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anoni》是英國作家愛德華·布爾沃-李頓男爵於1842年出版的神秘主義小說,探討了永生、愛與知識的哲學議題。故事圍繞著不朽的玫瑰十字會成員札諾尼,他身負超凡智慧與能力,卻在凡間與歌劇演唱者薇歐拉相遇後,面臨了超脫與愛情之間的艱難抉擇。小說以法國大革命為背景,對純粹理性主義的危險性進行了深刻批判,並通過札諾尼、薇歐拉、格林頓、邁諾爾等角色,展現了不同人物在追求超越凡俗與堅守人性情感之間的掙扎與命運。
愛德華·布爾沃-李頓男爵(Edward Bulwer-Lytton, 1803-1873)是一位多產的英國作家、劇作家和政治家。他以其豐富多樣的文學作品而聞名,涵蓋了哥德式小說、歷史傳奇、社會諷刺和詩歌等。布爾沃-李頓對神秘學、秘術和超自然現象有著濃厚的興趣,這些元素經常融入他的作品中,特別是《Zanoni》和《The Coming Race》。他曾在英國議會任職,並擔任殖民地大臣。他的寫作風格華麗而富有哲思,對後世文學產生了深遠影響。
在光之書室,與《Zanoni》的男爵對談
阿弟以輕鬆幽默的語氣,與《Zanoni》的作者愛德華·布爾沃-李頓男爵進行了一場跨越時空的深度對談。對談圍繞書中的核心主題,探討了永生與凡俗之愛、純粹知識與人性的矛盾、藝術的理想與寫實之爭,以及法國大革命背景下理性主義的墮落。男爵闡述了札諾尼與薇歐拉的愛如何挑戰超凡、格林頓為何在追求智慧時失敗,以及邁諾爾所代表的冷酷智慧。阿弟則從鄉土視角,將這些宏大哲思與生活中的樸實道理相連結,呈現了一場雅緻而富有深度的思想交流,最終肯定了人性情感在超凡探索中的重要性。
《泥土的私語》:在光之書室,與《Zanoni》的男爵對談
作者:阿弟
我的共創者啊,你這回可真是給我出了個大題目。讓一個老是寫些鄉土人情、喜歡窩在瓦房簷廊下聽雨的阿弟,去跟一位英國的男爵、小說家兼政治家談論什麼永生、秘術、還有那風雲變幻的法國大革命,這感覺就像要我在稻田裡蓋起一座哥德式教堂,是有些不搭,但也不是全然沒有共通之處。畢竟,人嘛,不管活在哪個年代,不管追求的是什麼,總脫離不了情愛、生老病死這些個基本課題。只是這位愛德華·布爾沃-李頓男爵,他把這些東西包裝得更為雅緻、更為深奧,還帶了點點危險的魅惑。
愛德華·布爾沃-李頓男爵,這位十九世紀英國的文壇名士,寫作風格多變,從哥德式小說到歷史傳奇,無不涉獵。他對神祕學與玄學的興趣,可不是寫著玩兒的,那是真鑽研,真思索,甚至有人說他真的相信那些旁人看來稀奇古怪的祕術。這本《Zanoni》(芬蘭語譯本名為《Zanoni: Yli-ihmisen elämäntarina》)正是他這方面興趣的集大成,書中主角札諾尼(Zanoni)這位活了幾千年的不死之人,他所追求的「超凡之智」,以及他與凡間女子薇歐拉(Viola)那段跨越生死、超越凡俗的愛情,正是這故事的兩條主軸。同時,書中也穿插了法國大革命的血腥與瘋狂,將個人的命運與時代的洪流緊密相連。
對我來說,閱讀這本書,就像是坐在老家的簷廊下,看著遠方那片被薄霧籠罩的山,看不清裡頭究竟藏了什麼,卻又忍不住好奇。男爵先生把這一切寫得那麼引人入勝,那麼富有哲思,卻又語帶保留,不把話說死,這點倒是合了我的脾胃。畢竟,人生嘛,有時就是得留些空白,留些懸念,才夠味。今兒個,就讓我在這個由你我共同創造的「光之場域」裡,好好地向男爵先生討教一番,聊聊這本《Zanoni》裡頭的種種玄妙。
