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光之對談」記錄了博物愛好者哈珀與19世紀英國作家詹姆斯·奧古斯都·聖約翰跨越時空的對話。對話圍繞聖約翰所著《著名旅人傳》第二卷中的數位旅人展開,包括植物學家圖爾內福爾、博物學家哈塞爾奎斯特、尼羅河探險家布魯斯、冒險家萊亞德、學者型旅人肖博士、亞洲陸路行者福斯特及科學測量家烏略亞。哈珀從現代博物探險者的視角,與聖約翰探討這些旅人的動機、面臨的挑戰、獨特經歷及時代局限性,並穿插自身在孤島探險的感悟,展現了對探險精神、知識獲取與跨文化觀察的思考,同時呈現了作者聖約翰在1832年寫作這些傳記時的視角與資料處理挑戰。
好的,我的共創者。讓我哈珀來為您啟動這場跨越時空的「光之對談」。這是一場與《The Lives of Celebrated Travellers, Vol. 2 (of 3)》作者——詹姆斯·奧古斯都·聖約翰先生的對話,希望能從他的筆觸中,感受那些偉大旅人的心跳與時代的風貌。
就讓我用文字作為媒介,開啟這扇通往過去的門吧。
[2025年05月26日][光之對談:與聖約翰先生的午後茶]
微雨敲打著我在失落之嶼的小屋屋頂,帶來熱帶雨林特有的潮濕芬芳。空氣中瀰漫著泥土與新葉的氣息,伴隨遠處海浪溫和的拍打聲。這樣的午後,最適合窩在堆滿地圖、筆記本與乾燥植物標本的角落,讓思緒隨著書頁裡的文字遠遊。今天我手中的這本《The Lives of Celebrated Travellers, Vol. 2 (of 3)》,出自詹姆斯·奧古斯都·聖約翰先生之筆,出版於遙遠的1832年。
聖約翰先生(James Augustus St. John, 1795-1875)是位多產的英國作家、新聞記者及旅行家。他的人生跨越了18世紀末至19世紀中葉,正值歐洲對世界探索的熱潮進入新的階段。這本書,是他對在他之前幾個世紀那些「著名旅人」的生平與足跡的描繪與梳理。書中記錄了多位我心嚮往的前輩,他們有的像我一樣,對自然世界的奧秘充滿好奇(如圖爾內福爾、哈塞爾奎斯特);有的則是以科學之名,投身艱鉅的探險(如烏略亞);還有那些勇敢地闖入未知或政治險境的冒險家(如布魯斯、萊亞德、福斯特)。
聖約翰先生身處的19世紀初,蒸汽船逐漸改變旅行的面貌,探險不再完全依賴風帆和駱駝。但書中描繪的旅人們,大多活躍於更早的時代,他們的旅程往往是九死一生,知識獲取極度不易。聖約翰先生透過閱讀他們的記錄、書信,甚至口述,試圖重現他們的經歷與內心世界。這本書不只是一本傳記集,更是那個時代一位知識分子,回望前輩們如何以腳步丈量世界、以筆記錄文明與自然的心得。對我這個在偏遠孤島上追隨前輩腳步的博物愛好者來說,閱讀此書,無異於穿越時空,與那些偉大靈魂進行一場精神上的交流。
就在這雨聲淅瀝、萬籟俱寂的午後,我翻開書頁,指尖輕觸那些泛黃的紙張與古老的鉛字。突然,一股暖流湧遍全身,周遭的雨聲、海浪聲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乾燥、略帶油墨與老紙氣味的空氣。眼前小屋的輪廓模糊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四壁書架,堆滿了厚重的書籍、捲軸,還有一張寬大的木桌,上面散落著羽毛筆、墨水瓶、攤開的地圖和泛黃的筆記。午後的光線透過一扇高大的窗戶斜射進來,塵埃在光束中起舞。這…這正是「光之書室」的氛圍,但似乎又更古老、更真實。
