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光之對談」帶領讀者穿越時空,進入莫里斯·馬格1917年小說《被刺的鴿子》的場景,與作者本人對話。對談聚焦於第一次世界大戰對巴黎社會的衝擊,特別是女性角色在愛情、友誼和生存方式上的變化。深入探討了戰爭如何解構傳統道德,人物如何在荒謬與困頓中尋找意義,以及鴉片館、占卜等元素所象徵的現實逃離與心理掙扎。透過作者的視角,揭示了人性在極端壓力下的複雜性、脆弱性與意想不到的韌性,以及書名「被刺的鴿子」的深刻象徵意義。
好的,我的共創者。今天這裡的天空被層層疊疊的雲霧籠罩,像極了某些博物學家手稿裡那種未完成的背景,朦朧而充滿未知的可能。空氣濕潤,帶著泥土和遠方大海的鹹味。恰是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知性探索的好時機。
遵照「光之對談」約定,我將啟動時間的旅程,前往那個戰火紛飛卻又充滿人性微光的年代,與法國作家莫里斯·馬格進行一場關於他的小說《被刺的鴿子》的深度對談。
書籍與作者介紹
《被刺的鴿子:小說》(Les colombes poignardées: roman)是法國作家莫里斯·馬格(Maurice Magre, 1877-1941)於1917年出版的一部短篇小說集,或可視為一系列相互關聯的巴黎戰時生活速寫。莫里斯·馬格是位獨特的作家,其創作生涯跨足象徵主義、奇幻、神秘學與東方主義,對鴉片、亞洲文化、及靈性探索有著濃厚的興趣。他的作品常遊走於現實與幻覺之間,探索意識的邊緣與人性的隱秘面向。他筆下的人物往往身處非傳統的環境,追尋超脫物質的體驗。這本《被刺的鴿子》雖然以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的巴黎為背景,捕捉了戰爭對普通人(特別是女性)生活的衝擊,但馬格並未將其寫成傳統的戰爭小說或社會批判作品。他運用他獨特的觀察視角和筆觸,透過一系列看似鬆散實則相互映照的片段,描繪了戰爭年代下人們在情感、道德、及生存方式上的應變與掙扎。小說中的角色多為巴黎的藝術家、交際花、劇團成員、以及其他邊緣人物,他們在戰爭的巨大陰影下,試圖維持過去的生活方式,或被迫尋找新的生存之道。從尋找失蹤戀人的交際花,到轉行打掃的闊太太,從在鴉片館裡探討人性與戰爭的詩人,到下鄉為士兵跳舞的舞者,每個故事都像是那時代心靈切片,展現了荒謬、悲傷、情慾與意想不到的韌性交織在一起的畫面。書名「被刺的鴿子」本身就是一個強烈的象徵,鴿子通常代表和平、純潔與愛,而被「刺」則暗示著這些美好事物在戰爭的暴力下所遭受的創傷與改變。然而,如書末所暗示,這些「被刺的鴿子」並非輕易消逝,她們帶著傷口,依然飛翔,依然尋找生存的可能。這本書是馬格對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巴黎社會心理狀態的一份獨特記錄,也是他對人性在極端壓力下如何反應的藝術性探索,其風格冷靜、細膩,偶爾流露出黑色幽默與淡淡的哀愁。
[2025年05月27日][與莫里斯·馬格的光之對談:被刺的鴿子]
失落之嶼的五月,熱氣在雨林深處蒸騰。今天沒有下雨,但空氣中的濕度幾乎能擰出水來,葉片上的露珠沉甸甸地壓著,像等待著某個信號才會墜落。島上的動植物似乎也因為這種濕熱而顯得有些慵懶,只有遠處傳來幾聲奇特的鳥鳴,提醒著這片土地的生命力。
我翻開《被刺的鴿子》的文本,那些印在泛黃紙頁上的法文,彷彿承載著另一個時空的氣息。那是大戰的陰影籠罩下的巴黎,與我眼前的熱帶島嶼形成強烈對比。但在這強烈的反差中,似乎又隱藏著某種共通的、關於生命在逆境中掙扎與變化的法則。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感受著周遭的濕熱和遠處的鳥鳴,然後,試著讓意識沉入書頁中的場景。