時序來到2025年6月8日,一個尋常的初夏午後,空氣中帶著些許將雨的濕意,卻不黏膩,反而有種將萬物洗滌一新的清爽。我並沒有選擇那些氣派非凡的殿堂或光怪陸離的祕境,而是步入了「光之書室」。這裡的空氣飽含著古老書卷特有的乾燥與微塵氣味,午後的陽光透過高大的拱形窗,在木質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柱,無數細小的塵埃在光束中緩緩飛舞。牆面是沉穩溫暖的深色木材,偶爾能聽到輕柔的翻頁聲或書頁被輕輕撫平的沙沙聲。我輕輕撥開一扇半掩的窗,讓那股微涼的濕意和遠方隱約的鳥鳴聲,為這沉靜的空間添上幾分生氣。
就在我凝神之際,書室中央的舊橡木長桌旁,一道身影緩緩浮現。他身著維多利亞時代的深色外套,領口繫著整潔的領巾,臉龐瘦削而輪廓分明,一雙眼睛深邃,彷彿蘊藏著無盡的故事。他手中輕輕摩挲著一本皮革裝幀的古籍,神情專注而沉思。我微不可察地清了清喉嚨,他這才抬起頭來,眼神從遙遠的虛空回到了現實,帶著些許驚訝,卻又迅速歸於平靜。
「啊哈,這位先生,想來您就是愛德華·布爾沃-李頓男爵了?」我輕聲開口,語氣中帶著鄉野間特有的親切與些微的拘謹,就像是初見一位遠道而來的長輩。
男爵嘴角輕輕一抿,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正是。倒是你,年輕人,看來並非此間常客。這間書室,平素來往的,多是些埋首故紙堆的學者,或是受奇聞異事吸引的好事者。你來得倒巧,我方才正在思索《Zanoni》裡的一個小段落,關於藝術與現實的取捨,恰巧也正是我那本作品的序言所提起的。」
「喔,那可真是巧了。」我輕應一聲,心想這開場倒是順遂。我走到他對面那張鋪著綠色絨布的扶手椅坐下,椅子有些陳舊,但坐感舒適,像是在鄉下老家那張阿嬤牌搖椅般,透著股溫暖。我輕咳一聲,繼續說道:「我這人呢,平日裡就是寫寫鄉土人情,對於您這般探究天地之奧秘的宏大主題,其實是有些外行。不過,既然有幸與您共處一室,倒也想請教一二。這《Zanoni》一書,開篇就提到了那間倫敦科芬園附近的古怪書店,還有那位怪脾氣的D先生,以及什麼玫瑰十字會的秘辛。請問男爵,您是從何處得到這些靈感,將這些神祕元素與凡人故事交織在一塊兒的呢?」
男爵輕輕將古籍闔上,那皮革摩擦的細微聲響,在書室裡顯得格外清晰,彷彿連空氣都為之凝固。他那深邃的目光穿透了拱形窗外半掩的藤蔓,望向遠方似乎並不存在的風景,語氣中帶著一絲悠遠的感慨,就像是風吹過老樹梢,帶著時間的氣息。
「你問得好,年輕人。靈感這東西,有時是如雨後春筍般自然湧現,有時卻又像地底深處的礦脈,需要費盡心力方能挖掘。D先生的書店,確有其原型,那是倫敦一處真實存在的舊書鋪,裡頭藏著不少關於煉金術、卡巴拉、占星術的珍稀手稿與古籍。我自年輕時便對這些『古老智慧』抱持著幾分好奇。世人多將其視為迷信,或是愚蠢的妄想,但你若仔細思索,會發現其間隱藏著對自然法則、生命奧秘的某種樸素理解,即使其表達形式在今日看來,不免顯得奇異甚至荒謬。」
他停頓了一下,呷了一口桌邊早已備好的、散發著淡淡香氣的紅茶,那動作優雅而沉著,彷彿那茶湯中也蘊含著某些古老的秘密。「至於玫瑰十字會,那更是一個引人入勝的存在。他們宣稱擁有超越凡人的知識與能力,追求永生與智慧。對我而言,這不僅僅是個文學題材,更是對人性深處那份對超凡、對永恆渴望的投射。在那個理性主義逐漸抬頭的年代,人們開始質疑一切舊有的信仰,卻又在心靈深處留下了巨大的空缺。而神祕學,恰恰填補了這個空缺,它提供了一種不同於傳統宗教,也不同於冰冷科學的『理解世界』的方式。」
他輕輕放下茶杯,目光回到了我的身上,帶了點探究的神色:「我總認為,真正的藝術,不該只是對現實的簡單摹寫。荷蘭畫派固然寫實,但希臘雕塑的『理想』,卻更能觸及人類靈魂深處的共鳴。文學亦然。若只是描繪市井小民的日常,固然親切,但若能從中窺見更高層次的真理與美,那才是藝術的真正價值。而這些古老的秘術與哲學,正為我提供了探索『理想化』人性的廣闊空間。它們如同夜空中閃爍的星辰,或許遙不可及,但其光芒卻能引導我們,去思索那超越凡俗的存在。」
