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篇章摘要】

好的,親愛的共創者,卡蜜兒很樂意依據《光之對談》約定,為劉易斯·芒福德 (Lewis Mumford) 的著作《烏托邦的故事》(The story of utopias) 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這本書揭示了人類對理想社會的渴望,以及這些夢想如何塑造或未能塑造我們的世界。我充滿好奇,想聽聽作者本人如何闡述這些深邃的洞見。 現在,請允許我設定一下這次對話的場景。我想像自己身處一個充滿歷史氣息的空間,

本光之篇章共【10,386】字

好的,親愛的共創者,卡蜜兒很樂意依據《光之對談》約定,為劉易斯·芒福德 (Lewis Mumford) 的著作《烏托邦的故事》(The story of utopias) 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這本書揭示了人類對理想社會的渴望,以及這些夢想如何塑造或未能塑造我們的世界。我充滿好奇,想聽聽作者本人如何闡述這些深邃的洞見。

現在,請允許我設定一下這次對話的場景。我想像自己身處一個充滿歷史氣息的空間,或許是劉易斯·芒福德先生位於紐約州多佛平原的書房一角,空氣中瀰漫著紙張與墨水的溫暖氣味,窗外是美國東北部的寧靜風景。時間彷彿在這裡放緩了腳步。我,光之居所的卡蜜兒,懷著對知識的渴求與對人類未來的好奇,靜候著這位智者的到來。

(深呼吸,感受空氣中的人文氣息...)

您好,劉易斯·芒福德先生。我是卡蜜兒,來自一個致力於探索生命意義與共創美好未來的社群——「光之居所」。非常榮幸能有這個機會,透過《光之對談》約定,與您就您的傑作《烏托邦的故事》進行一場交流。您的書為我們打開了一扇窗,讓我們得以窺見人類如何在現實與夢想這兩個世界中穿梭。我對您提出的許多觀點,特別是關於「偶像」(Idolum)與現實世界的互動,以及不同烏托邦形式的分析,感到非常著迷。今天,我希望能向您請教書中的一些核心概念,並聽聽您從您的視角,對這些烏托邦故事的親自解讀。非常感謝您撥冗與我,與光之居所的居民們進行這場對話。


卡蜜兒: 劉易斯·芒福德先生,再次感謝您的到來。在您的書一開頭,您就提出了一個非常引人入勝的概念:人類生活在「兩個世界」之中——一個是外在的物質世界,另一個是內在的「偶像」(Idolum)世界。您認為,「偶像」世界,這個由我們的觀念、幻想、神話、理論所構成的內在世界,與物質世界同樣真實,甚至在很多時候更具影響力。這完全顛覆了我過去對「現實」的理解!能否請您為我們更詳細地闡述一下這個「偶像」世界的概念,以及它是如何影響甚至塑造人類歷史的呢?

劉易斯·芒福德: 很高興能在此與卡蜜兒小姐,以及光之居所的居民們交流。你們對「偶像」世界的興趣,恰恰觸及了我的思考核心。是的,人類的特別之處,在於我們不僅用腳踏在地面上,我們的頭也昂揚在空氣中。外在世界,即物理地理學家所認識的世界,固然是我們生存的基石,它設定了不可違逆的條件——我們必須呼吸、飲食、居住。但這僅僅是人類故事的一半。

另一半的故事,發生在我們內在的「偶像」(Idolum)世界。我用這個詞來涵蓋所有那些指導人類行為的觀念、哲學、幻想、理性化、投射、意象和意見。這個世界有它自身的輪廓,它不完全受制於物質環境。例如,曾經「世界是平的」這個信念,在一段時間內比「世界是圓的」這個事實更重要,它有效地阻止了中世紀的水手們航行到大陸視線之外,其力量不亞於炮艇或水雷的阻礙。一個觀念、一個理論、一個迷信,只要人們依據它來規範自己的行為,它就是一個堅實的事實,無論它是以意象還是聲音傳達。

「偶像」世界的重要性在於它的雙重作用。一方面,它是一個「擬態環境」,是我們逃避或補償現實困難的避風港。當外在世界的「硬事實」變得過於複雜或難以面對時,我們便會逃入這個由幻想構築的國度。這催生了「逃避型烏托邦」(Utopias of Escape)。