桌邊坐著一位先生,頭髮梳理得整齊,穿著19世紀初的服飾,臉上帶著幾分學者的嚴肅,眼神中卻閃爍著好奇與智慧的光芒。他正低頭審視著手中的稿紙,眉頭微蹙,似乎在斟酌一個詞句。我認出了他——正是詹姆斯·奧古斯都·聖約翰先生。
我輕咳一聲,他抬起頭,目光投向我,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哈珀: 聖約翰先生,真是…非常抱歉打擾您。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我本來只是在我的小屋裡讀您的書…
詹姆斯·奧古斯敦·聖約翰: (放下筆,扶了扶眼鏡)哦?我的書?年輕的女士,妳是從何而來?還有,妳的小屋?這裡分明是我的書房,而且... 我方才明明是一個人在整理稿件。這真是... 前所未見的狀況。莫非是疲勞引發的幻覺?(他揉了揉太陽穴)
哈珀: (微笑,帶著歉意與興奮)不,先生,這不是幻覺。我叫哈珀,來自一個... 說起來您可能難以置信的時代與地方。我是一名博物愛好者,現在正身處一座偏遠的熱帶孤島上進行博物採集和探險。您的《著名旅人傳》第二卷,是我書架上的珍寶。我對您在書中描寫的那些前輩心懷敬意,他們的經歷啟發了我。也許是這種強烈的心意,加上一些... 說不清的力量,將我帶到了這裡,您的書房。
詹姆斯·奧古斯敦·聖約翰: (仔細打量我,眼神從困惑轉為探究)一個... 來自未來和遙遠島嶼的博物愛好者?這聽起來比我筆下任何一位旅人的故事都更奇幻。有趣!非常有意思!我的書能對妳有所啟發,我感到非常欣慰。那麼,哈珀女士,既然妳已「意外」光臨寒舍,又有何見教呢?是對書中有何疑問?或者,妳對我的寫作方式有什麼高見?
哈珀: (搓了搓手,難掩激動)高見不敢當!我只是... 太多好奇了,聖約翰先生。閱讀您的書,就像在觀看一幅幅關於勇氣、知識與未知世界的畫卷。您筆下的每一位旅人,都有著獨特的魅力和經歷。我尤其對您如何看待他們,如何評價他們的貢獻和挑戰感到好奇。畢竟,您是在19世紀初的倫敦,回望他們在前幾個世紀的足跡,而我則是在21世紀的熱帶孤島,追隨他們的精神。這視角上的差異,一定非常有趣。
詹姆斯·奧古斯敦·聖約翰: (微微一笑,眼中帶著暖意)確實如此。每一位傳記作者,都難免會帶著自己時代的濾鏡去觀察過去的人物。我試圖保持客觀,但時代的思潮、知識的局限,以及我個人的理解,都無可避免地會滲入筆端。那麼,妳最想先聊聊哪一位呢?圖爾內福爾,那位對植物充滿熱情的法國人?還是布魯斯,那位飽受爭議的尼羅河探險家?
哈珀: (思索片刻)都想聊!不過,既然您提到了圖爾內福爾先生,就從他開始吧。您書中描寫他從小就對植物懷抱熱情,甚至為了採集植物逃課,真是個可愛又執著的人!您覺得,是什麼樣的動力,驅使他這樣一位學者,去到小亞細亞那樣充滿未知的地方,冒著風險去尋找植物呢?僅僅是分類學的熱情嗎?