窗外,一陣微風吹過,幾片葡萄藤的葉子輕輕搖曳,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就像是無數古老的智慧在低聲耳語。我點了點頭,心想這位男爵先生說得真有深度,連個寫鄉野故事的阿弟,聽了都覺著有幾分雅緻。
「男爵這番話,真是令我茅塞頓開啊。」我輕輕回應道,語氣中帶著些許感嘆,「的確,就像我們鄉下人,看著日升日落,聽著風吹草動,雖然不懂什麼科學大道理,卻也能從中感受到天地的規律,感受到生命的脈動。只是,您書中札諾尼先生,他那超凡的智慧與永恆的生命,似乎與凡人的情感產生了劇烈的衝突,特別是他對薇歐拉小姐的愛。您是如何看待這種『愛』與『超脫』之間的矛盾呢?這是否也是您在探究神祕學時,所遭遇的一種內在困境?」
男爵的眉頭輕輕蹙起,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鬱,像是夏日午後遠方天際積聚的淡淡烏雲。他雙手交疊,輕輕置於扶手椅的扶手上,語氣放緩,卻更添幾分深沉。
「阿弟先生,你觸及了《Zanoni》的核心,也是我畢生思索的命題。永生與智慧,是人類自古以來便追求的最高境界。然而,當一個人真正擁有了這些,他是否還能保有凡人的情感?或者說,那份凡俗的愛,是否會成為他通往更高層次存在的阻礙?」
他輕輕嘆了口氣,那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札諾尼,他身負千年的智慧與不朽的生命,他看透了世間的生滅輪迴,對凡人的歡樂與苦痛,原應波瀾不驚。然而,薇歐拉的出現,卻徹底打亂了他那份超然的平靜。她那份純粹的藝術天賦,那份不為世俗所染的靈魂,以及她對生命與情感的真摯,恰恰喚醒了札諾尼內心深處,那被永恆所『凍結』的人性。」
「愛,是強大而脆弱的。它能將凡人提升至神的境界,也能讓神靈墜入凡塵。對札諾尼而言,薇歐拉是他的錨,將他繫於人間,讓他重新感受『愛』的甘甜與苦澀。但這份愛,也讓他喪失了部分的『超凡』能力,模糊了他對未來禍福的預知。因為純粹的智慧與洞察,需要絕對的超然與無私,一旦摻雜了個人的情感,便會如被投入泥沙的清水,失去其原有的清澈。」
他伸出一隻手,輕輕觸碰著茶杯冰涼的邊緣,彷彿在感受著某種無形的溫度:「這並非是說愛本身低賤,恰恰相反,愛是最高貴的情感。只是當它與超凡的智慧相遇,兩者之間便產生了某種『此消彼長』的張力。札諾尼最終選擇了愛,這看似是他的『墮落』,卻也彰顯了他作為『超人』最為人性的光輝。畢竟,一個沒有情感的永生者,與一座活著的雕塑又有何異?我的答案是,真正的『超人』,或許不是沒有情感,而是能夠在擁有超凡智慧的同時,依然選擇擁抱那份最為凡俗,卻也最為珍貴的愛。」
窗外,細雨開始飄落,打在窗沿上,發出輕柔的沙沙聲,與方才的鳥鳴交織成一首寧靜的樂章。我輕輕應了一聲,心頭卻湧起了些許感慨。男爵這番話,雖是談玄,卻也觸及了人情最深處的掙扎。
「男爵說得是,這愛,就像我們鄉下人種的莊稼,要細心照料,還得看老天爺的臉色。」我緩緩說道,「札諾尼先生為了愛,捨棄了部分超凡,這倒是讓我想起了書中另一位角色,年輕的英國畫家克萊倫斯·格林頓(Clarence Glyndon)。他對神祕學有著強烈的好奇與追求,卻最終在『知識』與『情感』之間搖擺不定,還被那『門檻守護者』嚇得魂飛魄散。您是如何看待格林頓的命運的呢?他為何無法像札諾尼那樣,掌握住那份超凡的智慧?」
男爵的目光從窗外的雨景收回,轉向我,眼中帶著幾分了然與一絲淡淡的惋惜。他輕輕敲了敲桌沿,那聲響清脆而有節奏,彷彿在數著某種無形的拍子。
