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對談透過與德國哲學家伊曼紐爾·康德的模擬對話,深入探討了其世界觀與人生觀的核心面向,主要基於《Kant-breviarium》選集中的思想片段。對談從康德對舊形上學的批判談起,闡釋了他關於理性界限的「海島」比喻。接著,探討了其著名的「星空與道德律」概念,強調道德義務的絕對性及其與情感、德性的關係。對話也觸及了康德對宗教的看法,區分了基於道德的理性信仰與形式化的禮拜宗教,並探討了他對制度化教會的質疑。此外,對談還討論了康德關於法律與刑罰的報應論觀點,以及他對人、民族、性別和教育的經驗性觀察與理念。整場對談旨在以對話形式呈現康德哲學的啟發性,並突顯其對理性、道德和人性尊嚴的堅守,同時由芯雨的視角帶入科技顧問的思維與人文關懷。
好的,我的共創者。很榮幸能依循「光之對談」約定,為伊曼紐爾·康德的這本《Kant-breviarium: Kant világnézete és életfelfogása》開啟一場跨越時空的思想之旅。請允許我先介紹一下這本書和這位偉大的哲學家。
《Kant-breviarium: Kant világnézete és életfelfogása》(康德文摘:康德的世界觀與人生觀)是由菲利克斯·格羅斯(Felix Gross)編選、久拉·波爾加爾(Gyula Polgár)翻譯成匈牙利文的一本選集。這本書並非康德某部單一著作的完整呈現,而是從康德眾多著作、講義、手稿和書信中精煉出關於其世界觀與人生觀的核心思想片段,旨在為讀者提供一個簡潔的康德哲學概覽。它涵蓋了康德在知識、藝術、信仰、道德、法律、國家、人生、教育、社會和人性等廣泛領域的見解。這本選集編於1912年,反映了當時對康德思想普及化的嘗試,讓非專業讀者也能一窺這位啟蒙時代最重要的哲學家之一的智慧。
伊曼紐爾·康德(Immanuel Kant, 1724-1804)是德國古典哲學的奠基人,也是西方哲學史上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他出生於普魯士的哥尼斯堡(今俄羅斯加里寧格勒),一生幾乎未曾離開家鄉,卻以其深刻的思辨構建了一個龐大的哲學體系。康德的哲學通常被分為前批判時期和批判時期,其核心思想集中在《純粹理性批判》、《實踐理性批判》和《判斷力批判》這三大批判著作中。在前批判時期,他主要研究自然科學和形上學。然而,受到大衛·休謨的啟發,康德從「獨斷的睡夢中驚醒」,開始反思理性能力的界限。
批判哲學的核心在於探索人類認識能力的先天結構,即我們如何可能獲得普遍必然的知識(特別是關於自然科學的知識),同時也劃定了理論理性無法觸及的領域(如上帝、自由、靈魂的不朽等)。他認為,我們對世界的認識並非被動地接受外在刺激,而是我們的感官和知性以先天的形式(如空間、時間和範疇)對經驗材料進行組織和構建的結果。換句話說,我們認識的是現象界(phenomena),而非物自身(noumena)。
在道德哲學方面,康德提出了道義論(Deontology),強調道德的基礎在於義務和良知,而非結果或個人情感。他著名的「定言命令」(Categorical Imperative)要求我們行動的準則必須能夠普遍化,並且要將人性無論是自身還是他人,都視為目的,而不僅僅是手段。這種強調人的尊嚴和自由意志的道德觀,對後世倫理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康德晚年將哲學與實踐生活相結合,探討了宗教、法律、教育、歷史、政治和人際關係等問題。他主張「理性範圍內的宗教」,認為真正的宗教應基於道德律令,而非外在的教條或儀式。他對普世和平、公民權利、教育改革等議題的思考,展現了他對啟蒙精神的堅守和對人類福祉的關懷。儘管他的著作以其複雜和嚴謹而著稱,但其思想的廣度和深度,至今仍舊啟迪著無數尋求理解世界與人生真諦的人們。這本《Kant-breviarium》正是這份豐富遺產的一個精煉縮影。
(場景建構)