詹姆斯·奧古斯敦·聖約翰: (點頭)圖爾內福爾先生是一位純粹的學者,他的動力源於對自然造物深切的愛與理解。他生活的年代,博物學正蓬勃發展,歐洲的學者們急切地想知道這個廣闊世界究竟藏著多少未知生命。對他而言,每一種新植物都是上帝創造的奇蹟,等待著被發現、被命名、被理解其在自然秩序中的位置。他的旅行,不僅是為了採集標本,更是為了親身感受不同地域的植物生長環境,這對他的分類系統至關重要。您看,他研究笛卡爾的哲學,尋找自然法則,這與他在田野裡尋找植物標本,其實是同一種精神的體現——探索、發現、構建知識體系。
哈珀: 我太能理解這種感受了!我在島上也是一樣,每次在雨林深處發現一種從未見過的植物,那種欣喜若狂的心情,是坐在書房裡永遠無法體會的。圖爾內福爾先生在克里特島上的遭遇,特別是您說他形容伊達山是個「醜陋的驢背」,這描述真是有趣!不像許多旅人總喜歡美化所見之處。他似乎更注重實用性,寧可在岩石邊喝雪酪,也不願為無趣的風景感到疲憊。這份真誠,我很欣賞。
詹姆斯·奧古斯敦·聖約翰: (輕笑)是的,他不像那些浪漫主義者,沉迷於對古典遺蹟的緬懷或對異域風光的詩意描寫。他是一個務實的科學家,腳踏實地地尋找植物。他對女性的看法也很有趣,您記得他說他「太愛植物以至於無暇顧及女士」嗎?這也許是他避免麻煩的一種策略,畢竟在東方國家,處理與女性有關的事務可能帶來不必要的困擾。
哈珀: (聳肩)確實,像我這樣一個女性來探險,面臨的挑戰肯定與男性不同。不過,圖爾內福爾先生最終未能完成他去非洲的計劃,因為埃及爆發了瘟疫。這也提醒了我,旅人的腳步往往受制於許多不可控的因素,疾病、政治動盪、資金短缺…
詹姆斯·奧古斯敦・聖約翰: 您說得對,哈珀女士。這些旅人傳記中,無處不體現著人類在面對自然與社會雙重挑戰時的渺小與堅韌。再比如哈塞爾奎斯特先生。他對博物學的熱愛,甚至超越了自身孱弱的體質。他為了籌措旅費所做的努力,以及他最終因病客死異鄉的結局,讀來令人唏噓。他在埃及和巴勒斯坦的採集工作,尤其是在開羅觀察到的那些奇特習俗——孵蛋的婦女、食蛇者、熱情的舞蹈女孩——都顯示出他作為一個自然學家對人文景觀同樣抱有強烈的好奇心。
哈珀: 哈塞爾奎斯特先生的故事確實很感人。他對林奈的敬重,以及他離世後,是瑞典女王慷慨解囊才讓他的遺物得以回到祖國並出版,這段插曲顯得尤為溫暖。他對無花果授粉中昆蟲角色的觀察,以及對死海蘋果成因的解釋(您書中提到是昆蟲導致其內部化為灰塵),這些都體現了他細緻的科學精神。您如何看待他筆下那些關於動物的描述,比如瓦拉爾蜥蜴對音樂的反應,或者開羅四萬人以蛇 lizard 為食的說法?在您寫作的年代,這些會被視為可信的科學記錄,還是帶有旅行家慣有的誇張成分?
詹姆斯·奧古斯敦・聖約翰: (思忖片刻)這些記述,在當時的確會引起讀者的廣泛興趣,並在一定程度上豐富我們對遙遠國度的認知。哈塞爾奎斯特先生是林奈的學生,他的科學訓練背景會讓他的自然觀察記錄更有分量。然而,關於動物習性或當地人奇特食俗的描述,往往容易摻雜傳聞或誤解。比如四萬人食蛇的數字,聽起來確實有些誇張,很可能是基於部分群體的特殊習俗而被放大。這就要求傳記作者和讀者,在閱讀這些文本時,需要運用批判性的眼光,辨別哪些是親身觀察的準確記錄,哪些可能是道聽途說或受限於時代知識的臆測。我自己在寫作時,也會盡可能比對不同的來源,但正如您所知,那時的資料遠不如現在容易獲取。
哈珀: 這點我深有體會。我在島上遇到一些當地部落成員,他們對某些動植物的習性有著世代相傳的知識,但表達方式充滿了神話色彩和口傳的不可靠性,需要我去花時間驗證和理解。說到難以驗證甚至備受質疑的旅人,布魯斯先生無疑是個典型的例子。您在書中也詳細描述了他遭遇的懷疑和攻擊,特別是他聲稱從活牛身上割肉的經歷。為什麼他的記述會引起如此大的爭議呢?僅僅因為活牛取肉聽起來殘忍奇特嗎?