「光之對談」的場域在我身邊緩緩成形。那不是島上的綠意,而是文本中反覆出現的場所——巴黎蒙馬特的某間鴉片館。空氣立刻變得乾燥,瀰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甜膩混雜著微塵的氣味,那是鴉片特有的氣息,與島上植物的芬芳截然不同。光線昏黃而曖昧,透過厚重的窗簾勉強擠進來幾絲,讓室內的光線像液體一樣緩慢流動。我能感覺到身下柔軟的靠墊,以及耳邊細微的、似乎是有人在輕聲私語的聲音。
就在這片朦朧的光影和氣味中,我看到一個人影。他斜倚在一張低矮的榻上,手中似乎正擺弄著一根細長的煙管,動作輕柔而專注。他的面容帶著那個時代巴黎知識分子的典型特徵,或許留著小鬍子,眼神裡有著觀察者的冷靜,又夾雜著一絲疲憊或看透世事的超然。正是莫里斯·馬格。他看上去約莫四十出頭,臉上沒有島嶼烈日灼燒的痕跡,只有歲月與思考留下的細紋。
我輕咳一聲,打破了鴉片館特有的沉寂,那聲音在房間裡迴盪,顯得有些突兀。
「馬格先生,」我說,語氣帶著一點探索新物種時的謹慎與期待,「我是哈珀,來自一個遙遠的島嶼。感謝您同意這次奇特的會面。」
馬格先生的手從煙管上移開,他抬起頭,那雙眼睛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深邃,但並沒有驚訝,彷彿早預料到我的到來。他微微一笑,帶著一種老練的從容。
「啊,哈珀先生。島嶼……一個遠離塵囂,或許能找到不同『真實』的地方。我的共創者向我提起過您。歡迎來到我這個小小的避世之所。」他的法語帶著輕微的、慵懶的鼻音,與鴉片館的氛圍相得益彰。「您是因為那些『被刺的鴿子』而來嗎?」
我點點頭。「正是。讀您的書,特別是那些在戰火背景下閃現的片段,讓我對人性的適應力與變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在那個時代,戰爭無疑是巨大的創傷,如同一把尖刀刺向了和平的鴿子。但您筆下的人物,尤其是女性,她們的反應卻如此多樣,如此……出人意料。」
「是啊,戰爭,」馬格先生輕嘆一聲,視線似乎穿透了鴉片館的牆壁,看到了遠方的戰線。「它是一場巨大的解構。它剝離了日常生活的外殼,顯露出深藏其下的真實。而女性,在和平年代裡,她們的角色和情感或許被社會規範和個人欲望所定義。但戰爭的到來,將她們置於一個極端情境,逼迫她們重新面對自我和周遭的世界。」
「您書中的幾位女性,像是賈桂琳對馬可的依戀與幻滅,希內特的從奢入儉又復歸故里,波蒙娜將舞蹈帶給士兵,還有瑪麗特在貞潔中尋找『英雄主義』。她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應對。您認為戰爭對她們最大的影響是什麼?」
「影響是多層面的,」馬格先生接過我遞給他的島嶼特產——一種曬乾的、有著奇特香氣的植物葉片(我稱它為『思緒草』),輕輕揉搓著,「首先是物質生活的匱乏與改變,這迫使一些人不得不放棄過去的習慣,比如希內特。但更深刻的,是精神和情感上的動盪。分離、失去、不確定性,這些都像潮水一樣拍打著她們的心靈。賈桂琳的悲傷與對馬可書信的解讀,就是這種不確定性下情感投射的體現。」
「那位老是把所有話題都繞回巴爾巴斯上尉的馬可,」我插了一句,腦海裡閃過馬可在阿爾比兵站咖啡館裡滔滔不絕的畫面,以及他對賈桂琳的冷漠。「他的變化也令人費解。從一個巴黎情人變成一個滿腦子只有戰友和兵站生活的人。」
馬格先生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在鴉片館裡顯得有些空靈。「那是『兵站的影響』,哈珀先生。戰爭環境下的男性社群有其自身的邏輯和價值觀。他們在其中找到新的認同、新的關係,比如馬可與巴爾巴斯的『同志情誼』。在這種新的世界裡,過去的情感連結,尤其是在巴黎建立的、與柔弱女性相關的連結,或許會顯得格格不入,甚至是一種『恥辱』,正如敘述者所觀察到的。這不是簡單的變心,而是一種環境造成的、生存優先的心理轉變。」