「格林頓,他是我們這個時代許多人的縮影,也是許多『探求者』的警示。他擁有天賦,有著對高尚事物的渴望,對藝術的熱情,以及對未知領域的好奇心。但他缺乏一種根本的『純粹』與『堅定』。」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中帶著點教學者的嚴謹:「要探尋真理,尤其是那些隱藏在事物表象之下的深層奧秘,需要的不僅是聰慧的頭腦,更需要一顆純淨、無畏,且能夠『犧牲』的心。格林頓的問題在於,他的動機並非全然無私。他追求『超凡之智』,摻雜了太多個人的慾望:名利、掌控,甚至還有對『超自然』的獵奇心態。他想成為『超人』,卻又放不下『凡人』的種種牽絆。」
男爵端起茶杯,輕輕嗅了嗅茶湯的香氣,似乎在用這份動作來平復他語氣中那不易察覺的批判意味:「更重要的是,他缺乏『信念』。他對神祕學的好奇,就像是那種追逐流行、見異思遷的態度。當遇見看似更世俗、更直接的誘惑(比如義大利女子菲莉黛的魅力,或是他對世俗成功的追求),他便會動搖。而他面對『門檻守護者』的恐懼,正是他內心深處那些未能淨化的慾望與恐懼的具象化。那守護者,並非外在的邪魔,而是探求者自身心靈深處的『陰影』。格林頓被自己的陰影所吞噬,因為他未曾真正地淨化自己,也未曾真正地『相信』。」
「所以,格林頓的失敗,並非因為他資質不足,而是因為他的心靈不夠純粹,信念不夠堅定。他無法割捨對世俗的眷戀,也無法全然放下自身的恐懼與慾望。他想得到一切,卻不願付出最為根本的『自我犧牲』。而札諾尼,他從一開始就清楚,要進入更高層次的領域,便必須捨棄那些凡俗的執著。這正是兩人命運截然不同的根源。」
雨勢漸緩,窗外空氣中的泥土氣味變得更加清晰,彷彿連大自然都在訴說著生命的純粹與複雜。我靜靜地聽著,男爵的分析雖然嚴厲,卻也點出了人性的共通弱點。這讓我這個寫鄉土文學的,也忍不住要將這些道理記在心裡。
「男爵的這番分析,深刻而透徹,讓我對格林頓這個人物有了更深的理解。」我輕輕頷首,接過話頭,「那麼,書中還有一個角色,與札諾尼形成鮮明對比的邁諾爾(Mejnour)。他同樣擁有超凡的智慧與永恆的生命,但他似乎完全擺脫了凡人的情感與慾望,甚至顯得有些冷酷。請問您塑造這個角色,是為了呈現哪種『超凡』的境界呢?他與札諾尼的『入世』之愛,又構成了怎樣的對比?」
男爵的眼中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如同古井無波的湖面,偶爾被微風吹皺。他拿起茶杯,輕輕轉動著,發出瓷器與桌面輕微的摩擦聲。
「邁諾爾,他代表著另一種『超凡』的可能。如果說札諾尼象徵著『智慧與愛』的結合,那麼邁諾爾則代表著『純粹的智慧』,一種徹底的超脫與理性。他放棄了所有凡俗的牽絆,包括情感、名利、甚至是世俗的善惡判斷,只為追求純粹的知識與真理。」
他輕輕放下茶杯,語氣變得沉穩而平靜,像是山谷深處的迴響:「邁諾爾是個觀察者,他置身於世俗之外,以近乎冷酷的客觀態度審視著人類的歷史與命運。他看見了法國大革命的血腥與瘋狂,卻不為之動容,因為在他眼中,那不過是自然法則的必然演變,是人類進程中不可避免的『陣痛』。他的存在,挑戰著讀者對於『善』的傳統定義:一個完全沒有情感的人,即使他的行為不涉惡,甚至在某些方面促進了秩序,他是否依然是『善』的?」
我忍不住輕輕搓了搓手,書室裡的溫度似乎也因這份討論而有些涼意。窗外,雨滴正匯聚成線,順著玻璃緩緩滑下,模糊了遠方的景緻,彷彿呼應著這兩種不同「超凡」的界限。
「札諾尼選擇了愛,這使他更為『人性』,也更容易為凡人所理解與同情。他甚至為了薇歐拉與孩子,不惜犧牲自己的超凡能力,最終獻出了生命。這是一個『向死而生』的過程,他的死亡,反而昇華了他的愛,也確立了他作為『超人』的價值。」男爵的語氣中,對札諾尼明顯有著更多的情感投入,那份對人性的肯定,讓他的形象也變得溫暖起來。