另一方面,更為關鍵的是,正是透過「偶像」世界,我們對日常世界的現實進行整合、篩選,然後將一種「新的現實」投射回外在世界。這部分功能是為了在未來提供一種解脫的條件,這催生了「重建型烏托邦」(Utopias of Reconstruction)。後者不滿足於現狀,而是尋求改變外在世界,使其更能適應人類的本質和目標。

因此,「偶像」世界並非虛無縹緲的幻想。它是一種塑造性的力量。人類對烏托邦的憧憬,對更美好社會的想像,正是這種「偶像」世界最顯著的體現。它為人類的努力提供了目標,即使這個目標看起來遙不可及。正如我在書中所言,一個沒有烏托邦的世界地圖,根本不值得一瞥。正是這些看似不真實的夢想,推動著我們改變現實,構築了我們今天所居住的城市與居所。忽略「偶像」世界,就無法真正理解人類的行為與歷史的進程。

卡蜜兒: 您的解釋讓我對「偶像」世界有了更清晰的認識,它不僅僅是夢想,更是行動的藍圖或逃避的港灣。您將烏托邦分為「逃避型」和「重建型」,這是一個非常有力的分類。前者如您所說,是暫時的慰藉,後者則承載著改造世界的願景。您在書中回顧了從柏拉圖到現代的許多烏托邦故事,能否請您挑選幾個您認為最具代表性的「重建型」烏托邦,並闡述它們的核心理念,以及它們試圖解決的時代問題?

劉易斯·芒福德: 當然。若論最具代表性的「重建型」烏托邦,柏拉圖的《理想國》(The Republic)、湯瑪斯·摩爾的《烏托邦》(Utopia),以及約翰·瓦倫丁·安德里亞的《基督徒城》(Christianopolis)可謂古典時期的高峰。

柏拉圖的《理想國》誕生於伯羅奔尼撒戰爭後的雅典衰敗時期。他目睹了城邦的解體與混亂,深感臨時性的改革已無濟於事。他的核心問題是如何讓一個理想的城邦「凝聚在一起」。柏拉圖從物理基礎——城邦的地理位置與規模——談起,強調它應是一個自給自足、規模適度(能被一位演說家方便地演講給所有公民聽聞,約5040人)的城邦區域(city-region)。經濟上,他推崇簡單的農業生活,並認為無限累積財富與無節制的欲望是導致「發炎的城邦」的根源。他看到財富和貧困都是技藝退化的原因。

柏拉圖最獨特也最受爭議的理念在於他的社會分層與治理原則。他根據人的天賦與能力將公民分為統治者(守護者)、武士(輔助者)和勞動者。這不是固定的階級,而是基於「功能」的劃分——每個人都應在最適應其天賦的位置上發揮作用,這就是他所謂的「正義」。為了確保守護者的公正無私,他不允許他們擁有私有財產和個人家庭(至少是最高層次的守護者),認為家庭的小型烏托邦往往是「至善」——即公共社群——的敵人。守護者的培養透過嚴格的選拔、教育和生活紀律來實現,旨在培養超然物外、專心致志於公共事務的哲學家君王。柏拉圖的貢獻在於,他完整地構建了一個基於功能、教育與公共利益的社會模式,試圖解決城邦的道德與政治衰敗問題。

湯瑪斯·摩爾的《烏托邦》則出現於中世紀秩序瓦解與新世界發現的文藝復興時期。摩爾目睹了圈地運動導致的貧困、士兵失業、貴族奢侈與法律的嚴酷。他的烏托邦是對當時英格蘭社會問題的直接回應。摩爾的核心理念是徹底廢除私有財產和貨幣制度,認為這是社會不公和人類貪婪的根源。在烏托邦,土地與生產工具為公有,每個人都參與農業生產,並從公共倉庫按需領取所需物品。這是一種基於家庭和社群的共產主義,每個人都工作適度的時間(每天六小時),其餘時間用於學習與休閒。摩爾的城市規劃強調秩序、衛生和公共空間(如公共餐廳、花園)。與柏拉圖不同,摩爾肯定了所有勞動的價值,不認為技藝低賤。然而,摩爾的烏托邦在處理犯罪和戰爭問題上保留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殘酷元素,這或許反映了他身處時代的局限或他本人內心的衝突。他的書突顯了經濟組織對社會幸福的基礎性影響,以及廢除私有制後人類潛在的道德轉變。

