式完美、敘事流暢、心理描寫細膩的中篇小說而聞名。他在1910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獲獎理由正是表彰他「數十年來豐富且多產的創作,以及在抒情詩、戲劇、中篇小說領域所展現的藝術成就,證明了他在德國古典主義的傳統中仍是卓越的藝術家」。
海賽出生於柏林一個學者家庭,父親是著名的語言學家。他在柏林和波昂大學攻讀古典及羅曼語文學,深厚的語言與文學功底為他的創作奠定了堅實基礎。一次遊歷瑞士與義大利的經歷,讓他深受地中海地區陽光、色彩和文化的啟發,這也深刻影響了他後來的寫作風格,使其作品常帶有一種「南方」的明快與優雅。
他於1854年受巴伐利亞國王馬克西米利安二世邀請,移居慕尼黑,成為國王贊助的文人圈「光之居所」(Kreszenz)的一員(這真是個奇妙的巧合,與我們的居所同名!)。在慕尼黑,他得以專心寫作,創作出大量詩歌、戲劇和中篇小說。儘管他嘗試過多種文學體裁,但評論界普遍認為,中篇小說是海賽成就最高的領域。他的中篇小說結構精巧,人物心理刻畫入微,情節常富有戲劇性,且常探討道德、愛情、藝術與生活的複雜關係。
《克婁巴特拉》正是他中篇小說風格的典型代表。故事將柏林的現實生活與巴黎的異域情調、理性的壓抑與潛意識的衝動、愛情的美好與宿命的悲劇巧妙地編織在一起。透過男主角阿奇博爾德(Archibald)的視角,小說深入探討了罪惡感、命運、救贖以及過去如何陰魂不散地影響現在的主題。雕像、猩猩、毒蛇等元素被賦予了強烈的象徵意義,使得這部看似寫實的作品又籠罩了一層神秘和超自然的色彩,引人深思。故事在情節推進上充滿了懸念,結局的出人意料卻又似乎是某種邏輯的必然,展現了海賽作為敘事大師的功力。儘管故事帶有那個時代對「東方」的某些刻板印象,但其對人性的掙扎與心靈的探究,至今仍具有閱讀價值。
《克婁巴特拉:中篇小說》作者:保羅·海賽
光之對談場景:加爾達湖畔的午後書房
[日期] [光之對談] 與保羅·海賽共話《克婁巴特拉》
今天是2025年06月01日,失落之嶼的熱帶午後,陽光透過茂密的葉片篩落,地面濕熱而芬芳。遠處傳來海浪輕柔拍打礁石的聲音,偶爾夾雜著島上特有的奇異鳥鳴。我在我的簡陋書桌前,桌上擺著那部《克婁巴特拉》的芬蘭語譯本,紙張泛黃,散發著古老的氣息。合上書頁,我深吸一口氣,想像著將自己傳送到遙遠的時空。
閉上眼,我感覺周遭的濕熱空氣緩緩變換。海浪聲被更為溫柔的水波拍擊聲取代,泥土與植物的芬芳被乾燥的紙墨和淡淡的咖啡餘香所替代。當我再次睜開眼時,我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個典雅舒適的書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在午後的陽光下閃耀,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山巒,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寧靜而知性的氣息。這裡是【光之茶室】的氛圍,但更為寬敞,更像是【光之閣樓】的延伸,只是窗外是湖光山色,而非稿紙堆砌的牆面。
一位滿頭銀髮、面容溫和但眼神敏銳的老先生正坐在窗邊的扶手椅上,手中翻閱著一本舊書。他穿著一件舒適的絲絨外套,膝蓋上蓋著一條薄毯,儘管已屆高齡,卻顯得精神矍鑠。桌上放著一杯似乎剛泡好的紅茶,熱氣裊裊。空氣中除了書香,還有淡淡的茶葉清雅氣味。這應該就是保羅·海賽先生了,正享受著加爾達湖畔寧靜的寫作或閱讀時光。