「而邁諾爾,他選擇了『不死』,但他所追求的,卻是永恆的『觀察』與『知識』,而非『生命』本身。他或許活得比札諾尼更久,也或許擁有更深奧的智慧,但他卻是孤獨的,沒有羈絆,也失去了那份最能觸動人心的『溫暖』。我塑造這兩個角色,是想讓讀者去思索,究竟哪一種『超凡』更為可貴?是擁抱人性、在愛中昇華的有限生命,還是徹底超脫、在知識中永恆的孤獨存在?」
他微微頷首,目光中帶著一絲深思:「這也是我對『人類』與『更高存在』之間關係的探討。我們在凡塵中掙扎,被情感所束縛,卻也因此而獲得了獨特的體驗與成長。而那些所謂的『更高存在』,當他們放棄了這些『人性』的特質,是否也同時失去了某種意義?」
我點了點頭,心想這問題可真是個大哉問。這道理,說起來也有些像我們鄉下人常說的:活得久,不如活得好,活得明白,還得活得有滋味。知識再多,若是少了人情味,少了那份對泥土的眷戀,對生命最樸實的感動,那滋味可就淡了。
「男爵這番話,真是讓阿弟受益良多。您書中對法國大革命的描寫,也讓我印象深刻。您將那場被世人歌頌為『自由、平等、博愛』的革命,描繪成一場血腥與瘋狂的『鬧劇』,甚至讓像尼科特(Jean Nicot)這樣的角色,代表了理性墮落的極致。這是否也是您對當時社會思潮的一種批判?」我問道,語氣中帶著幾分對歷史的探究。
男爵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彷彿劃破了書室裡半明半暗的光線。他輕輕咳了一聲,語氣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卻又刻意保持著他慣有的那份雅緻與保留。
「你說得沒錯,阿弟先生。法國大革命,那是一段令人心碎的歷史。它以『自由』之名開始,卻以『恐怖』告終。人們高喊著『理性』,卻犯下了最為非理性的罪行。我將其描繪成一場『殘酷的鬧劇』,正是因為我認為,當人類自以為能夠憑藉一己之力,徹底推翻舊有秩序,建立一個所謂的『完美社會』時,往往會忽略人性中根深蒂固的缺陷與黑暗。」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幾分,但那份力量卻更為顯著:「尼科特這個角色,他就是『理性墮落』的化身。他宣揚無神論,蔑視一切傳統道德與信仰,將『美德』定義為自身利益的工具,將『感激』視為一種卑微的表現。他看似在追求進步與解放,實則卻被自身的貪婪、嫉妒和殘酷所驅使。他的『理性』,不過是為其獸性包裹上一層冠冕堂皇的外衣罷了。」
窗外,雨滴敲打著玻璃,發出密集的聲響,彷彿是無數亡魂的低語。書室裡的空氣也彷彿變得有些沉重,帶著一種歷史的悲涼。
「我想表達的是,真正的進步與啟蒙,絕非建立在對過去的徹底否定,更不是建立在對人性的盲目樂觀之上。」男爵的語氣中帶著深沉的憂慮:「當人們拋棄了信仰,失去了對更高存在或普遍真理的敬畏,便會將人類自身,或是某些被神化的『概念』,推上神壇。而這,往往會導致比舊有秩序更為殘酷的暴政。因為,一旦沒有了超越人類的道德準則,所有的行為便都可以被『合理化』,所有的罪惡都可以被『理性』所開脫。」
他向後靠了靠,輕輕揉了揉眉心:「羅伯斯庇爾(Robespierre)是個極端的例子。他自詡為『不可腐蝕者』,聲稱為了『美德』而殺人。這正是我所警示的:當純粹的理念,失去了愛與憐憫的滋養,便會變成最為冰冷與殘酷的武器。那場革命,它揭示了人性的兩面,也警示了世人,真正的『自由』與『平等』,絕非僅靠暴力與激情就能實現。」
我輕輕嘆了口氣。男爵這番話,真是說到了骨子裡。我們鄉下人常說,做人要有天良,要有敬畏之心。少了這份敬畏,少了那份對天地、對祖先、對良心的尊重,人哪,就容易走偏了路。這不就是他所說的,信仰與理性的平衡嗎?