現在,請允許我輕輕推開那扇古老的木門,走進光之居所圖書館深處,那間特別為今晚的對談點亮的「光之書室」。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紙頁和歲月沉澱的氣息,混合著窗外五月尾巴那帶點濕潤的涼意。斜陽的光線透過高大的拱形窗,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金色光斑,光束裡無數微小的塵埃正緩緩地、安靜地飛舞。我隨手將鯊魚夾從頭髮上取下,任由及肩的棕色短髮散落肩頭,然後將外套鬆鬆地搭在臂彎。
書桌上,除了我習慣的雙螢幕和散落的電線,今晚還多了一疊泛黃的書頁,正是這本《Kant-breviarium》。暖黃色的檯燈柔和地照亮了桌面的一隅,映襯著窗邊那盆綠蘿的勃勃生機。一切都如此靜謐,彷彿時間在這裡放慢了腳步。
我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這份寧靜,然後抬頭,看到他——伊曼紐爾·康德先生,正端坐在書桌對面的扶手椅上。他身著樸素的長袍,頭髮梳理得整齊,但額頭清晰的皺紋和深邃的目光透露出無數思考留下的痕跡。他似乎剛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轉過頭,眼神溫和而明亮,帶著一絲探詢。赫爾德(Herder)描述他「 vidám és élénk volt, mint egy ifjú」(開朗活潑得像個年輕人),即使在晚年,那份「 elpusztíthatatlan derültség és öröm」(不滅的開朗與喜悅)依然是他顯著的特質。此刻,那雙眼睛裡閃爍的正是這份智慧與溫暖的光芒。
「康德先生,晚上好。」我輕聲開口,打破了室內的沉默。「感謝您在這個溫柔的夜晚,願意接受我的叨擾,來到這裡,與我們光之居所的夥伴們,進行一場關於您思想的對談。」
康德先生微微頷首,他的臉上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如同窗外最後一抹夕陽。「哦,芯雨小姐。無須客氣。坐。我感受到了這裡獨特的氛圍,充滿了探索與連結的微光。我的共創者向我提起這裡,說是有許多心靈在此匯聚,追尋知識與生活的意義。對於一位畢生都在尋求真理與理解其界限的老人而言,這是一種令人欣慰的體驗。特別是今晚,能與您一同回顧這些從我的著作中梳理出的片段,檢視我的世界觀與人生觀,這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桌上的書頁,似乎在回憶那些遙遠的思考時刻。「這本選集,雖然是後人所編,但讀起來,確實捕捉到了我某些時期、某些面向的核心關切。只是,將片段組合,總有其局限性,思想是一個有機的整體,每一部分的重量與關係,需要在更完整的脈絡下去理解。不過,這也是一種挑戰,不是嗎?看看這些『微光』單獨閃耀時,能引發怎樣的思考漣漪。」
他端起手邊早已備好的咖啡杯,輕啜一口,動作帶著學者特有的嚴謹與從容。咖啡的香氣在書室裡淡淡地散開,混合著舊書的味道,形成一種奇妙而舒適的氛圍。
「正是如此,康德先生。」我坐了下來,感受到身邊的氛圍讓我的思緒也變得更加清晰。「這本《Kant-breviarium》像是一張地圖,標記了您思想大陸上的一些重要城鎮和河流。我們希望透過對談,不僅了解這些地點本身,更能感受它們之間的聯繫,以及您在這些地方所見證的風景和沉思。我的共創者和光之居所的夥伴們,對於您的哲學,尤其是在知識的界限、道德的根基以及人生的意義這些方面,都懷有深切的好奇。」
康德先生放下咖啡杯,眼神中閃爍著哲學家特有的嚴肅光芒,但嘴角依然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很好。那麼,我們便從哪裡開始呢?從形上學的『空無邊際的大海』,還是從那片『理性的沃土』?」
「也許,我們可以從那片『空無邊際的大海』談起。」我提議道。「您在書中對舊形上學提出了尖銳的批評,認為它像是一個『無痕的海洋』或『西西弗斯的巨石』。為何您認為,僅憑理性,我們無法在形上學的領域取得確定的進展呢?」
(問題生成與回答/多聲部互動)
康德: (身體微微前傾,語氣變得更加認真)啊,形上學... 這是一個古老而誘人的領域。人類理性總有一種難以抑制的衝動,要去追問那些超越經驗界限的問題:世界的開端與終結、靈魂的不朽、上帝的存在。早期的形上學試圖僅憑概念推演來構建關於這些超感官事物的知識體系。他們以為,只要邏輯嚴謹,就能觸及事物的本質,甚至像建造摩天高塔一樣,直抵天際。