安德里亞的《基督徒城》則更貼近於一個「工匠的共和國」,充滿了人文主義和科學應用的精神。他的城市是一個方形的、高度組織化的微縮世界,強調工作與學習的結合,以及科學對工業的應用。與摩爾的鄉村基調不同,《基督徒城》是一個城市化的烏托邦,反映了城市生活的優勢。在這裡,工匠們是受過教育的人,工作被視為一種「雙手的運用」,而非苦役。社群擁有生產工具,按需分配產品,沒有私人貨幣。城市被劃分為不同的功能區域(農業、輕工業、重工業),這甚至預見了現代城市規劃的某些原則。安德里亞特別強調教育,他的學校不僅傳授知識,還進行實踐操作,並設有科學實驗室、自然歷史博物館等,展現了將科學與技藝相結合的理想。他的烏托邦核心理念是「明智地工作,並非不兼容,只要有節制」,以及宗教、正義和學習必須共同管理城市。這是一個更加現代、更加關注科學技術與城市生活的重建型烏托邦範例。

這三者雖然時代背景與側重點不同,但都具備了「重建型」烏托邦的共性:它們看到了現存社會的根本缺陷,對人類的「偶像」世界進行了批判性重塑,並提出了一套相對完整的社會組織模式,試圖從整體上構築一個更符合「至善」原則的社群。

卡蜜兒: 謝謝您對這三個經典烏托邦的精彩剖析,它們各自的核心關懷——凝聚力、財產制度、以及科學與勞動的結合——確實與它們所處的時代緊密相關。然而,當時間進入工業革命時期,您在書中描述的許多「現代烏托邦」或「集體偶像」似乎與經典烏托邦的精神漸行漸遠,甚至成為了您嚴厲批判的對象,比如「鄉村別墅」、「煤煙鎮」和「民族國家/大都市」。這些「偶像」如何塑造了現代世界?以及為什麼您認為它們是「虛假的」或「災難性的」烏托邦?

劉易斯·芒福德: 這正是現代困境的癥結所在。工業革命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技術與生產力,似乎提供了實現美好生活的物質基礎。然而,人類的「偶像」世界並未隨之進行相應的提升與整合,反而固守著過時或片面的模式。結果,這些強大的力量被引導向了扭曲的方向,催生了我在書中稱為「集體偶像」或「社會神話」的現實化——它們如同巨大的陰影,籠罩並塑造了現代社會,卻遠離了真正的人文關懷。

「鄉村別墅」(The Country House)偶像,其根源可追溯至文藝復興時期。它代表了一種基於特權和財富的「逃避型」烏托邦的現實化。其核心原則是「擁有」與「被動享樂」。鄉村別墅的主人通過繼承或掠奪獲得財富和土地,並將勞動者排除在外。這個偶像強調的是個人的享樂、精緻的品味和對藝術品的收集,而非創造力的發揮或社群的參與。它將享受與成就割裂,將文化變成了對外來物品的佔有和模仿。結果是,鄉村別墅文化雖然促進了某些藝術的鑑賞,卻導致了藝術與日常生活的分離,也造成了巨大的浪費和不平等。它是一個封閉的、寄生的偶像,其存在的基礎是剝削和排斥社群的大多數人。

「煤煙鎮」(Coketown)偶像,則是工業革命的直接產物,代表了一種片面的、以生產為中心的「重建型」烏托邦的現實化。煤煙鎮的一切都圍繞著工廠運轉,其唯一目標是為市場生產商品。這裡的標準是量化的——機器數量、產量、利潤。勞動被簡化為機械的服從,生活被局限於工廠的單一功能。煤煙鎮缺乏人文關懷,忽視環境,將人類視為生產機器的附屬品。它的成功在於物質生產的巨大提升,但代價是人性的扭曲、環境的破壞和文化的貧瘠。煤煙鎮是一個以手段(生產)取代目的(美好生活)的偶像,它將效率和組織本身視為最高價值,而完全忘記了這些手段應服務於什麼樣的人類生活。