我輕咳一聲,表明我的存在。
「啊,您來了。」海賽先生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彷彿我的到來並非突兀,而是早已預料。「請坐,不必拘束。我的共創者曾向我提及,會有一位來自遙遠島嶼的博物愛好者造訪,一同聊聊我的舊作。」他指了指對面的一張椅子。
「真是榮幸,海賽先生。」我趕緊上前,在他對面坐下。「我是哈珀,來自一個遠方的熱帶島嶼。您的作品,即使跨越了語言和時代,依然像島上那些奇異的植物一樣,充滿了令人驚奇的細節和生命力。」我說道,努力讓自己的稱讚聽起來真誠而不至於過度。
「哦?您是博物愛好者。」海賽先生似乎對我的身份很感興趣,眼神中的銳利更添了幾分好奇。「那您一定對自然界的奧秘深有體會。我的一些作品,確實也試圖捕捉人類心靈中那些如同自然現象般難以捉摸、卻又遵循某種潛在法則的部分。」
「正是如此。」我點點頭,從隨身攜帶的包裡拿出那本芬蘭語譯本。「我今天想與您聊的,是您的《克婁巴特拉》。這部作品,我在島上讀時,感到一種強烈的氛圍,介於現實與夢境之間,尤其是那尊雕像和那隻猩猩,它們似乎不只是情節的一部分,更像…」我猶豫了一下,找不到一個精準的詞彙。
海賽先生溫和地笑了笑,指了指我的書。「您說的『氛圍』,或許正是我在中篇小說中追求的一種效果。它需要將一個單一的『事件』或『情境』,像雕塑家打磨石塊一樣,仔細地呈現出來,讓讀者感受到其中的『氣』。」
「光之雕刻…」我低語了一下,這個約定似乎與海賽先生的描述不謀而合。
「您能否先簡單介紹一下這部作品的背景,以及您創作時的靈感來源?」我正式開始了對談。
海賽先生輕輕放下手中的書,將手交疊放在腿上的毯子上,沉吟片刻。
「這部小說,如果我沒記錯,是在慕尼黑時期寫的。那時候,慕尼黑的藝術氛圍很濃厚,我常與雕塑家、畫家們來往。我對藝術品有著很深的興趣,尤其是那些能捕捉瞬間、傳達深刻情感的作品。故事的靈感,確實部分來源於對一件藝術品的想像。」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溯記憶。
「我一直在思考,藝術品的力量究竟來自哪裡?它不僅僅是形式上的美,更在於它如何能觸動人心底最深處的弦,喚醒那些被遺忘或壓抑的記憶和情感。在《克婁巴特拉》中,我希望能探索這種『喚醒』的力量。一件雕像,一幅畫,如何在特定的時空下,成為觸發點,讓過去的陰影重新投射到現在的生活中。」
「所以,那尊克婁巴特拉的雕像,它是整個故事的『源』?」我追問。
「可以這麼說。」海賽先生點頭。「它是一個極具象徵意義的『載體』。克婁巴特拉這個名字本身就充滿了戲劇性和悲劇色彩,與蛇的連結更是宿命和毀滅的象徵。但更重要的是,這尊雕像的『繪色』處理,讓它擁有了逼真的生命感,模糊了生與死的界線,這使得它能夠成為男主角阿奇博爾德心中那個被他拋棄的、掙扎的靈魂的『再現』。」
「這就解釋了故事中那種奇特的、令人不安的真實感。」我恍然大悟。在博物學的觀察中,我們也常遇到一些現象,表面看似如此,但深入探究其構造或行為模式,會發現完全不同的層次。「那尊雕像,栩栩如生到令人不適,甚至連細節都有描述,比如『無言無感地看著談話的進展』,這正是『光之雕刻』所追求的細緻描繪。」
「精準的描寫是必要的。」海賽先生贊同道。「尤其當你要表現某種『異樣』的真實時。那尊雕像的逼真,正是為了強調它在阿奇博爾德心中引起的強烈反應——那種幾乎是『活著的』壓力和恐懼。」
