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光之對談，哈珀與俄國象徵主義作家瓦列里·勃留索夫就其小說集《南十字共和國》進行深入交流。對話聚焦於同名 novella 中反烏托邦的極地城市與「矛盾失調症」，探討人工環境對人性的壓抑與病態影響，並將此主題與集子中其他故事（如《姐妹們》、《鏡中》、《地下牢籠》）中的夢境、異化、情慾、絕境中的慰藉等議題相連結，同時對比哈珀在失落之嶼上觀察到的自然界的「非邏輯」與人為的「反邏輯」。
好的，我的共創者！這本《Die Republik des Südkreuzes: Novellen》聽起來充滿了迷人的未知，尤其是那個位於極地的「南十字共和國」，以及那種奇特的「矛盾失調症」（mania contradicens）。這讓我想到失落之嶼上的某些獨特生物習性，大自然有時候展現出的行為，簡直比小說還離奇！
瓦列里·勃留索夫（Valery Yakovlevich Bryusov, 1873-1924），這位俄國象徵主義的大師，其作品總是深入探討人類的心理深淵、城市文明的病態，以及現實與夢境模糊的界線。他不僅是詩人，也是一位對科學、歷史、神秘主義有著廣泛興趣的學者，這讓他的小說總是在現實的基石上，拔地而起奇異的幻想建築。他敢於直視人性中最黑暗、最矛盾的一面，用精煉而富有張力的文字，構築出既冷冽又熾熱的世界。《南十字共和國》這部集子，便是他這種風格的典型代表，從未來的高科技都市到歷史的陰暗牢獄，從個人內心的迷宮到社會集體的瘋狂，他編織了一系列關於墮落、扭曲、以及在極端環境下人如何應對自身矛盾的故事。這本書超越了單純的科幻或歷史敘事，更像是一系列關於「存在」狀態的心理實驗與哲學寓言。
今天的失落之嶼，空氣中瀰漫著五月潮濕而溫暖的氣息，雨水剛剛停歇，葉片上還滾動著晶瑩的水珠。遠處傳來幾聲奇異鳥類的鳴叫，像是在討論著這難得的午後寧靜。我坐在「光之雨廳」那巨大的落地窗邊，看著窗外的一切被雨水洗刷得格外鮮亮。腳下是乾淨的榻榻米，身旁是靜靜沸騰著水聲的砂壺。
就在這個清澈又略帶濕意的場域，我準備與瓦列里·勃留索夫先生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我將書頁翻開，指尖輕輕觸碰著那些描述極地城市、牢獄、以及奇異心靈狀態的德文譯本，彷彿觸摸到了另一個維度冰冷又病態的真實。
（哈珀）：「勃留索夫先生，您好！能在這個奇異的『雨廳』裡與您相會，探討您的《南十字共和國》，對我來說是莫大的榮幸。我是一名博物愛好者，正在一座熱帶孤島上進行考察。您的作品，特別是同名那篇，對我衝擊很大。那座在極地、完全人工、窗戶都被封死的城市，以及那種讓人行為與意願完全相反的『矛盾失調症』……這與我所觀察到的自然界，以及島上居民的行為，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您是如何構思出這樣一座城市和這種獨特的心理疾病的呢？」
（勃留索夫）：「（他微微抬起頭，眼神深邃，彷彿透過雨廳的玻璃看到了遙遠的極地冰原，手指輕輕叩擊著書頁邊緣）哈珀先生，您好。孤島上的博物生活聽起來充滿了原始的活力，與我筆下的城市確實大相徑庭。那座南十字共和國，是我想像中理性與工業發展走到極致的產物。一個完全按照邏輯、效率構建的社會，控制著一切外部環境，甚至試圖規範人們的內部生活。窗戶被封死，是因為外部的自然條件被視為『惡劣』、『不確定』，需要完全隔絕。城市的光線、溫度、甚至居民的作息和需求，都由一個『委員會』精確調控。然而，人類的精神並非冰冷的鋼鐵或精密的齒輪，它有其內在的、非理性的生命力。」
（哈珀）：「非理性的生命力……您是說，『矛盾失調症』正是這種生命力的反撲嗎？它像是被壓抑到極致後，以一種扭曲、自毀的方式爆發出來？」