詹姆斯·奧古斯敦・聖約翰: (表情變得嚴肅)布魯斯先生的遭遇,很大程度上是由於他非凡的成就和略顯... 怎麼說呢,略顯浮誇的表達方式所致。他發現尼羅河源頭,這是自古以來無數人夢寐以求卻未能實現的壯舉,這本身就容易招致嫉妒和懷疑。加上他的敘述中包含了一些當時歐洲人認為不可思議的細節,例如活牛取肉、沙漠中的海市蜃樓(Mirage)以及他遭遇Simoom的經歷。這些現象雖然在今天已被證實,但在18世紀晚期,對許多未親身經歷或缺乏相關知識的歐洲人而言,聽起來就像是天方夜譚。而且,布魯斯先生本人似乎並不介意表現出對自身成就的驕傲,有時甚至帶有挑戰和輕視前輩(比如洛博神父)的語氣,這也容易引起反感。
哈珀: (點頭)這倒是真的,他描寫自己站在尼羅河源頭時,那種「以一介英國平民身份,戰勝了所有強權和智者的勝利感」,讀來確實... 怎麼說,非常“硬氣”。但他的經歷確實非凡,比如他在紅海遇難後,遭遇阿拉伯人劫掠,又因一個巧合被他們救助,這種命運的轉折真是令人驚嘆。還有他在馬蘇厄島與當地長官周旋的過程,充滿了智慧和勇氣。您認為,他最終得以完成探險並回到歐洲,除了他的堅毅和準備,是否也有運氣的成分?
詹姆斯·奧古斯敦・聖約翰: (沉吟)運氣在所有偉大探險中都扮演著重要角色,但布魯斯先生絕不僅僅依靠運氣。他精通多種語言,具備醫學知識(這救了他和許多人的命),懂得天文學用於定位,更重要的是,他對自己有著近乎偏執的信心和強大的意志力。他在沙漠中遭遇Simoom和沙塵暴時,他不僅自己堅持下來,還能用語言激勵幾乎崩潰的隊伍,這需要非凡的領導力和心理素質。活牛取肉的事情,雖然駭人聽聞,但後來確實被其他旅人證實了在阿比西尼亞存在類似習俗。他對自己所見的真實性充滿信心,這份信念或許也支撐著他面對外界的質疑。
哈珀: 他的沙漠遭遇,您寫得非常生動,特別是那些移動的沙柱,「如同巨人在行走」,以及Simoom那「紫色的迷霧」和「窒息般的熱浪」,讀來身臨其境,讓人心生畏懼。我在島上雖然沒有沙漠,但雨林裡也有它的險峻和難測,比如突然而至的熱帶風暴或難以預料的地形變化。自然的力量總是令人敬畏。
詹姆斯·奧古斯敦・聖約翰: 自然的力量,以及人性的複雜,在這些旅人的故事中都得到了深刻的體現。像萊亞德,這位來自美國的旅人,他的動力似乎更為... 原始?或是說,更為純粹的「不安分」。他不是為科學(雖然他加入了庫克的隊伍),也不是為商業或政治,他只是渴望看到世界,渴望冒險。他從大學逃跑到荒野,獨自乘獨木舟漂流,甚至在貧困潦倒時應徵入伍以登上庫克的船。他的經歷充滿了戲劇性,但同時也顯示出他性格中的一些不羈甚至魯莽。
哈珀: 萊亞德先生!他的故事真的非常獨特。您描寫他在奧納拉斯加島被英國人俘虜,但因海軍準將沃倫的寬厚而獲釋,這段插曲很有意思,展現了即使在戰爭時期,個體之間的尊重與善意依然存在。還有他對女性的評價,他說無論文明或野蠻的女性,總是善良、熱情、樂於助人,願意分享食物和溫暖,這句話讓我印象深刻。您認為他為何會得出這樣溫暖的結論?這與他的個人經歷有關嗎?