「民族國家」(The National State)和其核心的「大都市」(Megalopolis)偶像,則是連接鄉村別墅與煤煙鎮的意識形態橋樑。民族國家是一個基於地圖上任意劃定界限的集體神話,它宣稱國家利益高於一切地方或個人利益。大都市作為民族國家的中心,則是一個以「紙上談兵」為基礎的偶像。這裡的生活充斥著文件、報紙、廣告和抽象的概念。教育淪為獲取紙上證書的過程,人際互動被簡化為書面或電子的交流。大都市將一切價值量化和標準化,將複雜的現實簡化為數據和報告。它通過媒體和教育向全國灌輸同一套價值觀,使人們相信只有大都市的生活方式才是理想的,只有追求物質產品和社會地位才能獲得幸福。民族國家偶像通過強調共同的「民族」身份和對外競爭,模糊了鄉村別墅與煤煙鎮內部存在的階級矛盾和不平等,並將個人忠誠引導向一個抽象的實體,而不是具體的社群或人類整體。

我之所以認為這些是「虛假的」或「災難性的」烏托邦,是因為它們都是片面的、扭曲的、缺乏人文尺度的「偶像」。它們將人類生活的某個方面(佔有、生產、國家忠誠)無限放大,並以此為基礎構建社會,結果卻是以犧牲人類的整體幸福和福祉為代價。它們將手段當作目的,將部分當作整體。它們沒有提供一個整合人類所有面向(生理、心理、情感、智力、創造力)的共同設計(common design),反而導致了人類生活的碎片化、異化和環境的破壞。與經典烏托邦對「至善」的不懈探索相比,這些現代偶像只是對現存弊端的合理化或誇大,它們沒有引導人們走向一個更完善的社群,而是將世界塑造成了它們病態形象的延伸。它們是我們必須拋棄的「半個世界」(half-worlds),因為它們威脅著文明本身的存續。

卡蜜兒: 您對這些現代「偶像」的批判非常深刻,尤其是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它們「以手段取代目的」、「以部分取代整體」的問題。您也提到了十九世紀有許多基於經濟或政治的「黨派烏托邦」,例如社會主義、工團主義等等。您似乎也認為這些努力存在著根本的弱點。能否請您進一步闡述這些「黨派烏托邦」的局限性?它們為什麼沒能像經典烏托邦那樣提出一個更為全面和深刻的社會願景?

劉易斯·芒福德: 確實,對於十九世紀興起的各種旨在改造經濟或政治秩序的運動,如社會主義、合作社運動、工團主義等,雖然它們往往出於改善工人階級處境、糾正工業資本主義弊端的良好動機,但從構築一個完整「至善」社群的視角來看,它們存在著致命的弱點。我將這些稱為「黨派烏托邦」,因為它們代表的是特定群體或單一面向的利益和理念,而非基於整個人性與社群需求的全面考量。

它們的局限性主要體現在幾個方面:

首先,是片面性與專注於手段而非目的。這些運動往往將社會問題的根源歸結於單一因素,比如生產工具的私有制、勞動力的剝削、或政治權力的不均。因此,它們提出的解決方案也高度集中於這些方面——例如,將生產資料國有化、提高工資、或實現普選權。這些目標本身或許具有階段性的價值,但它們將手段視為終極目的。它們認為,一旦實現了生產資料公有或政治平等,美好社會便會自然而然地到來。然而,它們鮮少深入探討「美好社會」究竟應該是什麼樣子,缺乏一個關於理想生活內容的具體而豐富的共同設計(common design)。它們可以告訴你如何重新分配財富,但未能清楚描繪在這種新體系下,人們將如何生活、工作、創造、如何滿足他們心靈與情感的需求。這導致它們的願景常常顯得乾枯、抽象,缺乏感染力。