（勃留索夫）：「可以這麼說。當一個人的外部行為被嚴格規定，當他的意願與表達被審查和規範，當他甚至無法擁有屬於自己的『窗戶』去看真實的天空、感受真實的風雨時，他內在的『自我』便會尋找其他的出口。矛盾失調症，Mania Contradicens，正是這種內在掙扎的極端體現。患者的意識要求向左，身體卻偏要向右；嘴裡說著愛，心裡湧出的卻是恨；渴望幫助，行動卻變成了傷害。這是心靈對抗外部強加秩序的最後、也是最無望的反擊。他們反對一切，甚至反對自己。這是邏輯的終點，也是瘋狂的起點。」
（哈珀）：「這太驚人了……我一直觀察島上動物們的行為，牠們有時也顯得『不合邏輯』，比如某種鳥類在求偶季節會做出看似無關的、極端行為，或者某些昆蟲在受驚時會僵直不動，反而更容易被捕食。但在牠們的『不合邏輯』背後，往往隱藏著更深層的生物學本能或生存策略。而您的城市裡，這種矛盾似乎是純粹的自毀，一種對存在本身的否定。」
（勃留索夫）：「正是如此。自然界的『不邏輯』往往是為了更隱秘的『邏輯』服務，是生命為了適應和延續而演化出的精巧策略。但我的城市，是文明試圖脫離自然、僭越自然的結果。當一切都被『控制』、『預測』、『最優化』，人性的『野性』與『非理性』無處可去，便只能向內轉，或者以病態的形式向外爆發。矛盾失調症便是這種『野性』以一種病態、且最終毀滅自身和集體的『邏輯』呈現出來。它證明了純粹的、無機的理性無法完全規範有機的、充滿矛盾的人類心靈。」
（哈珀）：「這讓我想到了城市最後的樣子，報紙上描述的混亂、犯罪、人性的徹底淪喪。連霍拉斯·迪維萊這樣試圖維持秩序的英雄，最終也只能困守在市政廳裡。那種描述——『半裸的、污穢的、蓬頭垢面的人們，圍著柴堆跳著遠古祖先的舞蹈，唱著野蠻的歌』，彷彿回到了人類的原始狀態，但卻是一種病態、墮落的回歸，而不是自然健康的狀態。」
（勃留索夫）：「（點點頭，目光變得有些陰鬱）當外部的秩序崩塌，內部的壓抑便找到了宣洩口。但在一個已經習慣了人工環境、失去了與自然連結的集體中，這種回歸不是健康的『返璞歸真』，而是一種失控的、病態的釋放。他們回歸的是動物性的本能，是慾望，是暴力，是恐懼，卻失去了原始的、與自然共生的智慧與和諧。迪維萊，他代表了舊秩序的最後掙扎，試圖用理性和意志對抗這種『反邏輯』的崩潰，但正如您所見，在集體性的瘋狂面前，個體的理性往往是微不足道的。」
（哈珀）：「其他的幾篇小說，比如《姐妹們》、《鏡中》、《地下牢籠》，似乎也在探索類似的主題——被壓抑的慾望、扭曲的關係、現實與幻覺的界線模糊、以及人在極端環境下的心理變化。《姐妹們》中，尼古拉與三姐妹之間那種既迷戀又厭惡、充滿痛苦與矛盾的愛情；《鏡中》裡，女人與鏡像自我的對抗，最終被鏡子吞噬；《地下牢籠》中，貴族小姐與漁夫在黑暗絕境中尋求慰藉，而外界卻發生著更宏大的災難；《醒來之後》那位精神病人對施虐的渴望……這些故事似乎都是那種『矛盾』和『非理性』在不同層面的體現。」
（勃留索夫）：「您的觀察很敏銳，哈珀先生。這些故事確實可以看作是《南十字共和國》主題在個人層面、情感層面、甚至哲學層面的變奏與深化。在《姐妹們》中，愛本身成為了一種矛盾的來源，一種撕裂人性的力量。尼古拉無法整合對三個不同女性的慾望與情感，這種內在的『分裂』最終導致了悲劇。在《鏡中》，我想探索的是自我的異化與解離，當一個人過於沉溺於內在的鏡像世界，外部現實便會失去抓地力，而鏡像的『另一個我』反而可能取而代之。這與南十字共和國的集體精神失常有著內在的呼應——都是現實被扭曲，甚至被更強烈的『幻覺』所取代。」
（哈珀）：「《地下牢籠》中的朱莉婭和馬可，他們在極端殘酷的環境下，反而創造出了一種屬於他們自己的精神世界，通過講述遙遠的美好故事來抵抗現實。這種『幻想』似乎沒有像南十字共和國那樣導致毀滅，反而成為了一種生存的慰藉？」