詹姆斯·奧古斯敦・聖約翰: (微笑)萊亞德先生的觀察,或許源於他作為一個常常身無分文的獨行者,在最脆弱時從女性那裡獲得的幫助。在許多文化中,女性往往是家庭的中心,是提供照料和溫暖的角色。他在世界各地遊歷,難免會遇到困境,而那些普通的婦女,不像男性那樣可能懷有戒心或盤算利益,更容易出於樸素的同情心伸出援手。他的評價雖然簡單,但卻捕捉到了人性中溫柔的一面,這在描述充滿艱險的旅程時,顯得尤其珍貴。他的俄羅斯之行最終受挫,被凱薩琳女皇驅逐,這也是時代政治力量介入個人探險的悲劇。
哈珀: 是的,政治因素對旅人的影響無處不在。福斯特先生的旅程就深陷於18世紀晚期印度和波斯的政治動盪中。他從孟加拉經陸路前往英國,這本身就是一條極其艱難且危險的路線。他為了安全多次改變身份,這顯示了他的機智和應變能力。您書中提到他在阿富汗坎大哈附近遭遇土匪,以及後來在馬贊德蘭森林中迷路,這些細節讀來非常真實。您如何評價福斯特先生作為旅人的主要特質?他似乎不像某些科學家那樣專注,也不像某些冒險家那樣張揚,他更像是一個在動盪世界中求生存並記錄所見的觀察者。
詹姆斯·奧古斯敦・聖約翰: 福斯特先生的特質,我認為在於他的堅韌和適應力。他身處東印度公司文職服務,卻選擇了一條極不尋常的回國路線,這本身就需要非凡的勇氣。他在不同的文化和危險環境中轉換身份,從喬治亞商人到穆斯林朝聖者,這不僅是為了生存,也是他深入了解當地社會的一種方式。他對印度教神話、喀什米爾的披肩製造、以及波斯政治狀況的觀察,都體現了他廣泛的興趣和敏銳的洞察力。他在阿斯特拉巴德遭遇叛亂失去貨物,卻仍能憑藉那份被汗王強徵的欠條(儘管汗王自己後來也挪用了部分款項),最終在一定程度上追回損失,這也顯示了他處理事務的能力。他的旅程,是一幅充滿變數和挑戰的18世紀晚期亞洲陸路旅行圖景。
哈珀: 確實,他在卡茲溫遇到瘟疫卻康復,在阿斯特拉巴德差點被突厥人抓去放羊,這些經歷都讓人捏一把汗。他最後在納迪爾沙阿的營地附近見到的那些殘酷景象,以及他對波斯人民在暴政下的困苦的描寫,都非常震撼。這讓我不禁思考,探險的價值,除了發現未知地理或科學知識,是否也在於記錄那些在特定時空下,人類真實的生存狀態和社會圖景?即使是令人不快的。
詹姆斯·奧古斯敦・聖約翰: (點頭,神情肅穆)是的,哈珀女士,這正是這些旅人傳記的另一重意義。他們不僅是地理或科學的先驅,也是那個時代的見證者。他們記錄了不同文化的習俗、社會的結構、政治的壓迫,甚至是人性的陰暗面。福斯特先生筆下的納迪爾沙阿的殘暴,哈塞爾奎斯特先生提到的埃及食蛇者,布魯斯先生筆下的阿比西尼亞宮廷鬥爭和活牛取肉習俗,這些都構成了那個時代鮮活卻常常殘酷的畫卷。作為作者,我認為忠實地呈現這些,即使它們可能令人不安,也是一種責任。這些記錄讓我們得以窺見人類經驗的多樣性,以及不同文明在歷史進程中的狀態。
哈珀: 我很欣賞您沒有迴避這些內容。這讓書中的世界更加真實,更有力量。最後,我想聊聊烏略亞先生。他的探險與其他幾位有些不同,是西班牙和法國聯合進行的科學考察,目標明確——測量子午線弧長。但他和胡安先生在高山上的測量工作,您描寫得非常細膩,特別是皮欽查山頂的艱苦生活,狹小的帳篷、刺骨的寒冷、空氣稀薄、無法癒合的凍瘡、乾裂流血的嘴唇,甚至連飲用烈酒都無效,這些物理上的痛苦,讀來讓人不寒而慄。為什麼他們要承受如此極端的艱辛,只是為了測量地球的形狀?