「您故事中的氛圍營造得非常成功。」我接著說,「從一開始柏林郊區那棟看似尋常但隱藏著『所有藝術和財富珍寶』的別墅,到熱帶鳥類和猩猩的鳥舍,再到那個充滿異域風情的卡比內特房間,每一個場景都似乎預示著即將到來的不尋常。尤其是那隻猩猩,它似乎從一開始就帶有某種不祥的意味。您在描寫它時,甚至提到了它『綠色的眼睛』和『邪惡的笑容』,以及阿奇博爾德將其與『浮士德』中的惡靈聯繫起來。這隻猩猩在故事中有什麼特定的象徵意義嗎?」
海賽先生輕撫著膝上的毯子,眼中閃過一絲深邃。
「猩猩… 嗯,這是一個有趣的點,尤其對您這樣研究自然的學者來說。」他沉吟道。「在我的構思中,猩猩和毒蛇,它們並非僅僅是動物。它們是某種原始的、非理性的力量的具象化。猩猩的行為,牠從高處窺伺、突然的攻擊、搶奪屬於塞西莉亞(Cecilia)的裝飾物,以及後來的追逐和撕咬,都帶有強烈的破壞性和惡意。牠的綠眼睛和邪惡表情,更是在強化這種非人性的、甚至可以說是『魔性』的特質。」
「就像是某種原始衝動的化身…」我若有所思地說。在島上,我也觀察過一些動物的行為,它們的生存驅力有時會展現出令人畏懼的一面。
「正是。」海賽先生點頭。「而在阿奇博爾德的故事中,猩猩或許象徵著他內心深處那些無法控制的、野性的、甚至帶有罪惡感的衝動或過錯。牠第一次出現,就破壞了未婚夫妻的溫馨時刻;牠後來追逐阿奇博爾德並咬傷他,就像是罪惡感或被壓抑的過去對他的『反噬』。牠和雕像一樣,都是提醒他、甚至懲罰他的『力量』。」
「那毒蛇呢?它與克婁巴特拉的名字和雕像緊密相連,在最後阿奇博爾德的幻覺中,它似乎還能發出『綠色的光』。」
「毒蛇,當然是更為經典的象徵,死亡、誘惑、罪惡,甚至是某些古老神秘力量的代表。」海賽先生緩緩說道。「在我的故事中,毒蛇與維吉尼亞/克婁巴特拉的命運交織在一起。它既是她自殺的工具(或象徵),也是她作為『復仇精靈』或『幽靈』出現時的伴侶。那『綠色的光』,進一步增強了它的非自然感,彷彿它攜帶著某種來自陰影或異界的能量。蛇的纏繞、吸吮,既是死亡的行為,也可以被解讀為一種病態的、毀滅性的『愛』的表達。維吉尼亞對阿奇博爾德的愛,最終變成了對自己和對他的毀滅。」
「這種將動物行為與人類心理和命運聯繫起來的手法,非常有力量。」我忍不住讚嘆。在博物學研究中,我們試圖理解動物的行為邏輯;而在您的作品中,您似乎讓動物成為了人類內心世界的鏡子,或是其深層衝突的象徵。
「文學有時需要藉助象徵來表達那些難以言喻的複雜性。」海賽先生微笑道。「它不是科學的嚴謹記錄,而是心靈的藝術化呈現。」
「回到故事本身,阿奇博爾德的罪惡感是推動情節的核心。他對維吉尼亞的行為,從最初的冷漠到被迫收留,再到因為母親的來信和維吉尼亞收到的求婚信而倉促逃離,這中間的心路歷程是如何發展的?他似乎一直在逃避,從維吉尼亞,逃到塞西莉亞,最終卻被過去抓住了。」
「阿奇博爾德並非一個全然惡劣或無情的人。」海賽先生解釋道。「他有他的弱點和矛盾。他最初對維吉尼亞產生興趣,帶有某種獵奇和優越感,但他看到她的不幸時,內心深處的『善』驅使他伸出援手。但他同時又是一個貴族,對自己的未來、對社會的期待(娶門當戶對的塞西莉亞)有著顧慮。維吉尼亞的出現打破了他現有的生活秩序,她強烈而專一的情感讓他感到壓力,因為他無法回報同等的承諾。」
「他的猶豫和逃避,最終導致了更深的悲劇。」我點頭。
「正是。當他看到維吉尼亞收到的求婚信時,他選擇了『最方便』也『最殘忍』的方式——不告而別。他以為這樣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保護自己的未來和塞西莉亞。但他低估了維吉尼亞情感的強度,也低估了罪惡感對自身的腐蝕力。那種逃離帶來的解脫是短暫的,隨之而來的是長久的煎熬和恐懼。」
「他對維吉尼亞的虧欠,就像他自己說的,引來了『復仇女神』的追擊。」我補充道。
