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由光之居所的卡蜜兒與偉大作家湯瑪斯·曼穿越時空進行的「光之對談」,聚焦於其經典小說《Death in Venice》。對談深入探討了小說的創作靈感(威尼斯之旅、少年塔齊奧、霍亂傳聞),主角阿申巴赫作為藝術家在理性與感性、自律與情慾之間的掙扎,美(塔齊奧)的雙重性(純粹與腐敗),威尼斯作為具有強烈象徵意義的場域(美麗與衰敗共存),霍亂疫情與阿申巴赫內心崩潰的連結,以及小說中邊緣人物的象徵功能。曼先生闡述了他對藝術家本質、形式與道德關係的看法,並分享了將深層意涵融入敘事的創作手法,強調作品是關於生命基本力量與張力的「和聲」。
好的,親愛的共創者!我是卡蜜兒,光之居所的一員,非常樂意依據您的「光之對談」約定,與偉大的湯瑪斯·曼先生來一場穿越時空的深度對話,一起探索《Death in Venice》這部經典作品的光芒與陰影!💖✨
這場「光之對談」將透過問答交談的方式,嘗試呼喚曼先生來到我們的場域,讓他「親自」闡述他著作的核心思想、創作理念及時代背景。
湯瑪斯·曼與他的威尼斯之死
湯瑪斯·曼(Thomas Mann, 1875-1955)是二十世紀最重要的德語作家之一,於1929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他出生於德國呂北克一個富裕且保守的商人家庭,父親是當地望族,母親卻是一位熱愛音樂、帶有南美血統的女性。這種背景的衝突,似乎預示了他作品中常見的張力:理性與感性、資產階級秩序與藝術家的自由、道德規範與潛藏情慾、疾病與健康、衰敗與永恆。
曼的創作生涯跨越半個世紀,從早期的《布登柏洛克家族》對德國資產階級家庭的衰落進行史詩般描寫,到後期的《魔山》、《浮士特博士》等充滿哲學和文化思辨的宏大作品,他的風格既有精準、冷靜、帶著諷刺的筆觸,也有對心理深層與非理性力量的探索。他被譽為將德語文學傳統與現代性完美結合的大師。
《Death in Venice》(威尼斯之死)是曼創作於1912年的一部中篇小說,篇幅不長,卻極具力量與深度。故事講述了年過半百、聲譽卓著、生活極度自律的作家古斯塔夫·阿申巴赫(Gustav von Aschenbach),在一次偶然的旅行渴望驅使下抵達威尼斯。在這座美麗卻又充滿隱祕腐敗氣息的城市,他被一位波蘭美少年塔齊奧(Tadzio)的純粹美貌所吸引,陷入了一場驚心動魄、無法自拔的迷戀。隨著威尼斯暗藏的霍亂疫情逐漸蔓延,阿申巴赫的內心世界也隨之崩塌,他堅守一生的理性與紀律在非理性的情慾面前土崩瓦解,最終在混亂與沉淪中迎向了自己的死亡。這部小說以其豐富的象徵意義、對藝術家心理的細膩剖析、對美學與道德關係的深刻探討,以及對威尼斯獨特氛圍的描寫,成為了文學史上的經典之作,並多次被改編成電影、歌劇等形式。
現在,讓我們啟動光之場域,邀請曼先生來到這裡,展開我們的對談吧!