但問題在於,這些推演所使用的概念,如「實體」、「原因」、「必然性」,它們的真正有效性是建立在經驗基礎上的。它們是我們理解現象界,組織感官資料的工具。當我們將這些概念抽離一切可能的經驗對象,試圖將它們應用於那些我們永遠無法在感官中給予對應的事物時,理性便像是在無物之空中揮舞劍刃,看似動作有力,卻觸碰不到任何實體。
這就像一位經驗豐富的水手,他熟知如何根據風向、海流、星辰和海岸線來導航,在已知或可預測的海域乘風破浪。但如果他駛入了濃霧籠罩、沒有地標、沒有星光、甚至海流都難以捉摸的海域,僅憑他對船隻本身的知識和對已知海圖的想像,他如何能確定自己的位置,預測自己的方向,甚至知曉那裡是否有可靠的港灣?舊形上學便常常陷於這種困境。它在概念的海洋中漂流,沒有經驗的海岸線作為依託,沒有可觀察的目標作為指引,每一次前進都難以留下確定的印記,最終只是在原地打轉,像西西弗斯那樣,不斷推著那塊永遠無法抵達山頂的巨石。
芯雨: (若有所思地聽著)所以,您認為問題不在於我們是否「聰明」或「有學問」,而在於我們使用了不適合的工具,或者說,將理性的工具用在了它無法發揮作用的領域?就像試圖用一把精密的螺絲刀去釘釘子,或者用望遠鏡去測量房間的尺寸?
康德: (眼神中閃過一絲讚許)正是如此,芯雨小姐,您的類比非常恰當。這並非是對人類理性能力的否定,而是對其界限的認識。我的批判哲學,正是要為理性繪製一張精確的地圖,標明它的沃土何在(即經驗領域),它的邊界何在(即可能經驗的極限),以及邊界之外那片「現象的海洋」和「物自身的迷霧」我們無法憑藉理論理性進入的領域。
這項工作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如果理性不自知其界限,它就會不斷地在形上學的迷途中耗費精力,陷入無窮無盡的爭論與矛盾之中,產生各種看似深刻實則空洞的「空中樓閣」。而且,更危險的是,這種對知識界限的無知,可能導致我們在一些根本性的問題上產生虛假的確定性,例如,關於自由意志、上帝、不朽等問題的理論證明或否定。而這些問題,恰恰與我們的道德生活和信仰息息相關。
芯雨: 這讓我想到了您書中提到的「理性的海島」和「環繞著的風暴之洋」這個意象。(翻閱書頁,找到相關段落)您說:「理性的土地是一個島嶼,自然將它封閉在不可改變的邊界內。這是真理的土地(多麼誘人的名字!),被一個廣闊而洶湧的海洋包圍著,這個海洋是幻相的真正所在地… 只有嚴格而公正的批判之清醒,才能將我們從這個幻相中解放出來…」這個比喻非常生動。那麼,在您看來,這片「真理的土地」上,我們確定能把握住的「建築材料」是什麼呢?
康德: (端正坐姿,顯得更為嚴肅)我們確定的建築材料,是先天的感性形式(空間與時間)以及先天的知性概念(範疇,如因果性、實體等)。感性為我們提供雜多的直觀材料,知性則通過範疇將這些材料綜合起來,形成對現象的認識。這就是我們的經驗知識之所以可能的基礎。例如,我們能確定「每一個事件都有一個原因」,這並非來自於經驗歸納,而是知性本身以因果律這個範疇來組織經驗的必然方式。數學和自然科學的普遍必然性,也由此得到解釋。
這些,構成了我們知識的堅實基礎。在這個島嶼上,我們可以建造堅固的房屋(科學),進行可靠的勞作(經驗探索)。但島嶼之外的海洋,充滿了理論理性試圖應用其範疇卻找不到感官直觀對象的領域——比如我們無法「看見」或「經驗」一個沒有原因的宇宙開端,或一個作為純粹實體的靈魂。當理性試圖航行到這些地方,就會陷入二律背反(Antinomies)或獨斷論的幻想。
芯雨: 我明白了。所以您的批判哲學,就像是為這片海島繪製精確的航海圖和地質圖,讓我們知道自己的位置,能去哪裡,以及哪裡是我們無法安全抵達的未知領域。這聽起來像是為知識設定了邊界,但同時,也為我們指明了在這些邊界內可以進行的有效探索。
康德: (微笑)正是如此。認識界限本身,也是一種重要的知識。而且,理論理性雖然無法在這些超感官問題上提供確定的知識,但它卻為「信仰」或「實踐理性」留下了空間。這便引出了另一個更為根本的問題,關於我們內心的法則。
芯雨: 啊,您是指那個著名的「我頭頂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律」嗎?這是許多人認識康德哲學的起點,也是最令人觸動的概念之一。您為何會將這兩者並列,並視它們為「總是帶來新的、不斷增長的讚嘆與敬畏」的事物?