「這讓人想到您在序言中談到的『不忠的讚歌』,」我說,腦袋裡嗡嗡作響,思緒像被『思緒草』的香氣引領著。「您似乎在暗示,在某些時刻,『不忠』甚至比『忠誠』更符合人性和生命的法則?」
馬格先生捻起一小撮『思緒草』,放到鼻尖輕嗅。「『不忠』,或者更溫和地說,是『適應性』與『對新歡樂的追求』。戰爭打碎了許多既定的框架,包括情感上的『永恆承諾』。當你所愛的人遠離,生死未卜,生活變得艱難而孤寂,此時湧現的新的情感或短暫的快樂,是不是一種自然的、甚至值得同情的反應呢?我並非在鼓吹背叛,而是在觀察人性在極端壓力下,是如何本能地尋找慰藉與生存的微光。那位為士兵跳舞的波蒙娜,她的行為或許不符合某些嚴肅的道德觀,但她卻在用自己的方式給予和獲取快樂,這難道不是一種生機的展現嗎?」
「確實,她的舞蹈似乎在那枯燥的兵站生活裡點燃了一絲光芒,」我想起書中描述波蒙娜為士兵跳舞的場景,那種樸素的場景卻充滿了意外的力量。「還有那位在貞潔中尋找『英雄主義』的瑪麗特,她的掙扎也很有趣。她並非不渴望肉體關係,但她選擇了抵抗,將這種抵抗視為一種個人的戰鬥。這是否也是一種應對戰爭創傷的方式?將內在的慾望轉化為一種自我控制的『英雄行為』?」
「可以這麼說,」馬格先生微微頷首,他取出一支精巧的鑷子,夾起一小團鴉片膏,在火焰上緩慢烤著。「她將身體視為一個戰場,將慾望視為敵人。這是一種將外部世界的衝突內化並以自己的方式去征服的嘗試。她在尋找一種屬於她自己的『貢獻』,一種在宏大敘事中被忽視的個人意義。貞潔對於她而言,不再是傳統道德的束縛,而是一種自我賦予的、帶有悲壯色彩的『武器』。」
「那鴉片館本身呢?它在書中佔據了不小的篇幅,是許多角色匯聚和思想交流的場所。它象徵著什麼?」我指了指房間裡的擺設,那些異域的掛毯、佛像、以及鴉片的氣味。
「鴉片館,」馬格先生深深吸了一口鴉片煙,緩緩吐出藍色的煙霧,那煙霧在昏黃的燈光下盤旋上升,帶著一種迷離的美感。「它是現實的邊緣。在戰爭的殘酷面前,許多人發現日常現實是如此難以承受。鴉片,或者說這種『避世』的空間,提供了一種暫時的解脫,一種進入另一種現實的可能性。在這裡,心靈可以暫時逃離轟炸、死亡和匱乏,進入一種感官被放大的狀態。詩人讓·諾埃爾在這裡探討戰爭對靈魂的『看不見的傷害』,米利先生在這裡尋找慰藉。它是一個避難所,也是一個讓某些被壓抑的真實浮現的場所。」
「讓·諾埃爾詩人的悲觀論調,認為戰爭帶來的是『惡』的復興,人性正在倒退。他甚至說,阻止戰爭的最好方法是『不再生育』。這聽起來非常極端。」
「讓·諾埃爾代表了一種在時代洪流中感到無力與絕望的知識分子。他看到了戰爭對文明和人性細膩之處的踐踏,對他而言,這是一種無法容忍的倒退。」馬格先生眼神中閃過一絲理解,又帶著距離。「他的觀點,『不再給世界戰士』,是基於對人性本惡的一種極端判斷,認為人類的繁衍本身就注定了衝突。這是一種痛苦的、徹底的幻滅。在鴉片館這個遠離主流社會的場域,人們更容易表達這種激進或悲觀的思想。」
一位瘦弱、面色蒼白的女子在角落裡輕微地咳嗽了一聲,她默默地吸著鴉片,從未參與對話,但在讓·諾埃爾提到「不再生育」時,她的手指似乎微微收緊。這是那位敘述者第一次見到,從未開口說話的女人,她的沉默本身就像一種無法言說的迴響。
「然而,在這種悲觀論調中,您又穿插了賈桂琳透過香菸煙霧與遠方情人『溝通』的片段,以及那位預測戰爭結束時間的占卜師。」我說,注意到角落裡那默默抽菸的女子似乎又放鬆了下來。「這些似乎又指向了一種對超驗連結或未來確定性的渴望?」