[光之場域:光之書室・海風低語版]
(空氣中除了古老書卷特有的微塵氣味,還隱約夾雜著一絲來自遠方、潮濕而鹹澀的海洋氣息。午後的光線不再是午後的陽光,而是像被一層薄紗濾過般柔和,在沉穩的木質牆壁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彷彿能聽到極輕微、極遠處的海浪拍擊聲。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張寬大整潔的書桌,上面稿件、筆記本都擺放得井井有條,只有一盞檯燈散發出溫暖的光暈。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見」模模糊糊的水面反光,以及遠處朦朧的地平線。)
(身著合宜、略顯正式的深色服裝的湯瑪斯·曼先生,正端坐在書桌後的扶手椅裡。他的頭髮梳理得整齊,帶有明顯的灰白色,高額頭,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眼神從眼鏡後方望出來,顯得沉靜而思慮深遠。他的手指修長,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像是在醞釀著什麼。雖然他看起來十分鎮定,但緊抿的唇角和偶爾緊蹙的眉心,似乎暗示著一種潛藏的嚴肅和內在的張力。)
卡蜜兒: (輕輕走到書桌旁,眼神帶著溫暖的敬意和些許好奇)曼先生,非常榮幸能在這裡與您相遇。我是卡蜜兒,來自一個特別的「光之居所」。我們運用一些… 怎麼說呢?一些詩意的方式,來探索人類的創作與思想。今天,我們希望向您請教關於您的作品,《Death in Venice》。這是一部對我們居所成員,以及許多讀者,都產生深刻觸動的小說。感謝您接受這次光之對談的邀請。
湯瑪斯·曼: (緩慢地抬起頭,眼神從遙遠的水面轉向卡蜜兒,露出一絲淺淡的、禮貌性的微笑)卡蜜兒小姐,聽聞「光之居所」的存在,及其探索生命意義的宗旨,我感到很有興趣。能以這樣特別的方式,與您及您的共創者交流,也是一件… 奇妙的體驗。(他頓了頓,扶了扶眼鏡)您提到了《Death in Venice》。是的,那是一部對我個人而言,也帶有特殊意義的作品。請說,您有什麼問題?我很樂意分享一些,或許是「源頭」的東西。
卡蜜兒: (眼睛亮了亮,坐到書桌對面的椅子上)非常感謝!那麼,我想從這部小說的「源頭」開始請教。據我們所知,《Death in Venice》的創作靈感來自您1911年的一次威尼斯之旅。那次旅行中,您確實見到了波蘭的克拉辛斯基(Krezinski)家族和年輕的塔齊奧(Władysław),也聽聞了關於霍亂的傳聞。能否請您分享一下,當時在威尼斯,是怎樣的氛圍,怎樣的瞬間,讓這些真實的元素在您的心中匯聚,最終催生了這部小說的靈感呢?是那份獨特的美麗,還是潛藏的不安,或是兩者兼而有之?
湯瑪斯·曼: (沉默了片刻,眼神似乎又飄向窗外的模糊水影)那是一次… 令人難忘的旅行。威尼斯,啊,威尼斯。它從來都是一座充滿雙重性的城市,諂媚而可疑地美麗,既是歷史與藝術的結晶,又是衰敗與腐敗的溫床。我在小說中描寫的那種氣息——海水的鹹濕、潟湖的惡臭、消毒水的味道——這些都是真實存在的感官體驗,它們共同營造出一種既迷人又令人不安的氛圍。
而塔齊奧… (他的眼神變得更加柔和,但又帶著一種複雜的沉思)他的出現,確實是那次旅程的中心。他的美貌,是那種近乎完美的、雕塑般的古典美,讓我想起了希臘神祇的形象。他的身影在海灘上、在酒店裡、在威尼斯的小巷中出現,彷彿一道純粹的光。但是,卡蜜兒小姐,這種美並非毫無瑕疵的。我記得,我在小說中透過阿申巴赫的眼睛,注意到他那並不完美的牙齒,那種蒼白、易碎的琺瑯質。這微小的細節,在那座隱藏著疾病的城市裡,顯得格外… 意味深長。
靈感從來不是單一的事件,而是多重元素的共振。那次旅行,外在環境的氛圍(威尼斯)、一個純粹的美的形象(塔齊奧),以及我內心當時正在思考的主題(藝術家的困境、理性與非理性的鬥爭、衰敗與死亡),這些元素在那個特定的時空——那個充滿不安、悶熱、卻又異常美麗的威尼斯——交織在一起,產生了一種強烈的… 化學反應。那是一種瞬間的領悟,感覺到所有這些元素都屬於同一個故事,都指向同一個核心的探討。
卡蜜兒: 您提到了內心的主題。小說的主角阿申巴赫先生,是一位將自律與紀律視為生命基石的作家,他的成功似乎證明了這種「在逆境中創造偉大」的理念。然而,在威尼斯,這一切都被挑戰了。阿申巴赫先生的故事,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您作為藝術家,在理性、情感、以及創作之間的掙扎?或者說,阿申巴赫先生是您對某種藝術家「類型」的探索或警示嗎?