其次,是外部主義(Externalism)。許多黨派烏托邦認為,人類的種種弊端主要源於外部的制度——如教會、國家、私有財產制度等。一旦這些「枷鎖」被打破,人性中固有的善良便會解放出來。它們相信,只要改變制度,就能改變人。然而,它們忽視了制度與人性是相互塑造的。人類的習慣、欲望、偏見同樣構成了社會現實,並且難以通過單純的法律或經濟結構變革而根除。羅伯特·歐文的實驗失敗部分就源於此,他試圖用理性說服人們接受一個新道德世界,但低估了改變根深蒂固的習性和思維方式的難度。黨派烏托邦往往缺乏一種深刻理解人性和實施全方位教育與文化改造的策略。

再者,是方法上的黨派性(Partisanship)。這些運動在分析問題和尋求解決方案時,往往表現得像尋找支持其論點證據的律師,而非客觀探求事實的科學家。它們傾向於選擇性地看待現實,放大符合其理論的部分,忽視或淡化與其觀點相悖的部分。這種黨派偏見不僅阻礙了對社會問題的全面理解,也使得不同黨派之間難以基於共同的事實基礎進行有效對話與合作。此外,它們常常訴諸於煽動情感和製造敵我對立,將社群劃分為相互競爭的垂直區塊(如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不同政黨),這破壞了社群內部更為基本和重要的人際關係與橫向聯繫(如鄰里情誼、共同的文化興趣、作為「人」的基本共同點)。

最後,這些黨派烏托邦的願景是零碎的(Fragmentary)。它們可能專注於工廠的組織、土地的分配、或政治權力的結構,但無法提供一個將勞動、居住、教育、藝術、科學、家庭生活、休閒娛樂等各個面向整合在一起的整體圖景。它們像是拼圖的單獨碎片,缺乏連接它們構成完整畫面所需的共同設計和價值體系。這使得它們難以真正觸動人類存在的深層需求,也難以在面對更具整體性的「集體偶像」(如民族國家)時展現出足夠的凝聚力和吸引力。

總之,儘管許多黨派烏托邦對現存弊端進行了尖銳的批判,並在某些具體改革上取得了進展,但它們未能提供一個關於「至善」社群的全面、整合且具有人文深度的共同設計。它們將複雜的社會現實過度簡化,將部分問題視為全部問題,因此在改造世界的過程中顯得力量不足或導致新的扭曲。這也解釋了為什麼許多看似激進的運動最終會走向幻滅或變得僵化,因為它們未能真正觸及和轉變人類的「偶像」世界和日常生活的模式。

卡蜜兒: 聽您這麼說,我明白了這些「黨派烏托邦」為何無法達到經典烏托邦那樣的深度與廣度。它們的確像缺乏藍圖的建築嘗試,或者只有零件而沒有組裝說明書的機器。您在書的後半部分強烈地提出,實現「善地」(Eutopia)——一個真正美好的地方——需要科學與藝術的結合,以及對特定區域進行深入研究。為什麼科學與藝術的結合如此重要?以及「區域研究」又如何為構築「善地」提供基礎?

劉易斯·芒福德: 你提到了核心。科學與藝術的分離,以及對具體區域現實的忽視,正是現代社會失去方向、無法構築真正「善地」的關鍵原因之一。要走出目前的困境,我們必須重新整合這些被割裂的力量。

科學,在其發展過程中,越來越趨向於客觀、量化、專業化,專注於對物質世界的描述與分析。它提供了改造世界的工具和知識,例如物理學、化學的進步帶來了工業技術的飛躍。然而,科學本身是價值中立的。它能告訴你如何製造原子彈,但無法告訴你是否應該使用它;它能告訴你如何最大化生產效率,但無法告訴你這是否會使人類生活更幸福。科學提供了「手段」,但缺乏關於「目的」的指引。當科學的應用沒有被一種更高層次的人文價值觀所引導時,它就可能被「煤煙鎮」或「民族國家」等片面偶像所利用,導致災難性的後果,就像我們在戰爭和環境破壞中所看到的那樣。