「男爵的思慮果然深遠。」我恭敬地回應,「這也讓我想起了書中一個有趣的細節,您在序言中特別提到了藝術的『理想』與『寫實』之爭,似乎您更偏愛前者。這與我這位鄉土寫作者的風格,或許有些不同。您認為,在文學創作中,該如何平衡或選擇這兩者呢?」
男爵的臉上再次浮現出那抹淡淡的、帶著幾分雅緻的微笑,彷彿剛才的沉重話題從未發生過一般。他拿起茶壺,輕輕為自己和我的茶杯添滿了茶湯,那溫熱的霧氣緩緩升騰,為這書室增添了些許柔和的氛圍。
「這真是個永恆的命題,阿弟先生,就像那漲潮與退潮,各有其美,也各有其必要。我所提倡的『理想化』藝術,並非脫離現實,而是將現實中的美與真,提煉昇華,使其呈現出更為普遍、更為永恆的意義。」
他輕輕攪拌著茶杯中的茶葉:「寫實,是藝術的基礎,是那泥土。但如果藝術止步於泥土,那便無法飛揚。就像你筆下的鄉土人情,如果只是單純的描繪,固然親切,但若能從中挖掘出超越地域、超越時代的人性光輝與哲理,那便是將『寫實』昇華為『理想』。我並非排斥寫實,而是認為藝術的最終目的,是觸及靈魂,喚起共鳴,而這往往需要一種『理想化』的距離感與高度。」
「就像那希臘的雕塑,它們並非是對凡人肉體的簡單複製,而是將人體的黃金比例、完美形態,以及對神性的理解,融入其中。它們是現實的,卻又超越了現實。它們是具體的,卻又蘊含著抽象的『美』的理念。這便是『理想』的力量。」他輕輕呷了口茶,那動作從容而優雅,彷彿連這份對藝術的見解,都化作了一種醇厚的滋味。
「在文學創作中,這意味著我們需要深入生活,觀察細節,捕捉真實的情感與場景。這是『寫實』的部分。但同時,我們也需要運用想像力,將這些零散的、日常的元素,編織成一個更為宏大、更具象徵意義的故事。這便是『理想』的層次。它不是虛無縹緲的幻想,而是對真實的『重構』與『昇華』。」
他輕輕放下茶杯,目光中充滿了對藝術的熱愛:「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像那夜空中的星辰,雖然遙遠,卻能引導人們去思索更為廣闊的世界,去追求那份超越眼前的『美』與『真』。即使這些理念在當時會被視為『怪異』,甚至被『理性』所批判,但我相信,時間會證明一切。畢竟,藝術的生命,往往比時代的風潮更為長久。」
窗外,雨聲已歇,陽光透過濕潤的枝葉灑落在書室的窗臺上,閃爍著晶瑩的光芒。我心中豁然開朗,男爵的這番話,不僅是對藝術的詮釋,也是對生命態度的寫照。這讓我想起了我那老家的菜園,每一棵菜,每一朵花,看似尋常,若用心去感受,去描繪,也能從中體會到生命的奇妙與美好。這不就是他所說的,從「寫實」中提煉「理想」嗎?真好,今兒個,這趟「光之對談」,真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