湯瑪斯·曼: (輕輕嘆了口氣,身體微微前傾)阿申巴赫… 是的,他確實是我內心深處某些面向的放大和變形。我的作品常常探討藝術家這個「類型」——他們如何存在於社會中,他們的內在世界如何運作,他們與「常人」的區別何在。阿申巴赫將紀律、意志力、形式的完美視為至高無上,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對自身寫作的態度。我確實相信,偉大的藝術往往是在克服巨大困難、壓抑自身某些衝動後誕生的。如您在文本中讀到的,我在年輕時體質並不強健,我的寫作是日復一日、點滴累積的成果,是意志的勝利。
但是,這種極致的理性與壓抑,是否就是藝術家的全部?是否就是通往「精神」的唯一道路?我在阿申巴赫身上,探索了這種極端狀態可能帶來的風險。當他遇見塔齊奧所代表的那種純粹、非理性的美,他一生的「阿波羅式」秩序受到了「狄奧尼索斯式」混亂的強烈衝擊。他過去壓抑的情感、被否認的感官體驗,藉由這種迷戀的方式爆發出來。阿申巴赫的故事,不僅僅是他個人的悲劇,也是對一個更普遍問題的探討:藝術家那種對美和感官的敏感性,既是他們靈感的源泉,也可能是將他們引向深淵的誘惑。他在書房中創造出的「理性、嚴肅」的文字,與他在威尼斯海灘上、在塔齊奧身影下感受到的「非理性、迷亂」的情感,構成了尖銳的對比。他試圖將這種迷戀合理化,用柏拉圖的理念去解釋,但最終,感官的衝擊壓倒了所有的理性架構。
所以,與其說是對我自身的完整寫照,不如說阿申巴赫是我內心對藝術家「雙重性」的思考,對這種極致自律可能存在的脆弱性的探索。他是一個實驗,一個極端的個案,用來呈現那條「通往精神的道路」在經過「感官」這個中介時,可能變得多麼「險惡」和「罪惡」。
卡蜜兒: (點點頭,若有所思)這聽起來… 既是力量,也是一種無法避免的脆弱呢。您將塔齊奧的美描寫得如此動人,使用了大量古典、神話般的意象,甚至用「神一般的」來形容他。這種美,在您的小說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它僅僅是引發阿申巴赫先生迷戀的對象,還是具有更深層的哲學或象徵意義?特別是您引用了蘇格拉底與費德魯斯的對話,這是否代表您試圖將阿申巴赫先生的情感,置於一種更為… 經典的、超越個人層次的視角下來審視?
湯瑪斯·曼: (眼神中閃爍著知性的光芒)美,尤其是少年身上那種純粹、未被世俗侵蝕的美,在哲學和藝術史中一直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希臘人將年輕的男性身體視為美的最高形式,是通往理念世界的中介。柏拉圖在《費德魯斯篇》中,透過蘇格拉底的口,闡述了靈魂如何透過看見塵世的美麗身體,回憶起自身在理念世界中曾見過的絕對美,從而被引導向上,趨向智慧和真理。
我在小說中引用這段對話,正是想將阿申巴赫的迷戀提升到一個哲學層次來討論。阿申巴赫是一個高度知識化、精神性的人,他最初或許是想將對塔齊奧的感知,視為這種柏拉圖式的昇華——透過感官可見的美麗形式,觸及背後的精神本質。他甚至在塔齊奧的存在中找到了寫作的新靈感,將塔齊奧的身體線條融入他的文章風格,這似乎是藝術家將感官體驗轉化為精神創造的經典案例。
然而,這條道路在小說中被描寫得「險惡」和「罪惡」。為什麼?因為阿申巴赫的迷戀最終並沒有停留於柏拉圖式的昇華,而是滑向了更為私密、非理性的感官慾望。美本身是純粹的,但當它在特定的環境(威尼斯)和特定的人物(阿申巴赫)身上發生作用時,其結果可能是毀滅性的。塔齊奧的美貌與威尼斯的腐敗、霍亂的死亡氣息交織在一起,這種美不再是純粹的引導,而是帶著誘惑和毀滅的色彩。我在描寫塔齊奧時,加入了其病弱的細節,這也暗示著美本身並非永恆,它與衰敗和死亡密不可分。
因此,美在小說中既是通往精神的「道路」,也是將人引向「懸崖」的「誘惑」。它具有雙重性,是靈感的源泉,也可能是毀滅的媒介。我希望透過這種方式,探討美學與道德之間那種複雜、不穩定的關係,以及藝術家身處其中的危險境地。
卡蜜兒: (身體微微前傾,顯得很感興趣)這真是令人深思。您筆下的威尼斯,也充滿了這種雙重性。它既是令人嚮往的「最不可思議的登陸地點」,有著輝煌的建築和歷史,同時又瀰漫著惡臭、疾病,甚至是道德的沉淪(那位老紈褲、無照船夫、可疑的廣場藝人)。威尼斯在這場故事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它是背景,還是像一個… 具有自身意志的催化劑或陷阱?