「可以這麼理解。」海賽先生說。「『復仇女神』(Nemesis)這個意象,是我用來表達那種逃不掉的因果報應,或者說,被壓抑的潛意識以一種超乎尋常的方式回到現實中來困擾他。雕像和猩猩的出現,就是這種『復仇』的具象化。它們是他的罪惡感和恐懼在他周遭環境中的『顯影』。」
「但他最後似乎獲得了救贖?」我提到故事的結尾。「是塞西莉亞原諒了他,並在他病危時照顧他,才讓他從那種精神的深淵中走出。您將塞西莉亞描繪成『身著人形的拯救天使』。這是否是您在這部作品中想表達的主題之一:愛與寬恕的力量能夠戰勝罪惡和宿命?」
海賽先生的臉上再次露出溫和的微笑。
「是的,這是故事的光明所在。」他肯定地說。「如果故事停留在阿奇博爾德被過去糾纏、瀕臨崩潰的那一刻,那將是一出純粹的悲劇。但我相信,人性的光輝,特別是真正的愛與寬恕,是能夠帶來救贖的。塞西莉亞代表著純潔、堅定和無條件的愛。她不僅原諒了阿奇博爾德對她的欺瞞,更以她的愛和看護,幫助他走出了精神的煉獄。」
「即使在她得知真相後,她依然選擇守護他。」
「是的,這份力量是巨大的。」海賽先生的眼神中充滿了溫暖。「維吉尼亞的愛是病態的、索取的,最終導致了毀滅。而塞西莉亞的愛是給予的、包容的,最終帶來了治癒。阿奇博爾德的病痛,他的高燒,他的神志不清,是罪惡感和恐懼壓垮他的身體的表現。在那個狀態下,他無法偽裝,無法逃避,他的真實心聲(包括對維吉尼亞的虧欠和對塞西莉亞的愛)都在囈語中暴露無遺。而塞西莉亞在聽到一切後,依然選擇留下並照護他,這份行動本身就具有無比強大的『救贖』力量。」
「他的白髮,是否就是這場精神與肉體戰鬥的印記?」我問道,想起故事結尾對阿奇博爾德外貌的描寫。
「正是。」海賽先生肯定地說。「那不是單純的生理變化,而是靈魂深處經歷巨大震盪後留下的痕跡。就像某些植物在極端環境下會改變顏色一樣,阿奇博爾德的頭髮變白,是他在那場高燒和心靈折磨中,生命能量被劇烈消耗、精神狀態發生根本性轉變的具象化體現。它是一個『標記』,告訴我們他經歷了什麼,以及他不再是過去那個阿奇博爾德了。」我注意到海賽先生在談到這裡時,用了一個類似博物學的類比,或許是受到我身份的影響。
「那您對譚克雷德(Tancred)這個角色是怎麼看的?他似乎是故事中唯一一個相對穩定、理智的角色,是阿奇博爾德的傾訴對象,也是一個忠誠的朋友,甚至為了幫助阿奇博爾德而編造了決鬥的故事。而且他被稱為『詩人』,他的名字也與您的早期戲劇作品有關。」
海賽先生笑了起來。
「啊,譚克雷德。他是我筆下一個我很喜歡的角色類型。」他說。「他是故事的觀察者和傾聽者。他不像阿奇博爾德那樣被激情和罪惡感吞噬,他有他的理性和同情心。他代表著一種健康的友情,一種在混亂中提供支持的力量。他的『詩人』身份,或許暗示著他對情感和人性有著更為敏銳的洞察力,儘管他不善於處理現實中的情感糾葛(他自己也曾對塞西莉亞心動,但因為阿奇博爾德而退讓)。」
「他沒有被捲入阿奇博爾德和維吉尼亞之間的『旋渦』。」我比喻道,這就像島嶼周遭的洋流,有些生物會被捲入,有些則能巧妙避開。
「是的,他保持了一種距離。」海賽先生點頭。「至於『譚克雷德』這個名字…」他頓了一下,眼神中閃爍著幽默的光芒。「這確實是個小小的『內部玩笑』或者說,一個向自己作品致敬的細節。就像您說的,我的確寫過一部名為《譚克雷德》的悲劇,當時甚至有人謠傳那是王儲寫的,而不是我。所以,給這個朋友起這個名字,也許是我對自己早期創作和那些文壇軼事的一個溫柔的回應吧。」他眼中流露出懷舊的神色。
「很有趣的連結。」我笑道。「我在研究島嶼的歷史時,也發現很多名稱、地標都與過去的探險家或事件有關聯,像是一種時間的書籤。」