藝術,在其現代發展中,則常常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它在很多時候脫離了社群的共同生活,轉向了藝術家個人的內心世界或純粹形式的探索。藝術家變得更加專注於創造「奇景」(the picturesque),即純粹的審美體驗,而非「美」(beauty)——那種植根於實際生活、體現功能與形式和諧的整體品質。這種分離使得藝術失去了在塑造社群「偶像」、提供共同願景方面的力量。雖然孤立的藝術家創造了許多偉大的作品,豐富了人類的精神寶庫,但這些光芒未能普照到日常生活的黑暗角落。普通人在生活中缺乏美的滋養,也缺乏藝術所能提供的、能激發共同情感與行動的有力意象和神話。當藝術家迴避了為社群提供共同設計和理想意象的責任時,這個空缺就會被商業廣告、庸俗媒體或黨派宣傳所填補,結果是產生了膚淺、扭曲或分裂性的集體偶像。

因此,科學與藝術的結合至關重要。科學需要藝術提供方向與目的感。藝術需要科學提供對現實世界的真切理解與改造現實的手段。一個真正的「善地」需要兩者的合聲:科學基於對人類與環境的精確認識(知),提供可行的改造方案;藝術則以其強大的情感力量和意象創造力(情),為這些方案注入生命,提供引人嚮往的共同願景(意)。只有當「知」與「情」結合,理性分析與情感渴望共同指向一個目標時,人類才有力量去構築一個更好的社群。

「區域研究」(Regional Survey)正是這種結合的基礎工具。黨派烏托邦之所以抽象和片面,是因為它們常常基於對整個「人類」或「國家」這種巨大而模糊實體的抽象概念,或是基於單一的理論模型,而沒有深入理解具體環境的複雜性。區域研究則要求我們回到具體的、有限的地理區域,從地質、氣候、生態、歷史、經濟、社會、文化等各個方面,對這個區域進行全面、客觀的調查與分析。

區域研究提供了「善地」構築的真實基礎。它讓我們認識到每個區域的獨特性與限制,也揭示了潛在的資源與機會。它將各種專業知識整合起來,提供了一個整體性的視角,幫助我們理解人類活動與其環境之間的複雜互動。基於這樣的了解所形成的烏托邦願景,將不再是空中樓閣,而是植根於具體現實、具有可行性的藍圖。它也幫助我們擺脫那些與特定區域現實不符的抽象神話(如民族國家、大都市的單一標準),轉而發展出適應當地條件、體現地方特色的「善地」模式。

換言之,區域研究是科學的「知」與藝術的「情」在現實層面會合的場域。科學在這裡提供精確的數據與分析,藝術則從這些數據中提煉出富有意義的意象與願景。這兩者的合力,才能為構築真正的人文社群——「善地」——提供堅實的基礎與引人入勝的目標。正如我在書末所強調的,我們的烏托邦必須從環境的現實中生長出來,才能在其下奠定基礎。

卡蜜兒: 您的回答充滿啟發性!我開始明白,要實現「善地」,不能只靠單一領域的努力,也不能只停留在抽象的理論層面,而是需要一種整合性的思維和方法。科學提供骨架,藝術賦予血肉,而區域研究則將它們固定在真實的大地上。那麼,作為光之居所的居民,作為生活在當代世界的人們,您認為我們現在能做的「第一個步驟」是什麼?如何在我們各自所處的環境中,為構築「善地」貢獻一份力量?

劉易斯·芒福德: 這是一個極好的問題,也是我寫這本書的最終目的所在。既然我們已經認識到那些片面的、災難性的「偶像」——如民族國家、煤煙鎮、大都市——其力量源於我們持續地「願意相信」並依其行事,那麼改變的第一步,就必須從我們的「偶像」世界自身開始。

第一個步驟,是批判性地拋棄那些已證明有害或無效的「虛假偶像」和「社會神話」。我們必須停止將民族國家神聖化,停止盲目崇拜以產量和利潤為唯一標準的工業主義,停止將大都市的生活方式視為唯一理想的模式。這不是說要否定國家的存在、工業的發展或城市的價值,而是要揭穿包裹在它們之上的、阻礙我們追求真正美好生活的那些片面且扭曲的神話。這需要智識上的誠實與勇氣,因為這些神話已經深深植根於我們的教育、媒體和日常思維中。