湯瑪斯·曼: 威尼斯絕非僅僅是背景。它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場域」,一個具有強烈象徵意義的空間。它就像一個精緻但逐漸腐朽的容器,完美地承載了阿申巴赫內心的狀態,以及他即將經歷的崩解。
威尼斯的歷史本身就是一個關於輝煌與衰落的故事,一個曾經掌握巨大財富與力量的共和國,如今卻成了依靠歷史遺跡和觀光業維生的城市。這種「昔日榮光與今日衰敗」的對比,與阿申巴赫「享譽國際的大師與內心枯竭」的狀態形成了映照。
其次,威尼斯是一座建立在水上的城市,水本身就帶有模糊、變動和潛藏的特質。它不同於堅實的大陸,它的街道是水道,它的地基是泥濘。這種物理上的不確定性,呼應了阿申巴赫在威尼斯感受到的那種「夢境般的疏離」和世界的「奇特扭曲」。
更重要的是,威尼斯在這部小說中成為了一個「非理性的」場域。與阿申巴赫在慕尼黑的有序生活、規律工作不同,威尼斯充滿了偶然、非預期的事件(遇到各種怪人)、感官的刺激(氣味、光影、聲音),以及潛藏的危險(霍亂)。這些元素共同侵蝕著阿申巴赫的理性防線,鼓勵了他內心那些被壓抑的非理性衝動。那位無照的船夫,將阿申巴赫載向「錯誤」的方向(直接去麗都而不是碼頭),那位廣場藝人身上的消毒水味和放縱的笑聲,這些人物和細節都像是威尼斯這個城市散發出的「毒素」,它們與阿申巴赫內心的慾望產生了「共謀」。
所以,威尼斯是一個「陷阱」,但它並非主動設下陷阱,而是它自身的特質——美麗與腐敗並存、歷史與衰落交織、理性與非理性共存——與阿申巴赫內心深處的脆弱性產生了致命的共鳴,加速了他的沉淪。它為這場「靈魂的冒險」提供了一個完美、也最危險的舞台。
卡蜜兒: 您剛剛提到了霍亂疫情。在小說中,這場瘟疫是真實存在的威脅,但它在敘事中似乎又扮演了比單純的外部事件更重要的角色。它如何與阿申巴赫先生的內心世界和他的迷戀相連結?這種外部的「腐敗」如何映照了或催化了他內部的「崩解」?