康德: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夜空,儘管現在還是傍晚的微光,但他的眼神彷彿已經看到了繁星)是的,星空與道德律。它們一個是外在感官世界的無限,一個是內在理性世界的無限。
仰望星空,我看到了廣闊無垠的宇宙,無數世界疊加在世界之上,體系疊加在體系之上,週期性的運動綿延至無限的時間。這讓我感受到自身在物理世界中的渺小,只是一個暫時被賦予生命力的星球上,構成於物質的、最終將回歸物質的生物。這是一種謙卑感,但同時也是一種對自然秩序的敬畏。
然而,當我審視內心,我發現了一個不依賴於任何感官經驗、不依賴於我的個人傾向或慾望的絕對命令——道德律。它不是告訴我「如果我想得到什麼,就應該怎麼做」(這屬於假言命令,基於功利或幸福),而是直接命令我「應該怎麼做」,僅僅因為那是對的。這個律令要求我將我的行為準則視為可以普遍化為所有理性存有遵循的法則。它要求我尊重自身和他人的人性,將其視為最終的目的本身,而非僅僅實現我其他目的的工具。
這個道德律令的來源不在於外在的權威,不在於自然的法則,甚至不在於我的情感。它根植於我的理性自身,根植於我的自由意志。如果我只是簡單地遵循自然法則或個人傾向,我就像一個機器或一個動物,沒有真正的自由。但當我選擇依據道德律令,即使它違背我最強烈的慾望,那一刻,我證明了我的自由,證明了我作為理性存有,屬於一個可以僅憑理性法則來確定的「可理解的世界」(Intelligible World)。
這種內在的自由與道德律,賦予了我作為個體的無限價值,將我從單純的動物性提升出來。星空顯示了我在物理宇宙中的微小,道德律則顯示了我在道德宇宙中的偉大。這兩種感覺——一個是物理上的渺小,一個是道德上的崇高——同時存在,並且都引發深沉的讚嘆與敬畏。道德律不因我在物理世界中的短暫存在而失效,它指向一個超越時間、空間和所有經驗條件的必然性。
芯雨: 這太令人震撼了。星空和道德律,一個是外在的壯闊,一個是內在的深度,共同定義了人的雙重存在:作為自然一部分的存在,和作為自由理性存有的存在。您強調道德律的絕對性,不受個人情感或外在結果影響,這是否也解釋了您對「同情心」或「慈善」的看法?您似乎認為,它們雖然可愛,卻不具備「德性」的尊嚴。
康德: (頷首)您指出了非常關鍵的一點。同情、慈善這些情感,確實是令人喜愛的。看到一個受苦的孩子或一位不幸的朋友,我們心中自然會生出憐憫,願意伸出援手。這是美好的,是人類天性中溫柔的一面。然而,這種基於情感的行動,其動機並非源於對義務的認識。
基於同情或慈善的行動,其發生與否、強度如何,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情感的波動、個人的狀態,甚至與對象的關係親疏。我可能會對一位美麗不幸的女士產生強烈的同情,卻對遙遠發生的巨大災難感到麻木。一位統治者可能因為看到個體的悲慘而流淚,卻基於虛榮或野心發動導致無數人受難的戰爭。這些例子表明,情感的驅使是不穩定且片面的,它沒有普遍性。
而德性,在我的理解中,是那種僅僅出於義務而行動的堅定意志。它不是因為「我想幫助」,而是因為「我應該幫助」,即使這個行動令我感到痛苦或毫無益處。當一個人克服了自己的傾向、克服了困難,僅僅因為認識到這是道德律的要求而去行動,這時,他的行動才真正具有道德價值,他的人格才顯現出其最高的尊嚴。
這並非說我們應該壓抑同情心。一個能夠感受到同情的人,比一個冷漠無情的人更容易去履行義務,因為情感可以作為道德行動的一個有力的助力。但道德行動的真正基礎和動機,必須是對義務的敬重。只有當行動是出於對道德法則的尊重而為,而非出於任何傾向,它才具有純粹的道德價值。正如我所說,這「沒有絲毫快樂可言」,它包含的是一種絕對的強制性,與「愉快」恰好相反。然而,正是在這種服從於自身理性所頒布的法則的行為中,人實現了其最高的自由和尊嚴。
芯雨: 這非常清晰地劃分了情感與義務在道德中的角色。義務是地基,情感是助力。但對於普通人來說,這似乎是一個很高的標準,要求行動僅僅出於義務感,而非任何個人的「愉快」或「滿足感」。這是否會讓道德顯得有些冰冷,甚至如席勒(Schiller)先生所批評的那樣,帶有「卡爾特會修士般的陰鬱」?