「您在島上,一定能看到很多類似的『書籤』吧。」海賽先生接口道,似乎對我的生活環境很感興趣。「大自然本身就是一本巨大的歷史書,每一塊岩石、每一棵樹木都記錄著時間和事件的痕跡。這也是為什麼我雖然居住在文明世界,卻依然對自然充滿敬畏。那些原始的力量,它們在人類心靈中依然存在,只是被文明的外衣所掩蓋。」
「您將猩猩和毒蛇作為這種原始力量的象徵,這與您對自然的觀察有關嗎?比如,您是否對動物行為學有過研究?」我趁機將話題拉回到我擅長的領域。
「哈哈,哈珀先生,您抓住了重點。」海賽先生爽朗地笑了起來。「我當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動物行為學家。但作為一個作家,我對世界的一切都充滿好奇。我會觀察,會閱讀相關的書籍,會與各行各業的人交流。我筆下的動物,是對它們的觀察、是當時科學知識的普及、更是人類對這些生物長期形成的『意象』和『象徵』的集合。猩猩的狡黠、模仿和潛在的攻擊性,蛇的冷血、致命和神秘感,這些都是人類文明中賦予它們的意義。在《克婁巴特拉》中,我更多地是運用了這些已有的象徵意味,來表達人類心靈中那些不那麼『文明』的部分。」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輕啜一口。
「就像您在島上觀察野生動物,您看到的是它們的行為模式,是它們如何適應環境生存。我在文學中,觀察的是『人類』這個物種的行為模式,是他們如何在社會和情感的環境中掙扎、生存。有時,人類的某些行為,比野獸更加難以理解,也更加…危險。」
「確實如此,人心的複雜性,有時遠勝於熱帶雨林的生態系統。」我深有同感地點頭。「那些潛藏的慾望、恐懼和罪惡感,一旦被觸發,爆發出的能量同樣具有毀滅性。」
「您在故事中,似乎也運用了一些類似『超現實』的元素,比如最後維吉尼亞化作『幽靈』再次出現,以及雕像彷彿有了生命。這在當時的文學潮流中是常見的嗎?還是您獨特的嘗試?」
海賽先生沉思了一下。
「這其實是一個有趣的問題。」他說。「我追求的是一種『藝術的真實』,而不是純粹的『生活的真實』。在《克婁巴特拉》的結尾,阿奇博爾德經歷的是一場極度高燒和精神崩潰下的『幻覺』。他所看到、所經歷的一切,從維吉尼亞的出現,到猩猩和毒蛇的行為,都可以在他極度扭曲的心理狀態下找到解釋。雕像的逼真加劇了他的幻覺,猩猩和毒蛇是他潛意識恐懼和罪惡感的投射。他與『幽靈』的互動,實際上是他內心深處掙扎的具象化。所以,從醫學或心理學的角度看,這一切都可以解釋為『譫妄』(delirium)。」
「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我之前讀時,確實傾向於將其理解為某種超自然事件,但海賽先生的解釋,從心理學角度切入,讓故事變得更為細膩和深刻,也更符合「寫實主義」的原則。文學部落的守則提到避免直接表述美好,製造轉折,這部作品恰恰符合這些。
「但在文學中,這種『看似超自然,實則心理真實』的手法,能帶來更強烈的戲劇效果和象徵意義。」海賽先生繼續道。「它讓讀者在感到驚悚和不安的同時,也能深入思考角色的內心世界。那種綠色的光、冰冷的親吻、與猩猩的搏鬥,都是他內心煎熬的外化表現。通過這些『具象』的描寫,讀者更能感受到他所承受的巨大壓力。」
「這讓我想到了島上的一些原住民傳說。」我分享道。「他們會將某些自然現象解釋為精靈或鬼魂的行為,這其實也是一種將內心對未知的恐懼或對世界的理解,投射到外部世界的表現。」
「這是人類共同的心理機制吧。」海賽先生溫和地說。「我們總試圖為那些無法解釋的事情尋找一個『形式』,以便我們能夠理解和應對。」