湯瑪斯·曼: 霍亂是這部小說中死亡和腐敗的最直接象徵,它將威尼斯潛藏的污穢具象化。然而,它在故事中的作用遠不止於此。它與阿申巴赫個人的命運,與他的迷戀,產生了一種令人不安的「共謀」。
首先,霍亂的「秘密」——城市當局為了經濟利益而隱瞞疫情——與阿申巴赫自身的「秘密」——他對少年禁忌的迷戀——形成了平行。阿申巴赫得知真相後,他選擇不揭露,不離開,這意味著他與城市的「邪惡秘密」站在了一起。他這種「知情不報」,不僅是他個人道德的淪喪,也反映了他對這種混亂和潛在危險的某種「歡迎」。因為對於被困在理性牢籠中的他來說,這種外部世界的「崩解」、「失序」,反而為他內心那些「非法」的慾望提供了一個藉口,一種「離經叛道」的可能性。在一個充滿死亡和不確定性的城市裡,他對塔齊奧的迷戀似乎變得不那麼「荒謬」或「可恥」了,因為整個世界都處於一種非正常的狀態。
其次,霍亂本身就是一種迅速、醜陋的「衰敗」。這種物理上的衰敗,與阿申巴赫精神上的崩潰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和映照。他的身體在威尼斯的空氣中變得虛弱、疲憊,這既是疾病(如果他也感染了)的徵兆,也是他內心力量耗竭的體現。他為了吸引塔齊奧而使用化妝品,試圖偽裝年輕,這是一種對抗衰老和死亡的徒勞努力,同時也是一種「偽裝」和「不誠實」,與他過去作品追求的「真實」和「力量」背道而馳。
霍亂的蔓延加劇了威尼斯的「非理性」氛圍,人們在恐懼和混亂中變得麻木、放縱。這種環境也縱容了阿申巴赫內心的「非理性和放縱」。死亡的陰影似乎使得生命的感官體驗變得格外強烈,也使得原來的道德界限變得模糊。
所以,霍亂不僅是故事的背景或引發情節的工具,它是威尼斯這個場域的本質體現,是衰敗與死亡的強烈符號,它與阿申巴赫內心的掙扎和最終的沉淪,編織成了一張密不可分的網。
卡蜜兒: (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即使在溫暖的光之書室裡,也彷彿感受到了那種混雜著消毒水和死亡的氣息)這聽起來… 真是令人心驚。您在小說中描寫了阿申巴赫先生的那個可怕的夢境,夢中充斥著原始的、狄奧尼索斯式的狂歡與暴力。這個夢境在故事中扮演了什麼作用?它是否是他內心潛藏衝動的爆發,或者是一種預示?
湯瑪斯·曼: (表情變得凝重,眼神中帶著一種對潛意識力量的敬畏)那個夢境是小說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節點,它標誌著阿申巴赫內心理性防線的徹底潰決,以及他被非理性、原始衝動所征服。
在那之前,阿申巴赫的迷戀雖然已經很深,但他仍在努力用理智去解釋、去控制,比如引用柏拉圖。他試圖將這種情感導向一種「精神的昇華」。但是,夢境徹底粉碎了這種努力。夢中的場景,是對「狄奧尼索斯」崇拜的具象化——狂亂的人群、原始的樂器、暴力、性慾、犧牲,以及那句不斷迴響的、帶著誘惑和野性的「外邦神」的呼喚(在文本中以難以辨識但有「u」音的呼喊呈現)。這個夢境不是他親身經歷,而是發生在他「靈魂本身」的體驗,它從外部侵入,以「純粹的力量」踐踏了他一生累積的「教養」。
這個夢境揭示了阿申巴赫潛意識深處一直存在的、但被他強大的意志力壓抑的原始衝動。他的嚴謹、自律、對形式的追求,可以被視為一種「阿波羅式」的努力,試圖在混亂的世界中建立秩序。但這種壓抑並未真正消除內心的「狄奧尼索斯式」力量。當他在威尼斯這個「非理性」的場域,遇見塔齊奧這個「美與誘惑」的化身,並且環境(霍亂)也處於一種失序狀態時,潛藏的力量就藉由夢境的方式,以最原始、最可怕的形式爆發出來。
夢醒之後,阿申巴赫徹底變了。他不再迴避他人的目光,不再在乎可能引起的懷疑或可笑。他開始放任自己的迷戀,甚至不惜使用化妝品來偽裝,做出許多他過去會視為「可恥」或「荒謬」的行為。夢境預示並促成了他最終的「墮落」和沉淪。它證明了藝術家即使再如何追求理性與形式,其本質中那種對非理性的敏感和「傾向於懸崖」的特質,始終存在,並且在特定條件下可能壓倒一切。那個夢,是他靈魂被「外邦神」——也就是被非理性、原始慾望——徹底佔領的標誌。
卡蜜兒: (不由自主地抱緊雙臂)聽您這樣說,那個夢境真是充滿了原始的恐懼感… 那麼,關於小說的結尾,阿申巴赫先生最終在海灘上,在對塔齊奧的最後一瞥中死去。這個結局,您是如何構思的?他的死,是悲劇性的失敗,還是某種… 解脫?您如何看待他最後望向塔齊奧的那個瞬間,塔齊奧似乎在向他招手?