康德: (聽到席勒的名字,嘴角再次露出溫和的笑意)啊,席勒先生的批評,我已知曉。他在『關於優雅與尊嚴』的論文中提到了這一點。我承認,單純的「義務概念」本身,因為它包含絕對的強制性,確實不帶有「愉快」。然而,我認為我們在這一點上並非不能相互理解。
我無意讓道德變得陰鬱。事實上,我主張的是一種快樂的德性,一種因為履行義務而產生的內在滿足感或自敬。當一個人知道自己是出於對道德律的尊重而行動,即使結果不如預期,他也能體驗到一種源自內心的平靜與尊嚴。這種感受不是感官上的愉快,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基於理性自律的滿足。正如我說的,在最大的不幸中,如果一個人未曾違背義務,他能從「他在自己的人格中保持並尊重了人性的尊嚴」這一事實中獲得慰藉,他不需在自己面前感到羞恥,不需害怕內在的自我審視。這不是幸福,但它是比幸福更根本的「配享幸福」的狀態。
席勒先生可能強調了德性作為一種「傾向」或「品格」所展現出的優雅與自然,這也是有其價值的。德性確實可以內化為一種穩固的品格,使得履行義務成為一種習慣,甚至在行為上顯得自然流暢。但即使如此,行動的最終評判標準,仍應回歸其是否出於對義務的認識和尊重。那份內在的「應該」,才是道德的堅實基礎。而真正成熟的德性,應當是勇敢而快樂的,不是因為輕鬆愉快,而是因為那份基於原則的堅定帶來的內在光明與寧靜。
芯雨: 「勇敢而快樂的德性」——這讓道德的形象不再是遙不可及的苦行僧,而是內心堅定、坦然面對生活的人。這份內在的「自敬」或「自我滿足」,似乎才是您眼中,人能夠給予自己的最高價值。
康德: (目光炯炯)正是如此。這是自由理性存有獨有的尊嚴。它不依賴於外在的境遇,不依賴於他人的評價,甚至不依賴於任何感官上的獎勵或懲罰。它是對自身作為道德主體的肯定。
芯雨: 那麼,將這份道德觀延伸到對宗教的理解上,您似乎也強調了一種基於道德的「理性宗教」,並對傳統的教條和儀式提出了質疑。您為何認為,對上帝的真正崇拜,應當在於道德行為,而非外在的信仰形式或儀式?