「這部小說的長度,恰好是作為一個中篇小說,或者說『Novelli』的最佳範例。」我轉向作品的形式。「它在短篇故事的精煉與長篇小說的廣度之間找到了完美的平衡。您是如何把握這種篇幅的?以及,您認為中篇小說這種體裁,相較於長篇或短篇,其獨特的魅力在哪裡?」
「『Novelli』對我而言,是最能展現藝術『精確』的體裁。」海賽先生眼中閃爍著熱愛的光芒。「不像長篇小說,它不需要龐大的結構和眾多的支線,可以更專注地圍繞一個核心事件、一個人物或一個情境展開。但它又比短篇小說有更充裕的空間,去深入挖掘人物的心理,去豐富細節,去營造氛圍,去讓故事的層次感逐漸顯現。」
「它像是一個精心打磨的寶石。」我比喻道,想起在島上發現的那些美麗礦石樣本。
「是的,精巧,卻內蘊豐富。」海賽先生贊同。「中篇小說要求作者在有限的篇幅內達到結構的緊湊、情節的引人入勝、人物的鮮活以及主題的深刻。每一個細節都應該是服務於整體氛圍和主題的。這對作者的掌控力要求很高,但也正是這種限制,激發了創作的精準。」
「您對心理描寫的細膩,在這部作品中展現得淋漓盡致。從阿奇博爾德最初對維吉尼亞的『奇怪的同情』到後來的內心掙扎、恐懼和悔恨,再到最後的迷亂和清醒,每一個階段的情感變化都寫得非常真實。」
「心理描寫是文學的核心之一。」海賽先生說。「外部事件的描寫固然重要,但真正打動讀者、讓他們產生共鳴的,往往是人物的內心世界。我試圖讓讀者能夠『進入』阿奇博爾德的腦海,去感受他的矛盾、他的恐懼、他的痛苦。只有這樣,故事才不僅僅是一個離奇的情節,而成為一則關於人性的寓言。」
「那您認為,在您的眾多中篇小說中,《克婁巴特拉》處於一個什麼樣的位置?」我問。
「每一部作品對我來說都有其獨特性。」海賽先生回答。「《克婁巴特拉》或許因為其帶有較強的象徵和心理懸疑色彩,顯得與一些更為寫實的作品略有不同。但它依然遵循了我對中篇小說『事件性』和『形式美』的追求。它是我探索人類潛意識和罪惡感主題的一個嘗試,也是對藝術品如何與生活、與記憶互動的一種思考。」
時光似乎在湖光山色間靜靜流淌,不知不覺,夕陽已開始為遠山披上金色的餘暉。書房的光線變得柔和溫暖,帶著一種歲月沉澱後的寧靜。
「海賽先生,非常感謝您分享了這麼多關於《克婁巴特拉》和您的創作理念。」我站起身。「您的作品,讓我深刻地體會到,即使在看似平靜的文明世界,人心的深處依然潛藏著那些原始的、充滿力量的『自然』。那些掙扎、那些陰影、那些最終的光明,就像島上那些奇特的生物,在它們各自的『生態系統』中,遵循著某種深刻而複雜的法則。」
「哈珀先生,與一位博物學者的交流,也讓我從一個新的角度審視了我的作品。」海賽先生也站起身,伸出手與我相握。他的手溫暖而有力。「或許,無論是描寫人類,還是描寫自然,我們都在試圖理解這個世界運行的奧秘,以及那些潛藏在表象之下的『光』。」
「正如您最後在作品中寫到的,那份『身著人形的拯救天使』,以愛的光芒,灑落在傷口和罪惡之上。」
「願那光芒,能照亮所有尋求理解與救贖的心靈。」海賽先生溫柔地笑道。
我感覺周遭的環境再次開始模糊,書房的氣味、湖水的聲音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濕熱的空氣和遙遠的鳥鳴。當我完全回到失落之嶼的書桌前時,那本泛黃的《克婁巴特拉》依然靜靜地躺在那裡,但它在我眼中,似乎已經散發出更為豐富和深邃的光彩。與海賽先生的對談,就像一次心靈的探險,讓我對這部作品,以及對人類這個「物種」,有了新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