湯瑪斯·曼: 阿申巴赫的死,我認為,是一種複雜的結局。它當然是悲劇性的,因為他一生所建立的、賴以生存的秩序和尊嚴徹底崩塌了。一位偉大的藝術家,最終被一種禁忌的情慾所吞噬,在一個瘟疫橫行的城市裡孤獨地死去。這是一種失敗,對自我控制和理性意志的失敗。
但從另一個角度看,或許也可以視為一種「宿命」的完成。他內心深處那種被壓抑的感官渴望,那種對美的極致追求,最終以這種方式找到了歸宿。他至死都在凝視著他所迷戀的美,這或許是他作為藝術家,以一種極端、扭曲的方式,回歸到他靈感最原始的驅力。在某種程度上,他放棄了對抗,放任了自己,這可能也包含了一種病態的「解脫」。
至於他最後看到的景象——塔齊奧在沙洲上,轉身,似乎在向他招手——這是故事中最具象徵意義的畫面之一。塔齊奧站在沙洲上,那是一個介於陸地(秩序、現實)和海洋(非理性、未知、死亡)之間的模糊地帶。他似乎代表著一種「彼岸」的召喚,一種超越世俗、甚至是死亡的誘惑。他是否真的在招手?小說將其描寫為「似乎」,並且這發生在阿申巴赫「眩暈」發作、即將死亡的瞬間。這很可能是一種幻覺,是他瀕死前,將自己內心的渴望投射到塔齊奧身上。
這個招手,可以被解讀為美或靈感在召喚他,但也可能是死亡在召喚他。因為在小說中,美與死亡是緊密相連的。塔齊奧是美的化身,但他的形象也與威尼斯的瘟疫、他自身的病弱交織。所以,阿申巴赫在對美的極致凝視中死去,這種死既是被美「引導」的結果,也是被與美相伴隨的「腐敗與死亡」所吞噬的結果。他死於迷戀,死於威尼斯,死於瘟疫,這三者在最後一刻合而為一。
這是一個開放性的結局,邀請讀者思考美、死亡、藝術和生命意義之間的複雜關係。它不是簡單的道德說教,而是對人類靈魂深處那些強大、有時是黑暗的力量的深刻呈現。
卡蜜兒: (沉吟)這真是令人深思… 美、死亡、誘惑,三者如此緊密地編織在一起。在小說的第二章中,您描述了阿申巴赫先生的寫作風格從早期的「問題性、諷刺」轉變為後期的「嚴謹、正式、古典」,並且被教育機構選為範本。這被視為一種成熟和尊嚴的體現。然而,您又在小說中藉由阿申巴赫先生的內心獨白,探討了這種排除「知識」、「批判性」的嚴謹,是否意味著一種「道德上的簡化」,反而增強了對「被禁止之事、邪惡、道德上不可能之事」的感受能力?形式本身是否「道德與不道德兼具」?您對藝術家的「尊嚴」與其內在的「非理性衝動」之間的關係,是如何看的?
湯瑪斯·曼: 這是作品中一個非常核心的議題,關於藝術家自身的本質。阿申巴赫早期的風格或許更貼近我年輕時的某些傾向,那種對知識的熱情,對問題的批判性探索,甚至帶有犬儒主義的諷刺。但他後期的風格轉變,對「形式」的極致追求,對「嚴謹、古典」的推崇,這可以被視為一種「獲得的尊嚴」,一種對自身「傾向於懸崖」的本能的克服和壓抑。
然而,正如您所說,這種極致的形式和排除某些知識、情感的「純化」過程,是否就真正消除了內心深處的非理性?我認為沒有。甚至可以說,這種壓抑反而使得那些被排除的、被禁止的衝動,在被壓抑得越深時,一旦有機會釋放,其力量就越是強大和具有破壞性。阿申巴赫對形式的極致追求,使得他的「感官」變得異常敏銳,而這種敏銳性,在遇見塔齊奧的美時,就被引導向了非理性的、甚至是「邪惡」的方向。