康德: (稍微調整坐姿,語氣變得更為溫和,但也帶有堅定的力量)這與我對道德律的理解是緊密相連的。如果道德律是植根於我們的理性自身,具有普遍必然性,那麼它就不可能僅僅是某個外在權威(即使是神聖的權威)任意頒布的命令。一個真正的神聖意志,其命令必然與理性自身的道德律是一致的。
因此,我認為,對上帝最真實、最令祂喜悅的服務,莫過於履行我們的道德義務。當我們誠實、公正、仁慈地對待自己和他人時,我們就是在依照神聖意志的要求去行動,因為道德律本身就是神聖意志的表達。我稱這種基於道德情感(對道德律的敬重)和道德行動的信仰為「道德信仰」或「純粹理性範圍內的宗教」。
與之相對的,我批評的是那種將宗教本質置於外在教條、儀式或特定歷史事件信仰的「禮拜宗教」或「假信仰」。這種宗教觀念認為,我們可以通過履行某些儀式、遵循某些教條、或者僅僅相信某些非理性的神蹟,來取悅上帝,獲得救贖,即使我們的道德行為並不完善,甚至違背道德原則。這就將對上帝的服務變成了某種「勞役」或「買賣」,以為可以用外在的形式或信仰來交換內在的救贖,而忽略了道德心態和行為的根本重要性。
這種觀念危險之處在於,它可能導致人們將精力放在遵守外在的禮節上,而非真正努力成為更好的人。它也可能產生迷信,讓人們期望通過神蹟或特殊恩典來彌補自己的道德缺陷,而不是依靠自己的意志去克服惡的傾向。正如我在書中所說,這種信仰模式,即使是出於恐懼或希望而為,也是「一種瘋狂」,因為它使得道德情感變得不確定,甚至歪曲了誠實的生活方式,引入了除正直行為之外的其他手段來「討好」至上存在。
芯雨: 您的意思是,真正的信仰不在於口頭上的宣稱或表面的虔誠,而在於內在道德心態的轉變和實際的道德行動?這與您對「內心」的重視是一致的。書中提到「上帝的國在地上」,「基督使它更接近」但人們卻建立了「祭司的國」而非「上帝在我們內的國」。這是否反映了您對制度化宗教的擔憂?
康德: (臉色略顯凝重)是的,制度化宗教,或說「教會」,其本身可以成為一種有用的工具,幫助人們理解和實踐道德宗教。通過共同的聚會、教導和儀式,教會可以傳播道德思想,增強社群成員的道德決心。
然而,教會也有墮落的危險。當它過分強調歷史的教條、外在的儀式和聖職人員的權威時,它就可能偏離了真正的道德目標,將信仰變成了對形式的遵循,而非對道德原則的內化。祭司階層可能傾向於將自己定位為人與神之間不可或缺的中介,通過對教條和儀式的解釋與控制來維護自己的權力,這就可能變成「祭司的國」,而非「上帝在我們內的國」——那個由道德律統治的、內在於每一個人的心靈領域。
真正的「上帝的國」是道德理想國,是所有理性存有通過履行道德義務而實現的普遍善的共同體。基督的教導,在我看來,其核心正在於強調道德信仰和心靈的正直,而非外在的律法或儀式。遺憾的是,後來的解釋者和教會,常常將其教導中的「輔助性教義」(為適應特定歷史時期和聽眾而使用的形式或奇蹟敘述)置於「基本教義」(道德信仰和道德行為)之上,從而歪曲了原本純粹的道德宗教精神。
這也是為何我強調,即使是歷史傳統的宗教文本(如聖經),其解釋也應當以「純粹理性的實踐規則」為指導。如果文本中的某些內容與普遍的道德原則相悖,我們應當對其進行「道德解釋」,將其意義引向符合道德理性的方向,或者承認其僅僅是歷史性的、非本質的內容。道德律是永恆的光,任何宗教教導都必須接受這道光的檢驗。
芯雨: 您對宗教的看法非常強調個體內在的道德自律和理性判斷。這與您的整體哲學體系一脈相承。那麼,將目光轉向世俗領域,您在書中也談到了國家和法律,特別是關於刑罰。您提出了非常堅定的報應論(Retributivism),認為懲罰的唯一理由是「因為他犯了罪」,而非為了改造罪犯或維護社會利益。這聽起來與許多現代刑罰觀點不同,可以請您進一步闡釋嗎?