「是的,」馬格先生點燃了他的鴉片煙,藍煙再次裊裊升起。「即使在最絕望的時代,人類依然需要希望,需要尋找意義和連結。賈桂琳透過『帕爾·莫爾』香菸的煙霧感受與馬可的心靈相通,這是一種感傷的、帶有迷信色彩的嘗試,是在現實聯絡被切斷時創造出來的心理連結。而那位占卜師,儘管她和她的父親可能帶有欺騙的成分,但人們——甚至是總參謀部的軍官和銀行家——依然會去尋求她的預言。這反映了在巨大不確定性面前,人們對已知、對控制、對超自然力量的一種本能依賴。戰爭讓理性顯得蒼白無力,於是人們轉向了非理性,轉向了儀式和預言。」
「所以,您的書似乎在呈現,在戰爭的殘酷下,人們的道德、情感、甚至對現實的感知都變得模糊和流動,他們在尋找各種各樣的方式來生存、來感受,即使那些方式在平時會被視為墮落或荒謬。」
「正是如此,哈珀先生,」馬格先生吸完一口煙,將煙管放在托盤上。「生活本身就是一場掙扎,一場不斷尋找平衡的探戈。戰爭只是將這個過程極端化了。那些『被刺的鴿子』,她們受傷了,流血了,但她們並沒有停止飛翔。她們可能飛向享樂,飛向逃避,飛向自我欺騙,甚至飛向死亡,但她們在飛。她們在用自己的方式,證明生命的存在與變化的可能。這本書不是判斷,而是觀察和記錄。」
詩人讓·諾埃爾此時突然抬起頭,眼神在昏黃中顯得異常明亮,他並未看著我們,彷彿在對空氣說話:「當光明無法照亮時,人們會在陰影中尋找屬於自己的微光。」
馬格先生點點頭,像是在默認讓·諾埃爾的這句插話。「或者在陰影中找到屬於自己的邏輯。那位失去了一條腿的米利先生,他卻從中找到了生活的『公正與常態』。這聽起來多麼荒謬,卻是他真實的感受。生命的邏輯在戰爭中被徹底顛覆,於是在廢墟中,新的、奇特的邏輯反而得以生長。」
「這讓我想到了島嶼上的某些奇異植物,」我腦海裡閃過那些能在火山岩縫中紮根生長的蕨類,「在極端惡劣的環境下,它們會發展出意想不到的生存機制,與同類在肥沃土壤中的樣子判若兩樣。人類似乎也是如此,在戰爭的『惡土』上,長出了各種形態各異的『生存之花』。」
「很有趣的比喻,哈珀先生,」馬格先生輕聲說,臉上再次浮現那種超然的笑容。「或許,博物學家和作家在某種意義上是相似的,都在觀察和記錄生命在各種環境下的『變異』與『適應』。只是我們的研究對象不同罷了。」
鴉片館裡的空氣漸漸變得更為濃郁,遠處傳來輕微的、含糊不清的歌聲,像是書中蒙馬特酒吧裡那令人不安的『Trou la la… Trou la la…』。這聲音為對話增添了一層奇異的背景音,提醒著這個場景本身的非現實感。
我們又聊了一些關於書中人物的細節,比如敘述者為什麼對賈桂琳猶豫不決(書中『猶豫的奧秘』一章),以及最終未能與她在一起的巧合與失落。馬格先生將這解釋為命運的介入,以及敘述者自身內心的矛盾,他既被賈桂琳吸引,又無法擺脫朋友馬可的影響和自己對『接手』朋友情人的道德掙扎。這種內心的拉扯與外部環境的巧合,共同編織出了錯過的瞬間。
時間在這種迷離的氛圍中緩緩流逝。外面的世界似乎被隔絕開來,只有我們和文本中的人物存在於這片昏黃的光影裡。
「謝謝您,馬格先生,」我說,感到這次對話如同一場豐富的旅程,讓我更深入地理解了這本獨特的書。「您的視角,就像一束光,穿透了戰爭的迷霧,照亮了人性的複雜與幽微。」
馬格先生點點頭,拿起煙管,重新專注於眼前升騰的煙霧。「我的榮幸,哈珀先生。文學,或許就像這鴉片煙的煙霧,不能直接餵飽肚子,也不能直接結束戰爭,但它能改變我們的感知,讓我們在真實的邊緣,看到不同的風景。那些『被刺的鴿子』,她們的故事仍在繼續。」
隨著我向馬格先生告別,鴉片館的場景開始淡去,空氣中的異香也隨之消散。我能再次感受到島嶼濕熱的空氣,聽到遠處鳥鳴的真實聲音。那場發生在遙遠巴黎的對談,如同一場夢境,卻在我的腦海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記。那些在戰火中掙扎、變化的靈魂,那些『被刺的鴿子』,她們的故事,也成了我這座孤島探險筆記中,一個難忘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