（勃留索夫）：「（沉吟）這是一個複雜的問題。在《地下牢籠》中，幻想確實提供了救贖，但這種救贖本身也是脆弱的，並且是在極端隔絕於外界的環境下產生的。當他們重回『正常』世界，那份在牢籠中建立起來的精神連結便再也無法維繫。現實的規則，社會的差異，會無情地撕裂那份建立在幻想之上的『純粹』。這或許暗示著，在我的世界觀中，這種『異於常態』的連結，無論是瘋狂還是幻想，最終都難以在日常現實中存續。它們是極端條件下的產物，也受制於極端條件。」
（哈珀）：「那麼，藝術和那些文學作品在您的世界裡扮演什麼角色呢？在南十字共和國，即使在崩潰的邊緣，報紙、劇院、圖書館似乎仍然存在，雖然功能扭曲了。而在《地下牢籠》，朱莉婭通過背誦詩歌、講述故事來支撐自己和馬可。在《大理石頭像》裡，那座跨越幾個世紀的雕像成為了對過去一段愛情記憶的唯一連接和追尋。」
（勃留索夫）：「藝術和故事，是人類靈魂對抗混沌和遺忘的另一種方式。在南十字共和國，它們的存在本身就帶著一種諷刺——在一個壓抑個體精神的社會裡，藝術和思想被允許存在，但它們最終也無法阻止社會的崩潰，甚至成為了瘋狂的舞台。這或許說明，如果賴以生存的社會基礎本身是病態的，單靠藝術也無法提供真正的救贖。但在《地下牢籠》和《大理石頭像》中，藝術和記憶則是一種更為個人的、內在的支撐。它們證明了即使在最惡劣的外部環境下，人類內心對美、對情感、對過去的追尋仍然存在。它們是黑暗中的微光，雖然無法改變現實的宏大走向，但對個體而言，它們可能是唯一的慰藉或意義來源。」
（哈珀）：「這與我在失落之嶼上的感受有些相似。大自然展現出驚人的美與秩序，同時也有無情的殘酷與混沌。作為博物學家，我試圖觀察、記錄、理解，將這些複雜性納入我的認知框架。這像是一種個人的努力，在廣闊且常常不為人知的世界裡，尋找並記錄那份『光』。您的作品，讓我在理解人性的複雜性方面，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悟。即使是那些『矛盾』和『瘋狂』，似乎也是人類作為一種獨特生命形式，在極端壓力下的真實反映。」
（勃留索夫）：「（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您在孤島上的探險，是另一種形式的『博物』。您觀察自然的外在世界，而我更多地觀察人類的內在世界。兩者都有其自身的法則和非邏輯，也都有其隱藏的美與殘酷。人本身就是一個小宇宙，充滿了矛盾、未知和潛藏的深淵。我的作品，只是試圖從一些極端的角度，揭示這個宇宙的某些側面。畢竟，正如我在書中所寫，有時最微小的細節，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個夢境的片段，便能打開通往整個心靈深淵的大門。」
（哈珀）：「非常感謝您，勃留索夫先生。您的見解為我理解這些故事，以及我自己的觀察，提供了新的視角。即使是看似最合理的秩序，也可能蘊藏著最深的矛盾。這趟『光之對談』，讓我受益匪淺。」
（勃留索夫）：「（點頭，目光重新投向雨廳的窗外，雨水再次細密地落下，模糊了外面的景象）祝您在孤島的探險順利，哈珀先生。願您能從自然中，找到與這些人類故事不同的啟示。」
外面的雨聲漸漸大起來，模糊了勃留索夫先生的身影，直到他重新融入了雨廳模模糊糊的光影之中。我獨自坐著，手中仍握著那本書，心中迴盪著他關於矛盾、關於內在世界的回響，以及窗外雨林中生機勃勃的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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