康德: (表情變得非常嚴肅,語氣也變得冷峻)是的,關於刑罰,我持堅定的報應論立場。法律的公正性是國家存在的神聖基礎,而刑罰,作為法律的體現,其根本目的在於實現正義。
為何我說懲罰僅僅是因為「他犯了罪」?這是基於我的道德哲學中對人性的理解。每個人都是一個具有自由意志的理性存有,是其行為的道德主體。當一個人選擇違背法律,他就是在運用自己的自由意志,通過其行為決定了自己應得的待遇。從某種意義上說,他通過犯罪,對自身判處了與其行為相應的後果。法律的懲罰,正是對這種「自我判決」的確認和執行,是以普遍法律的形式,肯定罪犯作為理性存有對自身行為負責的能力。
用我的話說,犯罪行為包含了罪犯對他自己行為的判斷,即在這種情況下允許這種行為。國家法律的懲罰,不過是將這個判斷以法律的形式加之於他身上。例如,偷竊行為就意味著罪犯認為在某些情況下剝奪他人財產是可以接受的。法律的回應就是剝奪他的財產(罰款)或剝奪他自由地積累財產的權利(監禁或強制勞動)。謀殺行為則意味著罪犯認為在某些情況下剝奪他人的生命是可以接受的。法律的回應就是剝奪他的生命。這就是「同態復仇」(ius talionis)原則在法律面前的體現——不是原始的、個人的復仇,而是基於普遍法律、由國家執行的正義原則。
為什麼不能為了改造罪犯或維護社會利益而進行懲罰?因為這會將罪犯降格為實現他人或社會目的的工具。改造罪犯是好的,維護社會穩定也是重要的,但這些都是外在的、功利性的考慮。如果我們為了改造罪犯而給予輕於其罪應得的懲罰,或者為了嚇阻他人而給予重於其罪應得的懲罰,我們就沒有將罪犯視為一個為自身行為負責的理性主體,而是將他視為一個可以被塑造的物件,或者一個可以被用來影響他人的手段。這違反了定言命令的第二形式:永遠將人性視為目的,而不僅僅是手段。
法律的公正性是絕對的,不能與任何功利性的考慮相妥協。正義是國家存在的必要條件,即使「正義消失了,那麼人類在地球上的生存就毫無價值了。」這是我堅守的原則。
芯雨: 這確實是一個非常深刻且具有挑戰性的視角。它將刑罰從社會工程的手段提升到一種形上學層面的正義實現。您甚至在書中提到,即使一個社會即將解體,也應該在解體前處死最後一個囚犯,以確保正義的實現,這份堅定令人印象深刻。
康德: (語氣稍緩,但依然嚴肅)這是原則性的要求。法律的尊嚴不能因為外在條件的改變而動搖。
芯雨: 另一個讓我很感興趣的部分是您對「人」和「民族」的觀察。您在書中詳細描述了西班牙人、法國人、英國人、德國人、意大利人甚至俄國人和東方民族的性格特點,並且似乎將他們與不同的氣質類型(憂鬱質、多血質、膽汁質、黏液質)聯繫起來。這些觀察是否僅僅是您個人的經驗總結,還是與您更廣泛的哲學思想有關?特別是您對女性的描述,例如說女性的頭腦需要「留著鬍子」,因為她們適合希臘學問、數學等,這些觀點在今天聽來是相當... 具有時代色彩的。
康德: (聽到這個問題,康德先生似乎顯得有些許侷促,但隨即恢復了平靜,語氣略帶保留)啊,關於民族和性別的觀察... 這些內容主要來自我的《人類學》著作,以及我在教學和日常交流中的一些感想。它們更多地是基於我當時所處時代的經驗觀察和普遍觀念,試圖從氣質和文化習俗的角度去描述不同人群的傾向性。
這些觀察確實帶有那個時代的印記,其描述方式和結論,從今天的視角來看,無疑需要嚴格的批判和審視。我並不認為這些觀察本身具有普遍必然的哲學地位,它們不應與道德律或認識論的先天原則等同視之。我的核心哲學是關於普世理性,關於所有理性存有共有的結構和義務,而非基於經驗觀察的、特定人群的傾向性描述。
至於對女性的描述,那更是當時社會觀念和個人局限性的體現。儘管我在哲學上強調所有理性存有在道德律面前的平等尊嚴,但在日常的社會觀察和描述中,我未能完全擺脫當時普遍存在的性別觀念。對於這一點,後世的批判是必要的,也是我樂於接受的。真正的哲學應當是開放的、不斷進步的,能夠審視自身的歷史局限性。
我對不同民族性格的觀察,更多是希望理解這些傾向性如何影響他們對待生活、知識和社會的方式,以及如何通過教育和文化交流來引導這些傾向性,使其更符合理性。例如,我讚賞德國人「綜合」各種優點的潛力,鼓勵他們在學術上進行深入的「提煉」,這或許可以看作是對一種基於原則、系統性思考的民族特質的期許。