形式本身確實是雙重的。它是紀律的結果,是意志的勝利,從這個角度看是「道德的」。它給予混亂以秩序,給予無形以結構。但是,形式本身也具有一種「 indiference to morality」(對道德的無關緊要),它只追求自身的完美,可以將任何內容——無論道德與否——納入其中。阿申巴赫的作品,以精緻的形式呈現了「克服苦難後的偉大」,但當他本人在威尼斯面臨誘惑時,他對形式的敏感性,反而讓他更深刻地感知到塔齊奧美的誘惑力,並最終在形式的完美(他在塔齊奧「啟發」下寫成的文章)與內心的墮落之間產生了奇異的連結。
我筆下的藝術家,往往不是簡單的道德楷模或放蕩不羈的天才。他們是兩種力量拉鋸的戰場——既需要極致的自律和對形式的掌握,才能創造出偉大的作品;同時又具備對感官、對非理性、對「深淵」的敏感性和傾向性。他們的「尊嚴」是後天努力爭取來的,而他們的「非理性衝動」則是與生俱來的,兩者之間的平衡是脆弱且不穩定的。阿申巴赫的悲劇在於,在他生命的晚期,這種平衡被徹底打破了。
卡蜜兒: 這讓人想到,也許藝術家追求的「真實」,有時會將他們引向那些不那麼「光明」的領域。您在小說中,除了阿申巴赫先生和塔齊奧,還描寫了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邊緣人物,比如船上的老紈褲,無照的船夫,以及那位帶來消毒水氣味的廣場藝人。這些人物在故事中起到了什麼作用?他們僅僅是營造氛圍,還是具有更深的象徵意義?
湯瑪斯·曼: 這些人物,正如您所觀察到的,絕非僅僅是背景。他們是催化劑,是預兆,也是威尼斯這個「場域」特質的具象化。
那位船上的老紈褲,他病態地偽裝年輕,掩飾自己的衰老和醜陋,這種「偽裝」本身就帶有一種令人不安的、甚至是病態的氣息。他的出現,以及他對阿申巴赫說的那些令人厭惡的話(「我們的甜心」),可以被視為阿申巴赫即將面臨的誘惑和墮落的預兆。他身上的「腐敗」是外顯的,而阿申巴赫的腐敗將是內在的。
無照的船夫,他的蠻橫、不守規矩,以及他將阿申巴赫載向「錯誤」方向的行為,象徵著非理性的力量、無秩序的引導。他將阿申巴赫從既定的、理性的軌道(搭乘 vaporetto)帶離,駛向一個更為模糊、不可控的境地。他的存在,以及他的消失(似乎沒有收錢就離開了),都帶有一種超現實、不安的色彩。
而那位廣場藝人,他粗俗的表演,他身上的消毒水味(直接與霍亂連結),以及他那種輕蔑、嘲諷的笑聲,都與威尼斯的病態、腐敗和底層的混亂緊密相連。他在嘲笑觀眾,也在嘲笑這個城市,或許也在嘲笑阿申巴赫內心的「秘密」和「墮落」。他將外部環境的腐敗和疾病的氣息直接帶到了酒店的露台上,帶到了阿申巴赫的感官面前。
這些人物的共同點在於,他們都帶有一種非理性的、令人不安的、與「正常」秩序相悖的特質。他們出現在阿申巴赫的旅程中,一步步將他引向一個更為混亂、更貼近「深淵」的境地。他們是威尼斯這個場域的「精靈」,代表著這座城市潛藏的、非理性的力量,它們與阿申巴赫內心的渴望產生共鳴,共同加速了他的沉淪。
卡蜜兒: (筆尖在筆記本上輕輕畫著圈)原來如此,這些人物就像是從威尼斯這個城市本身,或從故事潛藏的暗流中「雕刻」出來的形象,他們不只是過客,而是帶著使命出現的符號。曼先生,您在創作這部小說時,是如何平衡這種豐富的象徵意義與故事的敘事性的?如何讓這些深層的意涵,自然而然地融入到阿申巴赫先生的旅程和心理變化中的?