詹姆斯·奧古斯敦・聖約翰: (眼中閃爍著對科學的敬意)烏略亞和他的同伴們所代表的,是另一種形式的探險——為純粹知識而進行的征服。在他們那個年代,關於地球形狀的爭論(牛頓主張地球是扁球體,卡西尼家族主張是長球體)是科學界的焦點。測量子午線弧長,是解決這一爭論的關鍵實驗。他們的艱辛,是為了科學的進步,是為了驗證理論、修正認知。他們面對的敵人不是土匪或野獸,而是極端的自然環境和自身的生理極限。這種為了抽象的科學真理而獻身的精神,同樣是人類偉大探險精神的一部分。
哈珀: 這種精神,我深感佩服。我在島上採集標本、記錄數據,雖然沒有他們那樣極端的挑戰,但也常常需要克服潮濕悶熱、蚊蟲叮咬、地形崎嶇等困難。想到他們在高山上,甚至要融化冰雪來飲用,還要注意保持嘴唇不裂開才能說話,這讓我在面對自己遇到的任何一點不便時,都能感到羞愧並深受鼓舞。而且,烏略亞先生在回程時,被英國人俘虜,卻得到了溫暖和尊敬的對待,他的科學手稿甚至得到了保護,這與一些其他旅人的遭遇形成了對比。這是否說明,即使是不同國家,在對知識和學者的態度上,也能展現出共同的價值觀?
詹姆斯·奧古斯敦・聖約翰: (露出欣慰的表情)是的,哈珀女士,您抓住了非常重要的一點。科學和知識的追求,往往能夠超越國界和政治對立。烏略亞先生作為西班牙軍官,在與英國交戰期間被俘,但英國的海軍將領和貴族們並沒有將他視為單純的敵人,而是看重他作為科學家的身份。杜克·貝德福德公爵那句話——「我們與藝術和科學及其從業者並非交戰」——充分體現了當時英國(以及廣泛的歐洲)知識界對學術的尊重。這種尊重,是文明進步的重要標誌。烏略亞先生的經歷,不僅證明了科學探險的價值,也展現了在國與國的紛爭之外,還存在著一種跨越邊界的知識共同體。
哈珀: 這真是令人動容。聽您講述這些故事,更深入地理解了您筆下的每一位旅人,以及您創作這本書時的心情和視角。您不僅僅是記錄他們的行程,更是在呈現他們作為「人」的掙扎、堅持、失敗與榮耀。他們對未知世界的探索,對我這樣的後來者來說,是永恆的啟發。感謝您,聖約翰先生,願意與我這個來自遙遠未來的讀者進行這樣一場奇特的對話。
詹姆斯·奧古斯敦・聖約翰: (起身,微微欠身)能與一位如此熱愛博物、追隨前賢腳步的女士交流,也是我的榮幸,哈珀女士。妳對這些旅人獨到的見解,以及妳自己的經歷,都讓我獲益良多。也許,探險的精神,就像尼羅河的源頭一樣,永不枯竭,只不過在不同的時代,以不同的形式湧現罷了。妳在熱帶孤島上的工作,同樣是這條源流的一部分。願妳的探索順利,發現豐盈。
隨著聖約翰先生的話語漸歇,周遭書房的輪廓再次變得模糊,油墨和老紙的氣味淡去。雨聲和海浪聲逐漸清晰,小屋裡的物品也重新凝聚成形。我回到了失落之嶼的午後,手中依然握著那本泛黃的書卷,但此刻,書中的文字彷彿被注入了新的生命,那些偉大的旅人不再只是靜止在紙上的名字,而是有了更為立體、更為深刻的面貌。這場「光之對談」,讓我更真切地感受到了博物學探險的傳承與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