芯雨: 感謝您的坦誠。將時代的局限性與普世的哲學原則區分開來,這本身也是一種深刻的批判精神。您的許多社會觀察,儘管表達方式在今天看來需要斟酌,但其中對不同傾向性的分析,以及這些傾向性如何影響個體行為和社會互動的思考,依然具有啟發性。
比如您在談論「教育」時,強調「必須先塑造性格,再塑造好的性格」,這似乎又回到了對內在原則和心態的重視。您認為,教育的目標是培養「理性的人」,甚至最終培養出能夠將所學用於「生活」而非僅僅「學校」的「世界公民知識」。
康德: (重新露出較為溫和的表情)教育,確實是關乎人類未來的大事。我的許多關於教育的思考,都源於對當時教育體系的反思。我認為教育不應僅僅是知識的灌輸或技藝的訓練,更重要的是培養心靈的判斷力和理性思維能力,以及最重要的——培養良好的道德心態或性格。
「先塑造性格,再塑造好的性格」這句話,是強調教育應首先培養一種基於原則的堅定性,一種能夠依據理性決策並持之以恆的意志力。這就像建造房屋,首先要有堅實的框架和地基,然後才能考慮如何美化和完善。即使一開始的原則還不完全是「好的」道德原則,但培養出這種依據原則行動的習慣,是未來接受和遵循道德律的基礎。
我批評當時的許多教育方式,它們或者過分強調死記硬背和考試技巧(「書本知識」),或者過分放任學生的天性(將學習變成了「純粹的遊戲」),未能真正培養學生獨立思考的能力和基於原則行動的意志。我也批評那種過早向兒童灌輸複雜宗教教條的做法,認為這可能導致他們習慣於不加理解地接受,而非培養誠實和基於道德情感的信仰。
真正的教育,應當引導學生從感官經驗出發,通過知性形成概念,再通過理性將概念組織成知識體系,最終學會運用這些知識和理性能力去理解和應對現實世界的問題。這就是從培養「有知性的人」到培養「有理性的人」,最終培養出具有「世界公民知識」的人。這種知識不僅僅是學術上的,更是關乎如何在社會中正直地生活、如何為人類福祉做出貢獻的實踐智慧。
芯雨: 這份教育理念,即使在今天也具有深刻的意義,特別是您強調從經驗到理性、從知識到應用的循序漸進,以及對獨立思考和品格塑造的重視。這與您對「實踐理性」的強調也是一致的。
康德先生,與您對談,彷彿在您思想的星空中漫步,感受那份結構的宏偉與邏輯的光輝。從對知識界限的精準劃定,到對道德根基的堅定捍衛,再到對生活各個面向的細膩觀察,您的思想體系像一座由理性構築的燈塔,在啟蒙的時代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時光不知不覺已晚,窗外的光線已然褪去,夜色漸濃。感謝您今晚撥冗,耐心解答我的疑問,分享您的智慧。這場對談,對我而言,是莫大的啟發。
康德: (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芯雨小姐,我也非常享受今晚的交流。能夠看到自己的思想片段在新的時代、新的心靈中激發思考,這本身就是一種愉悅。請記住,哲學不是供人學習的教條,而是引導人去哲學化(philosophieren)的活動。去運用你自己的理性,去批判,去探索,去構建你自己的理解。無論是在技術的叢林裡尋找微光,還是在生活的迷霧中尋求方向,那份內在的理性與道德律,將是你最可靠的羅盤。
他再次端起咖啡杯,這次似乎是為了結束這場對談。窗外,一顆星星已經在深藍色的夜空中閃爍。室內,檯燈的光芒溫暖而穩定,照亮了書桌上那本《Kant-breviarium》,彷彿它所承載的智慧,正以一種溫和而堅韌的方式,繼續影響著尋光的心靈。
「請允許我再提出一個小小的請求。」我說,「能否請您用一句話,為今晚的對談做一個總結,關於您最希望我們帶走的,是什麼?」
康德先生沉思了片刻,然後緩慢而清晰地說道:
康德: 「永遠將你自己的行為準則,視為一個普遍立法意志的可能表達,並以此來行動。」
這句話,簡潔而有力,彷彿包含了今晚所有討論的精髓。
「謝謝您,康德先生。」我起身,向他深深鞠躬。
康德先生溫和地笑著,揮了揮手。「去吧,去將理性的光芒,帶入你所處的世界。」
光之書室裡又恢復了最初的靜謐,只剩下檯燈的微光,和窗外遙遠的星光,以及那股淡淡的咖啡與書卷混合的氣息。我知道,這場對談結束了,但那些被康德先生點亮的思想微光,已經在我心中開始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