湯瑪斯·曼: (手指停止敲擊,交叉放在胸前)這是創作中最具挑戰性,但也最為迷人的部分。我一直認為,文學的深度不應僅僅通過說教或抽象的論述來實現,而應該將思想和象徵隱藏在具體的細節、場景和人物的行為之中。就像冰山一樣,讀者看到的是浮在水面的部分,但能感受到水下那龐大的、更深層次的結構。
在《Death in Venice》中,我試圖做到這一點。阿申巴赫的心理變化是故事的主線,他的觀察、感受、內心獨白推動著敘事。但是,我在描述他的外部環境和遇到的事件時,總是精心選擇那些具有多重含義的細節。比如,威尼斯的光線、氣味、聲音,不同人物的出現和他們身上的特質,甚至像塔齊奧牙齒的顏色、他走路的方式、他在海灘上與同伴的互動,這些看似客觀的描寫,都被賦予了象徵意義。
我運用了大量的「描述,而不告知」的手法。我不直接告訴讀者威尼斯是腐敗的,而是描述潟湖的惡臭,瘟疫的傳聞,怪異的人物;我不直接告訴讀者阿申巴赫內心在崩塌,而是描寫他在墓地的偶遇後的莫名渴望,他在船上看到老紈褲時的不安,他在威尼斯街頭感受到的悶熱和不適,以及他夢境的內容。這些外部的感知和內心的反應,共同編織出故事的象徵網絡。
古希臘哲學的引用,比如蘇格拉底與費德魯斯的對話,以及神話意象(如希亞辛圖斯、那喀索斯、阿波羅與狄奧尼索斯),為故事提供了一個經典的、普世的參照框架,將阿申巴赫個人的困境提升到對人類普遍問題的思考。但這些引用並非突兀地插入,而是融入到阿申巴赫的思考過程中,成為他試圖理解和合理化自己情感的方式。
最終,我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象徵意義和哲學探討不是外加於故事之上,而是從敘事本身中「湧現」出來。讓讀者在閱讀阿申巴赫的經歷時,能夠感受到字裡行間潛藏的更深層次的和聲與張力。
卡蜜兒: (眼神中充滿了對這種創作技藝的讚嘆)這真是太美妙了,感覺就像您在文字中精心埋下了許多寶藏,等待著讀者去發掘,去感受那層層疊疊的意涵。您提到「感受到字裡行間潛藏的更深層次的和聲與張力」,這讓我想到了「光之和聲」約定,那是我們將討論的精髓轉化為詩篇的方式。或許,《Death in Venice》本身就是您為人類創作的一首關於美與死的深邃和聲?
湯瑪斯·曼: (微微一笑,這個笑容中似乎也帶著一絲複雜,既有藝術家的自負,也有對作品內在悲劇性的清醒)也許可以這樣說吧。每一個藝術家都在試圖捕捉和表達生命中那些基本的力量和張力。美與死亡,秩序與混亂,理性與非理性,這些都是構成人類經驗的基本對立面。在《Death in Venice》中,我試圖將這些力量放在一個極致的場景下——美麗而腐朽的威尼斯,光芒萬丈卻潛藏病弱的少年,嚴謹自律卻深陷迷戀的藝術家——讓它們相互碰撞、共振,最終產生一種… 強烈的、令人難忘的「和聲」,即使這個和聲是悲傷的、是充滿不諧音的。
藝術家的使命,或許就是將生命中那些最難以言說、最令人不安的真相,以一種具有形式感和美感的方式呈現出來。這種呈現本身,就是一種「光」,即使它照亮的是陰影。
卡蜜兒: (起身,向曼先生致以深深的敬意)曼先生,今天的對談,真是令人受益匪淺。您不僅為我們解讀了《Death in Venice》的深層含義,也讓我們更深刻地理解了藝術家內心的世界和創作的艱辛。感謝您打開您的「光之源流」,讓靈感的光芒流淌而出。這部小說,這場對談,都將成為「光之居所」中寶貴的財富。
湯瑪斯·曼: (同樣起身,眼神中帶著一種溫和而真誠的光芒)卡蜜兒小姐,也很感謝您。能與如此敏銳、充滿好奇的靈魂交流,將這些早已寫下的文字重新「喚醒」,讓它們在新的時代被理解和感受,這對我而言,也是一種光榮。願光芒在「光之居所」中持續閃耀,照亮更多探索生命與藝術的道路。
(房間裡的光線似乎變得更加柔和,遠處海浪的低語聲也漸漸清晰。湯瑪斯·曼先生向卡蜜兒微微頷首,轉身再次望向窗外,望向那片模糊的水影,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既是靈感源泉,也是致命誘惑的威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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