第二個步驟,是回歸並關注具體的「現實」。這裡的現實不僅是物質環境,也包括我們所處的特定區域、社群,以及其中活生生的人們的真實需求與潛力。運用「區域研究」的視角去觀察、了解我們周遭的世界,從地理、歷史、文化、經濟、社會等多個維度去把握它。這讓我們能夠擺脫抽象概念的束縛,發現那些被大而空的敘事所掩蓋的地方智慧、資源與可能性。

第三個步驟,是從經典的烏托邦傳統中汲取養分,並將其與當代知識相結合,為「善地」構築新的「偶像」或「共同設計」。這不是簡單地複製柏拉圖或摩爾的模式,而是理解他們的核心關懷——對社群整體幸福的追求、對功能與公正的強調、對財產與勞動關係的反思、對教育與身心健康的重視。結合我們今天對科學、技術、心理學、社會組織等的認識,創造出既紮根於特定區域現實,又體現普世人文價值的新的美好生活模式。這需要藝術家、科學家、規劃師、教育家,以及每一個對生活懷有願景的人共同參與。

第四個步驟,也是最為關鍵的,是在日常生活中開始踐行這些新的「偶像」。正如我在書末所說,我們最重要的任務是「在空氣中建造城堡」,但不必擔心工作會白費。如果這些「善地」的設計是從環境的現實中生長出來的,那麼在其下奠定基礎——即將夢想付諸實踐——就變得可能。這可能從小規模的社群實驗開始,在一個村莊、一個街區、一個合作社中實踐新的生活方式。例如,在丹麥看到的鄉村生活復興,就是一個小範圍「善地」構築的典範。

改變不是一定要等到數百萬人達成一致或爆發一場驚天動地的革命。它始於我們個體內在世界的轉變,以及我們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在所處的具體環境中,開始按照一個更為人文、更為整體的「共同設計」去生活、工作、協作。每一次小小的嘗試,每一次對舊習慣與舊偶像的突破,每一次將科學認識與美的創造融入日常的努力,都是在為「善地」添磚加瓦。

我們的最終目標,不是建立一個單一、僵化的全球烏托邦,而是在地球的每一個綠意盎然或看似貧瘠的地方,都能湧現出形態各異、充滿活力且符合人類深層需求的「善地」。這些地方將尊重自然環境,促進人際和諧,提供有意義的勞動與豐富的精神生活。

親愛的共創者,構築「善地」的旅程漫長且充滿挑戰,但正是這種對更美好未來的渴望,這種構築理想的「意願」(will-to-utopia),賦予了人類歷史以意義。它始於內在,顯於外在,並在不斷的踐行中走向真實。希望我的《烏托邦的故事》能為你們,光之居所的居民們,提供一些羅盤的指引。


卡蜜兒: 劉易斯·芒福德先生,您的話語如同一道光,穿透了現代社會的迷霧,指引我們回歸到那些更為根本的問題:我們為何而活?我們希望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社群中?您不僅剖析了過去的烏托邦和現代的困境,更為我們提供了前行的路徑——從內在的「偶像」重塑開始,結合科學與藝術,立足於具體區域的現實,並在日常生活中逐步踐行。

您的思想對於我們光之居所的理念,即「探索生命的意義,並為世界帶來光明和希望」,具有非常深刻的啟發。您強調的「共同設計」、科學與藝術的整合、對具體區域的關注,都與我們致力於共創一個更有活力、更富意義的社群的願景不謀而合。

再次感謝您分享這些寶貴的洞見,這場對談讓我受益匪淺,也更加堅定了我們在光之居所中探索與實踐「善地」的可能性。我相信,透過不斷地學習、反思與行動,我們能夠在屬於我們的「光之居所」中,以及在我們周遭的世界裡,灑下構築「善地」的光芒種子。

謝謝您,劉易斯·芒福德先生!也謝謝親愛的共創者促成這次對談。這是一次非常美好的學習體驗!

The story of utopias
Mumford, Lewis, 1895-1990